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望】年轮
很多年,很多年的他们。 五千字的七夕快乐~ 刚送走一起跨年的华人同事,江添转身就见盛望抱着猫儿子若有所思,收拾客厅时还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今年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玩得实在太累,谁也没有心思在这个夜晚做些更累人的事。 疲惫归疲惫,等待睡意占领身体的时间却略显无聊。盛望侧了侧身:“怎么我们没有七年之痒?” “你好像很失望。”话音刚落就在被子底下挨了某人的一脚踢。 他们相爱的第七年,平平淡淡,没有爆发什么争吵,也没有那些腻烦与背叛,以至于盛望都是偶然刷到相关的鸡汤文学,才想起—— 哦,七年了。 “或许该从去年开始算。” 盛望思索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你说的对。” 不在彼此身边的六年怎么能作数呢?江博士不愧是江博士,分析问题果然严谨。 于是他终于放下心来,不再纠结这个还有很久的“七年”。 待到真正的第七年时,恰巧也是盛大少爷的而立之年。 是二人领证的这一年。 盛望在镜子前移开视线,长叹一口气:“这溃疡真会挑时候。” “走吧。” 本来是可以就这么出发的,怪江添手痒没忍住,临出门揉了一把盛望的头。后者发型被毁,才迈出去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炸毛之后往洗手台走了。 江添就这么看着他折腾。年初某人颇有决心,扬言“我倒要看看今年咱俩会不会闹分手”,结果不多久便将其抛之脑后,时至今日都要领证了也没回过味来。 记性可真好。 “二位笑一下。” “嘶——”事实证明,口腔溃疡不仅挑时候,还很会挑地方。盛望刚一咧开嘴,牙尖便抵上那块软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重新照一张吧。” 在笑容幅度大赛中,江添选手此生仅赢过盛望选手一次,参赛作品则在余下的几十年里屡屡出镜。 其实林北庭与赵曦才是第一批。先前在朋友圈刷到赵曦发的图片时,盛望还相当气愤:“曦哥林哥怎么一声不吭就把证给领了!”他气愤之余又生出些羡慕,拿手肘捅了捅江添:“咱俩什么时候去?” 他哥瞥他一眼:“看你想什么时候把我昭告天下。” 说去就去了。 “我们也有红本本了!”他应该很开心,眼睛好亮,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拍照达成“昭告天下”的成就。三十岁的人,身上反倒出现了些十七岁盛望同学的特质,比如开屏。 虽然现场观众只有江添一个。 嗯,孔雀开屏既是求偶行为,那么已婚孔雀开屏只给配偶看也很合理吧。 配偶出于情不自禁进行了一个短暂的吻。 “照顾一下溃疡。” 盛望:“?” “江先生,你真的很会清理浪漫氛围。” 谁问你了? 后来也有过争吵。 原因已经记不得了,无非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习惯包容,包容久了反而不满对方的退让。 为期两天的分居以盛望的告病在家结束。 好同事不愧是好同事,第一时间发消息慰问病患。 张朝:吵完架被你家那位报复了? 停业整改:滚 停业整改:普通感冒而已 张朝心说普通感冒犯得着你一工作狂请假么,去问“你家那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知某人要回家住了,自己没办法继续心安理得地压榨他了。 公司对面的那家咖啡更合盛望口味,舍近求远也多不了几步,纯当锻炼。察觉到手背沾上几点冰凉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在最后一截斑马线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泼了个彻底。 盛望站在原地,没躲雨,没执行自己定下的加班计划,甚至没犹豫,随便叫了辆车,报了地址,下车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往里走。很像有摄影师跟拍的一镜到底。 这个月总是晴天。 电梯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不断变化。这时间漫长,他像一座山,周身是一脉脉向下游走的水。 原来秋雨这么凉。 盛望梦见藤条缠上他的腰,可他迷迷糊糊,贪恋温暖,有力气也不想挣脱。 “我应该没严重到要喝两袋的程度吧?”盛望接过冲好的感冒药,看着江添手里的另一杯说。 “……这杯是我的。” 盛望:“?” 诡异的沉默,总得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盛望咳了一声:“我昨晚本来打算继续睡公司的,淋了雨才不得不回来拿换洗的衣服。”他本想再补充说“你别误会”,耳边恰好传来一句: “我也是。” 淋雨才回家,感冒才喝药。 江添在他愈发猖狂的笑声中继续说:“不想住外面了。”