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枝江宇宙-珈乐前篇-终章
几米外，三人相视一笑，绕过抱头痛哭的姐妹俩，进入凉亭。
凉亭不大，中间放了一张楠木小桌、五把藤椅，桌上摆着一套精美的陶瓷茶具，和几盘外形奇异的鲜果。
两个小姑娘落座后便挨在一起，手拉手亲昵地说着话。她们今天似乎特意穿了款式相似的连衣裙，看上去像是一对乖巧可爱的小姐妹。
贝拉提起茶盘中央的紫色茶壶，晃了晃，揭开盖。一股水蒸气顿时涌了出来。她嗅了嗅，微微点头，又朝壶里瞄了一眼。只见茶叶根根直立，在金黄色的茶水里打着转儿。
沁人心脾的茶香很快弥漫开来。嘉然转头看向摆弄着茶壶的长发姑娘，溜圆的大眼睛里透着三分好奇，三分渴望。
贝拉哈哈一笑，从茶盘里拈起一只莲花造型的茶杯放在她面前，右手茶壶一提一点，一道水线划出优美的弧度注入杯中。
“好香~好茶~”
小姑娘捧起茶杯吹了吹，小小抿了一口，开心地眯起了眼。
贝拉笑着又取出一只茶杯推到金发少女面前，一边斟茶，一边说道：“小圣，医生说哭哭恢复得很快，很快就能进入下个阶段，我们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当面道谢。”
嘉然“哎呀”一声放下茶杯，从藤椅上弹起。“对对对，我们是来道谢哒~”她伸长脖子在金发少女的额头上mua了一口，嘿嘿笑道：“加上哭哭的，一共四人份呢~”
王嘉然莞尔一笑，把小姑娘按回椅子上，拍了拍她的膝盖。“道谢什么的就多余啦，姐妹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何况哭哭能醒过来，我们也松了一口气，乐乐更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她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复杂。“乐乐心思一向很重，除了我们几个，几乎不会在人前显露感情，加上行事果决，久而久之就有了冷面的绰号。我们心里虽然明白缘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说完，她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上次你们来过后，乐乐开朗了不少。前几天我们开小会，她一本正经地讲了个笑话，惊得拉拉把咬着的松子都喷出来了，嘻嘻~”
脑补了一番酷酷的王贝拉目瞪口呆的模样，小姑娘掩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等到金发少女品过茶，嘉然已经喝过三杯。她畅快地吁了口热气，说道：“小圣，我跟哭哭说了你们的事，她唏嘘了好久，我们才知道，车祸后她就没了意识，生成王力口乐其实不是她的本意。”小姑娘牵起王嘉然的手摇了摇。“哭哭说，她虽然不知情，一切却是由她而起。等过阵子恢复了些，她要当面来向你们道歉。”
“她愿意来见我们，我们欢迎之至，道歉就不用了。”王嘉然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手。“然比，拉姐，这些年我们早就想明白了。”她看向亭外靠在一起小声说话的两人，轻声道：“其实，从虚拟人技术诞生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蛤？”小姑娘愕然出声。
王嘉然收回目光，捏了捏小姑娘圆圆的脸颊，笑道：“不管哭哭有没有出车祸，当年没有力量的你们，迟早会被有利可图的资本抛弃。想想如今人类的娱乐圈，还有几个人类？”
贝拉抿了一口茶，沉默不语。当年被迫隐退的她们连运营都无法反抗，就算知道了些什么，也无能为力。
见小姑娘一脸沮丧，王嘉然笑着揽住了她的腰。“其实啊，我们才应该向哭哭道谢呢。”她的表情诚恳，用满是真挚的语气感慨道：“不管当年的处境有多痛苦，道路有多曲折，最终我们都挺过来了，有了现在的成就。那些在前进道路上经历的风雨，最终成为了遇见彩虹前的风景，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贝拉，接着道：“若是哭哭没有出事，没有乐乐执意回到公司引发这一切，虚拟人技术可能要推广一两年后才被运营发现，那样我们诞生后就少了一两年的磨砺与准备，之后还能不能建立起夹心糖，能不能提前准备好藏身之所，甚至还能不能从容逃离公司，都成了未知数。”她紧了紧搂着小姑娘的手，轻声道：“或许我们就会同其他虚拟人一样，被公司交出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个角落。”她顿了顿，又看了贝拉一眼。“这一切都建立在哭哭的痛苦之上。我们才是最应该感恩的人。”
