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睡前故事】骑士盔甲与公主心脏

写在前面:
本文首发毕方,全文共7665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一个意难平的小故事送给大家,愿它会带给你好梦(都意难平了还能做好梦?)
(封面出处:游戏兰空voez中《kokoro》的曲绘,歌很好听,是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曲作者:Euchaeta)

1.
“最近的年轻人啊,太浮躁,都不好好听人说话。总要让我,把话说两遍,净耽误我喝下午茶。”
老女巫放下了咖啡杯,那咖啡杯被藤蔓桌子吞进了抽屉。
沙发靠背自己伸了伸腰,女巫身体就顺势滑了下去,并半躺着了。要不是她还说着话,她下一秒就会睡着。
“想结束你们国家的战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她的心脏,带回你们的都城。”女巫的猫在她的膝盖上浮现,她便慢慢地用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掌,摩挲着膝盖上的猫。
女巫对面站着一位公主,跟随的骑士半跪在公主的身后。
半跪着的骑士,其实早就把女巫的话记在了心上。只是这内容过于荒诞,以至于其实失了礼节,抢在公主前面,命令女巫把话重复一遍。
所幸,女巫性格有点疯癫,但还是好说话的。
“简单地说,她的心脏,是装满了希望的容器。谁拥有了这个容器,谁就会……诶呦,不要咬我的手指呀,小坏蛋。”女巫从猫咪的口中把手指抽了出来,在女巫手指的伤口里,可以看到女巫发黄的指骨。
她安抚了猫咪好一会儿后才接着说:“就会得到容器的力量。要知道,一个内心充满希望的人,他的心脏,会成为任何事物的驱动力。这力量,大到让一个战乱国家找回希望;小到可以驱动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公主沉默着,骑士在盔甲内愤怒着。
但公主与骑士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甚至见不到对方的表情。
“亲爱的,我可以运用巫术,取出你的心,成为复国的宝器。”女巫和蔼地打量着公主的身体,“作为交换,你要留下你的肉身,当作给我的酬劳。”
骑士紧接着就说:“公主殿下,您绝对不能答应她。”
这是骑士今天第二次失礼。
“我接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公主的眼中装着一潭平静的秋水。
“我不能,放弃希望。”这是公主和她的心脏还在一起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守护在公主身边的骑士,却分明听到公主在走向女巫时,轻轻叹了口气。
2.
骑士带着心脏,开始了漫长而寂寞的旅程。
公主被留在了女巫的住处,公主也被骑士捧在手上。
女巫的善后服务做得很是到位,她把公主的整个心取出来之后,装进了一个魔法的盒子里。
盒子是心脏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怕碰撞,只怕刀枪。
只要盒子没有被损坏,这份希望就会被骑士带回到自己的国家,为国家完成一次换心手术。
骑士不敢用力,他害怕自己稍稍用一点力气,盒子中的心脏就会停下跳动。
那跳动轻轻地,小小地。骑士一边感受这心跳,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护在自己的盔甲内。
夕阳西下,大地即将铺满夜色。
骑士骑着马,闯进了一片山林——他不得不挑选这种人迹罕至的路。
说不定,敌国的将士正在追杀他。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而这种荒无人烟的山林,恰恰是一些刁民的狩猎场。
某棵树的阴影中,有两个人在盯梢。他们私语和窸窣的树叶声混杂在一起,成为了树叶们的私语。
“怎么样?”
“全副武装,盔甲、刀、弓箭、良马,马还打了金蹄铁。应该是贵族,战斗力很强。”
“继续。”
“独自在森林里走夜路,要么在逃,要么掩人耳目。而且,他一手护着胸甲,一手抓着缰绳,他怀里应该是有宝贝。”
“继续。”
“他的马偏瘦,跑了好些日子;盔甲松垮,不重保养,不算牢固。”
“我们来了多少兄弟?”
