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双洁/HE】穗玉钩03【帝湛VS后羡/满庭芳,骨生香,欲难填,美人榻,君不朝】

03
端阳正日,榴花正红。
百官在列,呼喝声地动山摇。
蓝湛穿的飞鹤渡仙袍,莽纹玉带陪在腰间。
皇帝已入弥留,一口气全凭药罐吊着。
和璧大宝握在筋骨矫健的手里,皇位更迭是始亦是终。
太子册封的如同新皇登基。
朝会散去半晌,就有宫人飞骑进了金氏和魏氏府邸。
虽然有些仓促,可碍着皇帝情形,太子婚礼不得不举行的如同快刀乱麻。
四月末的夜晚,风还和煦。
魏婴坐在院中廊下,手里摆弄枇杷果,却并不入口。
自从学会…用心,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仓促了。
想着两日后便要入宫,心里也不由…珠落玉盘。
蓝湛,那个人。
当初太学,同窗两载,他们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盛安堂那场火。
子期在火里痛呼。
魏婴得了消息奔来时,火势已狂。
望着火中影影绰绰的人面,听见他叫自己。
一时间,魏婴脑子炸锅。
幼年所历,和眼前重叠。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向火海行去的。
热浪将将要碰到衣角,瞬间,腰上给人抱住。
耳边低低声音:
‘ 别去,太晚了,来不及的。’
‘ 不,来的及,来的及…’
他想救人,迫切的想救人。
救人,如同救己。
脚尖离地,有人将他提着抱紧。
‘ 总要有人死,别送死。’
轻叹一声,魏婴的记忆抽离。
子期死的可怜,也可气。
就像蓝湛说的,送死。
明知金氏兄弟霸道,他偏不知地厚天高。
后来,学院对于他的死,有个声音,说…自作孽不可活。
于是,魏婴不由长想,什么是孽,子期又做了什么孽。
作为那届寒门学子翘楚,又是坤身,他忍不住时时处处想要对人证明自己。
就是这些证明,惹来其他贵族坤身子弟不满。尤其,当他在对诗大会,赢了金子轩…
谁都知道,金氏骄子喜欢颍川王,大家都懂退避锋芒,偏他一个莽撞向前。
从入学,魏婴就同这位寒门坤泽同宿。
一年时间,他虽不爱说话,可看人尚算清楚。
子期这人,聪明外露,实则内里单纯,不通人情。
对,不通人情,而非没有人情。
帮弱扶老,惩恶扬善,仗义执言。
他呀,虽无家声傍身,却莫名养出副郎然性情。
现在想来,虽然短短一年,人就没了。
可魏婴是喜欢他的。
爱说,爱笑,不藏遮,对人诚。
或许正因这些都和自己相反,所以,他很喜欢这个大男孩,在心底,是将他当做朋友的。
可作为朋友,自己并不尽责。
若是那夜,给金氏兄弟约去盛安堂,自己明明察觉有诈,提醒的能再明确些,或者尽力阻止,子期的人,也不会…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尽人事听天命,见子期听不懂自己所言,他也没有再多做多说。
想着,金氏兄弟无非,像往日,打人,嘲弄,总不应该,闹出人命。
最终,还是自己低估人性之恶。
但这些恶,他早在幼年就见识深刻,为何那时却忽略了呢。
归根到底,还是事不关己。
鹧鸪叫声悲戚。
魏婴自嘲的笑。
明明在想蓝湛,可怎的越想越远……
思绪牵扯回来,那个自己两日后的夫君,终于翻入脑海。
要不说人言不可信。
蓝湛,颍川王,软弱,怯懦,谦卑…
呵呵。
魏婴笑的无声。
他可是亲眼看见那位王爷,一日与金子轩瀑下对琴,一日又同金子勋林中射兔。
之后学里宴会,金子轩缠着蓝湛时,金子勋恼羞成怒,一杯酒撒上堂兄衣袖,两兄弟当席翻脸,打的嘴青眼肿。
魏婴也觉机缘就是巧合。
他那回子正给左家小子缠的头疼,眼睛一闪,映见蓝湛胳膊肘撞上金子勋手腕,这才让酒盅落得稳当。
这人就是在耍弄心机,将金氏兄弟操控掌心。
或许,他就是那种,喜欢看别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性子。
不过,也亏得这处,姓左的忙了看热闹,自己才得以摆脱。
至于后来,太学中金子轩处处迎合蓝湛的举动,以及众口铄金说他们相配。
魏婴出离人群外,冷眼旁观,只觉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人,且享受着别人为他痴狂到犯傻的举动。
