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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传奇】伊吹的神社??

2021-01-02 01:50 作者:九郎冠者义经  | 我要投稿

真足在黑暗中醒来,耳边静得有些不自然,包裹着自己的空气中混杂了泥土的腥味。

记忆始终回落不到大脑,她张开手朝四下摸去,颇费了一些工夫才确认自己正躺在一张榻榻米上。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女孩不敢发出声音,在这种一无所知的地方她一个盲女显得很是被动,拄着臂肘尝试爬起,岂料就在坐直身子的一刻,真足后脑嗡的一下,原本幽蒙的灯光在眼前聚拢,周围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陌生而熟悉的颜色,居然又重新能分辨。

这是一间她未曾见过的和室,地上铺满木板,两边竖立幔帐,面前垂着竹帘,身后是屏风,手旁置了一盏古朴的灯台,芯火燃得正盛。

真足不敢置信自己突然能够视物,几乎要疑心还在梦中,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白色的单衣外穿着行灯袴一样的裙裤,正思忖是谁给自己更换的衣服,这时从竹帘外飘进来一团轻飘飘、散发出磷光的东西,比寻常萤火虫亮二、三倍,绕着灯台盘旋几圈,继而落在了顶部托盘上。

真足被吸引着伸指去碰,还未触及就陡然感受到了高温,烫得她一缩手。

“难道不是做梦?”

真足再一次瞧向那团发光物,眼看它正缓缓地凝结某种形状,最终变成个巴掌大的童子,那童子抻抻懒腰,便趴在油器边舔舐起来。

观见这等不可思议之事,真足惊得差点叫出声,恐惧在蛰伏后重新反扑。

童子享用完抹了抹嘴,才终于察觉到有外人——此刻正盯着自己,它嚇了一大跳,忙欲逃走,却因吃的太饱飞不动而掉落地面,圆滚滚的身体躲在灯台后忌惮地看向真足:

“你,你干什么?”话音细微但清亮。

竟然说话了。真足目瞪舌僵,拼命试图让头脑理解现在发生的事。

童子由上往下对真足打量一番,瞧出对方有些害怕自己,胆子壮起来,从灯台后面跨出,叉着腰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开口:“你是人类吧,这里可是我油赤子大人的地盘。”

“油赤子?”来大津之前,她的确听过近江油赤子的传说,是种会在半夜飞入屋中偷吃灯油的鬼怪。

油赤子托着下巴瞅瞅真足,登时好像明白了啥。

“啊~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御身贽,大人可很久没有带外面的东西回来了,嗨呀若是唐果子该多好,真怀念芝麻油的味道……”

真足听不懂意思,整个人已失魂落魄,油赤子仍一脸如痴如醉的样,兀地它眼睛一睁,仿佛感知到什么,复化火球飞舞着遯隐至幔帐后。

不待真足反应,室外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移开视线,投向门口廊上,隔着竹帘,隐隐可见有个全身宛如沾满月光的女人跪坐在那里。

女人双袖贴在廊上,旁边似乎还放着物什。

“您醒了。”她恬静地开口。

女孩瑟缩着肩膀,踌躇地望向她。

“为您准备了安魂的酒,请容许我近前伺候。”

说毕,女人起身挨近竹帘,抬手向上卷起,继而低头自右侧进入。

她身穿重重叠叠的衣装,背后拖曳的下裳与地板沙沙作响,两掌托着一个高脚案盘,承载酒具。

衣物大约熏过香。

“这是……十二单吗?”真足喃喃低道。

对方仪态娉婷地跪坐跟前,垂首施礼,亮光明晃晃地映照出女人的脸孔。

是个美人。

女人支起左膝,慢条斯理地从案盘上捧起酒瓶,向碟中注酒。

真足再也按捺不住,战战兢兢张开嘴:“那个……请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对方斟满酒,搁下酒瓶,又恢复坐姿。“此处为伊吹的神社。您被发现晕倒于鸟居。”女人轻柔细语。

