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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半·卷四:梦魂交错 4.5 - 4.8

2023-06-07 22:27 作者:小也晓也  | 我要投稿

4.5 他人即地狱

 

俗话说人有三急,内急,性急,樱满集。

 

首当其冲的就是内急吧——

 

只不过,对于这个开口闭口都是卿、似乎有着女王向属性的小姐姐来说,她去厕所的时间未免也有些太长了。

 

我感觉等了约莫有十分钟。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我肯定早就逃跑了。

 

虽然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我并不是一个人。

 

也不对,严格来说我其实是一个人,只不过身边还跟着一只兽而已。

 

周围的小朋友还有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以为这只兽是什么高仿真的吉祥物玩偶之类的东西,然而并不是。只有我最清楚,他其实是那个小姐姐派来盯着我的高智慧生物。如果按照小姐姐之前用的词,我似乎应该称呼它为小姐姐的“家臣”。

 

他是一只狐狸。

 

嗯……至少我觉得是一只狐狸?

 

白毛的,看起来像是一只北极狐,自称也是北极狐,名字呢,据他自己所说,叫做狐彦。

 

此刻,他正放肆地暴露着自己的身体,任由周围的人围观。

 

怎么总觉得在他旁边一直坐着发呆的我才是傻子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手、机、在、这、个、家、伙、手、上。

 

他还说在回去之前绝对不会交还给我!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盯着狐彦叹气道。一群小孩子在那揪着他的毛玩,然而他倒好像完全不会疼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

 

不行,完全没有胜算。

 

盯着狐彦看了一会儿,我还是打消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早先在小姐姐的家里,在我确定不可能说服小姐姐放弃我之后,我已经尝试过反抗了,也因此已经见识过一次这个家伙的实力。

 

虽说我倒也不是拿我自己的令能力来尝试的。禹警告过我,我的宣令式破坏性太强了,绝不能随便释放,否则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所以我就把禹召唤出来了,让禹去对付小姐姐。

 

一开始还挺顺利。

 

可是杀到一半时,这狐彦就突然显形出来,仅仅一掌就击退了禹。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连禹自己都没有想到。

 

“卿的这份神力,对于这个国家的大部分测梦师应该都是适用的,所以至今应该还没碰上过失效的情况吧?”我正发呆的时候,狐彦突然开口问我道。

 

“我去你竟然——”我被他吓了一跳。

 

这家伙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口说话?!

 

“有什么不对的吗?”狐彦歪着头看我,一对狐狸眼睛滴溜溜地直转。

 

“倒也没……毕竟你说的那什么所谓的‘神力’,我也才刚得到不久啦。”我耸了耸肩:“我就几乎没对人使用过。算上在你们面前的那次,我总共才召唤过他不到十次,对别人使用也仅仅只有两次。”

 

“不过总之——”说完我就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你们是很强的对吧?”

 

等了半天,狐彦都没回答我。

 

转头去看他时,倒是狐彦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看着我。

 

“生灵退散。”随后他一挥手,念了一句咒语一样的东西,周围的人就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意识不到我们的存在,慢慢地散开了。

 

哦……意思也就是说,他还能抹消存在感?

 

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如果放在某个故事中,狐彦和小姐姐说不定就是我必须攻略的那种随抱随用的好大腿。

 

“你的意思是,你并非是从小信奉神明的人?而是不久之前通过某种仪式刚刚获得的这份神力?”狐彦说着突然就逼到我的面前,盯着我的脸问道。

 

“我先声明,我对于人兽可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啊!”

 

我赶紧把脸往后拉开三寸,结果狐彦竟然又逼上来三寸。

 

“喂,我可是说过了,我对人兽没兴趣啦!”我瞪着他:“还是说这是某种法术?必须近距离对视才能发动的读心之类的玩意?”

 

“正是。”

 

“那不就得了——哈?正是?”我惊得眼珠子差点都没掉出来。

 

“卿说的看来是事实呢。”狐彦似乎是已经读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此时一边说一边凝神苦思:“稀奇,稀奇。才来数日,竟然就发现了并非靠从小供奉、而是中途被赠予神力的孩子。和预想的不太一样。费解,费解。”

 

“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惊讶啊?!”我都不想吐槽了:“虽然我知道自己反应是不够激烈吧,但是你竟然能击退我的魂典,而且能像之前那样突然显形,还能像刚才那样弄出一个buff把围观的人驱散让他们注意不到我们,再怎么看,更有资格惊讶的也是我才对吧?!”

 

“仅仅只是因为各国的文化存在差异罢了。就好像在卿的国家,大家都学习测梦之术,明明在本国就是司空见惯的能力,但如果到了我们的大和国那边,也会令人啧啧称奇一样。”狐彦这时对我解释道:“我所能轻松防住的,也仅仅只是卿的神力罢了。”

 

“啥意思……?”狐彦这一说,我好像听出了一点儿门道:“意思是我如果对你们使用令能力,你们就防不住了吗?”

