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40
混乱的记忆一度膨胀,信息像爆炸式的呈现,疯狂的上涌。不知过了多久,终又复归于平静。
“稳定了!终于稳定了!”一直守在监控器和病床旁的医护人员都松了一口气。之前脑波爆炸似的波动,让大家都捏了把汗,只怕会超过患者的承受阈值。针剂、电击都准备好,只要一出现危险就立刻上场!还好,现在看起来是挺过去了。
宫铁心也松了口气,他贴心地拍了一下全程守在病床旁不敢离去的井然:“没事了,沈巍挺过去了。你不用那么紧张。今晚我在这守着,你回家好好的睡个觉,休息休息,明早你再过来。要不沈巍醒来,看到你这憔悴的样子,只会更担心。”
井然虽然心里不愿离开,不过宫铁心说的没错,如不出意外,沈巍明天就会醒来。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是要回去好好收拾一下。
也不知道再次醒来以后的巍巍是怎样的?是哪一个人格?还能互通认知吗?会不会有雏鸟情节?井然越想心里越忐忑。不行,一定得确保巍巍明天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
“那先谢谢你,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一下,你帮我守一下。我弄好了就回来,守夜还是等我来吧!毕竟这里有两张床,我已经能睡得比以前好很多。”
“行吧。”宫铁心也不执着。既然别人小两口不想分开,那自己还争个屁?一会就回家,今晚老婆孩子炕头热,明早好友能醒来。想一想,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人生幸事也就不过如此。
沈巍只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如飘在意识的海洋里的海藻一般,浮浮沉沉,随波而荡。在那一出人生海洋的回忆里,明明主角是自己却又觉得如隔了层玻璃。像旁观者一般,只能看得见,却摸不着。没有真实感,也体会不到情感的起伏。(以下记录为了区分:沈巍的忆忆用【】,小小的记忆用[ ])
【当时洪爷派人来接妈妈,可妈妈不在家,我便替了妈妈去了罗家的宴会,罗爷让我给他们弹了一夜的琵琶。】
[不曾想,一支曲子还没弹完,许爷就开始动手动脚。罗爷不吭声,洪爷一开始说他不好这一口,只是与其它人一起喝着酒,吸着烟,打着屁,聊着天,笑着看完了全场。许爷玩得很狠,鞭子、蜡烛全上。第一次事毕还想再来,其他人也有意动,洪爷却对我产生了兴趣,开口向罗爷要了我。也因这样,那天晚上才能保得命,活着回来。]
【第二天回到家,总觉得事情不能够就这样子,这一次是我代替妈妈去,那下一次呢?若我不在,是不是就要换成面面去?这绝不可以!我便和妈妈提出要把面面送走,但是妈妈拒绝了,还跟我大吵了一架。】
[因为妈妈是想把我和面面一起送走。但是罗爷却发了话,说洪爷指明要的人是我,不是妈妈。所以就算把我送走也没有用,迟早都会被抓回来,到时候后果只会更惨,可能面面也跑不掉。妈妈骂我自把自为,骂我为什么要跟着去,怎么就不能等她回来?我也不想去呀,可是我没办法,他们人多,总不能让他们带着面面去吧?我很委屈,明明是我遭了辱,受了伤,可为什么没有一句问候,还要挨骂?]