“十四个,手上都有些本事,能拿下。”
“不能轻敌,先派个弟兄探探。”
骑士在森林中赶路,突然,树冠中飞出来一支箭,直接擦过骏马的后腿。
虽然没有让马受更严重的伤,但这样的突袭确实是让马儿受到了惊吓。它长鸣一声,把没能握紧缰绳的骑士摔翻在地。
战马就像落败的狂风,逃进迷宫般的树林。
骑士在摔下马后不久,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他看着箭羽所指的方向,一手持盾牌,一手护在胸甲前。
他是国家最好的剑士,但他的宝剑收束在腰间。
这个狼狈的夜晚,他只能做好最万全的防备。
他忘记了师傅教导他的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因为自己的铠甲,年久失修,随时都可能报废。贸然进攻,只会让胸口中的心脏危在旦夕。
风吹过,盖不住渐近的脚步声。一个、两个、三个……三个人,从树干后站了出来。月光下,他们身着布甲,手中的刀剑质量和尺寸不尽相同。
军中装备要整齐划一,所以对面不是敌国的军队,大概是山间的土匪。
三个人,凭借自己的能力,还能勉强应付。
对方没有马匹,如果自己的马没跑,胜算能提高到八成。骑士想。
骑士和山匪试探着,僵持着,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可是玩命的买卖。
正当骑士还在思考着怎么对敌,一记闷棍直接砸向自己的后脑。全身的盔甲一同震动,连带怀里那颗心脏也开始瑟瑟发抖。
盔甲可以减少一部分闷棍的冲击力,但由于自己因为赶路浪费了太多力气,此刻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在撑了一小会儿后,骑士倒在了地上。
在倒地之前,他用手臂护住了胸甲,不敢让胸口中的盒子受到什么伤害。
混沌中,骑士感觉自己的头盔,腿甲被卸了下来。
“找着什么了?”
夜深,骑士并不能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能从语气中简单判断,这人是他们的头。
“还没有大哥,我们准备拆他的胸甲,估计那里有什么好东西。”
话音未落,骑士又抱紧了自己胸前的盒子。他用尽自己的所有力气,朝着自己的祖国爬行。
土匪头子话少,行动快过语言,做事干脆利落。见到骑士想跑,他二话没说,直接用手中的尖刀刺穿了骑士的小腿。
沉睡在树林中的数百只鸟儿,被惨叫惊醒,匆匆地从巢里飞了出去,混进黑夜中,在黑夜中凝视着受刑的骑士。
骑士一声接着一声地哀号,声音渐弱,但依然能穿透黑暗的森林。
“安分点。”
他们的头拔出了刀,他看到骑士因为疼痛暂时放弃了挣扎,就掰开他的胳膊,卸下了骑士的腕甲。
似乎是为了不让骑士的手乱动,他还抽出随行人的匕首,将骑士的双手固定在土地上。
今晚的风很冷,一个喽啰搜遍骑士全身上下,只找到一个普通盒子。
喽啰将盒子递给头子,骑士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身体不自然地抖动着。要不是他的双手被匕首固定着,恐怕骑士就会冲到头子面前,和他拼命。
土匪头子打开了盒子,看到了盒子里的心脏。
“大哥,这是个啥?”小喽啰凑了上来。
“一个猪心。”
“这,这人疯了吧,捧着个猪心当宝贝。”
“反正这人身上也没值钱玩意儿了,收拾干净,咱回去接着盯梢。”
“大哥,我看他身上盔甲还不赖,要不咱把这身行头扒下来,给咱兄弟用着?”
“这破玩意儿,还不如隔壁国家丢的垃圾,留它没用。”
骑士低声呻吟着,那群土匪,围了骑士一圈。
“妈的,还以为能捞一笔,没想到是个穷鬼。”一个喽啰啐了骑士一口,而他们的头将那个装着心脏的盒子随手丢到骑士面前。
“对不住了,兄弟,我们还想活命。”
头子说完,朝着骑士的身上扎了一刀,然后带着小弟们扬长而去。
3.
森林的某处,只留下了即将断气的骑士。
或许,不只有骑士。
马儿的嘶鸣声在漆黑的森林中响起,骑士一听,这是自己的马。
他的盔甲七零八落,那装着心脏的魔法盒子还打开着。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到心脏安然躺在盒子当中,并无大碍,又松了一口气。
骑士不敢合上眼睛。他匍匐向前,趴在盒子的面前,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自己沾着血的手掌,“啪”地一声,盖上了盒子。
直到骑士咽气了,他也没有闭上双眼。
骑士咽气之后不久,马也赶了回来。它低垂着头,用鼻子贴着骑士的面颊,不愿意从骑士的身旁离开。
骑士身旁的旧盔甲们,像是有了感应一样,他们彼此吸引着。
渐渐地,骑士穿戴过的各种护甲,组装成了一个空心的盔甲。
盔甲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它伸出自己的双手,将掉落在骑士面前的公主心脏捧在冰冷的手中,并把这颗心脏装进自己的胸甲里。
当这些工作都做完之后,盔甲把骑士的头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盔甲看到,骑士倒下的地方,有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躺在他的身旁。
盔甲轻轻躬下身子,摘下那朵小花,放到了骑士的尸体面前。
“我们走吧。”这句话说给战马,说给骑士,说给心脏。
盔甲跨上了战马,它双手握紧了缰绳,大喝一声“驾”,那匹马便以之前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了更深的夜。
而那颗心脏,就在空荡荡的盔甲内悬浮着。
直到黎明时分,盔甲穿过了树林,迎来了晨光。
晨光的其中一缕,透过斑驳的盔甲,不偏不倚地,落在盔甲胸中的盒子上。
4.