 

“并非防不住,只是不如防御神力那般轻松。”

 

“所以说神力到底是什么啦?”天哪,我感觉我的脑子好像都要炸掉了。

 

“恕我无可奉告。”

 

……这家伙有时候说话甚至比烽儿还轴。

 

“啊!算了算了!!”我快被气死了,一摆手:“那就不说这个了。来说说你们千里迢迢跑到陶唐来的目的吧,是想在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相亲吧?”

 

“无可奉告。”

 

“果然不是为了相亲。”我翻了个白眼:“不过说起来,你们在我之前还抓了多少个人?难不成我是第一个?不可能吧,之前那些被你们抓住的人,难道你们家大小姐连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相亲并不是主要目的,而且卿正是第一个。”

 

“真是第一个啊?!”我瞬间被呛得咳嗽起来,差点没咳出一口老血。“我是有主角光环吗我?!”

 

“我不知道卿说的主角光环是何意,不过卿的运气大概不比大小姐要差。”狐彦这时露出一个极为陶醉的笑容:“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了,若要配得上像大小姐那样的女孩子,卿自然是要具备这样的素质。”

 

“……”我盯着狐彦看了半天,好像刚刚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说狐彦你……该不会控着你家大小姐吧?”

 

“请问卿说的‘控’是何意?”

 

“嗯,是这样。”我一时还真说不上来了:“意思大概就是对于某种东西的绝对忠诚、绝对热爱,几乎到了至死不渝的那种感觉吧?”

 

“那卿可算说对了。”狐彦的表情相当严肃认真:“在我们大和国,一方兽族自古只会和某一家人族交好。除非灭族或遭到放逐,我们兽族都是绝无二心的——而像我这样能被选为下任家主的扶正的,从来都是誓死守护家主的存在。”

 

还真是这样啊……我心里嘀咕着。

 

“也就是说,我如果硬是要逃跑的话,你也有可能为了你们家小姐杀掉我喽?”

 

狐彦给出的回答果然是意料之中的肯定。

 

“这下可真的麻烦了。”我小声嘀咕道,心里也开始犯愁起来。

 

说到底我原来只不过就是半夜打算回家会会二次元的女朋友而已啊!

 

至于吗!哪怕我姑且算是犯了错误,对我的惩罚也不至于这么严重,让我落入如此境地吧!

 

“卿好像在担心什么?”狐彦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肯定会担心的好吧?”我白了他一眼:“我过两天还要陪弟弟参加考试去呢,结果你们突然把我抓住,死活不肯让我回去,竟然还说要把我接回大和国去见你们家小姐的父上母上……说真的,像我这样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和你闲聊,靠的都是优秀的天赋素质,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三无中的三无了!”

 

讲真现在的情况真的是很不妙……

 

虽然这展开异常狗血,可是每一个都是卡在了非常关键的节点上。

 

手机被狐彦夺了去,说在事成之前不会让我联系别人;

 

魂典对这家伙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派不上用场;

 

最关键的是,陪烽儿考试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可以说是最后有可能赢回烽儿好感度的机会了。要错过了这个机会,说不定他等下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

 

总之,各种情节简直都像是故意为了虐我才设定的一样啊!

 

要是我其实是活在一部小说或者动漫里,我迟早要追到现实中把作者或者编剧给杀掉。

 

话虽然这么说,我也只能在心里吐吐槽。

 

“卿如果只是想要陪弟弟参加考试,那延期几天倒是无妨,毕竟,重视家人也是一个好男人的体现。”狐彦接着说道,最后一句话让我愣了好久。“但是卿的心情,感觉起来似乎要更悲伤一些,就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情感的挫折一样。在我看来,这可不像是因为担心弟弟的考试所致,我可否理解为是和卿的心上人有关?”

 

“你……到底读了多少我的心?”

 

“思想的东西,就算是靠神力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读通。刚才,我也只是通过卿的情感流动判断出卿不是在说谎罢了。”

 

“这样。”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

 

“可否说说理由?”狐彦这时意外地操起了关心人的口吻:“如果确实有心事,说出来一起分担,也可有所缓解。毕竟,我也不希望一会儿因为卿的心事影响了大小姐的心情。”

 

我愣了半晌,然后就笑了起来。

 

这家伙没想到还挺懂得怀柔。

 

“你要想以这种方式劝降我就算了吧,我在意外的方面可没那么好对付的哦。”我说着坏笑起来:“不过如果你执意要听的话,我也不介意给你讲讲。只不过,我不觉得你会知道怎么处理我说的这种情况呢。”

 

“卿不妨说来听听。”

 

还好,这家伙不能真的读心,也就不会知道我说的其实是我的弟弟。

 

于是我就把这段时间我眼中的烽儿,还有发生的种种事情,隐去了一些细节之后讲给了狐彦听。

 

“明白了。”狐彦听完之后点头:“也就是说,卿觉得,自己的心上人是个烂好人,却唯独不愿意对卿示好,所以让卿伤心了,是这个意思吗?”

 

 

我差点没笑得肚子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心眼吗?”

 

“那卿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心呢?”狐彦反问道。

 

我有些没想到,狐彦竟然这么直接地就问出了口,要比我之前想象的坦然许多——难道因为原本是动物,所以哪怕通了人性,他也比人来得更直率?