【之后,我不顾妈妈反对,强烈要求她帮面面转学,并于第二天独自将面面给送走。】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还是妈妈去求了罗爷,罗爷才会放面面走,并帮他弄好了转学手续。条件是:妈妈得帮他教会我所有欢场上的技巧。从此以后,每天除了上学、练琴,只要洪爷不找我,我都是在罗爷家里面接受多位“专家”的训练。]
【妈妈说:只要我好好练习,每个周未都可以去找面面。】
[ 所以无论熬到多晚,无论所学的东西让我多恶心,为了能见面面,为了能有两天喘息的时间,无论是跳舞还是调酒,无论是上还是被上,无论是用道具还是调教,我每天咬着牙都会完成所有的要求。]
[我所求不多,只是希望能够尽快完成罗爷的任务,找到他要的东西,换得我们一家三口的自由。]
[只是不曾想,洪爷不仅是个嗜血的变态,而且还是谨慎、怕死的变态,难怪会做到黑帮的老大。他出入有保镖、狡兔有三窟,没人能知道他第二天会从哪个地方醒来。为了能够获得他更多的信任,也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我向罗爷请求增加格斗训练。]
[终于,我找到了机会。因为连着三次为保护洪爷而受伤,而第三次碰巧就在洪爷放了机密的那个家外,所以我才有机会进了他的门。我记下路线,趁医生给我处理完伤口,以为我在麻药的作用下睡着了而出去向洪爷复命的时候,我靠着手心里面的刀片,硬是让自己保持清醒,从窗外翻进了洪爷的书房。利用之前制作好的指纹和复制好的锁匙,打开了保险箱,窃取出罗爷要的机要密匙。挑开缝好的伤口,把它藏在里面,再用线缝上。才能顺利带出洪家,之后由妈妈在外面拖住洪爷,让他这两日没空回来书房里面检查。]
[当我把东西交给罗爷后,罗爷却没有给我自由,他还要我回洪爷的身边。我生气了!为什么骗人?!这时体内的哥哥出来帮我,他大砍大打。我血流不止,我分不清是新伤还是旧创,是我的还是别人的。最后我被得罗爷的人制住,而妈妈也匆匆赶来,她求罗爷放我自由,并请了一个催眠专家过来。我不知道,她又和罗爷谈了怎样的条件。]
【几天后,我刚从医院醒来,就得到了妈妈因为窃取洪爷的机密被洪爷派人杀死,并佯装成车祸,意外身亡的消息。因尸体过于残破,在确认了身份后便被送去了火化。】
【可是就在妈妈死去的第二天,警方接到线报,上门抓了洪爷及洪家的几个掌权之人。证据确凿,洪家也算是树倒猢狲散。洪帮的二当家(罗)和三当家(许)趁机捞钱、分帮。洗白的洗白,上岸的上岸,一时间,洪家旁系的人都自顾无暇,哪顾不上我和面面。】
【我便带着妈妈的骨灰和面面一起在别的城市里,更换名字,开启了新的生活。】
看着拼凑的记忆,沈巍只觉悲从心起。不得不承认:洪澜和许星程说的都是真的。
他并不干净,无论身心。
是他造成了洪家的颠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给了罗爷的资料会到了警方手里,又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将对自己无用的给了警方,顺带换个美好前程。既得了利又得了名,可谓是一箭双雕。
所以,事情确实是我干的,但是为了能让我们自这件事情中洗脱出来,妈妈便锁了我的记忆,替我背了锅。用她的命换来了我们两兄弟的自由。
立于记忆前,沈巍不知是该喜还是悲。是要庆幸自己终于是个有娘护着的孩子,还是要悲于因为自己而害得母亲惨死?最后还连累弟弟丢了命?明明当初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护着他们,可到头来自己谁都没护住。
他一个人站诺大的空间里,举目四望,空空荡荡。
没有沈夜巍,也没有阿夜,只有他一个。
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孤独。
原来他并不是不怕孤单,只是因为他的心里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他伸手按了按胸口,他能感觉到阿夜和沈夜巍都在这里,小小和他的哥哥也相依偎在一起。他们都在慢慢的长大,很快他们五个人就会真正的融在一起,到时就不会再孤单了吧。
正在他自我感知着体内的四个小人时,忽然一个很多年都没有听过的女声在心头响起。他记起,那是他在被催眠前,妈妈捧着他怒目而瞋、近似疯狂的脸,对着那个神志不清的少年,温柔的说的话:
“小小,当你开启这段记忆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妈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尽到一个好母亲的责任。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有太多的不满意,太多的怨恨。当年我对一个英俊、成熟,充满魅力的男人一见钟情。才13岁多一点的我,满脑子的昏热,只想着跟他跑。他说他爱我,我就信了。但没想到我生下了你,他却不认你。
我曾经一度死心,可他一直哄着我,他跟我说:他的生活看着光鲜,其实有诸多的不易,我若爱他就要帮他。我就告诉自己,他有他的难处,我若帮他清了那些障碍,我们就能在一起。
我便出卖自己的身体来帮他。没想到我当他是爱人,他却只当我是赚钱的工具、拉拢他人的利器。
后来他让我再帮他生一个孩子,他说他是真的爱我,我若再帮他生一个,他就接我回家。我信了,我就又生了面面。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救他的另一个孩子,而他的妻子身体差,没办法再生,所以他才哄我。
他的孩子好了,可他却没有兑现诺言。我的生活却因为多了一个孩子而变得更苦。