又是一个清晨,昨夜刚下过不小的雨,平原的坑洼积满了水。一个盔甲骑着马,奔波了一夜。
盒子中的心脏从颠簸中醒来。它起床气很重,一醒来,心脏就能扯着嗓门冲盔甲喊:
“你怎么又骑了一晚上啊!”
盔甲没说话,只是双手紧握着缰绳。
“啊呀,你的马骑得太拼了!”从盔甲的体内传来了心脏的抱怨,“我知道你急着回去,也知道你是个盔甲不需要休息,但你拼的可是马的命啊!”
如果一个普通人听到一颗心脏在说话,那他要么会惊声尖叫,要么会把这颗心当作是天神显灵。当然,应该会有极少数皇家实验员会把这颗心抓起来,从头到尾研究一遍。
所幸,听着这颗心讲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一具空荡荡的盔甲。
心脏知道盔甲在听着自己的话,就接着说:
“我也想早点回去,但万一马累坏了,咱不还是要耽误时间吗!你看,这孩子一直都在跑,你就慢一点,让它好好睡一小会儿吧。”
虽然盔甲没说话,但它稍微松了松手,战马也就慢了下来。
骑士死后一个月,盔甲日夜兼程,才追回了大把时间。盔甲计算,半个月内,他们就会顺利回到王国,让心脏唤醒整个国家。
当然,这颗心脏先是让骑士的盔甲醒了过来。
这两样东西相处的这一个月里,他俩觉得和对方原来的样子,差异挺大的。
公主不善言辞,当然,这种不善言辞并非天生。和公主一起长大的其实记得,公主小时候是很喜欢说话的。她每天都能发现新东西,然后总是缠着骑士、国王、大臣们来看她的新发现。
后来,公主发现这些人并不会在意自己的话,也慢慢不想说话了。
心脏和公主不一样。心脏是个话唠,一天到晚,总想着和盔甲搭话。
比如半个月前的下午,心脏突然就开始自言自语。
“……当时在皇宫里实在找不到能聊天的对象啊。你看,父皇那么忙,没什么跟我聊天的机会,骑士你总是在教导我,不听我说什么。那我平日里只能自言自语咯,说真的,我真的是很喜欢说话的。”
公主心脏对盔甲这么说。当时盔甲只淡淡回了一句:
“我不是骑士,公主殿下。”
“可是骑士,我也只是一颗心脏,并不是公主啊~”心脏笑着回应骑士,然后又开始自说自话。
心脏总是会从蓝天聊到白云,从诗集聊到戏剧,从击剑运动聊到象棋……
“对啦,我听国文老师说,你们骑士课程必须要学下棋,我也喜欢下棋,等我们回到国都,结束了战争,你陪我下一盘;或者就现在,现在在脑子里来一盘也行啊,你用白子还是黑子啊骑士?”
“殿下,我的棋艺,只是讨您欢心的皮毛罢了。”盔甲的声音充满了金属质感,但听不出后面的感情。
“还有,”盔甲补充道,“我并不是骑士。”
公主似乎并没注意到这句话,她继续自顾自地,谈论着自己的话题。
“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王都好不容易下了一场大雪,我找遍了整个王宫都没能找你一块来看雪玩雪,后来才知道,你和父王他们在大殿里商讨那些个战争……”
“要能赶上的话,今年冬天,咱一块去看雪啊;还有还有,王都好久没有办过丰收祭了,等战争结束,骑士你要是有空,就和我一块去玩吧,虽然咱们现在这样没法吃东西,不过丰收祭上还有很多游戏,到时候我没办法动弹,但骑士,你前年就说过要带我去转转,今年可不能反悔哦。”
“我不是骑士,不过……好的,如果没有冒犯到您的话。”盔甲回答。
5.
当然盔甲和以前的骑士也完全不同。以前的骑士总是跟在公主的身后念叨,不停地叮嘱公主这不可以那也不可以。像是:
“殿下您不能上树,会摔下来的!”
“不可以和骑士们练剑啊,他们有时候不会注意下手轻重的。”
“您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女巫!我们还有很多的办法拯救国家,没必要借助这种迷信的方式啊!”