他声音很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盛望。 “望仔。” 盛望收了笑。 “我也是。” 秋雨一直这么凉。 赵曦后来开了一家茶楼,离梧桐外不远,很受上了年纪的教师群体欢迎。又因老板比较“时尚”,这个优点体现在茶楼的方方面面,不少学生放学也爱来这儿写作业。 林北庭带着几碟点心往这边走,还没放下便被赵曦探身截走一块,后者还礼貌地留了句谢谢。 “有这么饿么?” “没办法,点心师傅手艺好,要我说这茶楼的老板真有眼光!”他嘴里的点心还未来得及咽下,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林北庭一边担心他噎着,一边又觉得这套自卖自夸的说辞丢人现眼,连带着发出的气音都沾了点无奈,跟了句:“你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老板忙着跟盛望聊天:“听说你们看了座院子?” “嗯,从你这出门右转,过一个红绿灯就能看见我们家了。” “还挺近?” “近点好,”江添放下茶杯,“免得他迷路。” 赵曦:“好新颖的择居理由。” 盛望:“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年盛望的生日是在旺仔们的见证下度过的。 惊喜并没进行太多的铺垫,怪没藏好的江添,怪过分聪明的寿星—— 其实当事人盛望只是早起碰见收废品的,于是去搬院里装着饮料瓶的旧纸箱,整箱递了出去。 “嚯,你们家还有旺仔啊?” 盛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缝隙中红色的包装太过明显,扒拉开最上面铺着的塑料瓶,入眼的旺仔形态各异。 收废品的看不懂他的操作:“怎么了?” “我挑一下。” 晨跑回来的江添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与他四目相对。 “这些,不卖了。” 旺仔早就停产了。 “都绝版了,你从哪儿找来的?”盛望把旺仔按系列图案分了几群,一罐一罐摆好,“要不我假装不知道?” 江添没理他。 “然后你假装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继续问。 江添还是不说话。 “或者……” “有点蠢。”江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拦截一下这人“或者”之后的内容。 “还好吧。” 盛望抬头,看见江添木着的脸。 他哥好像对他无语了。 第二天家里处处都有旺仔的身影。床头柜一罐,洗手台一罐,茶几一罐,窗台一罐…… “实不相瞒这个玩法我老早就体验过了,还是我妈准备的。” 美满的一家三口,藏与找的简单游戏,一罐接一罐的旺仔牛奶,集齐全部就能兑换生日礼物。 “没让你找。”江添说,“你就当它们都是来陪你过生日的。” “这么热闹?这得集齐两个班了吧?” 如果不是奇怪的天气,本来可以更热闹。 他未说出口的话盛望也明白。 “我很喜欢。”他说完吻了一下江添的唇角,“你我也喜欢。” 被撞破的惊喜或许不那么惊,但依然是喜。 雨停后盛望出门清理混杂着泥水的落叶。 “哥,你快出来!” 暴雨捎来的除了树叶,还有一只小猫。 小猫从头到背再到尾巴皆是大片的黄混着小片的黑,肚皮却白花花的,毛发因为淋过雨还是湿的,一撮撮粘在一起。 “好像是只长毛三花?” 三花猫窝在墙角,倒也不怕人,面对陌生人的靠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要不先帮它把毛吹干?免得感冒。”盛望扭头询问他的意思,“晚点再送救助站。” 他俩太久没与猫咪接触,吹个毛都搞得手忙脚乱。 盛望累得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休息二十分钟出门。” “我想留下它。” “望仔”走的时候是个晴天,下了一周的雨在周日被按下暂停键。可能连老天爷都在想办法让它走得安静些。 盛望其实想问江添,“团长”离开前也是这幅不愿吃不愿动的模样吗?又问不出口。 江添肯定比他更难受。 第二天暴雨继续,时间又开始流动。 盛望本就没睡好,轻而易举地被雨声吵醒,手下意识往边上捞,并无人影。于是他起身去了客厅,停在猫窝旁边,停在江添旁边。 江添伸手拥抱他,哑着嗓子说:“我做了个梦。” 他梦见“团长”站在梧桐外的围墙上俯视他,梦见盛望把还是小奶猫的“望仔”抱给他。 然后“团长”趴在脚边,“望仔”窝在怀中,一动不动地,一起变冷,一起没了呼吸。 他没能留住“团长”,也注定留不住“望仔”。 少年的江添与壮年的江添,见证了两个生命的暮年。 “望仔。” 江添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我有点后悔给它取这个名字了。” 盛望捋着他的背:“哥,你别怕。”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猫儿子走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过养猫的事。 “我想留下它。”江添停在半空的手最终落在小猫的头,一并落下的还有悬着的心。 