我恨你们,是你们让我陷入泥沼,再也出不来。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你们,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解脱。但你们都长得那么可爱,看着你们稚嫩的脸庞,我下不去手,我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
在面面几个月大时,我就没再理他。他将你送去学戏,就想让你走我的老路,我也没心思管。但没想到,在那样的条件下,你还把面面带得那么好。
后来,我想通了,没有他,就我们母子三人也能过得很好。我试着想对你好,可我却悲哀地发现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我不会的,你都会;我会的,你比我做得更好。我只能多抱抱面面,这样,你或许会轻松些。
后来你们两兄弟都长的很好,我很高兴。可我没到会把你卷入到这场纠纷中。你被洪爷带走的那一夜,我去找你,我在门外听到你的哭喊,我却被人制住,怎么都进不去。我才第一次意识到我曾经受过的苦,为什么要在我的孩子身上延续?我明明可以在更早之前就意识到并有机会阻止,是我的麻木与侥幸,才让我对种种的先兆视而不见。
我不得不承认,他从没有爱过我,也没把你们当儿子看。他毁了我,也将毁了你们。
是我无能为力,不能照顾好你,现在我把你的记忆封住。洪家的事情总得有人出来给个交代,那就让我来吧。我的人生已成定局,可你们的人生,却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可能就是我,做为一个母亲,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
没有我这个丢人的母亲,你和弟弟的生活会更好。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记起这一段回忆,但我又希望有一天他会后悔,会发现他原来真的爱我。所以如果当你回想起了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回想起了我对你说的这一段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爱我?要不然他不会说‘沈溪,我爱你’,那么,至少我还给你们一个父亲。
不要恨妈妈给你加的两个限定条件。我知道你不是疯了,专家跟我说你有双重人格,其中一个人格是‘哥哥’,另一个是‘弟弟’。我希望你能照顾好面面,也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所以我跟你说,‘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并且我希望你不要再被别人欺负,不要再被别人碰了,你是要重新生活的,忘了这一切吧。
对不起,小小,我爱你,也爱面面,你们才是我这一辈子的骄傲,只是我却错过了我们最美好的时光。只愿以后的岁月里,你们能过得好。
再见了,小小,这应该算是我的遗言吧。说完这段话,我就会开始封住你的记忆,你不会再记得我说过这一段话,你也不会记得这两年里所有不好的过往。你只会记得有一个不争气的妈妈和一个很爱你的弟弟,愿我死后的保险金足够你们生活,这是你爸答应我的最后一件事情。
别了,我的孩子。妈妈爱你,好爱你们。请原谅我,我从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小,听到了吗?我们不是耻辱,妈妈是真的爱我们,和爱面面一样,爱着我们。
所以别哭了,好吗?
我们,都不哭。
沈巍只觉得身体疲倦不堪,头脑酸涨。昏迷前疼痛不已的身体现在早已渐渐缓和下来。他只觉得眼前的黑暗一点点散去,光影投进虹膜,亮亮的,晃得他有些难受。
他茫茫然地微睁着眼,天微亮,这是早上?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夹着雪花,敲在玻璃窗上。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呢。
不过一向怕冷的他,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手脚俱暖,这是因为有个热源一直贴着自己的背,搂着自己的腰。他缓缓回过头,果然是井然。
醒来的感觉,真好。
他微微的一笑,不忍吵醒那个多日没有睡好的人。只是轻轻的拿起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试着慢慢地坐起身来。可能是躺了太多天,沈巍只觉得周身酸痛,四肢都睡软了的感觉。
他将井然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静静地在井然身边坐了一会。闭着眼慢慢适应这种因为睡得太久,而突然坐起的失重感和不习惯。
待感觉没那么晕以后,他转头看了一下四周,看到放在枕边的腊梅----洁白的病房里的那一点夺目的红。
小小的一朵,艳艳的吐着芬芳。
他掂起梅花,放在自己鼻子嗅了嗅,想起井然之前说的话,便转手轻轻的放在井然的鼻前,端详了他几眼:红梅雪肤,真好看。他满意的起身下了床。
井然在沉睡中,时不时有梅花的香气隐隐传来,伴他入梦。一林的腊梅,而巍巍就在花丛中冲着他甜甜的笑着。
花香……巍巍……花香……
巍巍!
井然猛的一下就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只见沈巍正笑着坐在他的面前。
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笑眼盈盈的,活生生地在他眼前。
看到他醒来,满眼的不相信,一脸傻乎乎的样子,沈巍心都软成了一滩春水。他笑弯了眼眉,伸出白皙而微凉的双手,捧起井然的脸,送上一个熟悉的、带着药香味的吻:
“早上好,然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