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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组】大结局

2023-09-09 16:48 作者:Schlachtkreuzern  | 我要投稿

这是额克那拉· 墨速宜因伤去世后的第四十二年;额克那拉 · 穆德里登基后的第四十一年;穆德里因病去世,而他的妹妹扶植穆德里最小的儿子登上了皇位的第二十年。

 

驻防将军依例应每隔一年进京朝见一次。而阿绫也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多少次入宫朝见了。

 

朝见和寒暄很快便结束,阿绫从那宫殿的门里走出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上。

 

又是一年初春,紫禁城又下雪了。

 

她算了算,现在是1129年,自己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满六十一岁了。

 

守门的宦官将阿绫进殿时解下交出的腰刀奉还。她接过二尺长的腰刀,挂回身上,和腰间那把从未解下的顺刀挂在一起。

 

阿绫还是带上了腰刀,因为那是朝服的一部分;阿绫会在进殿前交出腰刀,因为那是臣子礼仪的一部分;阿绫不需要解下顺刀,因为她是在关外手握两红旗重兵的镇守阿契特等处将军、肃武亲王额克那拉 · 阿灵阿。

 

她感叹小皇帝的那些后宫女子。

 

那些人被各个家族的或多或少的希望困在深宫里,身不由己。而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已经被这深宫驯服,耍着一个又一个把戏,觉得自己绝顶聪明,可对于昔日曾从战火里并肩走来的兄妹和现在的姑侄,小孩子的把戏只要不触碰那个核心,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还是她自己这样好,阿绫想,弓刀自己挎,权柄自己握。

 

多好。

 

可万事皆有代价,年少时作战无数,受过太多的伤,落下了太多的病,阿契特之地又太冷,阿绫的身体早就垮了,就连那二十一岁的小皇帝都知道,也许这就会是他的姑母最后一次见这北京城了。

 

天下早已平定,墨速宜离世时留给她和哥哥穆德里的“守护在这片新征服的领土上出生的第一代阿契特人长大”的使命也已经完成。部族的事情终于结束,阿绫觉得如释重负,她早就想好了,她会在最后一个尚能自己行动的、尚有尊严可言的秋天,走进故乡的林海里自我了断。

 

一辈子均是“如山的“,最后的归宿也应是在故乡的群山里。

 

再之后,小皇帝会按照预定计划亲政,会把关外的唯一一个将军辖地拆解成三个以分散两红旗旧部的兵力,也会在尘埃落定后把这个曾经掣肘了他十几年的监国大长公主骂得一文不值。

 

也许他真的会在她的墓碑上写话骂她,阿绫想。

 

也许是 tondo akv deocin akv doksin oshon doosi jalingga alingga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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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臣不弟暴悍阴险阿灵阿,她已经帮他想好了。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阿绫没有夫家,没有后代,于是没有顾虑,无牵无挂。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顺刀的刀鞘。

 

得到这把顺刀应是距今五十余年前,1070年代的事情了,送她刀的人是阿绫的姑母墨速宜。

 

父亲突剌格忙于政事没有时间,母亲衮代又只会照顾她的吃喝,剩下的事情只任阿绫自己闯。所以阿绫其实是被墨速宜带大的,她是姑母的好学生,一直都是,那只阿契特母狼的为人处世被阿绫学了十足十,于是她们曾一同席卷天下。

 

而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于是四十年前一件又一件的事,一张又一张的脸,都从阿绫眼前闪过。

 

她想起四十多年前的战争,四十多年前的血与火。

 

四十多年前,白山黑水里那只伏了千年的恶蛟,在她阿绫的眼前化成真龙。于是她的世代纵马张弓,打下如今的一切。

 

阿绫又摸了摸那把刀。

 

那把刀应是阿绫第一次完整地背出了十二字头的时候,于是姑母墨速宜送了她这把刀,在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

 

于是阿绫又想起四十年多年前的亲人。

 

但她已经记不得母亲的声音了,也早就记不清大贝勒的脸了。

 

父辈早已凋零,曾经的兄长们也早已离世,出生在关内的子侄一辈也都陆续做了祖父、祖母。于是,那年在关外的赫图阿拉城里,坐在圆桌旁吃饭的大人和孩子们,如今只剩下步入垂暮的最小一人了。

 

只剩她一人了。

 

阿绫看着熟悉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不回头,走入时间的浪。

 

