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战闻录五周年夏祭星之章】入围作品庚《吹大法螺》中

四
“尔时文殊师利语弥勒菩萨摩诃萨、及诸大士,善男子等:”
第二日早晨,朝阳当空。
“如我惟忖,今佛世尊欲说大法,雨大法雨,吹大法螺,击大法鼓,演大法义。”
村落正中央的宽阔广场上,高搭起了三丈讲经台。命莲寺的住持圣白莲端坐在讲经台中央诵着经文;讲经台下席地而坐的信徒、凑热闹的围观者将广场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
“诸善男子,我于过去诸佛,曾见此瑞,放斯光已,即说大法。”
今日是三日讲经会的头一天。
“是故当知今佛现光,亦复如是,欲令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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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令众生,咸得闻知一切世间难信之法,故现斯瑞。”鲵吞亭内,因幡帝端着酒盏,摇头晃脑地背着佛经。
“想不到你会背诵佛经。”伊吹萃香举起手中的酒盏。
“过奖过奖,只是记得几句就显摆一下罢了。”
因幡帝也举起酒盏,随后二人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哈……”睡眼惺忪的奥野田美宵打了个哈欠,“二位明明昨晚喝到了下半夜才走,怎么今早又来了啊?”
“美宵这你就不懂了吧?”萃香指了指帝,“咱们几个喝酒,挑得是什么时候?”
“没人的时候。”帝应道。
“这会儿白天有人吗?”鬼王一问。
“没人,人都在广场凑热闹呢。”兔妖一答。
“那晚上有人吗?”鬼王二问。
“那多了去了,但凡有这种大活动,晚上喝通宵的人第二天能在街边睡倒一片。”兔妖二答。
“所以你看。”萃香向着美宵耸耸肩。
“我们接下来几天只能早上来喝酒咯。”帝向着美宵撇撇嘴。
“说起来,猯藏小姐不跟你们在一起吗?”
“啊,大狸子啊,”帝剥开一瓣毛豆,“她今天有事要办,所以就我们两人来了。”
“那二位今天就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吗?”眼皮不停打架的美宵抱怨道。
“正经事……”
帝和萃香相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正经事那是正经人做的。”
“你是正经人吗?”帝指指萃香。
“我不是,正经人这会儿该是在台上讲经的,”萃香手抓一把毛豆塞进嘴里,然后指指帝,“你是正经人吗?”
“我也不是,正经人会大白天喝酒?”因幡帝举起酒盏。
“大白天喝酒的那是正经人?”伊吹萃香也举起酒盏。
“是老酒鬼!”
“是老酒鬼!”
二人异口同声,随之碰盏一饮而尽。
“来!老鬼!”帝抹了抹嘴,“刚才我背了佛经,现在轮到你整点啥了。”
“好!”
伊吹萃香顿了一下,扭头看了眼已经开始打盹的店员。
“美宵你去休息吧,我们俩接下来就是喝酒聊天,不需要其他东西了。”
“那……我先去后面休息了,你们二位随意吧。”
奥野田美宵如释重负地打了个哈欠,退入了后房。鲵吞亭前厅内只剩下了鬼王和兔妖。伊吹萃香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吐了口气。
“我来讲讲我家老爷子的故事吧。”
“老爷子是……?”帝用微妙的眼神盯着萃香,“你有个爹?”
“鬼族不能有爹?你看我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嘿,就是觉得新鲜,以前从没听你提到过,”兔妖给鬼王斟满酒,“那你的老爷子,他有什么故事?”
“哈哈哈,他的故事说出来都让人笑话,”萃香哂笑着,“他啊,作为一个鬼,居然相信人类和鬼族能友好共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因幡帝刚下意识爆笑出声,却立马注意到伊吹萃香脸上勉强挤出的尬笑,便识趣地收住了,“那么……详细说说?”
“嗐!也没啥可以详细说的,”萃香尬笑着挠了挠后脑,“就是我那个老爷子啊,一直相信人和鬼族和和睦共处。这可真是……是个正常的人或鬼族都应该明白,力量差距如此悬殊的两方,怎么和睦共处嘛?”