 

“其实说伤心也算不上啦。”我说着摇了摇头:“倒不如说,是担心比较贴切。就好像是心脏的上面吊了一块石头,随时有可能掉下来一样的那种感觉……”

 

见狐彦仍是不解,我想了想便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的那个人,该怎么说呢,其实之前给你说的那种种好像是烂好人的表现,真的,事实上并不是因为他很善良啦。你如果坚持认为是善良倒也无所谓,不过在我看来啊,那只是在意别人眼光的体现。他只是太过于在乎别人的目光,想要让大家都对他满意,仅此而已。”

 

“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所以我最清楚不过了。最简单的吧,他从小都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是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他的时候都是那样,一定要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随便,上学也必须穿好校服……有些人也许会觉得他这是老实,但其实不是。我不是说他不老实,而是他不仅仅只是很老实这么简单。他是因为知道大家需要他这样。他总是一直很努力地学这学那,在我看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因为保持优秀的话,就会有人需要他,我觉得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他只是想让大家都对他满意。”

 

“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太礼貌,不过……”狐彦听完却是评论道:“卿也许有些过度美化了自己的心上人吧。”

 

这话听起来可真有点刺耳,有一瞬间,我差点就要生气起来。

 

“美化了吗?”我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不觉得。”

 

“当然了,取决于不同的标准,我也可以说卿是在丑化自己的心上人。”狐彦却执意坚持他的说法:“我所说的美化,也指的是卿在按照自己的标准去美化心上人的品性或是行为。如若按照卿的心上人的评判标准,或许就是丑化也未可知。”

 

“此话怎讲?”我笑了一声。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他人即地狱。一个人如果真的忘记了自我,一味地把自己的视野投身在他人身上,把外部世界当做一切意义所在,那么迟早会从内部开始腐烂殆尽。”狐彦瞥了我一眼,反问道:“卿觉得,卿的心上人有变成我说的这样吗?”

 

“当然没有。”我瞪了狐彦一眼。

 

“卿瞪了我一眼,说明你有些在意我对卿的心上人会做出何种评价。这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作为你的外部世界,作为你的‘他人’,正在压迫着你的内部世界。能感受到这种压迫吗?哪怕是一件小事,哪怕我本意并没有想要压迫你,你的内部世界始终还是会受到我的压迫——假如,卿的心上人真如卿所说,想要被所有人需要,想要让所有人都满意,那么,狐彦斗胆问卿一句,卿的心上人,他的内心莫不是早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扭曲到不成样子了?”

 

“你!”我暗暗握紧了拳头。

 

“卿想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对吗?”狐彦眯缝起眼睛问我。“既然如此,卿的心上人,就不会是在这地狱之中。”

 

“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卿的心上人不可能是仅凭着追逐他人的眼光和评价,就能一直好好努力活到现在。”狐彦耸了耸肩,重新睁开眼睛:“具体如何我自是不了解,但卿也许该尝试着寻找一个不同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卿的心上人和他眼中所见的世界——在我看来,他的内心中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支撑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觉得挺好笑的,我竟然被一只狐狸给教做人了。

 

“我当然会去努力理解他。用不着你说,我也一直有在努力这么做。”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有些不服气,我反驳狐彦道:“这么多年了,我本来就一直在琢磨,他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到底在为了什么样的理想而努力,而我又能为了他的理想而做到什么。我一直都有在思考这些东西好吧——但不管你怎么说,在我看来,他为自己考虑的部分相比于其他人都来得太少太少了。不过我也没想过要改变他就是了。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如果他不懂得为了自己考虑的话,那就让我来替他考虑好了。你不是说他人即地狱吗?不管你怎么说——也许他现在确实不在地狱之中,那自然是最好;但假如有一天,支撑着他的东西断掉了,然后他真的被困在了地狱里——那么,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哪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对他不满意、不再需要他了,就算他觉得他不需要我的需要,那我也会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需要他的人陪着他。我会告诉他,我对他很满意。然后,我——我就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这句话是不自觉就脱口而出的吗?

 

我似乎不太清楚了。不过隐隐约约地,我好像知道,这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存在于我心里的一个念头。

 

狐彦在听我说完之后,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回过头去,有那么几秒钟没有说话。

 

然后突然,一把扇子砸在了我的头顶,敲得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就仰头看去,才发现二楼的回廊趴着一个戴狐狸面具的家伙。他低头盯着我,似乎是偷看了有一会儿的样子。

 

刚和我对上视线,他就马上缩回去,消失不见了。

 

“喂!”我一转头瞪起狐彦:“那是什么?你的同伙吗?”

 

“还请卿放尊重点。我的同伴除了大小姐之外只可能是货真价实的狐狸,绝不会是戴着面具的人类。”

 

4.6 白学现场

 

鸽子山公园顶上的空地很大,比我想象得还要大许多,感觉都快可以建个小型体育场了。

 

因为这个,这片空地上还真是停了相当多的鸽子。

 

“嘿!哈!吼!”

