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walk进阶指南:带你重塑认知的闲逛和漂游


Citywalk(城市漫游)虽然叫walk,但并不能理解成遛弯或散步,它的重点在于体验城市空间,这当然比遛弯或散步都更有探索性。
不过有一说一,主流形式的citywalk已经逐渐变得像市内跟团游了。
如果你不满足于只是通过citywalk来了解城市文化或挖掘宝藏景点/店铺,那这次我们就来整点“新东西”,聊聊历史上那些主流之外的citywalk形式。
这次让我们把目光聚焦于法国。
#01
法语里有个叫「Flâneur」的词,意思是「闲逛者」,最早是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发明的词,后来德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特别研究了闲逛的概念。
● 瓦尔特·本雅明





闲逛者“特指那些因为现代性城市的兴起,而可以游荡在城市各个角落,观察、体验都市生活的人”,这是学者段祥贵和陈建二人在论文《本雅明“闲逛者”在当代消费文化语境中的意义》中的介绍。
这里的闲逛活动来自19世纪资本主义经济开始日益成熟的时期,距今已经一百多年,西方城市中富裕的有闲群体在那时刚开始形成,最早的现代城市漫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彼时的闲逛者出门前从来不做出行攻略。毕竟从根本上来说,十九世纪的闲逛和我们现在的大众旅游完全是两码事,ta们并不满足于通过游历景点而达到所谓「大饱眼福」,而是更加注重自身的审美体验——随便走在一条街上,也都在每一瞬间剥离纷繁复杂的表象,力图捕捉自己在这现代都市空间里体验到的各种合乎审美的意象,ta们渴望体验到现代性的新奇感。
论文中说道,“闲逛者的目光在拱廊街和百货商店里扫视着琳琅满目的新商品,看街上车水马龙,物欲交换,川流不息,心里不由得就感到几分满足”,但“与被商品陶醉、直至麻木的人群相比,闲逛者永远是清醒和警觉的,永远能够把自己身处其中的喧闹环境当作文本来解读,从由各种商品所构成的意象中挖掘出意义。”
十九世纪的闲逛是法国资产阶级有闲人士的特殊情趣,这种情趣也不是说自然而然就能玩出来的,它显然需要前沿人文思想的熏陶。如果没有文化修养的良好加持,当然很难用审美化的视角来看待世间万物。
所以不得不说这种“清心寡欲”的闲逛,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更高层次的生存追求——“闲逛者在现代性语境中代表的既是美学、又是哲学的视角,而惟独不是消费者的视角。”
在闲逛者身上,本雅明发现了现代人在都市生活中不同以往时代的心理机制,毕竟我们总是很少看到古人对生活空间的感受可以进入这种有点“复杂”的审美维度,更别说上升至哲学思考了。
#02
时间来到1920年代的法国,达达主义者和超现实主义者重新使用了闲逛的概念,可却把它发展成了一种艺术实践。学界普遍认为,达达主义者在1921年的远足是史上第一部把步行本身视为艺术的作品。而作为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安德黑·布赫东(André Breton)把自己在达达主义运动中的闲逛经历归纳总结,转头在法国的超现实主义运动中进一步发展了闲逛的理论和实践。
● 安德黑·布赫东





