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茫茫江湖这么大自然什么鱼都有了。
在大漠绿洲里生活了不知道到底25还是26年的谢犹便自认为是条杂鱼,倒不是他的功夫有多差,只是他总觉得自己缺少一个标准的江湖人该有的洞察力。
从小和风沙作伴的谢犹自然没看过海,但能在绿洲客栈里打杂时,从来往商队里商人的大白话里大概想象出那个波澜壮阔的样子。大海很大,他想,比他的“四非”还大吧。他心里就这么想着,还想着大海里的鱼很多吧,好吃吗?
商人们还告诉他,海里的有一种记忆力极短的鱼,像极了谢犹。商人们这么说是因为有一次谢犹都忘了帮他们点菜,害得他们空着肚子等了大半天。商人们继续和谢犹打趣,继续拿这种杂鱼和谢犹做比较。但谢犹只记得这种鱼记忆力差,商人们说的其他话就记不住了。
记不得其他事没关系啊,谢犹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记得名字,懂得自保不就够了吗?毕竟在这个偶尔就有人莫名被杀甚至一整条商队消失的大漠里,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本事了。想到这里谢犹又觉得没什么了。
但是他的确总是忘事,而且脑袋里真的好像有一块地方空空的,甚至有些混乱,这让他总是觉得自己就是那条杂鱼。
谢犹产生这种想法并不是没有他的道理的,他觉得脑袋空空是因为在七年前的八月二十八日,谢犹不慎跌倒在“四非”边上,回到绿洲的他就变了个人,时不时就发愣还一直抠手指,反应会慢半拍。
“四非”是他给一个距离绿洲很远很远的小湖泊取的名字。醒来后的谢犹发现脑袋被打破,脖子和手上残留着血迹和血块,手边有一把黑色长木尺,上面沾有血迹。“看来是被袭击了啊。”谢犹这么想着,蹒跚地爬了起来,摸索全身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想,“可能是被‘黑尺’劫了吧,没想到这群人连我这种的都不放过!不过还好,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所以这样才放了我吧?”想不起过程的谢犹只好伴着如血残阳,一瘸一拐地向绿洲走去。
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天气出乎意料的好,甚至舒坦得不行。厨房里飘出酸菜和鱼在清汤中沸腾的味道。在客栈里打杂的他遇到了从海的方向过来的阿金。
一身风尘的阿金来到客栈门前,在店门外慢慢地把身上的沙子抖下来,不慌不忙的,还认认真真地顺着头发,好像要参加国宴一样。店里的客人和掌柜都忍不住往外瞟,谢犹却在柜台前玩手指想着今晚老章会不会给他做红烧肉。
“小二,一碗水。”终于整理完形象的阿金打断了谢犹的思绪,直直地走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嗯,嗯,好。”突然回过神来的谢犹赶紧走了过去,唯唯诺诺地弯腰询问道:“啊,还要点什么……”
“加点盐。”
“……呃……”谢犹似乎在等待多一句话让他反应过来。但阿金立即摆了摆手,便一言不发了。
谢犹点了点头就转身向厨房走了。
谢犹能记住阿金不是因为阿金有些引人注目,而是听到阿金说要“一碗水”。因为初见胡珊时,她的第一句话也是“能给我点水吗”。但她喝完水后就离开了。
谢犹是在“四非”那里见到的胡珊。见到胡珊那天的天气是晴天,天空万里无云,满满的阳光铺在湖面,盖住了浑浊的湖水,空气里似乎有一丝铁锈的味道。
之后每一年的八月二十八日她都会出现在这里。
厨房里,老章在给酸菜鱼撒上葱花,另一边的灶台的烧得正旺,锅里的油已经热好。
“怎的,要点什么菜?”老章察觉到谢犹进来,有些不耐烦地问他。然后低头将案板上的姜蒜丢进锅里,“唰”的一下油飞溅了起来。
“老章,盐在哪?”
