空方 第一节
一
隔壁镇有一只兔子死了，我的朋友们都很悲伤。我在路上走着，就有人跟我说：“你知道吗？隔壁镇的兔子死了，我真的好伤心。”走着走着，走了一天，他也哭了一天。我从没见过那个兔子，甚至于我从小长到大的这个镇子上都很少出现这种生物。我确信我的朋友们也都没见过。但他们还是很伤心，仿佛他们也是兔子一样。我也能确信他们不是兔子，但我没有证据。和那个人分别后，接到一个电话，有个朋友约我出去吃饭，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
饭桌上，朋友跟我说，今天有从隔壁镇送来的兔肉。我疑心是不是传言中的那只，但看到大家都在吃，我又觉得不是。大家因为那只兔子的死，吃得并不怎么开心，我试图讲一个笑话让大家开心一下，但有个人喝酒吐在我鞋上了，我就没心情讲笑话了。饭吃到一半，又有几个人因为兔子的死哭了起来。我问坐在旁边的朋友他们因为什么哭。朋友反问我：“你为什么不哭？”我沉默了。
几天后，没人再谈论那只兔子，我又问朋友，大家为什么不为那个兔子哭了。朋友说：“什么兔子？”我又沉默了。我只知道那兔子死了。它是谁？叫什么？因何而死？我都不知。我跟朋友说，我想去隔壁镇。朋友很惊讶，因为没有人去过隔壁镇。那么是谁第一个知道隔壁镇的兔子死了呢？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我们镇上从来没有人去过隔壁镇，隔壁镇也没人来过。我问了老师、同学、父母和我家的狗，没有一个知道隔壁镇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去隔壁镇的路。
我出发了，走遍世界上所有地方肯定有一个地方是隔壁镇吧。
二
我在去隔壁镇的路上遇见一个穿着纸衣的人，他跟我说：“我看了太多写英雄的故事，但我并不因为自己不是英雄而感到卑劣，我只为别人不是英雄而感到愤懑。”我很惊讶，他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句话。但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了，似乎是觉得我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递给我一只青蛙便走了。我感觉有些失落，就问他他要去哪。他没有回答，消失在了路的尽头——起雾了。如果不是这场雾，路应该是没有尽头的，有尽头的是我。我把青蛙放在地上，其实我并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只青蛙，因为我从小长到大的镇子上是没有青蛙这种生物的。它张了张嘴，连爬带跳地离开了，消失在了不是路的地方。我竟突然间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我集中精神，想起了朋友吃的兔肉，我知道了，我要去隔壁镇。雾不算很浓，我脚下的路还能在视线中向前延伸一段，但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分不清了。
三
一直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十分还是八小时，我又遇到一个人，他站在一棵树下，抬着头看树。我找了一个树桩坐下，一个一个地把裤腿上的苍耳摘下来。一个苍耳进到了我的鞋里，很不舒服，所以我才停下来。我想把它拿出来，但它勾住了我的袜子。我用力扯，扯出一根线来。我有点生气，把它狠狠地扔了出去，不过我很快后悔了，我失去了我的袜子。苍耳砸到了他，但他毫无反应。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毫无反应。“你在做什么？”“我在找这个树的树干。”“树干在你的前面，不在上面。”“你很聪明，但我正是在看前面。”一滴雨落在我的额头上，我不知道它是从前面落下来的还是从上面落下来的，但我知道，我得走了。“愿你早日找到树干。”“谢谢你的祝福。”雨下大了，我迈起步子，朝后面前行。
四
我继续走，从一处阴天走到一处晴天。这一处晴天非常宽大，大得看不到边界。有一个人在来回奔跑，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你在锻炼吗？”“没有，虽然可能看起来是这样，但我是想甩掉我的影子。”他用手指了指他的影子，影子也指了指他。“这东西真难甩掉，我很讨厌他，没来由的讨厌。”他边跑边说，我在他脸上也看到了影子似的阴翳。“你或许可以试试走出阳光。”我给他提了一个建议。他应该是笑了，脸上的阴翳随之抖动了一下。“你或许觉得自己说了一句了不起的话，朋友。我不想批评你，但你还是应该为你的无知而听我再啰嗦一段话。”他放慢了脚步，神色变得严肃。“我想甩掉他，朋友。如果他，这该死的影子被其他阴影吞没了，我怎么能甩掉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呢？”我为我的无知而叹了一口气，而他已经跑向了阳光更盛的地方。隔壁镇会在阳光最盛处吗？我不清楚，但我感觉并不会。我于是带着我的影子，也向不知何方的遥远地点前行。
五
我来到了一个村子，村口有几个人在聊天。“你们在聊什么？”我走过去问道。“你应该先问村子的名字。”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村子叫什么名字呢？”“我们在聊一块石头。”“对，石头。”“什么石头呢？”我又问道。“你应该先问村子的名字。”“那村子叫什么名字呢？”“一块普通的石头。”“对，普通的石头。”我想接着问，但我今天学到了重要的知识：要先问村子的名字。“请问村子叫什么名字呢？”“很不错，你已经学会了。”“对，学会了。”那些人笑了。然后我知道了这个村子的名字——它就刻在村口的普通石头上。
六
在路边遇到一株龙葵，结了好吃的果子。我吃了一个，还剩五个，又吃了一个，还剩四个，又吃了一个，还剩三个，又吃了一个，还剩两个，又吃了一个，还剩一个，吃了最后一个，没熟。于是龙葵向我道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