超现实主义版本的闲逛往往会从一个随机挑选的地点出发,然后漫无目的地步行前往某个相距甚远(一般是几十公里)的目的地,整个过程持续数日,一般在十天左右。但不同于十九世纪闲逛老前辈们的“孤芳自赏”,ta们总是以多人小组的形式举行闲逛,而且闲逛的目的都是具有社会意义的。
可以说,超现实主义的闲逛就是一场充满偶然性的实验,ta们特别强调偶然性在闲逛里的作用,想要体验的是城市中不同于日常“用法”的一面。比如有时ta们会在一个城市用另一个城市的地图来导航,从而另辟蹊径,超越眼前的现实。
同时呢,闲逛的艺术意义主要在于,超现实主义者希望在充满偶然情况的行程中探索清醒生活和梦境之间的关系,这是因为ta们都认为这种闲逛就是和整个生活空间的无意识部分进行接触的手段,ta们希望在闲逛过程中进入一种迷失方向的失控状态。
所以当偶遇休息站时,ta们就会坐下来进行无意识写作(听凭无意识的驱使进行非理性的写作,是超现实主义者的一种创作方法),试着把闲逛带来的内在无意识体验转化为文字提取出来。
超现实主义者们坚信,在这样的闲逛中获得到的体验,“无论范围多么狭窄,都不会令人失望”。
所以相比起他们几十年前的那些颓废的祖师爷,超现实主义的闲逛无疑是探索精神拉满的,而这个精神在于人类智性上的探索,已经超越了个人的玩乐。
#03
无独有偶,法国大地上的探索仍未终结,接下来要介绍的那更是重量级了。
1950年代初期,发端于法国巴黎的国际左翼组织「形符主义国际」(lettrist International,其成员大多来自欧洲国家)提出的「漂游」(dérive)概念,绝对称得上是citywalk史上的一笔浓墨重彩。
● 形符主义国际的部分成员



一座城市虽然被城市规划部门按照统一的格局进行规划,但偌大的城市当然不可能到处都是一个样式的,即便是两条街道也会充满不同。不同的区域有着不同的建筑、设施和人文环境,这些元素都会让穿梭其中的人们感受到不同的氛围,而漂游就是一种针对城市空间中各种氛围的快速穿行技术。
啥叫「快速穿行」呢?意思是漂游相对来说会更加浮光掠影。漂游的人一般不再像老闲逛者那样悠闲、优雅、细腻地细品城市,不再总是对过程中看到的各种具象的东西感到津津有味,而是要在浮光掠影中感受周遭的城市氛围,大概是因为一旦太放慢脚步,氛围的勘测就容易凝固在个别的建筑物上,而漂游需要的则是着眼整个城市空间。
所以如果你想出去漂游,步行就不是唯一选项,不管你想骑单车还是坐汽车那都没问题,因为对漂游来说,出行方式是无限制的。
漂游的人数可以是一人或多人,按照经典玩法,漂游的时长一般都不短,可能会持续个好几天,当然也没有规则说不能只漂几个小时的游,只是一般短期的漂游没法勘测到完整氛围。所以如果你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勘测氛围,而只是想按照基本的玩法感受一下城市空间,那其实长期短期都是无所谓的,毕竟在形符主义国际看来,或许漂游也会在未来社会中成为一种大众化的活动。
一般来说,漂游者在漂游过程中会放下ta们的日常状态,潜下心来和周遭的城市环境打成一片。比如你在平常上班的路上总是习惯狼狈地加快步伐,日复一日你就活成疾走模式了,但漂游要求你别再把平常的糟糕习惯延续下来,在漂游时你的心境必须处于全新的时空。
同时漂游者也要放下平常的行事动机。比如你平常在某条街的尽头总是下意识地往右拐,只是因为右边不远就是大商场,路段也更繁华。但在漂游中你会发现可能这条街的尽头其实不算是尽头,它的氛围明明延续到了左边的路,所以你取消了平常下意识的行为,选择了往左走。
这也就是说,漂游一般不会提前设定好目的地,而是具有偶然性。漂游者要在氛围的牵引下游走,跟随着所处地形、地况的吸引力而前进。
同时呢,漂游者随时都会保持一种和环境嬉戏的状态,ta们期待不期而遇的惊喜。比如偶遇某个特殊地带,就可以即兴开发一些游戏来玩,这样不同于日常的新的遭遇和体验就能产生。
而这样充满探索性、自主性的体验,当然和平常被市政、城规或商家规定好的城市体验截然不同了,所以那时的漂游活动总是离不开对现有环境的不满和批判。
漂游者总是先在一定程度上结合实际看到的城市环境构思自己想要的氛围里,然后再把当下的城市环境抛之脑后。漂游是ta们的城市规划实践,ta们敢于畅想未来。
其实呢,这种自主探索也恰恰说明了漂游和超现实主义闲逛的不同:漂游是要在原本的无序之上建立有序,而不是像超现实主义者那样顺着偶然情况走,这样多少沾点随波逐流了。
只是因为城市中的氛围还没被勘测透,偶然性才可能在漂游里占据主导,但形符主义国际觉得偶然性的作用是保守而不是进步的,因为如果漂游的人总是屈从于偶然性的思维惯性,就容易把ta们对旧环境的感知延续下去,那当ta们真的进入新环境时,也就发现不了自己其实已经处在新环境中了。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只会绕着习惯转了,被习以为常的东西蒙蔽了双眼,那城市氛围的勘测也就遥遥无期了。漂游漂游,重音不是落在「漂」上,更重要的是自己能决定的「游」,所以漂游更强调要放下习以为常的各种出行和行事的「道理」,打破日常的习惯,也摆脱被公共服务和既得利益者设计出来的城市体验模式。
总地来说,漂游的人都得学会打开“上帝视角”,分析和突破各种偶然情况,同时也要瞄准每场漂游的目的,清楚意识到不是我要顺着眼前的地形走,而是它们都应该为我所用才对,然后让自己的行动变得有序,这才是漂游的正确打开方式。
形符主义国际漂游的目的就在于勘测城市中的不同氛围,但ta们不只是为了好玩而玩,而是认为漂游能将体验到的氛围用特殊方式进行组合,从而为ta们构想的新型城市提供最原始的建设方案。和超现实主义者一样,ta们在玩的同时也带有严肃的目的。
漂游的认知基础是他们提出的「心理地理学」,这门学说认为我们对周遭地理环境的体验会直接影响到情绪,而情绪则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我们的行为方式。比如有些网红景点的特殊布置就会促使顾客产生继续逛下去的欲望,还会促进消费;再比如一般写字楼里办公区的布局一定程度上就会阻隔人与人之间的自然交流。
所以漂游的人就像是一个氛围接收器,在不间断地感知中体验和分析着周遭的一切。
● 《巴黎心理地理指南》(1957),作者是形符主义国际创始成员居伊·德波(Guy Debord),他对心理地理学和漂游的研究是当时最为深刻的