在公主的眼中,跟随着自己的骑士就是一个操心各种事情的大妈。尽管公主也知道,骑士那个人蠢蠢的,这些唠叨只是不善示爱的骑士表达爱意的方式,总比不怎么说话的父王要贴心一些。
公主在前往女巫住处的某一刻,这些念头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巧合的是,那时候的公主,正抱着身穿盔甲的骑士。
但骑士死后,守护着心脏的盔甲,大多数时候都不说话,或者说——在逃避说话。
当心脏在说一些故乡的见闻时……
盔甲在赶路。
心脏说一些美味佳肴时……
盔甲在赶路。
心脏突然提到一段一些骑士的糗事……
这段回忆成为了投入湖中的石子。盔甲的笑声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轻轻荡漾在心脏的周围,然后悄悄消失了。
这段时间里,一个一直在说话,一个总是在沉默。两样东西一直用这种十分奇怪的模式相处着。
最开始那几天,盔甲甚至一句话都未说过。它绷着精神,只想着快速把公主带回宫里,这才算是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过最近开始好一些了,因为心脏注意到,最近盔甲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还有一个晴朗的下午,盔甲主动和心脏搭话,尽管心脏并不喜欢盔甲提到的沉重话题,不过自己也很快回答了盔甲的问题。
就当是对这块废铁的鼓励吧,公主心想。
而且,大概是盔甲挑起话题之后的第二天,原本双手握紧缰绳的盔甲,开始只用一只手握着缰绳了。
而另一只手,则一直挡在胸口,不敢放下。
6.
“虽然说是想守护国家吧,其实也没那么伟大啦。”
此时距离到达都城,路程只剩三天。天气很好,心脏的话题挑得心血来潮,但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不一样。
盔甲并没有急着回应,他先是静静地听着。
“我和公主还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成为完整的公主。作为国王的女儿,自己国家要是战败了,我肯定也会被送上断头台。我连对象都没有谈过,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可是殿下,您现在这个样子和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差别可大了我的骑士!”它们最近开始不那么在乎彼此的称呼,“毕竟,毕竟……”
心脏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原本在盔甲内回响的声音,瑟缩进了盒子里。
“到时候,父王没了,那些古板的大臣也没了,丰收祭也没了,很多的景色也再也看不到了,王都里都是不认识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心脏问骑士:“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将另一群人赶尽杀绝,才会善罢甘休呢?”
“公主殿下?”盔甲察觉到心脏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劲了。
“没事儿的骑士,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等我回到王都,国家就会恢复正常。到那时候,骑士,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下棋呀!毕竟你说过,你学的是给我取乐的皮毛呢。”
盔甲牵着缰绳的手松开了,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它想用两只手,将装在胸口中的心脏捧出来,细细端详一番,再放回去。
只是盔甲拒绝了。
同时,五里之外的敌方军营,敌国的情报员看到了一匹速度慢了下来的马。
“敌国的铠甲……来这里干什么?”他低声嘟囔。
紧接着,他将这一信息记了下来,交给了队长。
“队长,草原上发现敌军的铠甲。”
“估计是来刺探军情,总之格杀勿论,不能让它离开咱们的驻地。”
“是。”
7.
“今天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刚刚心脏的声音还挺小的,这会儿又回到了最开始大嗓门的状态。
不过心脏这么惊奇也确实是奇怪,因为盔甲居然在这会儿喂马。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喂马的嘛,怎么今天对小家伙这么好呀,看来连盔甲也难逃‘真香’定律呀。”
盔甲没有说话,他计算着,等马儿吃完这一顿,体力回来了,那么这匹马就能跑得再快点,兴许能甩掉敌人,并提早一天赶回去。
盔甲明白,越接近国家,就越危险。
“骑士,你听,有声音。”
盔甲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它胸膛中央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心跳的速度,快得就像飞奔的马蹄。
不,骑士听到的并不是心跳的声音,而是真实的马蹄声响。烈马的嘶鸣,金属的碰撞,这些声音踩烂了平原上沐浴着阳光的青草,越来越近。
“骑士,上马,快走,快走!”