“要盐做什么?”老章把姜蒜的香气逼出来后,迅速把几条从绿洲的宝石湖里捕捉到的小鱼往锅里倒。
“外边那人说要,还要一碗水。”
老章没说话,趁小鱼们在锅里相互熟悉对方时,从盐罐里掏出一把盐放在小碗里递给了谢犹。谢犹正从水罐里舀水,没注意接过。老章把碗放在灶台上,叫他别忘了拿盐拿酸菜鱼出去。谢犹的“嗯”还没脱口,就听见门帘处传来一声“小二”。
“小二,我的水好了吗?”那个要一碗水的客人掀开帘布往里探,他向谢犹和老章的方向看去,等待着回应。
谢犹突然愣住了,好像忘记说什么一样。老章转头瞟了一眼,说:“一会就给你端过去。”说完用胳膊肘碰了碰谢犹。
“有油炸火炮鱼吗?酸甜口的。”
老章顿了一下,说:“没听说过,不知道。”然后往锅里倒水,加了一把盐。
“那是什么?”谢犹回过神后忽然地插入。
“哦,你们大漠人不知道。火炮鱼,你们大漠没有的……”
“什么样的?”谢犹突然充满了好奇。
“很丑,而且它生性凶残,常常躲在暗处,一般不主动攻击,但是身边总是有一闪一闪的红点围绕,很容易暴露,所以不得不躲在石头底下。”那人却看着老章回答道。
“好吃吗?”谢犹眼里充满了期待。
“好吃的。”
“这位客官,怎么称呼?”老章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然后迅速加完配菜盖上锅盖,等待着锅里传出沸腾的声音再开盖。老章接着说:“没有油炸火炮鱼,松鼠桂鱼行不行?只是没有正宗的鲤鱼,只有这绿洲的小鱼。”
“于金,叫我阿金就好了。”阿金笑笑,顺势问道:“怎么?你还懂苏浙菜?你去过江浙一带?”
“没,没去过,只是知道这个菜……但不太会做。”
“没,没啊,你上次……”谢犹刚准备反驳老章,老章突然一巴掌打在他肩上,提高了声调,说:“你还不把这鱼端上去!”谢犹还没反应过来,就马上端起酸菜鱼和两个碗往厨房外走。
站在厨房门口的阿金给谢犹让开了道。
“那我要碗炒面,加个蛋吧。”阿金说完,拍了拍堆满了韭菜和蒜头的桌子,拍得案板都震了震。锅里早已沸腾起来,老章掀开锅,用锅勺搅了搅,回头向阿金拍桌子的方向点头表示回应。阿金放下门帘,转身回到了放着一碗盐和一碗水的桌边。
“哟,你这次还记得给我们上菜哦!”商人们和谢犹打趣道。“嗨哟啊,自从半年前那个厨子走了之后,你们新来的老章真是厉害啊,这酸菜鱼真的绝了。”谢犹没回话,就离开了这桌。老章是谢犹在绿洲里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朋友,哪怕只有半年的相处。
他想起老章也是从海的方向来的。
他还记得那天商人拿杂鱼和他打趣,他有些不开心地来到厨房,和老章说外边那群商人拿杂鱼和他开玩笑的事。老章笑了,说谢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一个小孩一样。老章为了安慰谢犹,和他讲了个故事。他和谢犹说,海里有一种鱼,看似软乎乎的但是很会伪装。它们容不得自己被别人欺负,所以它们会利用环境把自己藏起来,然后伺机喷出毒液杀死猎物。
“是不是很可怕?”老章笑着问谢犹,谢犹点点头。老章接着说:“那群商人说的杂鱼啊,他们有没有和你说,那种杂鱼……”
“谢犹,茶壶水空了!”一声呼喊把谢犹和后半段故事一起叫了过去。
“谢犹,茶壶水空了!”这声呼喊从楼下传来,一下子把谢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在店里忙前忙后,谢犹没觉得多累。趁着空闲下来,谢犹便会偷摸着去柜台准备捞一点瓜子吃。
谢犹在柜台前扫视了一下店里,看见阿金正在一口一口呷着水,油光光的鸡蛋炒面让谢犹的心头涌上一阵想吃牛肉干的想法,哦,还要配一碗鲜奶。
谢犹和太阳一起奔波着,阿金的炒面却好像失去了燃烧自我的激情,分毫未动。
“阿金,不合胃口吗?”谢犹上前问道。
“没,好吃的。”阿金笑笑。窗外晚霞的红光铺满了阿金的炒面,阿金抬头问道:“这晚霞怎地这么红?”