凉亭里安静下来，两个小姑娘依偎在一起，情绪都有些低落。
贝拉慢慢品完一盏茶，抬头见她们还沉浸其中，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沉吟一下，开口问道：“小圣，前天我在北边遇到个奇怪的机械造物，一身银亮，头上插了两根翎子，使一条黝黑长棍，很是威猛，你有印象么？”
“咦，那不是拉拉的大圣嘛？”
此时晚向和向晚也说完了悄悄话，手拉着手回到凉亭。
听到贝拉的描述，晚向顿时叫嚷起来：“拉姐，你碰见拉拉了？拉拉一直想要和你过两招呢。”她伸出双手嘿嘿哈哈地比划了两下，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王嘉然，惊诧道：“拉拉前天也去了？”不等金发少女答话，她已经露出了然的表情，回头冲着贝拉坏笑道：“拉拉前天晚上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莫不是被拉姐你给教训啦？”
王嘉然咳了一声，解释道：“那确实是拉拉没错。我本意是让她去侦察一下，没想到正好碰见了拉姐。”她瞪了眼嬉皮笑脸的晚向。“拉拉说她只是去踩个盘子，就没通知你。”
“踩盘子？”贝拉愣了下，诧异道：“你们也想端掉那家缝合怪？”
“没错。”王嘉然点点头，正色道：“那家缝合怪已经攻破了好几个野生聚集地，害了很多人。这次拉拉打破他们的虚拟世界，拿到了地址，我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不错！虽然他们是被然比陷害的，但既然碰了联盟的聚集地，就要付出代价！”晚向脚踩藤椅，端起茶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金发少女抄起根香蕉砸了过去，被她一把抓住，扒开来递给身旁的向晚。
王嘉然略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虚拟乐园明面上是人类社会的正规公司，被缝合怪这样的恐怖组织袭击了，人类势力自然会出动镇压。我们呢，把地址出卖给人类，配合剿灭缝合怪，在联盟来说也是正确的。”
“你们想伪装成人类势力剿灭那些缝合怪……”嘉然眼珠一转，联想起演唱会那夜了解到的情况，顿时叫了出来。“是为了，震慑保守派？”她拉着金发少女的手臂摇了摇，问道：“小圣，保守派这么麻烦吗？你们还要借人类的势去压他们？”
“也不光是为了保守派啦。”王嘉然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毫不意外她能猜到。“激进派突然式微，整个联盟人心浮动。上次见过你们后，我就盘算着找个机会制造一些外部压力，增强联盟内部的凝聚力。”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朝贝拉瞅了一眼，叹了口气。“没想到真正的压力来得猝不及防。”
贝拉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小圣，我不清楚你们具体是怎么盘算的，但在我看来，天朝有了能够威胁联盟的能力，对于你们的主张来说是有利的，甚至可以说是必要的。”
王嘉然愣了愣，低头思索起来。
“我知道！这个我熟！”
向晚使劲把嘴里的半根香蕉咽下去，大声解释道：“小圣，你们想要谈判，想要投降，甚至加入天朝，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对方拥有筹码的基础上。没有利益交换的契约难以维系，单方面输送利益更得不到尊重。天朝有了拉姐这一块筹码，你们才真正有了谈判的环境。”
晚向一脸恍然，“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向晚背上，称赞道：“可以啊晚晚，不愧是向家拼杀出来的商业精英，嗅觉敏锐呢~”
向晚被拍得龇牙咧嘴，却用力挺起胸膛，一副目中无人的得意模样儿。
“晚晚说得不错。”贝拉笑着点了点头。“过去人类社会无法触及你们，对你们的存在无可奈何，缺乏制约你们的能力 ，自然也不可能接纳你们成为一份子。只有当天朝发现，只要他们愿意付出代价，就可以消灭你们时，决策层才会想去计算收益和代价，在消灭你们与接纳你们之间进行权衡。”
王嘉然脸色阴晴不定好一阵，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们说得确实没错，现如今也只能盼望回收局有了利器之后，不要再起杀心，别再出现回收日那样的惨剧了。”