 

我爬上去的时候,阡陌已经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看脸上的面具,他们应该都是来参加那个线下聚会的。

 

小古和其他的好些熊孩子一起在鸽群里大喊大叫、横冲直撞,把一群鸽子赶得到处乱飞,而阡陌那边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我想了想,最终就没有打算挤进去,只是在一边随便找了张长凳坐下。

 

毕竟就算真的混进去了,我估计也只是尴尬地在边上听着吧。

 

我本来以为,来参加这种线下聚会的肯定全是像阡陌那样的小男生,但没想到事实上是男女各参半。虽然这也不是我现在关心的重点了。

 

毕竟我现在的心情真不太好。

 

或者准确说,应该是非常差。

 

有些烦躁又加上有点热,坐了一会儿之后,我就把狐狸面具摘了下来。

 

“啊!小烽前辈!”阡陌过了一会儿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一眼瞧见我就赶紧跑过来,随后注意到我的表情,马上猜到了结果:“……冬冬前辈他真的?”

 

“嗯,他确实在和那个姐姐约会!”我撇了撇嘴。

 

“天哪!”阡陌看起来一脸的失望:“冬冬前辈竟然……不专一!天哪!”

 

“喂,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和那家伙发生关系好吗?”我瞪了阡陌一眼:“而且仔细想想,就那家伙平常萝莉控的审美,会和我表白本来就很奇怪好不好?倒不如说,他现在这种表现其实才是正常现象!”

 

“可是小烽前辈某种程度上也很像女孩子啊。”阡陌下一句噎得我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活腻了是吗?!”我对阡陌挥起拳头。

 

不过,果然还是很奇怪吧……

 

现在的这种心情,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天才拒绝了陶润冬,而且心里也早就决定,在弄明白小时候的事情之前要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可是刚刚在门口听见他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约会”的时候,胸口却突然发闷了好久。

 

说起来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好吗?

 

不,根本不止是不喜欢他,简直可以说一直是讨厌死他了吧!

 

但为什么,我现在却好像有一种自己被欺骗了的很难受的感觉……

 

『心情不太好!回家找我的女朋友们解解闷!勿念!』

 

等等,难不成他其实并不止是在二次元里有女朋友吗?

 

而且当时他还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那么,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哪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对他不满意、不再需要他了,就算他觉得他不需要我的需要,那我也会作为世界上最后一个需要他的人陪着他。我会告诉他,我对他很满意。然后,我——我就陪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那算是在自我感动吗?

 

而且说到底,那些话又是对谁说的啊?

 

从情况来推测,很可能就是他刚刚陪着的那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大个好几岁的姐姐。

 

他原来还喜欢成熟的女生吗?

 

而且那样自言自语的情话,竟然还可以说得那么一本正经。

 

这么想来,他之前对我表白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我都开始有些怀疑起来了——说不定,他其实是很擅长说些花言巧语的那种人。

 

真是的,虽然偷听不好,但要没今天的这一遭,我说不定真要被他骗了!

 

陶润冬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小烽前辈你……其实果然还是喜欢冬冬前辈的吧?”阡陌这时突然凑在我的面前问了我一句。

 

我被吓了一跳,哇地一声闪到一边:“才没有!你瞎说什么呢!”

 

“真的吗?”阡陌狐疑地盯着我。

 

“当然是真的了!”我撇了撇嘴,重新坐正之后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地对阡陌说话:“本来我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平时懒得要死,关键时刻就只懂得耍小聪明,就这个样子还三心二意,到处拈花惹草,且不说我性取向很正常,就算不正常我也不会选择他那样的人好吗?!”

 

“可是啊小烽前辈,如果你一点都不在意过冬冬前辈的话,你怎么可能把他形容得这么准确?”

 

“我……”我愣了一下,一时间差点被阡陌带进坑里。

 

反应过来之后我就对着阡陌嚷道:“就算不想在意,我们也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啊,形容准确是正常的好吗?”

 

“原来如此,卿就是冬酱的弟弟啊。”

 

突然,一个有点耳熟的女生声音从背后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傻眼地转回头,然后就撞上了那个姐姐的目光。

 

没错,就是之前和陶润冬一起来的那个姐姐。

 

她整个人蹲在长凳靠背的中间,此时正笑眯眯地盯着我,一边说一边向我伸出右手:“本小姐大名羽川樱,那个,该怎么说呢,用贵国的话来说,现在应该算是和卿的哥哥在谈男女朋友那样的关系吧——既然在此巧遇,便特来向卿问好,不知卿叫什么名字?”

 

我听她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

 

文白参半的话听着很别扭不说,而且听名字……她难道是来自大和国的人?我之前还以为她穿和服只是出于兴趣呢,现在看来原来真的是个外国人吗?

 

我顿时在心里对陶润冬的情感生活打上了一个更大的问号。

 

话说回来,这个姐姐难不成偷听了我和阡陌的话?

 

我心里其实很不爽她这种突然搭话的方式。但既然她已经自报了家门,我也只得不太情愿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好……吧,我叫陶润烽。”

 

问候之后,我本来差点儿就伸出手要和她握手了——不过把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我又犹豫了,因为一瞬间想起来之前和千默握手的经历,结果马上便又抽回了手。

 

然后,我又突然感觉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我的天哪!