于是她也想起自己二十五岁那年的辽河的浪,想起浪里的河灯,还有一些其他的人。

 

阿绫记得,那时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七月十五日的夜里,历来不信鬼神的四贝勒突发奇想,独自一人跑到辽河边上放了河灯。她放了很多河灯,给曾经的敌人。

 

他们都早已经死了,死在战争里。死在帝国叛军手里,死在兀尔浑部手里,死在阿契特部手里,死在阿绫手里。

 

可有些人,也死在帝国自己手里。

 

记得,那人被处决的时候,阿绫也才十五。

 

帝国朝廷内部派系相争,君臣不和,阿绫只使了一点小小的拙劣的计策,用几场佯攻和佯败给那人在朝堂上的反对派们送去了一点借口,于是他们便让那多疑的皇帝怀疑那人与阿契特勾结,意图利用阿契特入侵挟持皇帝,达到别的目的。

 

于是,阿绫父亲突剌格大汗的一生之敌,那在北境与阿契特对战数百次未输一阵的帝国总督,竟在他拼了命去守护的那座城市里被判了凌迟处死。

 

被他的帝国皇帝,被他的帝国。

 

阿绫记得,那年她冒了个最大的险,谁都没告诉,独自一人溜进帝国北境最大的城市里,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刑场下面的人群在哄抢着刽子手扔下的任何东西。

 

而刑台上那四十多岁的男人已经因为极度痛苦而处在昏厥和清醒的交界,可还是用最后的一丝意识在混乱的人群里找到一双自己昔日在北地的城头上曾隔着一层铁面具远远望见过的红眼睛。

 

阿绫站在原地,看那人的眼神从意外、惊愕变成一缕苦涩的笑。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一绺鲜血从额头上滴下,迷了他的眼,等血流过,刑场下面背着手对着他笑得小叫花子已经无影无踪,似乎她从没来过,只是他自己在严重失血的情况下产生的一丝幻象。

 

阿绫一直还记得他的笑,她觉得那是在笑这天地,为何如此不公。

 

她也想起言和,不过阿绫直到六十多岁也不觉得当年的言和配做当年的自己的敌人。

 

阿绫还想起那个姓墨的女子,她比阿绫大好几岁,心志广大,会写诗词,阿绫只可惜她没有生在阿契特。

 

记得1085年春天,三个女孩子去秦淮河畔的画舫上探望这位新婚不久的大姐姐,言和捧着她最新的诗集热泪盈眶,壮怀激烈。天真可爱的阿契特姑娘也凑上去看了看,大声念出了诗集序言里几个阿契特人再熟悉不过的人名和地名的帝国语版本,然后一脸无辜地请教诗词的作者,要她讲这是什么意思。

 

言和一脸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而墨清弦抚着阿绫的头,说那是大人的事情,和孩子无关。那时,曾有那么一个瞬间,阿绫觉得那就像她想象了无数次的自己真的被人安慰的样子。

 

然后她们四个一同去河边玩闹。

 

阿绫已经记不得那天的事情了,只记得那时的快乐。而快乐这种感觉,已经和那个时候的任何事一样,成为了一种很遥远的东西。

 

正如阿绫十六岁那年在江南认识的所有人的结局,她们再次见面是在1087年。

 

墨清弦的丈夫早在阿契特大军破城的第一天就投降在整红旗下做抄书、记账、写布告的文官,有天回家和妻子谈起军帐里挎弓刀的年轻格格,这才大梦初醒。

 

阿绫对此没有什么能做的,四贝勒不能允许一个尚不稳定的地区存在一个不受控制的文坛领袖。于是她们见了面,说了些话,她给了她快速的死亡,这是阿绫唯一能够实现的私心了。

 

还有那个少年。

 

十六岁的他与刚满十九的阿绫在一场护军营在水田里剿杀帝国反抗军的战斗中相遇。他可能不是个好指挥官,他绝对不是个好指挥官,他完全不会打仗。

 

可他明亮,炽热,纯粹,一如他的名字。

 

他是阴郁的四贝勒阿灵阿永远成为不了的人。

 

如果不是这许多无法掌控也无法反抗的事情,阿绫也许会和他成为朋友。

 

临刑前夜,阿绫带了一壶酒去找他,问他那个当年阿绫在军帐里问过言和的问题,他的回答比言和更好,但他也不后悔。

 

他们对酒当歌,相见恨晚。

 

然后他打碎了碗碟,想用碎片划开她的喉咙,而她早有准备,一招制敌。

 

那人被斩后,那时十九岁的阿绫笑自己又一次因对错误的对象动了感情,差一点将自己再一次置入险境。若是在十七岁的时候,阿绫也许真的会被那天才少年的以命换命的方式杀死,而不是始终在桌下握着顺刀的柄,在那人出招的一瞬拔刀出鞘,用顺刀厚重的刀背一击砸断他持凶器的右前臂。

 

那是和她走上了两条路的人,即使产生相逢,又怎么可能会不以一方的受伤或死亡收场?