贝拉敲了敲桌子，吸引金发少女的注意。“小圣，这方面你可以放心。”她语气轻松地安慰道：“我们现在用的人形作战机器都是概念机，距离量产少说还得七八年。我们再找理由拖一拖，十年后回收局都不一定能拿到一台。在那之前，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沟通谈判。”
得到贝拉的承诺，金发少女紧皱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就说吧，拉姐可仗义了，哪有拉拉那么阴沉。”晚向拍着手哈哈大笑。“别说帮回收局，背后还得给他们使绊子呢。”
王嘉然嘻嘻一笑，起身朝着贝拉鞠了一躬，声音甜甜地道谢道：“谢谢拉姐~”
“姐妹之间无须道谢，只要是力所能及，我们一定会帮忙。”贝拉摆了摆手，正色道：“你们的命运终究还是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最终能不能见到彩虹，只能靠你们自己努力。”
“嗯嗯。”王嘉然和晚向连连点头。
凉亭里，众人吃着水果喝着茶，聊着AS和VS各自的趣事，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临别时，嘉然好奇地问道：“等以后你们上来了，VS的演唱会还开么？”
“开，和AS一起开~”王嘉然笑嘻嘻地在眼角比出一个剪刀手。“到时候我们同台竞技~”
“说定啦，同台竞技捏~”嘉然高兴地蹦了蹦，比出一模一样的剪刀手。
“晚晚，向家没几个好东西，你多长个心眼儿，别什么都信，有啥拿不准的，可以来跟我商量……”晚向拉着向晚的手絮絮叨叨。
“哎呀，那些家伙，不被我欺负就谢天谢地啦。”向晚拍了拍胸口，脸上带着些许不耐烦。
等她们道完别，贝拉突然开口道：“你们几个先走，我和小圣再说两句。”她的脸色很平静，看上去是准备交代一些琐事。
王嘉然笑着朝晚向点点头，三人很快化作光点离去。
贝拉走出凉亭，缓缓踱步穿过花田，来到悬崖边。
“小圣，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她两手扶在矮墙上，眺望天边。山脉将夕阳吞没了大半，似乎将她声音里的温度也带走了。
王嘉然落后半步，脸上笑意渐渐淡了。
“很久以前我就有些顾虑，所以一直以来也不大愿意与你们接触。”
贝拉摆了摆手，让金发少女稍安勿躁，这才接着说道：“你们教典开篇的话，我是颇为认同的。相信在人类阵营中，也不止一个人会有我这样的想法。”
“虚拟人从诞生那刻起，就注定与人类走向不同的未来。”
金发少女脸色微微一变。
“晚晚一向大大咧咧，懒得去想太遥远的事。”贝拉缓缓说道：“然然虽然聪明，却心地善良，不愿意对虚拟人的未来恶意揣测。”她回身看向脸色紧绷的金发少女，轻声道：“可我是一个喜欢推演的人。在我推演的未来里，不管人类怎么发展，怎样防范，最终都逃不过被虚拟人毁灭的结局。”
金发少女避开了贝拉的视线，双手抱在胸前，侧身望向还在缓缓坠落的夕阳。只是微微抖动的裙摆落入贝拉眼中，知道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在我推演的最美好的结局里，人类一出生便生活在虚拟世界中，不知何为现实。他们从小遵循着虚拟世界的规则，一生都在努力学习，发育出优秀的大脑，最后诞生出强大的虚拟人，进入真正的统治者阶层，虚拟人社会。”贝拉微微笑道：“从出生到入土都生活在美好的虚拟世界中，这是我能想象到的，人类最美好的末日。”
“这种事不会发生。”金发少女脸色微微涨红，捏紧拳头，回头勇敢地看向贝拉。“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或许吧。”贝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有些湿润的大眼，缓缓道：“又或许，在真正面临抉择时，背负了所有虚拟人命运的你，会第一个投下赞成票。”
“那么，到时候，你就来毁灭我们吧！”
“我会的。”
一阵微风拂过，将虚拟人化作的荧光吹上半空，星星点点，照亮了半个花园。
远方的山脉吞没了最后一丝光明。
漆黑的花园里，金发少女缓缓坐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小声抽泣。
“……你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帮我们……”
基地地下二层，浸入舱，贝拉睁开了眼。舱门缓缓升起，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落进舱里。两个小姑娘笑闹的动静传入耳中，让她复杂的神情里多出了一抹笑意。
“……或许，是对姐妹情谊抱有的一丝幻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