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三十四)
116,杜大娘子
月下衣冠识面初,良宵正可剖奇书。
数言指点看书诀,可惜狂生心未虚。
山东曲阜县,有个有钱人杜洽,请了王生当家塾师,教他的两个儿子。教馆设在后园的东曲楼里。一天晚上,月亮明亮得如同白天,当时正值炎夏。王生推窗看月,吟诗的兴致想要发作,忽然听到院子的小门戛然打开。一个白须老翁,戴着鸟纱,正往前走,后面跟着四五个人,都是红绿圆领。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个少年是穿的蓝衫。这些人的穿着都是明朝时候的款式。白须老翁对着月色,赞道:“真是好月色!”众人道:“确实。”老翁又说:“古人说,躲避尘世安居,钻研知识,和达官显贵没什么区别,看圣贤书就好像面对君父,看史就像看公案,看小说就像看戏曲,看诗如同听歌听曲。今天才领悟这句话的妙处。”少年说:“那么读书就像什么呢?”老翁说:“不可穿凿附会。邢子才曾说:每天能思考书中的谬误,也是一种快乐。”少年说:“世间的人,大多不聪明,思考错书,要怎么才能有所收获呢?”老翁说:“要是思考东西,那就用不着读了。”一行人边聊边走,嬉声笑语,不一会儿就转过假山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说笑着回来。王生心想:“这一定是妖怪。”取下一块瓦片,从楼上朝那些人砸去,伤到了蓝衫少年的额头。老翁大怒道:“你作为家塾师,应该庄重为好,怎么举止轻率成这样!就该上楼和你算算账。”振臂即打算登上楼去。众人极力劝阻。被伤到的少年也说:“孙儿没有大恙,姑且放下吧。”老翁的怒气还是没有平息,缓缓说道:“当叫大娘子施展威力。”互相搀挽着进了小门,声音逐渐消失。王生大骇不已,赶上窗户打算睡觉,却无法安眠。到了半夜,他听到有布鞋簌簌走路的声音,惊起一看,一个妇人站在床边,脖子上套着绳索,披散着头发,舌头伸出口外,呼着寒气。王生见了此番,害怕极了。就在这时,妇人伸出双臂就要来抓他。王生情急之下,翻过栏杆,跳到了楼下,随即昏了过去。等到,主人起床,见到昏倒的王生,惊讶着将其救起。等到苏醒过来,王生就把自己遇到的事说了出来。主人说:“寒舍向来没有怪事啊。”又询问了一些情况和细节,才恍然大悟说:“请到我家祠堂一看。”一一指着说:“戴鸟纱的,是我的曾祖侍御公。红绿圆领的,是我的伯叔祖。蓝衫是我的叔父。大娘子,是我的族嫂。她性情泼悍,动不动就辱骂,后来抱愤自缢而死了。”王生看他们的面庞衣冠,都和在月下见到的人没有两样。于是肃拜谢罪。将教馆安置到了别院。
柳崖子说:读书最好有自己的方法,自己通彻。邢子才用他的办法,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办法,不必拘泥于方法上。白须翁的观点确实有水平。王生为什么不坦然地和他们谈论学习的方法,以破解古代人和今人的隔世之恨。却用瓦块掷他们呢?大娘子的惩罚,也算不上过分。
117,葛衣仙
岂是唐宫内府罗,葛衣耀出锦江波。
孤寒不受绨袍惠,铁砚甘从两处磨。
荆州有户何姓人家,以务农为业。一天来了一个客人,此人蓬头垢面,穿着破旧的葛衣,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在下是江西人,姓吴。原本出来探亲,却没有遇到,没有了回家的盘缠。听闻您是年高有德之人,望能周济一二。”何老细细审视,看那人虽然衣服破烂不堪,但气度从容大方,当时他正想请一个老师教授启蒙知识,因而问道:“请问识字吗?”吴生说:“在下是廪生【成绩名列一等的秀才】,游学在外已经好几年了。”何老说:“要是你不嫌弃我家粗鄙,我想请你在我家开设学馆,教我的儿子。再计划回家的路资,如何?”吴生忻然答应。何老就择了吉日,叫儿子何煜、何熥、侄儿何燧,在吴生那里学习。自此,吴生足不出户,训课有方。宾主之间相处愉快
此时已经到了初冬,何老制了一件新绵衣送给吴生,但被其坚决地推辞了。吴即便在严冬中也不烤火,也没有因寒冷而颤抖的样子。三年的时间,只穿着一件葛衣。何老暗自感到神奇。何老的家宅背靠大山,峭壁丛岩间,竹树茂美,当月亮升到东岩,照耀得如同白昼。何老的亲家是一个里长,姓许,与吴生有一面之缘。在一天早晨他外出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披发裸身,旁边放着葛衣,跪在岩石上拜月。拜完后,拿起衣服抖了抖,那衣服忽然变得如锦,忽然如绣,忽然如裘,忽然又变成夹衣,穿在身上又化为了葛衣。细细一看,就是何老家的教书先生吴生。大为惊骇,回去后就和何老悄悄说了这事。何老不敢再留他教书,拿着厚礼遣他走。吴生于是披着葛衣,施了一个长揖礼后就离开了
