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奇迹
冬末初春的日子里，银行的业务不会过于繁忙。
入口的绿植抽出了一点新芽。
象征着生命和换季时节的新叶被循环气流口吹的来回摆动。
姬识夏看的有些入神。
一只手上提着背包，另一只手捏着号票。
电子屏上的数字往后滚动了一位。
“20号。”
人声比大厅广播的电子合成音还要冷漠。
直到今天，帝国还在用传统的人工叫号来处理业务。
这里是大厅的角落，几乎没有其他顾客。
姬识夏把号票放上柜台的台面。
“女士，您好......”
“销户，把钱都提出来。”
都没等她念完开场白。
之后会是繁琐的确认和签字流程，还好，她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里等。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啧。
看到名字的一刻，姬识夏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接过柜员递过来的的表单，按顺序填好了上面的几个空格。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姬识夏填好了下一个空格，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
“我已经开了录音，你那帮同事警告过我不要和你有任何接触。”
“......”
在几乎再次挂断前的一刻，男人终于发出了声音。
比过去更加疲惫和苍老。
“把案子查下去。”
“你在讲什么胡话——”
砰！
意料之外的巨响。
砰！
紧接着的第二次巨响，而后是玻璃的破碎声。
“全部——”
空气里有火药燃烧的味道，洁白的天花板也燎上了黑色的烟痕。
“趴下！”
姬识夏一时分不清是电话里还是电话外的声音。
“我的运气就这么差？......”
姬识夏的心里只有这个荒诞的想法。
出门注销银行账户都能碰上抢银行的劫匪。
“那我现在加入他们可不可以参与分赃......”
手里提着枪的劫匪朝着姬识夏走了过来。
“趴下！手机交过来！”
漆黑的枪口直对着姬识夏和她的手机。
下一刻，手机滑到了劫匪的脚下。
砰！
钢化镜面被子弹打得粉碎，玻璃碎片几乎溅到姬识夏的脚尖。
那是真枪。
枪口朝另一侧摆动了一下，示意姬识夏从座椅上离开。
黑色枪口的压迫感迫使着姬识夏照着他的指示行动。
“全部趴下！”
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警告，不是面前的这个人。
“都别动！”
第三个人，尖细的男声。
到底有几个人......
似乎和同伙完成了交流，劫匪和同伙慢慢走向大厅另一侧。
时至正午，大厅里的顾客不会太多，即使得到消息，警察也不可能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恐怕他们也正在吃饭。
真是挑了个好时机。
姬识夏不得不赞叹他们选择的时机。
看起来他们也没有对自己下杀手的打算，或许是还需要几个人质。
所有的思绪被一阵猛烈的射击声打断。
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响过后，临街的玻璃幕墙变成了一堆碎片。
有人冲出了现场。
姬识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圈大厅另一侧的地面，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大概已经跑出去了。
玻璃幕墙的空洞外，有围观的人群向里面张望。
“蠢货。”
只要劫匪愿意，外面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情。
几个绑匪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侧的动静吸引了过去，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
面前是完全超乎姬识夏想象的画面。
“中午好呀。”
茜还有心情对着自己打招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他们有枪——”
茜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自制的武器而已，再说他们看不见我。”
简直比童话故事还要离谱。
“而且......他们可能也看不见你。”
“你在说什么蠢话，快趴下！”
来不及了。
最先离开的劫匪回到了这片区域，而他一定会看见茜......
姬识夏不敢继续想象下面的画面。
冰冷的目光穿过了两个人的身体，一个趴在地上，一个站在地上。
——然后转向柜台内侧。
怎么可能......
“没想到过来把你带走会这么麻烦。”
茜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劫匪的身后，高高举起手上的提包——
一声沉重的闷响。
没等他发出声音，身体就已经瘫倒在地。
第二和第三个人倒下的间隔没有太远。
和茜说的一样，几个绑匪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们的捆钞绳呢？”
茜敲了敲柜台的玻璃。
拿到想要的东西以后，用来捆扎钞票的塑料绳结把绑匪捆在一起，他们手里的火器也被丢到了远处。
在茜看来，这似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被吓到了？”
笑容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不是来办事的吗？赶快办好，然后和我走。”
茜再次敲了敲柜台的玻璃，然后把姬识夏拎到了座位上。
“麻烦你们继续一下之前的业务。”
直到离开银行，姬识夏还是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
背包里沉重的现金仿佛没有实感，身旁的茜也是。
“我还以为是你的话，可以快点接受这种事情。”
没等姬识夏发话，茜就先一步抢过了话题。
“你......为什么......”
“我姑且算个警察，虽然刚刚那种情况，最后报道也会写成辖区警察的壮举。”
茜比划了报纸的一张版面，上面写着劫匪光天化日抢劫银行，被警察当场擒获，解救人质若干之类的报道。
“其实我也蛮会打架和射击的。”
又比划了一个枪击的手势。
积雪和来时没有什么两样，区别就是背包里装满了钱和身边多了个人。
“你说要来带我去什么地方？”
“等会你就知道啦。”
茜不急不慢地跟在姬识夏的身后。
“想去现场就直接去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姬识夏的脚步怔在原地。
那天的现场离这里大约有两条街的距离，姬识夏还在想方设法绕一个大圈子支开茜。
“你在说什么？......”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姬识夏的反应比之前要大得多。
“就是你父亲的案子。”
身体抢先一步行动了起来，这次的动作比任何一次都快。
先前就一直留意着茜手上的动作。
在她的手放进提袋以前，姬识夏紧抓着茜的领口，一直把她抵到了路灯杆上。
“你是不是习惯这样来解决问题。”
茜的脸上还是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衣服会被你扯坏的，还是你更喜欢这样和其他人交流？”
一根撕开包装的棒棒糖递到了姬识夏的面前。
在姬识夏做出更多的表示以前，硬糖被直接塞进了姬识夏的口腔里。
茜的手似乎凭空移动了好几个维度，甚至不知道茜是什么时候拿出的糖果。
“欺骗人的视觉，这是我比较擅长的东西。”
姬识夏的手机被完好无损地送到了她的手上。
“蛮少见的型号，你肯定很喜欢它，坏掉也太可惜了。”
“这不是......”