伊吹?真足脑际一团乱,她努力梳理,印象里自己打家附近乘电车最终抵达大津湖岸公园,那离伊吹山相当有段距离,这其间所遭遇的她一概记不清。

没待真足思考透,女人举杯递近,“这是御神酒,能够驱除风邪。”示意她品尝。

真足回过神,朝她细长的玉指端看去,青白的碟内盛着红色液体,虽然闻香便知道是酒的一种,却泛股阴森的光。

女孩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面前的酒碟。微微含一口那红色液体,味道有点酸,真足缓缓吞咽,感觉心脏亦沉甸甸地顺着胸腔向下滑遛,血管里一阵阵寒意,喝完脸颊略略发烫。

“瞧您状况不佳,只怕中了鬼魅的瘴毒,大人繁事锁身,托我转告:若不介意,就请暂且小住几日吧。”女人的语调和神情都十分温雅。

听对方谈及鬼魅,真足登时面含惧色,不由瞥向幔帐。

“您不适么?”

真足欲言又止,不晓得如何启齿,待对方再度追问,她才颤动着嘴唇讲出:

“这里……有幽灵……”

对方稍怔,旋即领悟,膝行绕至幔帐背面,伸臂俯腰揽抱,俄顷返出,归坐原位,怀里多了只黑猫。

“恕我不揣冒昧,您说的幽灵是它吧。”

女孩愣然,目光停滞在女人肘弯内埋入半张脸的黑猫,躯干蜷曲,露在外部的绿眼珠瞄探着自己。

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

“您不必害怕,这是神社的猫,平素颇通灵性。”女人对真足浅显解释,仿佛知晓她的内心。

“是猫吗……”女孩抿着薄唇,对方言辞恳挚,令她难以不信,可方才所见的究竟为何,是幻觉吗,真足如坠五里雾,脑海恍惚交织着古怪预感:倘若刨根问底,搞不好会踏陷更深的混乱。她压抑住疑虑,迫使自己淡忘掉这些荒唐的想法。

“那么,还请放心歇息。”

真足匆匆调整复杂的情绪,鞠躬致歉:“给您添麻烦了。”

“荣幸之极。”女人双手扶地低下了头,随后站起身,退步出去,倏尔匿迹于夜气中。

留下了那只黑猫。

真足茫然审视着躺倒在地上的动物——潇洒地抻直条腿,尾巴不时摇晃,一副人畜无害的相貌。

正要松口气,那黑猫舔了舔爪心的肉球,真足忽然发现它须末沾了少许油渍,瞬间一股凉意蔓上脊背。

“这油莫非是……”

一种诡异的感觉升上来,真足屏住呼吸,森寒的气氛压在后脖颈,她咬紧牙根,心脏像打鼓似地怦怦直跳,那只猫基本还算正常,眯缝着眼蜷卧一边,好长时间她(它)们就像冻僵在了那里,谁也不出动静。

隔了好一会,察觉到肩足酸麻,正当她将要松懈精神时——

“我说,人类的小姑娘。”

近处响起了小孩子的声音。

真足猛一激灵,脸慢慢转向猫卧处。

那猫用双脚站着,两只黑爪环在胸前,看着真足。

比起头脑,身体先做出了反应,女孩条件反射地朝远离它的方向后挪,瞳孔扩大,被吓得面色铁青。

“喂喂,别太夸张,刚刚不是已经见识过了。”黑猫张开嘴不悦地说道。

真足极力想抑止颤抖,此刻她不知哪来的勇劲回问:“你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报过家门了,你这家伙记性真差。”黑猫昂着头像人一样坐下,态度怪罪似的。

真足声音逐渐镇定:“那你……?”

黑猫仿佛清楚她的困惑,抖了抖胡须,说:“这乃展示世人之相。”言语间甚为倨傲。

真足望着它的娇小之躯,惧心暂收,但眼前的事还是太异乎寻常,这种动物开口与人交流的桥段,她素来认为只存于奇幻文学中,谁知竟真的碰上,难不成这也与自己复明有关?

“你好,我叫真足。”她怯生生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黑猫不晓得听到没有,闭起眼打了个哈欠,坦率言道:“人类的名字我记不大住,倒不如气味形状这类实有的东西容易接受。”

“那猫君不是被人饲养的?”

