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二十五章 囚心之所（1）
“诶，欣灵姐，你这是打算出去旅行吗？”陌漓一边帮欣灵收拾东西一边问，“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主动地要出门。”欣灵没有回答他，假装没听到一般继续收拾东西。这个年已经临近尾声，元宵节对于她、爷爷和陌漓来说，或许不过要比过更好些。明明是团圆日，三个人却只能互相依偎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样过。他们都有着各自不完整的当下，可仅仅是将这些碎片拼起来，就算是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吗？仅仅是如一家人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可以消解心中的残缺感吗？不会的，有些事情的发展是不可逆的。当自己还毫无意识时，眼前早已经发生了剧变，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怕是有很重的心事吧，”爷爷捋着胡子，长叹一口气说，“准备行李的这几天，和我们说的话都变少了。”尽管陌漓很担心她，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是一路追上去的话，可能她甚至都不会再回来了吧？欣灵姐生起气来的话，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变成现实。而抛开这些不谈，欣灵选择独自前往，肯定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隐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隐私，无论关系多么亲密，这都是在交往中不可跨越的红线。
“可是，她不是一直在您这里生活吗？她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能去吗？”陌漓疑惑地看着爷爷问。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欣灵了，但很显然，有些事少女瞒过了所有人。
“有的，”爷爷倒了杯茶，一边捋胡子一边说，“之所以你们不知道，是因为我不曾对其他人说过。很幸运，你是第一个。”少年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有多么惊讶，因为相处了半年之久，他本以为彼此间已经没有了隔阂和秘密——倒不如说，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大概六年前，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几百公里外的信。寄信人自称是欣灵的亲属，但信中并没有写要带她回去，只是借这封信转告我，欣灵的双亲过世了，并随信带了一张照片，背面写有当时的住址。那天晚上我将事情告诉了欣灵，并告诉她如果想去的话提前说一声，随时都可以去。不过那时她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件事也就没再被提起。”按陌漓推断，欣灵很有可能就是去了那个住址。可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去？陌漓始终想不通。
“爷爷，我能到欣灵姐的房间看一眼吗？”少年向爷爷提出请求。
“当然可以，别把房间弄乱就好。”
不同于陌漓的房间，欣灵的房间干净整洁，似乎连平时睡觉的枕头都是特意抚平后摆放好的。木桌上放着一个木制小书架，上面摆着基本欣灵很喜欢的书。尽管知道她喜欢看书，但陌漓却从未问起她看的是些什么样的书。少年拿起书随意地翻看几页，发现这些书都是散文集。上高中时语文老师曾经和他们说，一个人喜欢读的书籍的类型，能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人的性情。喜欢读散文的人，往往有着一种灵动、率性的气质。想起这些话，陌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欣灵。虽然看不出那里率性，却总觉得她很特别，而且这种特别是从学校里那些女生中无法找到的。是因为她所处的环境吗？因为她过去的经历？还是二者兼有之？少年的心中不知何时升腾起一股欲望，一股想要将欣灵的秘密全部解开的欲望。
翻到其中一本书时，陌漓发现了一张有点泛黄的照片。照片是一张三人合照，照片中的父亲面带微笑，略显青涩的面容似乎正体现出他作为一位新爸爸的喜悦；母亲的笑容相对更慈爱，虽然面朝镜头，但眼中的余光仍是注视着婴儿的方向，对这个出自她体内的小生命视若珍宝。因为视角原因，陌漓没能看清婴儿的脸。不过既然它会出现在欣灵的书中，那这个婴儿毫无疑问就是欣灵。翻到背面，上面写着几行字：“如果想我们了，就来听风苑找我们吧。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我们的孩子，欣灵。”
“爷爷，爷爷！欣灵姐确实去了那个地方！”陌漓兴奋地将照片拿给爷爷看，“这张照片，我在欣灵姐的书里找到了！”看到泛黄的照片，爷爷的情绪也激动起来。
“没错，就是它！”爷爷说，“我本以为那张照片弄丢了，原来是她一直保存在自己那里。”
“那，爷爷，我可以去那里找欣灵姐吗？”陌漓提出进一步的请求。他本以为爷爷会同意，但却被爷爷一口拒绝。“不行，你不能去。”突如其来的拒绝让陌漓满心疑惑。
“为什么不能去？”陌漓问，“您不希望欣灵姐早点回来吗？”
“希望，”爷爷叹口气说，“但我更希望她能够解开心结再回来。恰逢过年，茶馆也没有生意，正是她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自己的心结，只能由她自己来解。”爷爷的话句句在理，陌漓也无法反驳，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那，我能做些什么能够帮到她的事情吗？”
“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帮助。”爷爷回答。
虽然十五的脚步尚未到来，但在许多人的眼中，他们所认为的那个“年”早已经过完。从初七开始，需要工作的人们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忙于准备升学考试的学生们也回到教室继续补习。原本应该非常安静的城市里，又多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噪声。人海茫茫，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四处奔走的人们不在少数，欣灵也是其中之一。陌生的城市里没有她熟悉的事物，她能做的也只有遵循本能和有限的信息行动。在火车上时她就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是好奇心？是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还是什么其他的复杂的情感？明明在记忆中就没有父母的身影，明明爷爷才是她意识中的唯一的亲人，明明，明明爷爷可以不用告诉她这些事的……但她还是来了，如寄信人和父母所期盼的那样。