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嫁他。
这样的人,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良人。
一切的意外,都源于那场选秀。
为了摆脱,他甚至不惜毒哑自己,可还是没能让人将名字从秀册上划去。
身体差,不能言,失孤无依,魏氏门楣…
在种种劣势下,魏婴胸有成竹,自己落选成定局,可意外又再降临。
皇帝需要势微家族给小儿子。
蓝湛也要择个弱的,不会盖住金子轩光芒的人,做他正妃。这样,今后再扶正金氏,阻力才小。
于是,在这些高位人的种种谋划下,魏婴就是那堵漏的沙包,被硬搬了出来。
阮妈妈一直念着云梦,他也应了她,会想法子离开魏氏,归去云梦的,庶出堂叔家里。
那场火,死在眼前的是至亲。
九岁接回魏氏后,日渐沉沦病榻,潦潦倒到,断断续续求医问药,十岁那年随阮妈妈拜神,偶遇的江湖老道,被人道破中毒一事后。
小小人儿,不得不迅速成长。
长年与病魔抗衡,在一家子牛鬼蛇神中求存,生的希望下,总有些火种难熄。
日出的美,在于它从黑暗脱胎。
身在地狱,心还能指望向阳么。
复仇的心念,在魏婴心底,一直坚定。
残躯命苦的背后,他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经营,而这一切,都是储备。
这些年啊,无人知晓,魏氏病恹恹的小公子,日日被堂兄欺负,婶母苛待,叔父算计利用的他,竟是天下首富之主,武周朝唯一七省通兑的票号,大顺银庄背后真正的东家。南北十六分号,绸缎商家绾纱阁幕后老板。
钱,魏婴给自己攒了足又足的钱财。
有钱能使鬼推磨,报仇也不难。
雇佣江湖杀手,一个不成来百个。
又或买个愿赴死的,将父亲当年死法,炮制过来。
千百种用钱能搞定的死法,这两年在魏婴心中无数起落。
最终没有实现,不是他心软,不是他胆怯,而是他不甘。
未经千堆雪,哪得梅花香。
魏氏折磨他八年,叫他们一夕亡,实在太便宜。
还在小厨房收拾的阮妈妈见了小主子立在门口,不由笑问他,可是饿了。
魏婴摇头,口型告诉:
‘ 妈妈,我想喝杯酒。’
一阵沉默。
为了魏婴身子,酒是极少沾的。
可两人分离在即,阮妈妈凝噎后,还是取了酒壶和杯子。
烧了炭在小炉,将两颗枇杷去核煮进清酒。
‘ 这呀,还是当初姑爷好的口味。’
‘ 主子,不敢多,两盅就成。’
魏婴点头。
老少两个对坐,阮妈妈给自己和小主子都倒了满杯。
轻轻磕碰,在夜空中声音听着更清脆。
魏婴喝的不急,他没有阮妈妈的酒量,做不到一口闷,只能小小的品。
眼花耳热…
蓝湛的面目在浅酒上浮涌。
他需要这个男人的权利,为此,便得谋略。
好花不常开,金子轩家世好,或许,和蓝湛也有些情意在前。
可自己胜处是什么呢。
脸皮被酒熏的烫手。
揉了揉,魏婴听见阮妈妈说:
‘ 主子,您长得这样好,哎,可惜了…’
对,长相,皮囊。
自己可取之处,这也是个优点。
那男人不是喜欢操纵么,那就演给他看。
只要能比金子轩更让他满足,为自己争取足够时间。
借着皇家给的些微权利,自己那二叔一家…
别人嫁夫,都求情爱长久。
世间人心,又见过几个寸寸不移的。
这场婚姻,在最初就已经定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
而魏婴觉得,相较于皇帝,蓝湛,金子轩…自己所谋的,才是最简单最好实现。
为此,那些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也不会吝啬。
……
蓝湛从父皇寝宫出来,自有内官来开路。
往日太子仪仗摆在阶下。
那位是个爱坐轿的,金銮殿到太平门,半柱香不到的路,也绝不让自己贵足占地。
宫人们对待蓝湛,自然比照这位先例。
但很快,他们知道,兄弟俩喜好个性天差地别。
首先,皇帝侍疾事儿上,遑论做样子还是真心。
前太子和今太子,天差地别。
阶上这位,从前他在皇帝身边,也是事必躬亲,可人们议论,只会说他怯懦,无皇家威仪。
如今见他日日除了参议论政,就是将时间花费在皇帝寝宫。
随之的风评也是转弯。
都说人家孝悌,天地当也动容,有古皇帝先贤之风,王朝必兴。
屏退轿辇,蓝湛身边只一个韩内官,和近卫马万三。
就着月影走在宫道上,今夕何夕之感油然。
‘ 翊坤和息梧两处殿宇都收拾妥当,宫人也安排好,殿下让放置的莲缸,也都各自安置。遵您嘱托,息梧宫的缸里,多了几只绿蛙。’
‘ 嗯,管事的嬷嬷,可选妥?’