 

阡陌在一边看着竟然偷笑起来,鬼都不知道他心里此时在想什么。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叫羽川樱的姐姐之后在意的似乎并不是我这种失礼的行为。

 

“卿竟然也不会因为我的美貌而动心吗?”她接着问了我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哈?”我感觉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你说啥?”

 

“喂!羽川小姐姐!你要的罐装咖啡!”然后没等羽川樱回答我的问题,陶润冬就突然大喊着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他的身边好像还跟了一只奇怪的……

 

白毛狐狸?

 

不过说真的,陶润冬这家伙有时候真的是反应够迟钝。直到穿过人群跑到近处,他才总算是发现了我的存在。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我估计我此时已经把他千刀万剐了。

 

“啊咧?”陶润冬看到我和阡陌的时候笑容僵了一下:“……烽儿你怎么在这?”

 

4.7 跨服聊天

 

这这这这这特……么……的有毒吧?阡陌和烽儿?

 

“你……你到底为啥会来这里啊?”我惊讶得合不拢嘴:“小古呢?而且为什么你会和阡陌在一起?”

 

“这个问题改我问你才对吧?”烽儿对我一竖眉毛,叉着腰就劈头盖脸道:“说的那么好听,回家去找你的女朋友们,结果现在就带着你的女朋友来逛公园了是吧,之前是谁和我说对三次元的女孩子不感兴趣的啊,合着你还是那种当面说一套背地里再做一套的家伙?”

 

烽儿一叉腰,我好像就看见了一个很有关键性的东西。一个之前因为他的手背在身后而没能看见的小玩意。

 

——他的手上正抓着一个狐狸面具。

 

没错,就是之前我和狐彦说话的时候,那个在二楼偷听的人戴的面具。

 

一模一样。

 

“等等!你给我等等!难道刚才偷听我说话的是你?!”我吓得连退三步。

 

此时我的内心简直是一万只草泥马在飞奔。

 

要是我的人生真的是被某人编出来的,这次我一定要给你头顶加个buff。

 

“是啊,没错,你有什么意见吗?”烽儿看上去非常火大地瞪着我,竖着两道眉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

 

我差点没难为情的原地暴毙。

 

不过接着我就意识到烽儿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等等,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

 

如果他真的偷听到了我之前说的话,就应该知道我和小姐姐根本没有什么才对吧。

 

“不是——你为什么要生气啊?”反应过来之后我就赶紧问烽儿,一边提防着烽儿不会凑过来给我一拳。

 

“我能不生气!”烽儿瞬间就急红了脸,对着我就是一跺脚:“那种话你还真是对谁都敢说啊!哦对,我是不生气,我当然不生气了啊,毕竟你陶润冬本来就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

 

我稍微有点明白过来。

 

什么嘛,原来是因为害羞才生气啊!

 

看他这傲娇的小样子,我差点没被戳到萌点。

 

“你在意的就只是这个而已啊!”我如释重负:“真是的,那有什么嘛,我和你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小姐姐还在边上,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还好想起来了……

 

眼下这种情况,这种事还真不能随便拿出来见人。

 

不过这么尴尬的收场也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我暗自思忖着,决定换个帅一点的语气。

 

“嘛!”想了想我就一挥手:“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算啦!不说啦!别感谢我!”

 

“鬼才会感谢你啊!本来就你自己挑起的事情,自己放下有什么好感谢的!”

 

果不其然,我的傻弟弟也只擅长这么一种炸毛的方法了。

 

“所以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接着问烽儿。

 

“哈?!”烽儿又不知道跺了几脚,拳头在空中乱挥了不知道多少下,然后才听到我的问题转向我:“在短信里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阡陌让我做他的男朋友,然后让我和他来这里一起参加个活动。因为小古也很想来这里,所以我就答应了啊!”

 

一句话说的我犹如五雷轰顶。

 

诶?

 

诶?!

 

诶?!!

 

他刚才说的啥来着……

 

阡陌找他做男朋友?然后他居然还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啊,说起来是有听说今天这里会搞这样的活动呢。”小姐姐在边上看了半天,这时好像终于找到机会插进话来一样:“好像是说一个叫什么从零开始的少年什么什么爱生活的杂志对吧?应该就是那个了吧,冬酱?看看周围还有好多戴面具的人,没猜错应该都是来参加活动的?”

 

开什么玩笑啊!

 

我缓过劲来冲上去就拽住了阡陌的衣领,把阡陌提了起来。

 

“诶诶诶诶诶?冬冬前辈?!”

 

阡陌被我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竟然还好意思一脸纳闷地看着我。

 

“谁允许你对我弟弟出手的?!”我大声地质问阡陌。

 

“啊,不,不是,前辈,你是不是误会了啊!”阡陌听完我的问题才慌张地打算解释:“我们只是一起逛个公园而已啊!”

 

“只是一起逛个公园而已?!”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冬酱?”小姐姐这时候在我和阡陌身边弯下腰,盯着我问:“生什么气呢?”