刚刚在银行的时候已经被劫匪的打成了电子垃圾，这是自己亲眼确认过的事实。
“有时眼见也并非为实。”
不知不觉间，茜已经走到了姬识夏的前面。
“到咯。”
茜指了指路侧的一条小巷。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我说了，我姑且也算个警察。”
姬识夏和茜一前一后走进了小巷，跨过蜿蜒曲折的巷道，直到最后的现场。
“啧......”
小巷已经被收拾妥当，微白的细雪重新覆在了地表上，墙边也被重新刷上了石灰漆粉。
但是姬识夏还是闻到了被埋在土下的，罪恶的味道。
刺鼻的味道。
“警戒条没有拉，看起来也没有勘察过的痕迹。”
茜检视着警察的劳动成果，然后蹲在地上观察着白墙上的痕迹。
“是什么东西让他们这么着急，连夜把这面墙重新刷了一遍？”
茜从包里取出了一管淡黄色的试剂。
“鲁米诺？现在是白天，而且......”
石灰是最简单的漂白剂，而且这种背阴小巷的积雪不知道等多久才能全部融化掉。
姬明的公审绝对等不了那么久。
“看来帝国的警察也不是真的废物，在破坏证据这方面，他们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试剂被滴落在白粉墙下，随着她的自言自语，几块微不可察的血痕浮现其上。
“......这恐怕是你的血。”
茜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上衣的下摆。
奇迹发生在姬识夏的眼前，而她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没错......我在这里揍过两个混蛋。”
“我可以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们的法官大人不会这么想。”
似乎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茜的语气十分平静。
“你应该知道鲁米诺的局限性，我能让你看到的东西，在法官和记录设备面前不会被认可。”
“可是......”
“好了，该从奇迹的世界回到现实了。”
茜点开了姬识夏手机的摄像功能。
屏幕里还是空荡荡的白粉墙。
“相机的进光口不会吃我这套小把戏，所以这些‘证据’不能拿上法庭。”
茜说的没错，没法记录的证据就不是证据。
“也没有办法从这里采集我的血样。”
姬识夏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是啊，早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了。”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远，茜已经准备离开这片现场。
“他们会怎么说？我和他们两个分赃不匀？还是更恶心的东西。”
等到姬识夏回过头，狭窄的小巷里已经空无一人。
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只能追上她再说了。
小巷并不长，从一侧到另一侧不需要太久。
手里的包里都是现金，提起来真的很重。
再来几步就可以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你——”
陌生的男声。
姬识夏全身的肌肉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脑袋里闪过了成千上万种可能，而身体的动作依旧——
在姬识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前，一只手就搭上了对方的小臂。
用尽全力，拉住手腕。
转身。
对着身后的墙面砸了过去——
哐！
人体与混凝土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半边身体没进了雪堆，另外一部分紧贴在墙上。
是个男生，看起来没比自己大多少。
姬识夏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哎嘿☆。”
茜从拐角探出了头，还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哈。
姬识夏叹了口气。
没错，自己又上当了。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静老师宣布下午停课，然后我就问了问茜前辈，确定了是你的原因。”
“阿静这不是翘班吗......”
连茜都有被震惊到的事情。
“那，你们为什么认识？”
在等待餐品上桌的时间里，姬识夏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洛游星，静手底下的班长。
他和茜并排坐在自己的对面，看起来似乎很有默契的样子。
“我和他算是同事。”
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男生。
“......什么？”
“我和茜学姐，算是共事的同事。”
如果不是茜今天的种种表现，姬识夏绝不可能相信这种说辞。
“他的话证明起来还蛮简单的。”
茜对着洛游星比了个手势。
“背给她听啊。”
直到把餐盘送进回收区，洛游星的播音功能还在继续。
“够了。”
姬识夏狠下心，买下一瓶白水堵上了他的嘴。
“呀，我们的姬小姐有写过这么多爱情故事吗？我更希望能听到你亲自说这些呢。”
茜永远会在最不合适的时机讲出最不合适的话。
“你想了解的话，学校门口的的杂志亭有印出来的的小册子卖，你可以买回去慢慢看。”
姬识夏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学姐，够了。”
这是洛游星第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小弟弟吃瘪也蛮少见的，那今天就这样吧。”
似乎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洛游星长舒了一口气。
“下面该带你去我们上班的地方了。”
国安局离公安总部大楼不算太远，离吃饭的地方也不算太远。
“为什么我们的楼要修的这么矮。”
但是高度对比的差距要大许多。
“因为我们的另一个名字叫保密局，盖那么高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是哪个部门。”
洛游星走在前面，绕着建筑转了一圈，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
“这也就是我们不能走正门的理由。”
整个帝都的提示音都是同一种音源的蜂鸣。
入口的指示灯转变成绿色以后，幽暗深邃的电梯口向着姬识夏敞开了怀抱。
“你们......”
“是哦，我们是国安的警察。”
茜在后面推了一把姬识夏。
沉重的电梯门重新合上，直通到地下五层的位置。
“如果发生核袭击，我们这里的生存概率还大一点。”
“是吗......”
很冷的冷笑话。
“现在的钻地炸弹可以穿透200米的花岗岩，这里也不算安全。”
比之前还冷。
“真的爆发核战，我们这里也不会是第一目标，我们皇帝陛下的寝宫或者公安大楼更合适一些。”
“那还是盖高一点吧，反正吃了辐射大家都活不下来，我最讨厌每次报备都要回地下。”
在这两个人眼里，帝国最高的统治者也是可以戏谑的对象之一。
电梯经过了地下五层，然后继续下降。
似乎周边的黑暗都变得更加深邃。
“我们不是去地下五层吗？”
电梯上的楼层标识依然在负五层闪烁。
“帝国会允许修建到这么深的地下吗？”
姬识夏也有了解过帝国公务建筑的建筑标准，地下五层就是帝国政府容许的极限，在几十年前还闹过这些新闻。
“那种透明政府之类的鬼话你也信？”
“我们是保卫帝国国家安全的部门，能够被恐怖份子自由收集的信息怎么可能是真的，当然有掺假。”
轻描淡写的回复。
电梯继续运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下降，直到深邃幽暗的地底深处。
“咳！......”