黑猫睁开一只绿眼珠,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新鲜,它懒懒地回复:“我可不愿意被小屁孩关在屋里。”

看着它的模样,真足忽然觉得这只妖怪口气固然粗鲁,性格却不坏。

“猫君不喜欢人类么?”

“谈不上,不过也懒得与你们打交道。”

虽然这么说,但真足猜测它以前应该吃了些许人的苦头。

沉寂了片刻,黑猫鲜见地主动出声:“说起来,你总是一直能这样?”

“欸?”真足没懂它句中的意思。

“就是跟你们人之外的东西对话。”

真足摇摇头。

“唔……可能是你头一回遇到我这类。”黑猫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真足默默听它自语。

“反正是个特别的人类。大人庶或物色中了你这一点。”

真足闻及此处,虽感有些不合时宜,仍旧决定冒言相询:“那个……猫君,有一件想深问一下。”

“怎么?”

“你们口中的大人,所指……?”

黑猫顿了一下,“这个嘛…大人就是大人了。你这问题……”

话未讲罢,黑猫亦自忖答的太含糊,又补充一句:“总而言之是这里的一位主人。”

“你是指宫司?”真足再次确认。

“是不是呢……”黑猫稍微歪了歪脑袋,“如果那样认为方便理解,就当作是吧。”

听完黑猫的解释,遂联系先前女人的阐述,想是这里的宫司救了自己。如今社会敢随意搭助陌生人,且藏居深山,真足不禁对那位“大人”产生了好奇。

“那名大人是怎样一位人?”

黑猫谈兴陡浓:“若提大人,可谓世间风雅之集,是难有的美丈夫。”

“这么说,这位大人是名年轻男子?”

“你见过便知道了,大人的厉害之处还不仅于此,料理当毋须论,简直珍馐至味,琵琶书法也都手挥目送,尤其园艺,大人似乎颇得要领,另外酿酒堪绝,不过这个不能讲,讲了不妙。”

旁侧的真足听着听着便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她从没尝试过跟一只猫像这样聊天,本想追询下去,不知是否刚喝完酒的缘故,头脑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又沉入梦中。


(感谢您读到这里,本文是我的一篇连载作品,大约讲述的是异国鬼怪的故事,其他部分若承各位喜欢会陆续上传,在这我想简单介绍一下此篇中所含的一些琐细:

本篇场景的建立依照了日本平安时代寝殿造建筑的样式,借鉴了源氏物语中部分室礼,例如当时房间铺设地板而并非像今天铺满榻榻米,幔帐被称为“几帐”,竹帘被称为“御帘”,高脚案盘被称为“高坏”,灯台造样也是参考了各种影视书籍,另外服饰礼仪符合公家传统,例如身着十二单的女人穿越御帘的一串动作都有规范,倒酒时支起一膝稍倾斜的动作被称为“建膝”,是公家女子服侍贵人的特有行为,当然还有膝行,退步等等礼节,这些细节虽不起眼,却使故事显得更加立体,让我觉得这些场景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一切圆融无碍。

妖鬼一事,本来容易写就,可倘要将妖鬼之事描述得令人信服,便要头疼些——需要营造背景,讲明前因后果,若是记叙异国怪谈,则倍难处置。与受唐化严重的奈良时期不同,平安朝无论从其寝殿造建筑还是草子物语文学,都有着极大的本土特色,这令我不得不苦考深究,因为我所写的并非古代轶事,而是基于传说的现代故事,这即指定了主人公的常识框架未曾收勒那个年代的产物,但又由于民族文化的关系继承了一些遗风[例如古代日本的袄障子与后世的隔扇],怎样在保证剧情遵循逻辑探索的条件下维持角色对环境的信疑自洽成了难题。

在克服以上困难的情况下我完成了包括本文在内的诸篇成果,希望看到它们的人会爱上这些文字,并延续这种心情,人鬼羁绊,勾联古今,至此整整一千年,当时不可得知的事情,毕竟铺开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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