 

真是的。

 

要不是怕让小姐姐知道烽儿就是我的心上人然后动手伤他,我这时早就宣示主权了。

 

“你自家弟弟和男生谈恋爱,你会不生气?”我没好气地找了个姑且说得过去的理由,说完我又把阡陌的衣领拽得更紧了。

 

不过下一秒,烽儿就跑出来硬是拽开了我和阡陌——然后烽儿就挡在了我面前,把阡陌护在身后。

 

这个表现还真是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烽儿你是闹哪样啊?难不成还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我真是搞不懂了。

 

昨天晚上拒绝我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这个?

 

并不是因为他还不太能接受和自己的哥哥谈恋爱,而是因为有了别的喜欢的男生?而且还是这个才见过几次的阡陌?

 

开什么玩笑啊!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烽儿!

 

“现在的你没资格过问这些事吧!”结果烽儿很大声地对我喊起来,像是在斥责我一般,一边喊还一边瞪着我。

 

“哈?”我愣了半天。

 

喂……拜托,这句话几个意思啊?我为你改变了那么多,就因为你认阡陌做了男朋友,我就没资格过问了吗?

 

“我怎么就没资格过问了?”我也对他瞪起眼睛:“就算只有几秒我也是你哥!弟弟的事情我怎么就没资格过问了?!”

 

“我还没过问你和女朋友约会的事情呢!”烽儿撇撇嘴就甩了一句话堵我。

 

“……”我愣了一下。

 

这家伙,难不成是在和我赌气?

 

可你自己不是说了刚才偷听到了我说的话了吗,虽然我没办法解释清楚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我对小姐姐没意思这点你多少还是清楚的才对吧!

 

“我们走。”没等我接出下句,烽儿就一拽阡陌的手准备从我面前离开。

 

这种情况还真是让人贼生气也贼尴尬。

 

“喂!烽儿!”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话了,只得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然而他没理我。

 

想也知道,我这个弟弟只要一生气就不喜欢理人。

 

“阡陌,你要是敢对他做什么你就死定了我告诉你!”没办法,我之后只好警告阡陌,虽然不知道阡陌到底会不会放在心上。

 

真是的,这都什么情况啊?这两个家伙是啥时候好上的啊?

 

完全搞不明白啊!

 

“原来如此,冬酱喜欢的人原来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么?”

 

让所有事情乱上加乱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冷不丁地,小姐姐在旁边突然就说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是在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生气,但我多少还是保持着理智的。至少我心里还清楚,唯独小姐姐,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来我喜欢的人就是烽儿。

 

“才不是!”我赶紧和羽川小姐姐矢口否认,此时焦躁的脾气倒还真不是为了让她相信而装出来的:“你误会了啦,误会了!我之所以会这么在意,是因为那是我弟弟好吗?要是他交的是女朋友我当然不会这么在意,可是你的弟弟要是突然找了个男朋友,你也肯定会生气的不是吗?”

 

“这样吗,冬酱原来还是个保守派?”羽川小姐姐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真是的,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她的直觉又好像很好一般。

 

我几乎是已经豁出去的状态了,尽可能强装镇静,对羽川小姐姐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也做好了要是她不信我的话马上就和她拼命的准备。

 

好在下一秒,羽川小姐姐似乎是买了我的账:“那好吧。”

 

“大小姐,鸽群那边的方向,好像有一股异常强大的神力的气息。”狐彦这时插话道:“和陶润冬身上的气息好像是同源的。”

 

不会吧……烽儿竟然把小古也带来了吗?

 

我往狐彦说的方向张望了一会,果不其然,在一群做游戏的孩子中间发现了小古的身影。

 

“我的天”

 

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捂着脸缓解自己的头疼:“这两个傻孩子……”

 

“异常强大是有多强大呢,狐彦?”小姐姐注意到我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似的,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问狐彦。

 

“回大小姐,除去之前在便利商店观测到的异常,这是属下至今为止感受过最强大的一股气息。”

 

4.8 理解的天堑

 

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在将近五千年昏昏欲睡的时光的前面,在一切开始之前的那天。

 

那一天的记忆,几乎已经被名为时间的洪流冲得支离破碎,即使偶尔闪烁起微弱的光芒,也犹如明月高挂的天空中那稀疏难见的孤单星星一般,在捕捉到的瞬间之后,便又消失不见,渺无踪迹。

 

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地,被何人收进了魂典之中呢?

 

自己又是因为何种原因才同意进入魂典中的呢?

 

这些问题,禹已经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尤其是在这残缺的无形之书中,和那形形色色、各自心怀骄傲的亡魂交谈之后,自己最初的目的似乎就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禹能记得的只有无穷尽的悔意。

 

那是一种即使想不起任何原因、也足以让人捶足顿胸的懊恼。

 

“我的内心曾经有过光芒。

我曾为了那道光芒努力。

我知晓努力最后只落得功亏一篑。

我也知晓那正是懊悔之根源所在。”

 

无数次,禹在心里如此默念着。

 

那道光,连那懊悔的理由都不曾留给过他。

 

禹曾经觉得,时间这种东西,就像他所制御着的洪水一般,如果任其奔流,最后肯定能把一切都冲走,让他得到解脱。

 

但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即使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哪怕将记忆也都冲刷干净。

 

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一旦产生,却是连时间都无能为力的。

 