心脏话音未落,盔甲就跨上了战马。那战马刚把青草咽下,在感觉到盔甲的重量后,霎时冲了出去。
冲出去的短短几秒,长鞭匆忙地落在了马的身上。马蹄踏碎了水洼、马头撞破了风、马的身躯则击碎了光与影。
盔甲骑着的马并没有在金色的平原上独奏,在马的身后,紧跟的,是三五个帝国的骑兵,他们像极了突兀出现在五线谱上的不和谐音符。
不和谐的音符还是冲了上来,三十米、十米、五米,那群野蛮的符号终于赶上了最前面的那个单音。
盔甲没有停,他的皮鞭挥舞得更加起劲了。
它的灵魂回想起一段往事:在宫廷音乐会上,指挥家在演奏进入到最高潮的时候,会特别卖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指挥棒。
它挥舞着皮鞭,演奏着生命的最后几个音符。
跑啊,骑士。盔甲默念着。它不敢停下自己挥舞长鞭的手,胯下的马也不敢懈怠——尽管那匹马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丑态了。脚步凌乱、披头散发,甚至在被鞭笞时,也失去了长鸣的力气。
只是失真的钢琴,是很难弹出壮阔的生命乐章的。同样,即将战败的国家,拿不出什么好马的。
带头的骑兵,挥舞起自己的长枪,先是冲着马的后腿刺去。幸好,马躲了过去。
但这一躲,倒是让马的速度慢了下来,于是第二个的骑兵瞅准了时机抽出了宝剑,直接朝着盔甲的头砍了过去。
“当!”
只见骑士松开了缰绳,第二名骑兵的剑砍在骑士的臂甲上。由于盔甲松松垮垮的,这件臂甲直接就被砍了下来,盔甲差点也失去平衡摔下奔马,不过胸膛的那颗心脏安然无恙。
“哐!”
第三个骑兵从盔甲的另一侧冲了过来,他提着一把战斧,想用一记横砍腰斩盔甲。盔甲不得不放下守护着心脏的手,拿出背着的盾牌,挡下了冲着自己来的横砍。
“锵——”
那是金属穿透金属之后,回响的声音。
带头的骑兵,用自己的长枪贯穿了骑士破旧的胸甲。
在贯穿盔甲的时候,带头的骑兵感到有一瞬间,枪头穿透了一件软软的物品,所以确定了自己戳穿了敌人的心脏,不出一会儿,敌人就会倒在金色的平原上。
他对这种触感非常熟悉,尤其是自己在刺杀一名敌国卫兵的心脏时。
8.
当盔甲、盒子、心脏,被贯穿的一瞬间,盔甲的灵魂开始倒放一段回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
广袤无垠的金色草原上,一个盔甲,骑着一匹马,朝着它们的国家飞驰着。
以往在这种情景下,公主会首先打开话匣子,她也许会谈到马蹄沾染着的青草香气,也许会谈到头顶上从国家飘过来的白云。
和平常不一样的是,这一回,盔甲抢先公主一步,打破了沉默。
“公主殿下,我想问您。”
“不要叫我殿下。不过难得你先开口,那你就说吧。”
“那天,我是说离开女巫家的那天,你叹气了吗?”
“我有吗?我不记得了。”
“是吗……”
达达的马蹄声盖住了盔甲的自白。
“殿下,对不起。”
“啥?你刚刚说什么?”
没能保护好您,没有办法回应您的愿望。盔甲把这些话都憋在了灵魂里。
9.
“你确认你刚刚击穿了那人的心脏?”
“千真万确,你看我枪头的血。”
“那为什么他还能借着骑马,甚至越跑越快了?”
“我也纳闷。”
“活见鬼了。”
敌国小队眼睁睁地望着战马,突然拐了个大弯跑掉了。
而当心脏被尖枪戳穿的同时,心脏约束着的两个灵魂,同时离开了他们附身的物件上。
没有什么地方会接纳两个残留着人间执念的灵魂。
天堂?地狱?算了吧,那是忘记自己使命的人生活的地方。
至于后来,公主所在的国家,因为国民失去了希望,没有人去提升国力,理所当然地战败了。甚至还没等到公主心脏来驱动国家的时候,就已经战败了。
国王上了断头台,贵族成了阶下囚,城内的所有的人民,都成为了敌国的人民。
那位临阵脱逃、寻找希望的公主,成为了几户遗民的饭后谈资,有时候他们还会打趣说,那公主怕是和那个骑士私奔了。
那匹马?
对,还有一匹不重要的马。
那匹马,自从心脏被刺穿之后,就驮着一个空盔甲,和一个流干血液的干涸心脏,没有目的地在田野上奔驰着。甚至是那匹马跑到累死,跑到它身上没了所有的血肉,跑到只剩下一具白骨,那匹马也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偶尔,在金色的平原上,还会听到一匹白骨马的传说,它拖着一具空壳,在草原上游荡。
也许世界上还存留着一丝希望,即便那可能是枯萎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