灰尘打开电梯门的瞬间涌进来，细小的物质在忽明忽暗的顶灯下飞舞。
“你去给我把这里收拾干净。”
茜又推了一把，把姬识夏送出了电梯口。
“这个灯怎么修，今年的预算已经用光了，我们哪有备件？？！”
“找老板的亲戚借咯，反正就在我们隔壁。”
电梯重新闭合，狭长的过道里只有茜和姬识夏两个人。
“你们真的......”
“你要要习惯这些......这是一个过程。”
过道里有相当部分的顶灯需要大修，姬识夏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得出来。
“还好今天是我陪你来，第一印象还是要抢救一下。”
闪烁的灯光逐渐平和下来，一寸一寸地充盈了这片空间。
恒久而柔和的光线令人安心。
“晚上来的话比现在还吓人哦。”
茜招呼着姬识夏继续往前走。
“不过有我在就没有问题。”
一直走到最后的几个房间，入口的门下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缆线和光纤。
“来了？”
至少有打声招呼，还是个女孩。
“我把人带来了。”
房间里根本没开灯，巨大的机箱和屏幕几乎堆满了房间，只有另一侧的墙边有显示屏的微光。
“欢迎。”
另一个女孩。
白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房间，姬识夏也看清了她们的真容。
一位穿着纯黑色的正装，看起来不像是容易沟通的类型。
另一位坐在电脑前，她的视线完全没有看向这边。
而她的头发......是粉红色。
“你们真的听他的话了？......”
茜做的努力似乎也化成了泡影。
“粉色也没什么不好的，pink，pink，pinkest~”
粉发的少女转过了头，碧绿的眼睛和姬识夏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姬识夏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就像真正的翡翠。
“够了。”
茜拍了拍手，女孩的头发变回了黑色。
“......头发是染的，别胡思乱想了。”
“......那眼睛呢？”
“是美瞳。”
纤薄的镜片被取了下来，一片一片地放进了美瞳液里。
“我是南宫雫，雨下的雫，这位是东方朔月。”
雫指了指身边好像把生人勿近写在脸上的少女。
“你的小脑袋里肯定是在想有没有西门和北冥是吧？”
茜把姬识夏心里的想法直接念了出来。
“他们两家也只能在武侠小说里凑凑人名了，本体在几百年前就全部灭绝了。”
“是这样啊......”
“这是事实。”
被称为朔月的少女向前几步，走到了姬识夏的面前。
“欢迎你加入我们。”
朔月的脸很好看，就算没有表情，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姬识夏嗅到了一丝花香。
和茜身上的温和的甜橙花香不同，是另一种清新而凛冽的香气。
是忍冬花。
“你......你也会喷香水......”
这是姬识夏第一次看见茜露出这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是忍冬花......帝国真的有卖这种香味的牌子吗？”
“是她自己做的，你想要也可以自己动手。”
雫也走到了朔月的身边。
“刚刚忙着整理你们的光辉‘战果’。”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雫狠狠的瞪着茜。
“为了方便做一些说明，希望你先看一下这个。”
几张照片被一并递了过来。
“这是——”
茜凑到姬识夏的脸旁。
“喔，原来打印出来是这种效果。”
银行大堂里的监控画面，茜砸下提包的前一刻。
但是真正引起人注意的一处突兀的模糊影像。
照片很清晰，除了这团包裹着雾气的部分。
姬识夏很清楚这是什么。
“我怎么会......”
第二张和第三张也是如此，即使是不同的角度，姬识夏的位置上仍旧是一片模糊。
“很方便的奇迹，应该能帮你活得更久一些。”
朔月的话里带上了姬识夏有些模糊印象的东西。
很模糊的印象......并不。
姬识夏想起了姬明的警务记录。
“奇迹是什么？”
“就是这种东西咯。”
茜指着雫的头发，纯黑的齐肩发重新变成了粉色。
“我的奇迹就是这个，调整人类视网膜接收到的光线，把它们排列组合成新的图像。”
很难懂的话，但是姬识夏已经体验过很多次，足够她理解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以直接理解成超能力。”
雫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副眼镜。
“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重新变成了红色，晶红色的虹膜闪闪发光，好像真正的宝石。
姬识夏似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看着雫的眼睛一动不动。
等待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漫长。
“......她没事吧，你真的有好好控制你的奇迹吗？”
“茜公主也有关心人的时候，看来你很看重这个女孩喔。”
这种轻佻的语气似乎会成为争吵的开端。
“雫，适可而止。”
朔月制止了争吵的继续。
“放心吧，已经用镜片削弱过【读取】的强度了......而且我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雫取下眼镜，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她说不定能从你手下坚持两个回合。”
“......是吗？”
“她有接受过一些训练，虽然不成体系，但是从你手底下过两招应该没问题。而且她得到奇迹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意味着奇迹已经增幅了相当长的时间。
回到现实的感觉让姬识夏十分不适应。
“什么......”
刚刚似乎有东西在窥探自己的意识......和记忆。
“清醒的也蛮快的，比想象中要好上不少。”
“你在说什么？......”