‘ 掌事宫女有了,嬷嬷么,老奴留了空,待两位娘娘自己择体己…’
‘ 好,做的不错。’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马万三不知是真想到什么,还是为了提醒太子自己存在,颤着脖梗横肉,道:
‘ 对了,沈瞎子在司礼监挂上号,已经往宫廷内供的承天观执礼。’
‘ 呵,是么,这回这老小子可走不脱了。’
听未来新帝露出这等言论,韩内官不由轻咳。
‘ 殿下,宫中大内,您身份贵重,还是要注意言辞。’
韩内官也是蓝湛身边老人,两个情谊主仆师友,复杂的没有任何缝隙能叫旁人钻孔。
是以,真正做主东宫后,时时刻刻敢在蓝湛耳边做警世箴言的,只要这位老内官。
‘ 嗯,本宫受教。马三,既然沈仙长在,仰他多年督促指导,本殿非忘本之人,自然要见一见,头前带路。’
韩内官听了这话,不由看天。
‘ 时辰不早,明日还有朝会,后日大婚,殿下操劳,应当早睡。’
‘ 哎,内官言之有理,不过本宫正是为了明日朝议,有些事需同沈仙长做些商议。这样,你先去青宫,收拾床铺,将香薰燃了。本宫去去就回。’
‘ 这,殿下,殿下…’
……
听见马万三报太子殿下到。
沈时珍忙放下筷子酒杯,转身对着人影跪地扣头。
‘ 沈时珍,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脑袋磕完,半晌,才听见人声从身侧发出:
‘ 这儿呢,老道,你又磕空头。’
这就是沈瞎子名号由来,那眼神差的,就比瞎眼多能看个影儿~
添上新的杯盏,蓝湛将腰上玉带松掉,随手一丢,马万三立时狗子接木棍,将宝贝稳稳拿住。
一杯酒过,沈时珍对着空空下巴做捻须状。捻了个漏儿,才想起,自己假胡子摘了没戴。
‘ 殿下心头不爽,小老儿瞧的出。不过,如今还不是大破大立时候,何况,您又真心要护那位…所以呀,样子还是的做着。’
‘ 你个睁眼瞎,看什么,呵呵…帝后婚夜,哼!’