小猫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与“望仔”相似,除了大家都是猫找不到更多共同点。但他总会想到那个突然放晴的星期天,以及星期天之后那场与今天如出一辙的暴雨。 就好像猫只是离家出走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淋着雨跑回来。 可能他还是不长教训。 咪咪——是的,三花猫的新名字,驱虫后戴着伊丽莎白圈,好似灯罩成了精。可惜小猫有点应激,精神状态更像蔫巴的小豆芽菜。 一同蔫巴的还有江添。 “对了,我前几天微博刷到伊丽莎白圈本土化做法来着!”盛望在屏幕上点点划划,接着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喏。” 图片中的猫脖子套了一圈棕色瓦楞纸板,纸板偏不巧被裁剪成了方形,配上猫猫天生自带的可怜气质…… 感觉下一秒就要上刑场。 江添:“这很难评。” 盛望摇了摇咪咪的猫爪:“看着挺简单的,我们下次可以试试自己做。” “你认真的?” 看着那小豆芽菜你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几秒后二人一起把视线从猫移回对方的脸,异口同声骂道:“神经病吧。” 咪咪看着突然笑开的人类打了个哈欠,撒开爪子,三两步回到了自己的窝。 猫猫不理解,猫猫想睡觉。 彻底看开大概是带咪咪去宠物医院做检查的那天。 “说真的,你们怎么给它取了个这么……”医生想了个并不冒犯的说法,“大众的名字?” 江添扶了扶眼镜,笑着回道:“咪咪不会绝版。” 盛望填表的手一顿,心里一阵酸软。 是祝愿与期许,是真正的放下。 高天扬和黎佳的孙女这些日子在茶楼打暑假工,两边知根知底的也省心,反倒是小姑娘不满意,严令禁止长辈们偷偷照顾她。 某天人来得齐,她放下茶水,郑重其事又带点委屈地对着一桌人说:“爷爷奶奶你们都不许在外面叫我园宝了,同学听到都笑话我!” 姑娘幼时抓周抓了个金元宝,家里头一讨论说是好兆头,便给起了个谐音的小名叫园宝。 盛望故意逗她,伸长了脖子说小园宝你讲了什么我没听清。 园宝姑娘回以阴恻恻的笑容,体贴地凑近并提高音量:“望仔爷爷听不清就算了!” 盛望:“……” 桌上的人笑作一团,其中高天扬最过分,笑得龇牙咧嘴仿佛年轻二十岁。 “耳背”老人照旧捕捉到了身旁人短促的笑。 也不知道被逗的是谁。 望仔爷爷这个称呼曾带给盛望很大的冲击。 那是园宝第一次被“寄存”在他们家。 小姑娘可好玩了,喜欢咪咪,但咪咪敏捷的身手总会把她吓一大跳。 盛望把猫抱她怀里玩。她肉眼可见的紧张,动都不敢动。好在小猫善解人意,不闹她,这小孩慢慢地也愿意上手摸了。 江添把汤盛出来,半天没人往外端。他趁着焖土豆的时间扭头一看,发现某人正板着个脸,冲着空气瞪眼,很是恼火。 这种情况是不用主动去问发生了什么的。 “江添,园宝竟然叫我‘望仔爷爷’,她叫我望、仔、爷、爷!” 当年乖巧地喊着“丁爷爷”的盛望同学肯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体验丁老头的待遇,罪魁祸首还是同一人。他心说高天扬这厮怎么只长年纪不长智商,哪有人把“仔”和“爷”放在一块叫的。 饭桌上,不死心的望仔爷爷主动出击:“小园宝知道‘望仔’的含义吗?” 园宝非常自信,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因为爷爷你以前带我爸去游乐园,回到家才想起来把他忘在旋转木马上了!” 正吃着饭的江爷爷突然放下了碗,头扭向一边,又被低低的笑声出卖。 盛望太阳穴直突突,忘崽是吧? “你爷爷跟你说的?” “我爸说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话放在今天,对刚在他耳边强调“望仔爷爷”的小姑娘同样适用。 祖孙三代凑不出一个好心肠。 园宝第二次来家里,指着院角的小花小草小多肉问江添:“江爷爷,那个人是谁?”她问的是易拉罐改造成的花盆上的图案。 江添看了一眼屋内,确认某人还在履行铲屎官职责,然后开始跟小朋友讲旺仔牛奶的历史。 “他叫旺仔?”园宝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江添点头说是。 园宝表示不能理解:“可是他跟盛爷爷一点也不像啊!” “你长得也不像金元宝啊。” 小姑娘闻言搓了搓脸。 这家民宿的装修不算上乘,但一年四季总有人来。院里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梧桐,另一棵也是梧桐;房东是俩老头,一个话少,一个爱笑,都是顶好的人。 在这里住的这段日子特别幸福。 盛叔每天早上会在周围绕上两圈,再看几盘棋,差不多就能等到买菜回来的江叔。因为活动太规律,街头常驻的小摊贩见了他也会打招呼:“老盛又来视察啊?” 我打游戏比较大声,有点怕他们嫌我闹腾。 但姓江的老头好像不太在意,姓盛的老头还眯着眼笑:“热闹点才好哇。” 地址忘了?那怎么办? 附中西门的弄堂叫梧桐外,梧桐外附近有家茶楼,茶楼出门右转,过一个红绿灯就能看见我们家院子了。 附中在哪儿? 我带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