几位当事人里只有姬识夏本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聊你的奇迹，姬识夏小姐。”
雫已经把眼镜收回了怀里，重新露出了翡翠色的眼睛。
“很遗憾，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你就是奇迹持有者。”
姬识夏隐约明白她的意思。
“老实说，为了遮蔽自己而产生的奇迹有很多种，但是我还没见过像你这种在无意识状态下都可以干涉到记录设备的奇迹。”
她所说的大概是刚才的照片。
“不只是照片，摄像头和相机这种东西，红外和生命探测仪也是一样。就我所知的几种‘获得信息’的方式，你的奇迹都有干扰的效果。”
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雫拿出另外几份文件。
“哪怕是纸质材料和电子信息，你也可以做到干扰......姬小姐，你的奇迹很强。”
似乎是刚才打印出的文件，雫的左右手分别拿着一份。
“这是认识你之前准备的材料，这是刚刚重新打印出来的东西。”
其中一份似乎是当初上门处理家庭纠纷的警察做的笔录。
几片扭曲的空白，几段被划去的文字，剩余的语句也是断断续续，根本没人能看懂这是什么。
“只要姬小姐你不愿意让其他人了解这些东西，就算记录在案也会被‘扭曲’掉。只有更多的了解你才可以正常的阅读这些文本。”
另一份是一样的东西，上面可以识别的部分增加了不少。
“比如说，如果我得到了你的名字，我就可以正常的识别‘姬识夏’这段信息。”
......开什么玩笑。
“每个人知道奇迹这种东西的时候反应都差不多，朔月，麻烦你演示一下咯。”
雫叹了一口气，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边的女孩。
怀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游离。
而朔月在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她消失了，房间里完全没有她的影子。
“在你背后。”
茜懒洋洋的指了指姬识夏的身后，顺便进行了讲解。
“【瞬闪】是强到离谱的奇迹，只要她愿意，她的速度甚至可以突破音障，你发现不了也很正常。”
姬识夏转过头，忍冬花的香气刚好从她的脸侧飘过。
“奇迹有很多种，像我和茜的就是比较容易让人认知到的奇迹。”
如茜所言，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移动到了自己的身后。
“雫的奇迹是【读取】，刚刚她稍微浏览了一下你的过去，没有得到你的允许，请由我来替她道歉。”
朔月也平静地看着姬识夏的脸。
“我也和你们一样？”
“是的，虽然不太容易发现，但你的的确确可以使用奇迹。”
姬识夏已经猜出了下面的走向。
“我不想加入你们。”
“为什么？”
姬识夏避开了她澄澈的目光。
“我......”
欲言又止，仔细想想似乎算不上什么正经理由。
“为了工资？假期？还是你妹妹？”
插进对话的雫举出了一个又一个可能。
“这些不是问题，我们都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我还是......”
似乎兼而有之，又似乎是其他原因。
“我们是国家安全武装部门，拥有有完全执法权，不受帝国宪法和基本法的管制。我们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姬小姐，你是帝国的国民，是帝国的所有物，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非常直接的威胁。
“真亏你能一本正经地念这么多台词。”
茜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雫唬人的架子。
“虽然她说的没错，但是我们又不是外面的地下帮派，你不愿意当然可以拒绝，只是......”
茜轻轻的叹了口气。
“姬识夏，你需要药，否则你活不了几年。”
“奇迹是把人从绝境中拯救出来的东西，说它给了你第二条命也不为过。”
“为此，每个奇迹持有者都要付出自己的代价，作为交换奇迹的筹码。”
“你有学过DNA的双链复制吗？”
似乎也没准备得到姬识夏的回答。
“从得到奇迹开始，基因链的复制就会不断缺失，直到缺失了足够的关键编码。之后的再复制过程将无法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也就是我们的死期。”
“这也可以称之为基因的‘反向裂解’。”
“我觉得‘基因崩解’更酷炫一点。”
雫似乎没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我们稍后会安排你做一次基因测序，检查奇迹对你身体的影响程度，记录报告之后你可以自由选择去留。”
茜依然挂着那样的微笑，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听话。”
糖纸从糖果上剥离开，纯粹的甜味被送进了姬识夏的口腔。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你最好先满足自己的需要再去关心别人。”
看到这样的行为，雫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月的配额已经用完了，之后的申请都是预支下个月的配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这是我的自由。”
“把自己的药给她你会死的！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
之前的争执都是小打小闹，雫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之前还有喂过她好几颗，你说晚了。”
茜对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对上火冒三丈的雫也不例外。
“收起你那副表情。”
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单是语气，连动作都带着火气。
“拿走吧。”
几颗零散的糖果被一把抛到了茜的手上。
姬识夏对上了雫不算友善的目光。
“这是帝国配发给奇迹者的【抑制剂】，用来减缓基因崩解的速率，延长奇迹者的寿命。”
“对，续着我这条烂命，为这个行将就木的国家再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茜挑拣了里面包装比较好看的几颗。
“顺便一提，现在的配方已经有改良过很多，据说最早版本是铅酸蓄电池的口感。”
剩下的被塞回了雫的手里。
“这都得感谢我们的雫医官兼后勤官。”
“你......下不为例。”
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出来的无可奈何，雫也失去了先前的气势。
“没人想看到那种结果，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样的劝诫显然没有说服力。
“虽然是直觉，但是这位姬小姐恐怕比我更需要这些药。”
闪亮包装好的糖果递到了姬识夏面前。
“先过来抽血，还要采集毛发样本，药的事情之后再说。”
雫把她的手推了回去，然后把姬识夏拉到了另外的房间。
“......继续刚才的话题。”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真的觉得你的力气足够一击放到一个成年男性，一招就能打趴你的父亲吗？”
显然不应该。
“奇迹强化了你的身体，折损寿命换来的是极高的新陈代谢速率，奇迹者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即使受了伤也能很快恢复。”
......
姬明先前的那一下似乎已经接近痊愈了。
在过去一次又一次冲突里，也真的没有什么称得上后遗症的东西。
“茜说的可能是对的，你说不定比她更需要这些药。”
采集的过程很快，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去和朔月谈谈吧，让我和茜单独待会。”
两个人交换了彼此的房间。
另一侧。
“雫对你的评价很高。”
“是哪方面的？”
“打架。”
姬识夏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仅仅比自己高上几公分。
但是她的压迫感比过去的每一个人都要强。
“请赐教。”
朔月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等一下，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你那种奇迹......”