“听绿洲的老人说,看到这样的晚霞说明明天就有一场风暴要来了。”谢犹淡淡地说。
“那听你这个语气,似乎不太可能发生是吗?”
“差不多。”说完谢犹就沉默地离开了,走出了店门。
厨房里,老章抓起一把韭菜时,忽然觉得手上有什么东西硬硬的。他摸出了一块玉佩,上面写着“于”字。他愣住了,顿了一会就把玉佩揣进了口袋,紧接着把韭菜摁在案板上,狠狠地切了起来。
谢犹坐在店门口望着满天红霞,谢犹不自觉地想起了胡珊。
有一年就是在这样的晚霞下,胡珊又回到了“四非”。那天胡珊盯着被红霞照着的“四非”,和谢犹讲起在一本书上记载着这样的海,是红色的海。最神奇的是海里有一种鱼也是红色。这种鱼总是帮黑色的大鱼招引小鱼,形成合作关系,但是大鱼也会背叛这种关系反咬一口。它们往往成双成对活动,固定了一个搭档就再也不会换,另一半死了,自己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了。
谢犹不知道胡珊为什么突然和他讲这个事,但是总觉得和她有关。谢犹坐在她的身边,没有说话。
夜色盖住了大漠,店里的客人很快只剩下一个人。
阿金的炒面还是丝毫未动,盐少了一半,水喝完了。他起身走到柜台,把铜板一字排开,吩咐谢犹向老章道谢,说他炒的炒面好吃的,说完便离开了。
谢犹走进厨房,和老章说了阿金已经离开,还夸他炒的面好吃,虽然一筷子都没动。老章回了一句“哦”,就迅速往外奔。谢犹蒙了,他赶紧跟着走出店门,看着远去的老章大声吼道:“你干什么去!我们今晚吃不吃红烧肉了?”
“红烧肉给你留在锅里了!”远处传来老章的声音,随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谢犹回到厨房,掀开锅盖,锅盖上还挂着水汽。他端起还是热乎的红烧肉盖饭,放下锅盖马上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饭和肉。他一边吃,一边注意看灶台。他盯着空空的案板,案板上布满了长长的切痕和刀切进案板留下的裂痕。
“说起来老章都是自己带刀切菜的,平时都立在案板上,用好久了吧……”谢犹正想着,看着案板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扔下饭碗就往外跑。跑出店门的谢犹努力地回忆着阿金和老章离开的方向,却发现一片空白。“海!海的方向!”他的直觉告诉他往阿金和老章来时方向追。谢犹赶紧往那个方向跑,那个方向也是“四非”的方向。
“四非”附近,大漠里,老章和阿金的身影似乎要被阵阵风沙掩埋了。天边的残月照不见任何人,照不亮一颗心。大漠的夜很冷,冷得能把大漠冻住。
“于家的狗东西……”老章咬牙切齿,缓缓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接着道,“于家居然还剩下你这么个狗东西,我还以为早就死绝了。”说完把玉佩丢了出去。
“你承认是你干的了是吗?阿金面对着老章,脸色凝重,整个人已经融入了黑夜。
“重要吗?那是于清个狗东西活该!个孬种,他娘的活该被灭门!”老章哽咽了一下,愤怒地颤抖着,紧握着砍死了于清的刀似乎准备再次手起刀落。
“把该还的东西还回来。”阿金从腰间抽出一些细小的黑色圆粒,眼睛里闪烁着寒光。
“我他妈不欠你们的!是你们该还给我!”老章话音未落,迅速提刀向前冲杀。阿金眼睛一瞪,侧身躲开,手里的圆粒没来得及扔出,就已经被老章反手一刀划伤了手臂。阿金手上的圆粒随着一阵疼痛的哀叫,散落在地,瞬间炸开。
老章和阿金都没来得及躲,就被炸开。老章和阿金的腿都瞬间流出了鲜红的血,裤子黏在皮肤上,在夜色里显得那么狼狈。