 

在这样的一生里,阿绫曾与无数人相逢。

 

可有些人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因为他们都曾在人生中的某个时刻做出了不同的不可更改的选择,于是走上不同的路,命中注定,无可奈何。

 

也有些人,从相逢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在某一个哪怕是最不舍、最美好的时刻分开。

 

还有一种相逢,那本就是一场阴谋诡计里处于计划之中或计划之外的一部分,它起于阴谋,又怎么能在阴谋之外寻求一个世外桃源的结局?

 

人生经历丰富如阿绫,也只是有过两次,一次是在抚顺,那年她十三,另一次是在江南,那时她十七。抚顺那次,阿绫和五十个护军扮成库吉特马贩子混进了城。一个多月,库吉特牧民的小女儿和城里游击将军的儿子打得火热,直到阿绫的哥哥莽古尔泰贝勒带兵趁夜潜至城下、准备开始攻城的那天,阿绫和城内的人马对游击将军府发动突袭,杀死了所有的人。

 

那一次,阿绫只当那是她游戏的一部分,对曾送过她玉佩的男孩开弓放箭的时,她的内心甚至是激动的,因为那只是狩猎游戏的一部分。

 

而另一次,阿绫动心了,无可救药。

 

可她姓额克那拉。

 

破城,杀死帝国人,然后帮助墨速宜夺权,杀死兀尔浑人。做完部族要求她做的一切,阿绫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太重了,压得她要碎掉。

 

她想逃走,用仅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的方式。

 

可她还是扛过来了,她碎掉,再重聚,成了值得崇德大帝额克那拉  · 穆德里临终前托付皇权的那个人。

 

阿绫又看了看手里的顺刀,它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

 

它代表着阿契特。

 

于是阿绫有时甚至会感到恍惚,她究竟是带刀的人,还是意外生成了人形的一把刀,因此注定与人间的浓烈感情无缘。

 

若她真的是一把错生了人形的顺刀,那这把刀在江南的烈火里真正铸成的那个时候,杀死的第一个猎物,应是那人形里残存的最后一缕不属于刀的孤魂。

 

可那把刀真的杀死了阿绫吗?没人知道,连阿绫自己都不知道。

 

这把刀的刀柄上有两行字,一行字是alin,她的小名。这世上最后一个会叫她这个名字的人,已经离开二十年了。

 

另一行字被另一把刀划过,又过了这许多年,已经看不清了。

 

但阿绫还记得。

 

她以为刀尖可以划去记忆,正如刀尖可以划去文字。可刀尖划不去文字,也划不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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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 tiyan yi

 

洛天依。

 

阿绫活了六十年,其中征战杀伐四十余年,她从不会对自己昔日的满手鲜血感到一丝愧疚,因为优秀的战略家和老辣的政治家从不会产生任何不利于工作的多余感情。因为那都是她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做出某个选择之后的必然结果。

 

那是她的宿命。

 

紫禁城的雪下大了,角楼和屋脊隐没在雪雾里。阿绫依旧站在那,全身上下名贵的皮料保证了它们的主人的体温。于是阿绫得以站在红墙下,继续听那雪片落下的声音。

 

万籁俱寂,只有红墙,白雪,腊梅。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肃亲王才回去思考些别的东西。

 

 

阿绫不会对敌人有感情,可是对故人呢。

 

她也不知道。

 

她想起四十年前江南的雨雾。

 

四十年前的烟雨。

 

四十年前的烈焰。

 

四十年前,红绫在秦淮春风里飞过,又焚于冲天大火。

 

Fe gucu

 

阿绫从牙缝里吐出一句满语。

 

Fe gucu,故友。

 

故友。

 

 

--- THE END ---

 

2023.09.09  16:44 (GMT+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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