下意识地回绝。
“我不会用奇迹攻击同伴，准备好就开始吧。”
看来也没得选。
“那就开始吧。”
朔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耐心等待着姬识夏的动作。
她在等自己出招。
精神高度集中，姬识夏小心移动着自己的位置，调整攻击的角度。
朔月身体跟着移动，直到她不得不变换位置移动脚步的一刻，姬识夏发起了攻击。
一记直拳，然而拳头没有接触到朔月的身体，而是扑了个空。
“战术选择不错，时机抓的也很好，但是太冲动了。”
她预料到了姬识夏的动作，及时后撤离开了自己的攻击范围。
和老师一样进行了点评。
“啧。”
虽然是可以想到的结果，还是很不爽。
姬识夏的打架经验也可以称得上丰富，但是朔月和她的差距显然比预想的还要大。
刚刚的退让再次挤压了朔月回避的空间，后退几步就是房门。
姬识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
就是现在。
用力转身——
“这招还不错，出力动作很标准，腰腹的核心力量也足够。”
身体转动半圈就被卡在原地，朔月已经计算出了自己的攻击路线。
“看对手没有回避的空间打算一招制敌的话，回旋踢的动作幅度太大，很容易被人看穿。”
朔月把姬识夏的腿放回地面。
“毫无准备也许会被打中，对面有准备会很容易反制。”
非常有耐心的讲解。
“你好强......”
姬识夏非常确定，就算姬明站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区别。
“我的家族世代为帝国服务，从小我就在接受护卫的训练。”
朔月拢起了散落的头发，重新摆起了架势。
“下面由我出招了。”
没等姬识夏的回话，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记重拳直接轰上了腹部。
“唔——！”
不但是技术水平，连力气都比自己大很多。
内脏被挤成一团，腹部的肌肉在颤抖。
“扶我一下......”
姬识夏狼狈地攀在她的肩上，上半身完全倚靠住朔月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能清楚触摸到正装下分明的肌肉线条，她的身体要比看上去有力的多。
她一定是留了力，不然自己肯定站不起来。
“身体还挺结实的......”
稍稍有些讶异的评价，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一种称赞。
“像是茜吃这样一拳，应该会直接倒地不起。”
“那，那位雫小姐呢？”
“......会在床上躺几天。”
“看来我表现还不错......”
“是啊，不但站着，而且还有力气开玩笑。”
身体的感觉缓和了一些，姬识夏慢慢从朔月的身上离开。
清冽的清香萦绕其间。
“现在，把你刚刚那招打完吧。”
“......？”
姬识夏相信自己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我打你一次，你也要打我一次，这样才公平。”
“既然是你的要求......”
多少可以理解她的行为，换成自己应该也会这么做。
重新拉开距离，重新摆好架势。
重新加力，转动身体，用力踢向目标——
“再多锻炼锻炼的话，茜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朔月用两只手架住了脖颈，完整的接下了这一击。
“也难怪你的记录上......”
咚咚咚。
没有后续的问候，用夹子夹住的报告单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你们打完没有？”
“刚刚的报告如何？你们把她拉到一边，不会又是在吓唬她吧。”
“看不出来你也这么关心她。”
送走了两位客人以后，房间重新恢复了安静。
“她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而且她很快就会加入我们，我会保护好她。”
“是啊，你们都喜欢她，明明人就很普通，为什么不能多喜欢喜欢我。”
“有吗？我也很喜欢你啊。”
“为了和她见面你还做了香水，我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有种微妙的酸味。
“那我的这份先给你。”
朔月从口袋里拿出装着大半透明液体的玻璃小瓶。
“她好好收拾一下会很好看的，再说我姑且也是个女孩子，用点香水也蛮正常......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哦。”
没有回避的意思。
“你自己说过香水会暴露你的位置，影响你去执行任务。”
雫关掉了灯的开关，房间又回到了最开始漆黑一片的状态。
“到现在为止，只有朔月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然后？”
“朔月，我们认识多久了？”
“唔......”
双方家族的使命一致，都是为了护卫帝国的高层而生，所以两人也是自小相识。
从有记忆开始一直如此。
“......十五年？”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不想接受训练？”
“你很怕痛。”
“还记得啊......”
“嗯。”
“好，我的气已经消了。”
好像很快就原谅了这些小事。
“刚刚一直在忙着帮她屏蔽一个变态的骚扰，手机号和IP已经被我完全处理掉了，多亏她先前接通过一次之后我才确认到这个地址。”
直到雫敲下了最后一次回车，似乎是宣告了工作的结束。
“是她的父亲？”
“是啊，我一边忙着她的事情还要和再你聊......就算心胸再宽广也接受不了。”
熟练地打开国安的数据库系统。
“她的奇迹很强。”
朔月还记得这句评价。
“即使我把这些东西记录进去，我们的官老爷在真正接触过她以前，不会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熟练地点开档案库中属于她的字段。
“所以她直到最近才被我们发现。”
朔月注视着铺满了整片屏幕的报告，搜寻着自己需要的信息。
“你不是有和她交过手吗？你的评价如何？”
“如果我不使用奇迹，她也许可以打赢我。”
“......哈？”
划拉着屏幕的鼠标停顿在原地。
“东方小姐，你可是你们家族几代以来最能打的人......和我这种运动废物开这种玩笑很没意思。”
“她可以用枪，我的奇迹再快也不可能比子弹还快。”
冷静地分析着可能的对手和她的优势，以此发现可能的风险，这是长久训练中带来的习惯。
“如果她使用奇迹隐藏自己的痕迹，即便是当面开枪也没有反制的可能。哪怕是我，中枪之后也一定会失去行动能力，这个时代解决我的方式除了打架还有很多，而且......”