阿金强忍着疼痛,再次掏出黑色圆粒直直向老章扔去,老章这次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圆粒击中一只眼睛。“哇”的一声,老章跌倒在沙上,翻滚着。阿金趁势向前,捡起老章的刀,准备实行最后一击。
“哐”——阿金的刀被一把长剑挡住了,阿金瞬间被击开,刀再次掉落。手持长剑的是一个女人。夜色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这个女人是谁?阿金和老章心头都涌上一阵疑惑。
老章捡起刀马上爬了起来,和女人和阿金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们之间形成一个三角阵势。
“你为何要在此妄取他人性命!”女人用尖锐的声音直直向阿金问道。
“呵,你也不问问他做了什么事!”阿金冷笑道,他捂着自己的伤口,一字一顿地说,“姑娘,你可知道于家灭门惨案,那就是他做的!这个混蛋先捉走了于清,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往他身上泼水撒盐!将人折磨致死!后又闯入于家灭门!不杀这混蛋天理难容!”
“你放屁!全天下谁不知于清仗着自己皇亲国戚,胡作非为!他到处欺压百姓,还让自己的弟弟弟媳为他做杀手!有谁不知于清于歌和脏名!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于家,你们于家,为了……我的……传家……还有我妻子女儿都被于清……你们才是最该千刀万剐的啊!”说罢,老章瞬间失去了理智向前冲去,他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刀,大喊道,“不管是在于府还是在大漠,还有那些船队商队,只要是背叛了你们的,只要是不遂你们心意的你们都会下手!你们才是败类啊!”
负伤的阿金急忙往后退步,女人也迅速后退。阿金再次掏出圆粒,但不是黑色的,是红色的。“只有这一颗,一定要成功啊!”阿金快速扔出,眼看着老章即将撞在圆粒上,一切就要结束了,但意料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炸药被挡住了!
是谢犹。
谢犹用一把黑色长尺挡住圆粒,在长尺撞到圆粒的同时,圆粒像一个微型的小太阳炸开了。光芒把每个人的脸都照亮了,阿金定睛一看,那女人,那女人是胡珊!是于歌的妻子!是于清的弟媳!她没死!
等到光芒散去,胡珊和阿金却发现老章和谢犹不见了,他们居然正向着“四非”方向急急奔去。“这小子,不能小觑啊。”阿金心里默念着追了上去,却被胡珊拦住了。
“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对方的脸了,”胡珊对着阿金冷冷说道,“我可知道,于家十三口人,十三口人都死绝了,可不可能留下一个。”
“是吗……”话音刚落,阿金丢出圆粒正中胡珊脸部,胡珊躲开了,阿金连丢几发,胡珊都一一躲开。
胡珊急急后退,等到站稳之后,举起长剑直指阿金质问道:“当年是不是于清派你对于歌下的杀手!当年我们被追杀,现在于歌下落不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呵,合着名单在你手里咯?还是在你丈夫那里?我可不知到于歌的下落,我原本以为老家伙竟有本事杀了于歌然后抛尸让于歌消失在人世……”阿金的大脑马不停蹄地运转,想要弄清楚所有的线索。
“老家伙跑去苏州又莫名其妙来到大漠……你又出现在这,那就说明名单和你丈夫的下落的线索都在这里。”阿金冷静地看着胡珊把他所有的猜测都说了出来,“你别以为你们用这名单就能保你们平安,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把我们全卖了你们也不见得有好下场!”
