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南城以南(四)
王楚钦仰在沙发里,指间坠着一只烟,白色烟柱累积太长而自然断落到地上,烟云在空间里凝滞,每一粒都从王楚钦的肺里叫嚣而过,产生与体积不相配的撕裂感。 他并不会吸烟,只是笨拙地模仿着老手的姿态,妄图用这解忧的神草,疗愈自己此刻伤心欲绝的情绪。 一阵的剧烈的咳嗽声后,他摁灭了烟头,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刘丁硕发来的消息上, "她要结婚了,在北京。" 他当然知道这个“她”指得是谁。 王楚钦下意识点开键盘,指尖却难以触摸任何一个罗马字母,迟疑了半天也没有回复一个字。 孙颖莎要结婚了,这是他需要费尽心神才能消化的消息,嫁给那个带着眼镜的书呆子,留美归国的生物学专家。 王楚钦只见过赵博渊一次,是在孙颖莎的退役仪式后,男人抱着大捧玫瑰花等在会场角落,真挚笨拙的样子倒是很能打动人心。 她被众人簇拥着走到男人面前,她回头看一眼,视线与人群中的王楚钦短暂相接,他站在靠后的位置,安静的像个看客,女孩转过身去,在队友的起哄声中面露羞涩地接过那束火红。 晚上聚餐的时候,王楚钦喝了很多的酒,他不胜酒力,强撑着体面应付着满桌的调侃和笑意, “莎莎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么长时间了,这都退役了,男朋友才露面” “欸,大头,你这个亲哥哥也不知道?” 王楚钦摇摇头,兀自苦笑的举起酒杯,对面又传来带着醉意的声音, “从前那会儿,我们都以为你俩是一对呢,弄半天,误会了,纯纯的兄妹之情啊” 男人停下续杯的动作,拿着酒瓶的左手抖个不停,他默默的咬紧下颌,胸口剧烈的起伏,心中的郁闷像山一样沉重。 坐在身旁的梁靖昆伸手在桌下轻拍了两下他的腿,王楚钦缓出一口气,继续倒酒的动作。 孙颖莎拿着退役纪念册走到了这一桌,赵博渊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有人大声调侃, “怎么这么像新郎新娘敬酒啊” 话音刚落,引来一堂哄笑,只有王楚钦沉着脸,死命的盯住赵博渊,胸口里又涌起一团火。 蓝色的本子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孙颖莎正目色浅谈的望向他,王楚钦强作镇静地接过邻座递过来的签字笔,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在空白的角落里留下一行小字, “愿吾妹安好,快意余生!—王楚钦” 不再是小豆包和🐷头,那些旧日里独一无二的称呼如今成了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无人提及,无人倾听。 那晚,他在体总的宿舍楼下站了一夜,那句深藏了十年的喜欢终究没有说出口。 月光凄冷,男人看向空寂的街道又抬首望着墨色的楼宇,那扇紧闭的窗使他的忧伤化作悲凉。 须臾,灯光熄灭,这悲凉便成了绝望。 王楚钦用力的搓了一把脸,好像要把流下的眼泪揉进皮肉里。 孙颖莎淡定地看着赵博渊拿出精致的盒子,单膝下跪,深情的说出那句, “莎莎,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她第二次面对赵博渊的求婚,讽刺的是,她早就预料到了。 孙颖莎坦白过,跟他在一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对她足够宽容,她不用浪费过多的精力去与他磨合,只要按部就班的向前走,她就会拥有一个人人称羡的老公,也能有足够的自由去打拼自己的事业。 退役后,她在国际乒联任职,需要三五不时的出差,拎着行李满世界跑的感觉让孙颖莎很受用,仿佛又回到了运动员的时期,充实紧张的工作是她求之不得的,这其中包括很多原因,一方面她确实不习惯,准确地说是还不习惯和赵博渊独处,虽然两人已经顶着情侣的名号相处了一年多,可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孙颖莎还是会感到莫名的尴尬扭捏。 另一方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她从来不会承认,更不准别人揣测,那就是王楚钦。 她还能看见他,或是在灯光和镜头都捕捉不到角落里,或是在场馆转播比赛的小屏幕里,抑或是在各国风格迥异的酒店大堂里,他们推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擦肩而过,目光短暂交汇后默契的沉默不语。 