蓝湛欲言又止,无尽之处,都浇在一杯酒里。
给自己夹口大肠,沈时珍穿着道袍,嚼的嘴角呲油花。
‘ 遇着那娃娃在您前,那回子,咱一双眼还好用。看人也透亮。’
‘ 眼波贵长,影光秀气,眸中有渊,鼻下悬胆。’
‘ 贵则不可言,心沉如幽潭,这孩子命多坎坷道,却有个人上人万里翱的运势。您娶他,正对时运,可若要谈情要从心,只怕,没那么容易。’
‘ 他呀,不是个能轻易与人交心的。但也正因此,国之母仪,不遑多让。’
空的酒盅在桌面磕碰,沈时珍道:
‘ 不过,反正有钱有权,难买您喜欢。你呐,好歹先把人名正言顺的沾上。这心么,待手里难办的都办完,再慢慢淘换,来的及。’
到了嘴边的酒忽然缺了味道。
蓝湛放下的手有些负气。
话在嘴里存了又存,终究还是没吐出什么。
……
云高天阔,皇家选的太子大婚,自然是好日子。
车辇在天启门前停靠。
随了宫人依仗,有专侍婚礼的内官和嬷嬷,提帘接人。
按照昨日宫中礼仪教司所授,魏婴步子走稳。
正在前,副在侧。
他和金子轩两个踏上红毯。
蓝湛的手搭过来时,眉眼未抬,一声悄悄地二哥哥,自侧后想起。
守住礼仪,魏婴眼皮抬了下,看的并不是蓝湛人脸,而是鼻尖以下。
少见这人披红,那肩倒是宽的。往日只觉这人啊,脊背挺直,常要单臂握拳,别扭做作。
到了正日子,红袍双肩上一对金绣盘龙,反衬的身姿英挺,说不出的俊逸。
没有目光接触,所以,魏婴并不知蓝湛此刻看向哪里。
可听着身侧撒娇似的低声二哥哥,再瞧眼前一瞥而过的上提嘴角。
魏婴知道,自己夹在两人中间,是有多么多余。
教坊司大乐起,执事官唱礼。
细碎的珠冠环佩响动。
繁复拜礼叩跪开始。
几次起身时,蓝湛与魏婴贴在一处的宽袖下,手掌会抓了人手。
魏婴这时候还是有些不清楚状况。
教仪没说过叩礼,太子和太子妃会有这样细节。
蓝湛力道不小,像是好意,托他起身,又有点像…不怀好意。
礼毕,一众人自殿左门出,上了丹犀道,百官居右,命妇居左,仗仪,大乐前导。
太子携了正妃,宽步缓行。
金子轩仍旧跟在太子妃侧后。
隐隐地,一声冷哼传进耳里。
魏婴想起昨日教仪的话:
‘ 照规矩,侧妃是不能上犀道,不过…金氏请了碧落宫那位娘娘懿旨,殿下在呈上去的仪仗折子上批红,所以,明日…娘娘只管守好自己礼仪就好。’
帝妃情深……
破了皇家规矩,今日丹犀红道上,自己在人们眼里,看来是个可怜角色。
魏婴在心底冷笑。
可怜,总比可恨,可妒…要好的多。
胜宠多衰,人心不足。
这世道,做人眼中可怜人,要比被看做强者,好处更多。
宽袖下,没人看得到,太子托了太子妃的手,正渐渐变得…摩挲。
魏婴眉眼间看不出喜怒,心里还是吃惊的。
都说帝心难测,皇家出来的心眼掏出来,都说七窍百孔。
他努力让自己从这不太正经的摩挲里,寻找道理。
是自己步子不对了?
还是冕服折了?
或是…神情管理不善?
……
初夏的夜风从敞开朱漆门里,贴着牡丹锦绣的波斯毯,掀动了红柱上挂着的绢穗。
月亮静静安在天上,偶尔几声虫鸣,似在叫夜。
‘ 殿下,夜深了,奴婢侍候您休息吧。’
说话的是翊坤宫中,女官首席,冷菁。
魏婴摇头,但看冷菁神情,知她还要劝谏,于是提了纸笔,写下一个饿字。
‘ 哦,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准备。’
好歹将人打发开去,终于孔下魏婴,不由对了烛火叹息。
合衾礼后,蓝湛就转身去了息梧宫。
毕竟,那边还有个金氏骄子殷殷等着。
本来,他走他的,魏婴并不计较。可那人偏在耳边低语:
‘ 等我’
指尖按住略微跳起来的眉角。
魏婴做闭目养神状。
他也是真的困了。
冷菁当然不知道太子去前有这交代。
给她劝时候,魏婴也很想上床倒头,今儿折腾实在也是累人。
可……
实话说就是,入了宫门,嫁了这么个掌控欲超乎寻常的男人。
他得叫他…满意。
所以,今夜,别管等不得回人,魏婴都不能睡。
只有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