● 1957年以前的巴黎,居伊·德波创作于1957年

● 居伊·德波在1957年1月创作的一份素描的巴黎氛围统一体

● 《赤裸城市》(1959),作者依然是居伊·德波

● 来自杂志《evoL PsychogeogrAphix》(进化心理地理学)
*在形符主义国际之后,尤其是在20世纪末至00年代初,欧美各地在小范围内出现了一批心理地理学团体,如伦敦心理地理学协会(London Psychogeographical Association,1992)、诺丁汉心理地理学单位(Nottingham Psychogeographical Unit,1994)、闲逛者抵抗运动(Loiterers Resistance Movement,2006),它们继续漂游,开始探寻更多新的议题。这份冷门杂志便是这场潮流中的产物,但它在2000年~2005年活跃过后便销声匿迹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法国的这些漂游者和闲逛者不同,ta们大多不是啥资产阶级纨绔子弟,形符主义国际的很多成员在当时还靠兼职一些底层工作来谋生,例如屠夫、拳击手、理发师、接线员、邮递员、服务员、打字员、纺织工、车床操作工、罐头厂工人,这样的工作即便是ta们当中最知名的理论家也在干着。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一伙人,把人类的citywalk带向了顶峰,迈出了“科学citywalk”的第一步。
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当代的「Walking Art」(步行艺术)中,我们能看到漂游的大名总是频繁被人提起,因为它作为一个标志性的概念已经是青史留名了,但很可惜它真的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推广开来。一个很大的痛点是,最初那些发明者们写的东西都太过晦涩难懂,而漂游也几乎没有任何商业价值可言……
如今的漂游要么被专业人士束之高阁,要么便是被外行学者误读曲解,这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现状。无论是超现实主义的闲逛,还是形符主义国际的漂游,它们再也没有像往日那样伴随着嬉戏,出现在城市的街头巷尾。
所以,了解过历史上的Citywalk先辈们的上下求索后,再回头看看今天被消费主义和网红景观占据的每座城市,我们也确实该拿出点态度来walk了。

撰文:沋奚
编辑:沋奚
视觉设计:沋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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