当真的意识到这一点时,禹便开始乞求时间将冲刷走的记忆还给他。那样的话,至少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感到悲伤,又是因为什么而感到后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只能怀抱着那份心情,不知所措、毫无尊严地苟活。

 

“真是的,我说禹啊——作为老祖宗,你这样成天愁眉苦脸的,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盘腿坐着冥想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开口,随后脚步声渐次走进。

 

一直到禹的近旁,金属和陶瓷碰撞地面的巨大声响在禹的身前响起。

 

再睁开眼时,禹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子受。

 

他抱来了一大鼎酒和两枚酒樽,此时正把酒樽探进鼎里,用他一贯的粗狂做派舀出两樽酒来,然后将其中一杯举到禹的面前。

 

“我都说了几遍了?那玩意不是用来装酒的。”禹虽是鄙视,但还是接过了酒樽。

 

“有什么要紧的,横竖不都是容器?”禹接过酒樽的时候,子受很满意地笑起来。“我说老祖宗啊,你要是真有那么多烦心事,就陪本王大干一场吧。一醉解千愁呀,这岂不是美滋滋?”

 

“你想大干一场的话去外面找那小子干去,别找我。”

 

禹冷冷地嘲讽了一句,盯着子受,一仰脖把酒灌下肚子,然后话锋一转:“说起来,之前那小子遇到麻烦,你为什么不出来帮忙?是你的话,就算是对那只狐狸精,也完全招架得住吧?”

 

虽然仅仅只是想象之物,但这酒的烈度还真是有够刺激的。禹在心里如是想着。天知道子受这家伙生前喝过多少烈酒。

 

“哈哈哈哈哈,人家小姑娘也不像是真的有坏心思的人,而且还是个大美女,本王哪里好意思去伤她?”子受却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一仰脖也把酒咕嘟咕嘟地灌下肚子:“本王在世时就对自己立下过戒律,绝不向女子与小孩出手。这戒律,即使是死后我也绝不反悔。老祖宗哟,你就别为难人了。”

 

也许应该补充解释一些事情——

 

这个名叫子受的家伙,是商朝的最后一代君王,子姓名受,史称商纣王,最恶的暴君,或许没有之一。

 

嘛,不过也只是表面上那么说罢了。

 

他自己倒是很喜欢纣的这个名字,也总是执意让禹改口那样叫他。但无奈的是,禹始终认为这个字的侮辱性太强了——毕竟纣有着残义损德的贬义,即使是以毒舌著称的禹也觉得这样的名字太过了。

 

于是禹坚持使用他的本名,喊他叫子受。

 

“哦?仅仅只是这样吗?”禹笑了笑:“我还以为是那小姑娘让你想起了妲妃呢?”

 

在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子受的表情稍微僵了一下。

 

“咳咳,老祖宗啊”

 

子受似乎是想要发怒般皱了一下眉,但随后只是紧紧攥了一下拳头,就又舒展开了:“唯独她的名字,还请你务必不要在本王面前提起。”

 

堪称圣贤的治水英雄和臭名昭著的最恶暴君的视线在那瞬间交汇。

 

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又再次低下头,分别从鼎里又盛了一樽酒出来,同时仰头喝下。

 

英雄和暴君总会有两个奇妙的相似之处——

 

英年早逝算一个;自以为是,大概也算一个。

 

而在这两位之间,这两处奇妙的相似可谓是登峰造极。

 

夏禹仅仅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模样;而另一边的纣王,虽然看起来是个身长两米多、满身肌肉、五大三粗的巨汉,但实际上死时的年纪也仅仅不过二十五岁。

 

在自以为是这一点上,两人也可以说在不同的方面做到了各自的极致。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子受首先开了口。

 

“其实吧,老祖宗啊……”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让禹有些意外的惆怅神情:“通过你的眼睛见到那只白毛小狐狸的时候,我……可能有些感动了也说不定呢!”

 

禹闭上一只眼,拿另一只眼瞅着子受。

 

这或算是禹表达自己轻蔑态度的标准表情。

 

“怎么,让你想起了牧野的惨败吗?”禹淡淡地说了一句,作为对子受此时心情的尊重,也少有地放下了嘲讽。

 

“哈哈哈,是啊,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罢了,见笑见笑!”子受接着又大笑起来:“本王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一直试图建立的法则在自己的国家未能施行,反而会在别的国家被发扬光大。这大概就是命吧!”

 

禹能够理解子受的想法。

 

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牧野之战,子受的战败虽与自己无关,但在禹的心中也仍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那一战后,以纣王作为最后靠山、怀抱信仰精修魂术的无梦一族便彻底地衰败了下去;而由武王率领的那些所谓信奉科学、精修测梦的新生代便逐渐统治了整个陶唐大地,并且一直延续至今。

 

作为生前本就是修习魂术的夏禹,即使只作为旁观的局外人,他也还是为纣王这一战的落败而感到痛心。

 

“你只是没能认清人民这类事物的本性罢了。”禹淡淡道。

 

说是安慰吧,大概不算;说是批评吧,或许也谈不上。

 

禹心里清楚,子受心中描绘的蓝图才是真正代表着未来的真理。但禹在当时也早已经知晓了,那样的蓝图,再陶唐这片土地上或许无论如何也行不通。又或许,不仅仅是陶唐,在当时的整个世界上,那样的蓝图都不可能得到实现。

 

毕竟,不到万不得已时,人总是自负的,也总是太过自私。

 

虽然作为人的本性,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但却仍然让人忍不住想要哀叹。

 

“哈哈哈哈哈,无论如何……”子受听到夏禹的这句话后,也颇感意外,愣了一下之后,笑得更加爽朗起来:“谢谢了啊,我的老祖宗!”