胡珊没等阿金继续往下说,提起长剑直冲阿金而去。
另一边,谢犹把老章放在“四非”边,用自己淌着血的双手抚摸着重伤的老章。
“老章,能说话吗?”
“杀了,杀了他们,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也,我也要让他们死……快去,快让我去!”
谢犹摇了摇头,摁住了老章,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老章是谁,老章为什么来这里,他对一切都不知道,他犹豫了。
“小犹啊,我骗了你,我不是为了来这里见识什么狗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我就是为了报仇!那个女人!于清带着她和于歌来到我家,我,我……”老章的泪止不住往下流,他哽咽道,“我杀了于清……但,但是于歌,没人知道他还有一个替身,我杀死的是替身!于歌失踪了!在他失踪后,我四处查探要报仇……六年,整整六年,我杀死的是替身!直到半年前,我得知胡珊的下落,还知道她每年都会来这里!于歌就在这里!我,我要报仇!”老章用几乎撕裂的声音怒吼着。
谢犹点了点头,缓缓起身,走进了黑夜。
“其实在那老家伙抓走于清折磨于清致死之后,闯入于家灭门的是你吧!”已经浑身是伤的阿金单脚跪在胡珊剑下,喃喃问道。
“……你……”
“我以前就怀疑,趁着于清不在机关重重的于府,对于老家伙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机会,他的目标只有于清和你们两夫妻。怎么可能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在没有杀死你们的情况下,转移目标放在于府上。就他那功夫,杀死一个于清已经算是本事了,还要面对于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能进出自如的除了武功高强者,自然就剩亲朋好友了……”
“你到底是谁?”
“你能相信吗,于清坏事做绝,但是却愿意给路边一个乞丐买一份炒面加蛋……我自然成了他的打手杀手,只是名声没你们臭罢了,你看你现在不还是逃犯吗……你以为你们把于清手下党羽名单和所有罪状上交给皇帝,你们就清白了吗……”没等阿金说完,胡珊早已手起剑落。
“听够了吗?”胡珊转身向谢犹的方向抬起剑,“你是要来替那个老家伙报仇是吗?”
“是,”谢犹点了点头,“最后我想问你,你曾说你和你的丈夫走散了,你和他约好在这里见面,所以每年来这里是为了等你的丈夫……是真的吗?
“如果还活着,就是真的,如果死了,就不是真的。”
对话结束的一瞬间,谢犹手持黑尺附身向前,胡珊把剑向下一挥试图抵挡谢犹的攻势。谢犹的黑尺直接截断胡珊的长剑,趁着胡珊还没将手抬起,谢犹从侧边直击胡珊的胳膊肘。胡珊的胳膊废了。
谢犹迅速后退半步,似乎不愿意多打了。他想起这七年来每次的相遇,忽然不愿下杀手。胡珊的断剑滑落下来,还没等胡珊捡起,谢犹一尺击开断剑,再反手打在胡珊的小腿上,把胡珊打得直跪下。
“够了,停止吧。”
没等谢犹说完,胡珊向前一扑,却被谢犹一脚踢翻。胡珊在沙上滚了一圈,缓缓撑起身子,跪在那儿直勾勾地瞪着谢犹。
“你赢了,杀了我吧。”
“……你走吧。”
胡珊的脸上先是浮现出震惊的表情,接着是淡淡的微笑。她蹒跚着爬起来,后退了几步,冷冷地说:“这可不行啊!”说完立即从袖子里放出一瓶粉末,是毒!