走进一家没见过的饮品店，在眼花缭乱的种类中随便点上一杯，欣灵得以有了消磨时间和仔细阅读地图的资本。情报无误，听风苑就在这座城市。从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到那里，坐公交车的话大概过十几站，走一个多小时就足够了。不过，对于连公交车都不曾见过的欣灵来说，此行遇到的障碍似乎远不止此。
“那个，您好，请问去听风苑怎么走？”她拦住一个路人问，但对方没有理会她。
“您好，请问去听风苑怎么走？”她又拦住一个老者。
“什么？惊鸿宴？”老者的耳朵似乎不太灵敏。
“啊，抱歉，打扰到您了……”因为觉得自己的盲目询问很失礼，欣灵连忙向老者道歉。她还想找其他的路人询问，但人们似乎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没有时间理会她。欣灵的存在仿佛被寒风吹落的挂在树枝上的枯叶，迷茫又无助。她理解人们的忙碌，因为已经过完了初七，人们都已经走出休假的节奏，转而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对于那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他们没有精力去关心也根本不关心。有的人虽然同情她，却只能摇摇头然后走开。
“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在附近徘徊一个小时有余，这还是欣灵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来问她，“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不觉得冷吗？”
“还……还好，”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欣灵不好意思地说。或许是因为被拒绝的次数实在太多，她努力避免和对方对视，“那个，请问，你知道听风苑怎么走吗？”
“听风苑吗？我对那里很熟悉，不如我带你去吧！”欣灵将目光移向和她搭话的人。那是一位看上去很干练的、大概二十几岁的女士，穿着不太厚的黑色棉衣和防寒的长筒靴，头发大多包在黑色的棉帽里，一眼看去竟很有几分和茶馆的常客西装先生相似的气质。“你也在某家公司工作吗？”少女好奇地问。
“嗯，算是吧，”女士看着欣灵，一边笑一边说，“我是白灵，你可以叫我百灵姐。”
“那个，请问……我们之前见过吗？”现在欣灵觉得更不好意思了。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人，为什么在对方看来彼此间的关系不仅不那么生疏，而且还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
“当然见过啦，只是欣灵你那时候太小还不记得我啦，”百灵姐一边说，一边把她拉进附近的一家饮料店，“想不到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来来，姐姐请你喝点什么暖暖身子吧！”尽管欣灵很想拒绝，但还是被百灵拉进了一家鲜有顾客的小茶楼。两杯茶入喉，几乎感觉要被吹透的手指又恢复了知觉。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常常会穿着短衣站在敞开的窗户旁张望，对于寒冷她已经有些许适应。百灵将外套放在一旁，用鉴赏艺术品一般的眼神从上到下把欣灵打量了好几遍。欣灵很不适应这样的目光，她想要躲开却无处可躲，想开口又十分害羞，想要回应却又觉得那眼神十分冰冷。“那个，请问……我的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不，什么都没有，”再度打量几番后，百灵注视着欣灵的眼睛说，“你和姨妈长得真像。”
“姨……姨妈？！”欣灵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
“你……不认识我了吗？”百灵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哦，也对。你被送走的那时候，你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呢，现在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能不能……再多和我讲讲爸爸妈妈的事情？”欣灵的眼中忽然闪动起什么。
“当然……可以，”犹豫了一下，百灵说，“随我来吧。我想，你的目的地也一定是那里。”
我回来了，这大概是见到父母的故居后，欣灵心里最想说的话。因为时间久远，她完全不记得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忘忧镇，父母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无数谜团的答案都指向百灵，她才是能够解开这段被尘封的往事的关键。
和想象中的不同，听风苑并不是什么住宅区，而是一片没有人认领的废弃的荒地。十年前这里尚有几家住户，但留在这里的人们都清楚，继续留在这里是没有前途的。很久以前它的建立者送给这个地方“听风苑”这样美好的名字，但随着时间的积淀它的本意似乎也不再有人会提起。欣灵的父母亦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他们的东西都还留着，”百灵说，“本来想着这里要拆迁了就没有去管，没想到它却被保留了下来，直至今天。”那时本应该从这座城市中消失的住宅区，如今却奇迹般地留存下来，她的经历让欣灵都感觉意外。不过，虽然被废弃，但建筑的结构依旧坚挺，若要说彻底废弃的话，大概还需要几年时间。这也是她们能够进去的资本。
取出多年未用过的钥匙，拧开几乎看不出岁月侵蚀的大门，欣灵终于得以见到她的父母生活的环境。虽然因为时间的缘故，从地面到桌椅，再到水池和砧板，上面都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但仍然可以看出他们当时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百灵抽出两把餐桌前的椅子，掸掉上面的灰，选了一把自己坐下，又拍了拍另一把示意欣灵也坐下。
“把你送到孤儿院后，两个人就回到了这里，”百灵说，“当时，我妈妈想把她姐姐和姨父都接过去住，但他们拒绝了，说想在这里过完最后的日子。那时听风苑的住户仅剩他们一家，我们也想改变他们的处境，最后却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
“爸爸妈妈怎么了？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说是最后的时光？快告诉我！”话还没有说完，欣灵已经激动地抓住百灵的衣领，“百灵姐，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