朔月想到了另外一种更适合她的武器。
“......声音更小的弓弩更适合她，杀伤力足够一击解决目标，也不会留下硝烟反应......我想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当杀手。”
“是吗？”
“【匿形】或是【屏息】之类的奇迹用复合检测方法总能发现潜入痕迹，而且没有办法清理杀人现场，如果是完全消除痕迹的【隐形】，或者【瞬移】之类的强大奇迹会大量消耗使用者的体力，即使杀死目标也很难脱身，过于明显的奇迹特征还会被人记录在案，很难故技重施。”
“你的【瞬闪】消耗也不低，又不像我这种垃圾奇迹，只能泡办公室。”
“所以她的奇迹可以长时间使用，杀死目标之后对方也很难定位，最后也只能追查到被干扰的数据。”
奇迹是公平的，对现实影响越大的奇迹，耗费的体力就越高。
“喏，你要的东西。”
鼠标拉出了一行小字。
呼。
朔月长舒一口气。
“真好啊，真希望有人可以这么关心我。”
雫的眼睛都没从电脑上挪开一下。
“很快她就会是我们的正式成员，你真的有准备好接受这位新人吗，朔月小姐。”
“......”
没有答复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雫完全能猜出她的心思。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
“你很想问吧，茜的情况。”
“你似乎很不想说，所以我不会问。”
“哈......”
以雫的肺活量来说，这样的叹气实在太长了一些。
“......如果没有更多的药，不到六个月。”
“......是吗，我会通知队长的。”
朔月缓步离开房间，留下雫一个人面对着漆黑的显示器。
合上门的瞬间，房间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摔得很重，想必已经变成了碎片。
洛游星似乎从楼上的二队那里借来了维修备件，正在更换走道里年久失修的灯泡。
“回来了？进去把里面收拾一下。”
经过洛游星的身边，朔月敲了敲他的折叠梯。
忍冬花的香气从门缝逸散到整条过道，朔月相信他也可以闻到这阵清香。
......之后重新给她一瓶吧，做好的还有些剩余，不亲自尝试一下实在可惜。
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味道。
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
稍早以前。
“你的奇迹很适合你，消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什么副作用，即使很早就得到了奇迹，基因也没有裂解到吃药都没救的程度。”
“是吗？”
“帝国所有被发现的奇迹者都要在国安系统里备案，然后我们会尽力把他们招募进来。”
“和我一样拒绝的其他人呢？”
“奇迹又不是批发货，实际诞生率非常非常非常低，你是近两年唯一正式登记的奇迹者。经过确认的奇迹者绝大部分会为了药加入我们，按时服药，同时控制住奇迹使用量也不至于短短几年就会死。至于不愿意加入的人，要保证在我们的监管范围之内，定期报告自己的信息。”
“听起来和软禁差不多。”
“奇迹者和罪犯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很多人会为了利益堕落成罪犯，奇迹又可以很方便的帮他们达成自己的犯罪目标，帝都里就有成体系的奇迹犯罪组织，也是我们的主要敌人。像你现在这样了解到自己拥有的奇迹之后，如果有合适的时机，你会不会用它来攫取金钱？”
“我......”
现在的自己的确很需要钱，小秋上大学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如果有人给自己开了一个合适的价格，也许......
“我们可以给你提供【抑制剂】，而犯罪组织有办法强化你的奇迹能力，让你更加迷恋奇迹的美妙之处。”
“......”
“奇迹帮你一直瞒到现在才被我们发现，它比你想的要有用很多。”
经过狭长的过道以后，电梯门重新打开，它将带着两人重新升回地面。
这段时间里还可以聊很多东西。
“茜......”
姬识夏凝视着闪烁不断的楼层按钮。
“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相信科学反而相信我，前辈我很欣慰喔。”
涂了指甲油的指甲在有节奏地敲击着电梯门。
“奇迹本来就不科学，所以——没人能保证是真还是假。”
茜的指甲上并没有指甲油，这是她用奇迹模拟出的图像。
“那你......真的会死吗？”
“人到寿命的极限都会死，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被反驳到哑口无言。
“如果你指年龄的话，奇迹者里也有过高寿善终的例子。”
姬识夏也发觉她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些。
“再说，死亡能代表什么呢？”
她的手指移动到姬识夏的脸上，以此固定住她的视线。
“如果生命比理想更重要，你会为了活下去出卖你的理想吗？”
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同样的微笑，同样真诚的眼神。
“不可能。”
茜替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以更加决然的态度。
“既然每个人都会死，就更应该在死亡到来以前，为了自己的理想行动，付诸一切行动以增加它实现的可能。”
姬识夏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我被你说服了......我同意加入你们。”
“我会建议你多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不需要，我已经决定好了。”
“那你可得好好回去准备一下，怎么去法庭上面对你的父亲咯。”
茜的心情也开始愉悦起来。
电梯在逐渐接近地面，四周的阴霾也一点点地消失。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是个趁着现在就要问出来的事情，不然以后都没有机会得到答案。
“问吧。”
“你们，呃......国安的这个部门......为什么都是女孩？是女性成员更合你们的口味吗？”
咚。
电梯运行到终点，厚重的电梯门再次打开，光线充盈着姬识夏的身体。
回到地面的感觉让人有些陌生。
“当然是因为——”
茜迎着太阳转过自己的身体，沐浴于阳光之下的身影分外分明。
“女孩更容易被奇迹之神眷顾啊——”
她离自己并不遥远，只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姬识夏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光。
“走啦。”
茜拍了拍手，阳光从她的身躯里穿过，明媚的光几乎直射进姬识夏的眼睛。
或许这次不是奇迹。
国安局离公安总部大楼不算太远，公安总部大楼离茜的家也不算太远。
或者说，茜的家就在帝国政治核心区的建筑群内。
“哇。”
非常，非常非常豪华。
姬识夏跟随茜一起走过了重重安保，直到这座遍地写着有钱的建筑面前。
“这种水晶吊灯根本没什么照明效果，最后还是得我自己来。”
茜看了看姬识夏眼里冒着星星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进来吧。”
室内反而比室外简洁不少。
“我听说她们说你是帝国高官的女儿。”
“是哦，帝国国家工业与信息化部，国家能源安全开发委员会次席委员家的女儿。”
“......？”
恐怕又是满脸的问号。
“我和你一样，都没什么亲人，我的那位高官老爹早就死了。”
茜换上了室内的拖鞋，顺手关上了姬识夏身后的房门。
“能住在这里也算是他的余荫。”
好像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姬识夏多少可以理解这样的感觉，姬明对自己来说也是如此。
“前辈不是还有宿舍吗？学校里也还要去上课吧。”
“今年的课题已经做完咯，去不去学校是我的自由，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好厉害。”
“再多夸夸我我会更高兴喔。”
豪华而宽敞的建筑分为上下两层，也许是三层，抬头就可以看到通向上方和下方的楼梯，应该还有地下结构的部分。
姬识夏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到这种地方做客。
“晚上想吃什么？冰箱里基本上没有存货，想吃饭的话得出去买或者出门吃。”
“茜前辈平时会吃什么？”
应该先征求一下主人的意见。
“......压缩饼干和罐头，全麦面包夹水果干，喝的有开水，牛奶冲燕麦加蛋白粉或者鸡蛋粉，其他的营养物质和维生素靠片剂补充。”
“牛奶可以冲蛋白粉啊......”