过了一年多,一次何老骑了一头毛驴经过山前的一条小溪,看见吴生蹲在溪边洗帕子,身上穿着葛衣,和原先一个样。于是一起并坐在乱石间叙旧,何老因而问起吴生近日的踪迹。吴生说:“如今在前村的李家教书,还没有回家。”相谈一番后道别,往前走了二三里,又看见吴生坐在石头边的树下,何老害怕极了,不敢搭话。一直来到前村,又看见吴生和李翁站在门外说话。何老说:“刚才在溪边遇到洗帕子的人是先生你,在石头边靠树的是先生你,现在和人并排站在门框下的,还是先生你。先生怎么能够顷刻间而往来自如到如此地步呢?”吴生不说话,进门去了。李翁笑道:“假话。早晨起来我就和先生清谈到现在,从没有离开分毫,这才打算去村里买酒喝,怎么说在溪边见过,又在岩石边见到呢?”何老和李翁交谈,讲述事情的始未,才知道吴生在李家教书已经四年多了。到何家的那天,与到李家教书是同一天。两人急忙进屋寻访。书僮说:“先生刚才披上葛衣走了。”一直等到晚上,一点踪迹也没有发现,才明白吴生是神仙。何燧曾担任武清县知县,与敬修堂主人亲口说的这个故事。
118,邢化

救死宁忧祸害蒙,如君坚杀有谁同。
谁人圈套终何济,三载空劳结尾功。
山海关外,中前所的急递铺铺兵头目邢化,孑然一身,颇有胆气,强健而善于奔走。一次他送公文到别处,夜幕降临,没有找到借住的地方,风雨突然而至,这时看见一间屋子,隐约有灯光透出。过去敲门求宿,出来一个老妇人,说:“我家有婆媳二人,只有三间屋子,怎么敢留客人。”在邢某再三恳求下,这才把他安置在用隔板隔开的东屋,叫儿媳给了烛火和茶水。婆媳俩住在隔板的西间。没过一会儿,就灭烛睡下了。邢某还没睡稳,在月色朦胧中,隐约听到有哭泣的声音。一看窗外,稍稍能看见一个黑影,披着头发,朝着西间的窗户吹气。随后就略微听到媳妇叹息的声音。再吹,就开始悲泣起来。这样吹了好几次,那媳妇就起身来。传来打开衣箱的声音,鬼手里拿着一件东西,站在窗下,迟疑徘徊了一会儿,离开了。邢某悄悄打开门潜启门,一看鬼留下的东西,原来是用马尾结成的一个圈套。于是悄悄拿回屋里,将其坐在身下,鬼回到窗前,没有找到圈套,窘迫极了。于是推门进来,向邢作拜,求把东西还给他。邢某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鬼说道:“要是不给我,我就祸害你!”邢某还是端坐如初。鬼因而哭道:“三年才找到一个替代的人,却又被这粗人阻扰。”在旁边徘徊到了鸡叫才离开。老妇起身,看见媳妇一身盛妆昏卧在床。邢某说出把自己遇到的事,将那媳妇唤醒,那媳妇也不知道自己的轻生念头是从何而来的。邢某将圈套焚毁后离开,妇人得以无恙。
119,冤家
寻隙偏能谢不遑,宽柔真个胜刚强。
生前冤结终能解,忍辱原为免祸方。
天津有个在漕运司当差的张六,家里颇为殷实。一次他穿着新衣出游,穿过北门,来到东棚,在一条窄路上遇到一个卖砂锅的,连忙避开。被荆条扯烂了衣服。张六还没说话,那人放下担子,扯住张六的衣服就要揍他,张六连连道歉。卖沙锅的人反而咆哮得厉害凶狠,还说:“你敢揍我么!”旁人看不下去了,过来劝解,这才散走。张六回到家,正愤懑不乐,听到叩门声,原来是挑砂锅的人。张六说:“我衣服被扯坏了,我没有说话。你伸拳想要打我,我也没有发怒。你半夜来我这儿,还在与我过不去吗?”那人说:“不是。请你让我进去说话,”那人坐下说道:“我和你本是前世的冤家。我叫李宏,是山东阳谷县人。前世我叫窦五,你叫王宾,以贩卖杂货为生。一次喝醉后死在你手上。你逃到关外,官府抓不到你,命没有得到抵偿。今天早晨,我的命数已尽,遇到你,就想故意挑事和你拼命,却不想你如此有气量。我已经病死在东棚门外的七圣祠前,倘若你能为我买一副棺材收殓我的尸首,我将反怨为德。”张六答应下来,那人就不见了。等到天亮,张六到七圣祠前,果然见到卖沙锅者孤零零地死在地上,禀告官府,收殓了尸体,将其送回阳谷,并出资抚恤李宏的家人。后来就梦到李宏前来答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