孙颖莎在深夜里无数次的回想起两人的过往,那些温暖戳心的回忆现在看来更像是上帝的警示。 命运屡次三番的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又不厌其烦的把他们分开,便是为了让他和她认清,每一条通往相守一生的道路,都是歧途。 16岁相遇,到如今,14年来,除了王楚钦,孙颖莎的生命里从未真正走进过第二个男人,他一直站在他身边陪伴她,保护她,他曾是她的全世界。 而现在,她的世界里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她曾想, 如果他们没有年少时就相识,没有历经数载风雨的情谊,没有怦然而起的心动,没有刻骨销肌的爱意。 如果他们只是走在两条不同小路上年轻人,不经意间在某个路口相遇,于是谈谈寒暄,轻轻拥抱,然后挥手告别。 或许现在就不会从回忆里撕扯出这样难以忍受的痛意,赛场上暖心的鼓励,不经意靠近时的耳边私语,额头相抵时交换的鼻息,都变成蚀骨锥心的毒液,只消一滴,便要人性命。 赵博渊还跪在地上,手心里躺着那颗耀眼的钻戒,他目光期盼又急切,孙颖莎收回思绪,把左手伸过去,低头浅笑道, “我愿意。” 香槟色的鱼尾裙包裹住女人凹凸有致的身体,珍珠镶嵌在抹胸的一圈,衬着她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锁骨。 刚刚齐肩地长发被轻轻束起,在脑后拢成花蕊的形状,四圈也是香槟色的珍珠点缀着,姣好的面容配上自然干净的妆容,果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孙颖莎看着镜中的自己,用两只食指推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大婚当日,新娘子本应该巧笑倩兮啊,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被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紧紧包裹,酸涩憋闷。 身后传来开门又落锁的声音,她以为是帮忙换装的礼服师,不回头的说一句, “还是换那件纯白的A字型的,这件太紧了不舒服,你帮我脱下来吧。” 说罢,背过身去,把拉链露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温热的触感贴着脊背滑上来,一股淡淡的柑橘香似有若无的飘过来,孙颖莎几乎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她被钉在原地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出她此刻紧张惊慌的心情。 身后的人还是不急不慌,随着滋啦一声响后,裙后长长拉锁被拉开,她光洁的后背敞露在空气里,孙颖莎觉得从头到脚像掠过一场凛冽的风,被冻紧了的身体抖个不停。 潮湿的呼吸贴着耳朵吐出来,颈后被轻轻扎一下,又痛又痒,是男人青色的胡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暗哑的骇人, “孙颖莎,你居然要嫁给别人” 不等女人反应,她就被强势地转过身体,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离她不足十厘米,王楚钦哀伤的眼眸暗成墨色,头一倾,女人便陷入狂风骤雨般的亲吻里。 他温柔又蛮横抵着她,渐渐粗重的呼吸在房间里不断地放大,他像不知疲倦的旅人找到了归途般纵马驰骋。 半晌,他的吻才罢休,孙颖莎依偎着他,连打他巴掌的力气都没有,他兜手抱紧她,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莎莎,你可知这么多年,我从未把你当成过妹妹。” 女孩闭起微红的眼睛,尘封的记忆翻江倒海地袭来。 突然,敲门声响起,她睁开眼睛用力推开他,一双泪眼莹莹,如同掩映在流云里的月亮,藏着如海洋般深不见底的情绪, “王楚钦,你我之间缘深情浅,此生不必再见,免得蹉跎彼此,浪费时间。” 他不再言语,又将她身后的拉链拉起,敲门声愈来愈急,孙颖莎平复了下情绪,抽了张湿巾擦干净糊掉的口红,转身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