 

“真想谢我的话,下次就出手帮个忙吧。”禹仍然是冷冷的语气:“只要你保护咱们的主人就成,不需要你对那个小姑娘出手。”

 

子受听罢便注视着禹,直勾勾地盯了好一会儿。

 

“怎么?”禹又闭上一支眼睛,带着轻蔑的口气问:“对我有意思的话,还请你自重。”

 

“嗯……放心啦,本王只会女人感兴趣,再说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我怎么敢随便动手呢!”子受哈哈笑了笑,然后带着一脸兴致盎然的表情,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不过,既然你这么想保护好咱们这次的主人,要不要我给你传授一点儿那方面的知识?”

 

“哦?”

 

禹稍感吃惊,因为他知道子受一直都把自己所通晓的魂术视为珍宝,从不轻易示人——毕竟,子受所通晓的魂术,其境界确实可以谈得上是超越无梦一族的巅峰存在。

 

在这个一切皆由理解所构成的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可以被“理解”所影响。

 

而所谓的理解,其实就是通常意义上被人称为“信息”的存在。

 

某方面来说,灵魂也不过就是由大量的信息聚合而成的存在。所以可以说,灵魂就是信息,信息就是理解——记忆、欲望、心愿、信仰、知识等等,以上所有这些,全都是可以算是某一种标准定义下的理解,也全都是信息的一种存在形式。

 

人们做梦,便是在无意识地进行信息的收集和整理。

 

测梦者的梦之术成立的前提,便是测量和理解梦境中读取到的各种信息,在此基础上对各种信息进行主观地修正、篡改,从而将“梦境中正在发生的事实”修改为“自己认为应该发生的事实”——对于现实,道理也是基本一致。

 

曾经有极少数伪科学的学派认为,现实或许也是一个巨大的梦境。

 

但因为无法证实亦无法证伪,这个学派的理论始终不被主流科学界所待见。

 

在理解的这个意义上,无梦一族所修习的魂术,包括狐彦口中的神力,其实本质上也确乎是同源的东西。

 

只不过相比于测梦一族的令能力体系,无梦一族所修习的魂术体系要难入门得多。它大部分时候只能作用于修习者自身的灵魂。大部分修习者只有高度自律、勤于锻炼,如此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才可能有所成就。而即使学有所成,这个体系中也存在着绝不使用能力去干涉现实的规矩。

 

因此在已难考证的历史长河中,无梦一族和其所创立的魂术体系已经逐渐失去了人心,成为了测梦师公会口中所谓的官方意义上的歪门邪道。

 

不过,测梦师公会忌惮魂术,或许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

 

魂之术和狐彦口中的神力,有一个远远比令能力要行之有效的攻击方式:虽说大部分时候,魂术只能作用于修习者自身的灵魂,但若情况特殊,魂术也可作用于他人的灵魂之上——譬如说,它可以直接干扰对方的灵魂,以一种很根本的方式破坏对方的理解。而如果再严重一些,它甚至可以将一个灵魂的架构直接瓦解直至消散。

 

当然,想要瓦解一个灵魂,通常只对于没有肉体凭依的亡魂才能做到。

 

干扰灵魂也并非总是有效。

 

通常来说,只有在双方理解世界的模式基本相同,并且保证自己的理解深刻于对方的理解时,才能足够有效。

 

夏禹之前将拓跋盈雪弄晕过去,便是通过在一瞬间搅乱精神做到的;考场中的魂兽本就是粗劣的灵魂聚合物,作为一盘散沙,消灭起来倒也极为容易;而小古在山上熄灭烽儿的火焰,则是直接瓦解了作为令能力能量源泉的那些亡魂才做到的。

 

但对于狐彦,想要发挥到这样的一些效果,就是完全的另外一回事了。

 

无论是令能力还是魂术,它们都要面对一个最根本也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动物和人在理解世界时存在着的巨大的认知差异。

 

简单解释起来,可以这样打个比方——

 

一只主要靠声音来认识世界的蝙蝠,和一只主要靠气味来辨识世界的狼狗,这是一种比较显著的认知差异。

 

因为身体构造上的不同,它们的认知水平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因此,即使是蝙蝠这种生物所信奉的神明,即使这位神明的神力再强大,也无法伤到一条狼狗的分毫——可以这么说,在理解的意义上,它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因为这样的原因,禹才会轻易的被狐彦所击退。

 

但禹心里也十分清楚,同在魂典中的子受,是完全有可能防住狐彦那样的狐狸精的。

 

毕竟,在暴君的污名之下

 

子受或许是陶唐大地上第一个跨越了那个鸿沟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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