微妙的尴尬，连个回话都没有。
“没想到前辈的食谱这么......简单。”
“是刚刚那位朔月小姐定下的健康食谱，当时问过她关于减肥的问题。”
“她的回答就是这样吗？”
“她的回答是：‘把脂肪变成肌肉就好’，于是给我制定了一长串的计划，吃饭只是其中一部分。”
“看来前辈有一直坚持下来。”
不知道有没有后悔的成分。
“因为我一直不会做饭，这样简单的食谱我也可以接受，吃着吃着就变成习惯了。而且从雫的办公室搬一次就够吃几个月，足够省下很多时间来做其他事。”
“......这样啊。”
还算充分的理由。
“其实我很少回到这里住。”
茜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
“我的奇迹......【拟光】，就是在这里产生的。”
姬识夏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茜的背影。
“当时我已经上了初中，我已经明白父母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家里陪我。”
茜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没有其他亲人，帝国中也有他的政敌，即使不能直接对我下手，他们也可以让远亲收养我的计划也一再搁置。”
姬识夏同样能体会一点这种感觉，不过自己回家的时候还有姬知秋会等着自己。
“于是很多个夜晚我都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房子变得灯火通明，从远方朝这里看肯定会一眼就注意到。在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尝试以后的某一天夜里，我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她们的影子。”
“但那不过是徘徊于此的幽灵，是【拟光】模拟出的样子，我一次次地伸手触摸他们的虚幻泡影，当然什么都摸不到。我以为这只是个噩梦，没想到第二天也是如此，之后类似的幻影在我的生活中越来越多，直到......”
茜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微笑。
“雫是个好孩子，你没必要对她心生恶感，她比你还不会表达情绪。”
“我有吗。”
“你脸上都是‘哇哇，学姐她怎么会这么惨，我好心疼她’的那种表情。”
自己的心思似乎一直这么好猜。
“有余力担心别人的话，多担心担心你妹妹会更好。”
“谢谢提醒，不过......”
姬识夏有察觉到什么，茜想遮掩的东西。
况且看她的神态也能猜出来。
“前辈不会处理食材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是会做饭的。”
鸡蛋粉冲水煎的蛋，没有盐。
鸡蛋粉冲水凝固蒸馏之后后划成的饼块。
鸡蛋粉冲水之后切开的小块，压成了扁片烘焙出的甜点，没有油。
鸡蛋粉冲水之后炒的糊状物体，多少可以体会出炒蛋的意境，还是没有油。
鸡蛋粉冲水......冲很多水泡的饮料，也可以称为汤。
大概可以当成低配的四菜一汤。
“没想到前辈家里不但没有油，连盐都没有......食材也只剩下这半罐鸡蛋粉......”
姬识夏把盘子和筷子放到餐桌上，坐到了茜的对面。
“都说了平时我都不住这里。”
完全没有做主人的自觉。
“那会住哪里呢？”
“学校宿舍，或者住在国安的宿舍，我们是有训练任务的。”
“听起来好忙，除了上课还要去训练。”
姬识夏咬了一口煎蛋，啃了一口鸡蛋粉饼，又喝了一口蛋汤。
食物入口的感觉都差不多，勉强可以吃出一点制作手法的区别。
“除了上课还有作业，国安还经常要出任务。唔，鸡蛋粉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茜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也还好啦，人总要做点事情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且新闻和媒体报道上没法露脸更伤我的心。”
“那样那些犯罪组织会来报复你的。”
“敢来报复正好可以惩治他们，我也是维护正义的英雄喔。”
“......好好吃饭，别给自己身上打光。”
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茜和姬知秋似乎没什么区别。
“前辈很憧憬英雄吗？”
“是【正义】，所以我会去帝国大学修的法律系，还会为你打这种官司。”
“正义......”
相当陌生的词汇。
“是静老师教给我的东西。”
“静以前教过前辈吗？”
“是哦，是我最重要的恩师。”
“所以前辈会......追求正义？”
“姬识夏，打击邪恶的方式有无数种，但是终结它的方式只有一种。”
茜努力咽下烘焙过度的鸡蛋粉饼干。
“用公理和正义去堂堂正正地和它正面对决，从根本上替代它。”
“为什么呢？”
“再怎么冠冕堂皇的正义，只要使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终究也会堕落成邪恶的一种。所以我的正义在顶着无数的debuff在和邪恶交战，它先天就是弱势，所以我更要多多关照他。”
“听不懂......”
如果地上有条缝......jpg
“嗯......可以去看看西国的那本《正义论》，虽然和我的想法多少有些出入，主体思想我还是很赞成。”
“前辈也很博学啊......”
好不容易抓住了话题的尾巴。
“啊呀，谢谢你的夸赞，可以再来一点吗？我不会介意的。”
“如果能好好说话就更好了，前辈一定会更受欢迎。”
姬识夏喝光了最后一口蛋汤。
“如果那样......分别会很难看。”
在姬识夏放下碗之前，茜轻轻的自言自语，她很确定她没有听到这句话。
同一片夜色中。
静重重关上了房门，用力隔开了门外的黑夜和成群结队的警察。
“静......”