谢犹迅速后退但还是吸食了一点毒。
“黑尺……你这人,真是不得了啊,隐藏了七年。”胡珊笑道,“你们这群大漠里的人,到底有多黑我不知道,但是这把黑尺我可是知道的……专门攻击商队,你们当中还有人听命于于清的是吧?那片湖,是你们用来淹死商队的吧?”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告诉我,是你们这些人,是谁杀死于歌和那整条商队的?”胡珊眼里冒着火光,随时都要喷发。“当年于歌和我混入商队……走散后,我循着踪迹来到这里,却发现线索断在这里……我就知道,是你们!”
“这把黑尺是我捡的,我根本不是你口里的人……”谢犹立即回应道,声线里有些许颤抖。
“放屁!”胡珊再次往前攻击,手里攥着一大把毒药,看来是下了死手。
谢犹这次没愣住,黑尺一抬,大漠有多了一具死人尸体。
满天的粉末被风吹散,谢犹没来得及遮挡,又不慎吸入了一点。
谢犹望了望被黑夜笼罩的大漠,然后转身走回到老章身边。
谢犹看着奄奄一息的老章,缓缓走到老章身边坐了下来,他觉得有些冷了,但是没有力气拉起老章往回走了。他记得老章说过,夜幕中起起伏伏的沙丘总是能让老章想起暴风雨中狂怒的海,是那样凶残。
黑夜里,靠着快失去体温的老章,谢犹觉得自己的体温也快接近这寒夜了,他想让老章把故事讲完,想知道后来那种软乎乎的鱼和小杂鱼还有什么样的故事,但他知道再也听不到了。
就在谢犹眼皮即将塌陷下来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那个拿杂鱼和他打趣的商人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种杂鱼,别看它小,它能杀死一条大鱼还有一大波鱼群咧!”
七年前。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单的生意了。
手持黑尺的谢犹独自一人坐在有些恶臭的烂湖旁,等待着下一批商队的到来。
谢犹肚子饿了,他想这天还早,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他就这么坐着,忽地听见了什么,他迅速爬起,准备将整个商队一网打尽。
却没想到来的只有一个人。
反抗,厮杀,抢夺,每一个步骤谢犹早已烂熟于心,每一尺下去都那么干脆利落。反反复复地做一件事会让一个人麻木,但这一次,谢犹麻木的心颤动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和以往遇到的商人也好,保镖也好,自带的打手杀手也好,好像不太一样。
谢犹第一次觉得杀人有些棘手。
前击,后退,防守,反击,每一尺下去都让谢犹有些吃力。
终于谢犹找到了机会,他反手一击将那人打倒在地,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谢犹走向前,搜索他身上有些什么宝贝,却摸出一张纸。
“……四……非?啥?”谢犹除了简单可辩的字,对于上面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的痕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正当谢犹摸着脑袋思考为什么这人只带着一张纸时,那人一手掐住谢犹的脖颈夺过白纸,起身将不知所措的谢犹摁倒。
谢犹第一次被这样碾压。谢犹有些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欢喜,“这人,可以与之一战!”这是第一次出现在谢犹内心深处最大声的呼喊。
谢犹拼尽全力反抗,竟将那人的手扒了下来,但脖子上仍然留下了深深的血印。他一转攻势,再次将那人击翻。谢犹捡起黑尺,直冲向那人,那人却一把抓住黑尺,一扭,将黑尺从谢犹手中扯出。谢犹的手瞬间被黑尺刮出一条深深的血迹,血,瞬间从手中低落。
那人大步向前,一黑尺直击谢犹的脑袋,谢犹瞬间头破血流。
谢犹在即将倒下的一瞬间抽出藏在袖子里的袖剑刺向那人,那人倒下了。谢犹一脚把他踢翻进湖里,以一个战胜者的姿态站在沙丘上。
那天是晴天,正午的太阳十分猛烈,炙热的阳光直射在谢犹的身上,就像被阳光照着的鱼,鱼鳞遍布金光,谢犹也浑身发着光。
阳光晃得谢犹头晕脑胀,他没撑住,跌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