姬知秋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好看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警察会把姐姐怎么样？”
坐在姬识夏先前的位置上送走了另一批警察。
虽然还是以前的那些老面孔，问的也都是些重复的话，但是......
“想方设法给她定罪，让她变成帮凶和共犯。”
燃尽的烟头叠在烟灰缸内，显然不止一根。
很明显，静食言了。
“......我可以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你的证词和证据会因为回避原则被合法地拒绝采用。他们巴不得你和小夏有联系，篡改录音内容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重重地拍了拍姬知秋的肩，几乎把她吓到跳起来。
“好好上课，好好考试，联络的事情交给我。”
生涩而艰难地点了点头。
“只要姬明的罪名确定下来，警察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在得到确切期限的承诺以后，姬知秋重新站起来。
“我们会见面的，是吧？”
“你觉得呢？”
姬知秋看着静嘴角的微笑。
“你和我都对她抱有足够的信任和信心，当然该去相信我们期待的结果。”
“嗯。”
“好好休息吧。”
直到目送姬知秋入睡，静才接通了响起了无数次的电话。
“没想到是你主动联系我。”
“呼......她在我这里住下了。”
茜完成了第一组深蹲，然后开始了下一组训练。
“你的行动力还真让人佩服，现在都在健身？”
“当然咯......你以为我在干嘛......”
仰卧起坐的动作实在有些吃力，茜不得不躺回地板上回复些体力。
“小夏睡觉了吗？”
“我猜她的妹妹应该也睡了，不然你不会打这个电话。”
“你是带她回......那个家？”
“这里一直有帝国专人过来打扫，卫生方面不用担心。”
“......多谢你了。”
“我倒没什么感觉，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她还蛮喜欢这里的。”
“晚饭呢？”
“夏小姐还......唔，蛮会做饭的......”
平板支撑也好累，腹部的肌肉在嗷嗷叫痛。
“差不多该聊聊警察喽，静老师。”
“现在可以吗？”
“通话已经被加密过了，警察的技术手段肯定查不出来。”
“你不是法律系吗？通信工程不应该是你的专业范围。”
“我可以有通信系的男朋友啊。”
她似乎笑出了声。
“你这个人就是......”
静尝试着舒展开自己的眉头。
“那个男孩可能会涉嫌犯罪，你最好不要让他牵扯的太深。”
“今天小夏去银行销户时遇到了持枪的劫匪，你不担心吗？”
“......现在还安全吗？”
“看来......我很让你放心......”
俯卧撑落到最低点，汗水滴上了地垫。
“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早该在医院见面了。”
“多谢......你的信任咯......”
茜仰躺在地上，半组训练已经耗干了她的体力。
“你有想好怎么应对警察吗？”
“下午陪小夏去过现场，警察已经破坏了现场的所有证据。”
“可以想到的事情。”
“在布监之前，我和小夏的父亲见过面。”
“你们聊了什么。”
“想听坏消息还是更坏的消息？”
“一个一个讲。”
“犯罪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姬明的意识很清醒，女孩的意识也很清醒。”
“这是更坏的消息吗？”
“更坏的消息是——”
茜从地上坐了起来，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受害人有录音的习惯，她身上的录音设备完整地记录下了过程，中间提到了姬识夏的名字。”
“......妈的。”
一阵通话录音开始播放。
“姬识夏......姬小姐，是把我从他们手里救下的人？......我还有看过她的作品！她是您的女儿？！......好，是那天的地点是吗......您确定......”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后，另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姬小姐在哪......您，您要做什么？！”
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声音，听到的瞬间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停下——！......求你......”
“够了。”
录音中断。
宛如实质的愤怒，足够燃起熊熊烈火。
“受害者容貌很出众，这也是犯罪动机之一。”
茜抛出了另一个犯罪要素。
“再加上不利于她的证词，用她的名义把人骗出来也说得通。”
“姬识夏凭什么做这种事情？！”
“为了从她父亲手里交换妹妹的抚养权。”
缓缓陈述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为了交换抚养权，那个孩子同意用她的名义和重新调查的说法引诱受害人到场，然后由她父亲施暴。她准备的大笔现金既可以说是为了争夺抚养权，也可以说是为了给受害人做赔偿。”
证据链完成了闭环，这种东西绝对可以堂而皇之地送上法庭。
“媒体最喜欢炮制这种引人眼球的话题，以他们的底线，姬识夏会变成一个和受害人相互勾结陷害父亲的超级反派，姬明也会变成被恶女构陷的无辜警察，甚至可以推说一切都是受害人故意造成的结果。”
“只要形成舆论，引导公众态度去倒逼司法机关作出判决，那么不管见义勇为是真的还是演戏，她都没有任何脱罪的可能。我们不可能再去接触受害人......那是二次伤害。”
“......妈的。”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重复的怒火就在静的胸口再次燃烧起来。
“之后我会尝试从那两个罪犯嘴里掏点东西出来。”
“直接找那个畜生更快。”
“我稍微有些明白她这种性格是怎么回事了......”
茜轻轻敲打着手机的玻璃镜面。
“静老师，冷静一点，她的妹妹还需要你照顾，你脑袋发热的下场会比她严重很多。”
“轮不到你来教我。”
“姬明现在还是个警察，你这样冒失地跑去质问甚至会被起诉袭警。如果他乘机拉你下水，可爱的妹妹就会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阿静真的能忍心吗？”
长久到空虚的沉默。
“下面的交给我，离正式起诉还有段时间，如果真的没有收获，会有让你和他面对面聊的机会。”
“姬识夏呢？”
“老师还记得我的身份吗？在我身边她很安全，警察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我知道了。”
暂且退让一步。
“那就再见咯。”
“再见。”
静挂断电话，抬头眺望着窗外远处的万家灯火。
搭在窗框扶手上的烟卷早就已经燃成了灰烬。
“又让你失望了......”
看着玻璃里倒映出的自己，静自言自语。
没能做到对她的承诺，又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