“但是鬼族啊,脑子轴,”鬼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我这老爷子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找同类,说人和鬼族为何该和睦相处,该怎么和睦相处。天天说,说个不停,大家都拿他当傻子。”
“光说是不行的吧?”帝转了转眼珠。
“那是!鬼族的规矩,说不通的道理,可以靠打架来打通,”萃香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泛起了泪光,“老爷子就摆了个擂台。哪个鬼不服他的理念就上台跟他打一架。哪天他把所有不服的鬼都打赢了,大家就都听他的。但凡败了一次,就要重新来过。”
“哪有这么摆擂台的啊,老傻子,”鬼王闭眼装笑,趁帝不注意快速抹掉了眼角的泪,“就算老爷子很强,也经不住这样车轮战啊。第一次摆擂以他在打到第45个家伙时体力不支腿被打断为终结。”
“但是他还是不服!伤养好了,就继续摆擂台。大家都拿他当个傻子,不明白他这么拼命就为了个人鬼和睦这个不可能的目标是为了什么。但是说也说不过他,久而久之就没人劝他了。只是他摆擂台时所有人还是都会来看,他就成了大家的消遣。”
“第二次摆擂,他打了52个,最终肋骨全断了;第三次摆擂,他打了67个,两条手臂被打得变了形,那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离全族人数143这个数字最接近的一次。”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只打了35个,然后头骨被人打裂了,”萃香长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打不动了。”
鲵吞亭内,二人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那天老爷子拖着满身伤回来时,”萃香吸溜了一下鼻子,“告诉我说,他不会再尝试劝服别人接受自己的理念了,以前是他太固执了,以后他不会再这么做了。老爷子还看着我说:‘结束了,以后要换一种方式活下去了。’”
“但是我知道,我看着老爷子那副浑身是伤的身体上那一对明亮的眼睛就知道!”萃香举起双指冲着自己的眼睛“鬼族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他不死心!就算已经明白这是不可能了,也承认了不再这么做了,但是他的心还是没死。”
“当时我看着他的眼睛,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心痛,”鬼王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抬眼盯着头上的房梁,“庆幸他终于不会再犯傻了?还是心痛他没死心?我当然知道他的理想很不现实,也几乎不可能实现,换做是我的话肯定不会去尝试,甚至想都不会想。”
“但是我根本没法开口否定他,甚至打心底我很钦佩他,乃至羡慕他。你知道他每次讨论自己的理想时眼睛有多明亮吗?那就像天上的日月一样,我没撒谎,真的跟日月一样,要我说在鬼族之中你都不可能找到比那样的眼睛更明亮的一对。他跟人宣扬理念时双眼是那么明亮;即使摆擂台被人当做消遣时双眼还是那么明亮;甚至那天他跟我说‘结束了’的时候双目也没有一丝黯淡,没有一丝黯淡!我想变成老爷子那样,我想像他那样,但是我又心知肚明我没法成为他那样;而我还要看着他放弃自己的理想但是却又没有死心的样子。”
伊吹萃香把脸别到一边,声音稍微有些颤抖。
“那……”兔妖静静地给鬼王甄满酒,“后来,老爷子怎么样了?”
“后来,”鬼王悄悄擦了下眼角长出了一口气,“他再也没提过或尝试鬼与人和睦相处的理念,开始像个普通的鬼一样每天酿酒,锻铁,打架;即使有人谈及相关的话题,他也不会参与了。”
“但是,”萃香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就算他自己再不主动提了,但只要他听到有谁提到人鬼和睦的话题,他的眼中都会恢复当年的亮光,一如既往。然后与那个提话题的家伙好好聊上一天,好好喝上一天,直至喝到烂醉,他的眼睛都是那么亮。”
“哈哈哈哈哈哈!”
伊吹萃香大笑了出来,笑声凄厉而悠长,又如同撕心裂肺的哭声。鲵吞亭外,有人似乎听到了这悲哭般的大笑,于门外稍稍驻足。
“大白天就在酒馆里哭丧,真不知道是哪家醉鬼。”
纳兹琳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继续沿街向着广场方向前行。
但她只前行了十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纳兹琳谨慎地回过头,曝露在朝阳之下的宽阔街道上空无一人,附近的居民应当都去广场中央听讲经会了;但方才背后瞬间击穿骨髓的激凉感却在暗示这片街区被人监视了。
鼠妖举起挂在颈部的灵摆——这灵摆通常用来探宝,但是鲜有人知道也可以用来探妖气——缓缓扫向四周,从左到右,自上而下。然后当她指向某个小巷口的方向时,灵摆突然有了轻微的反应。
“在那里吗?”
鼠妖小心翼翼地贴到墙边,举着灵摆向着巷口靠近。随着自己和巷口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灵摆的反应也渐渐变大,但是并没有纳兹琳预想的那般大。
“看样子不是个很强的家伙?”
鼠妖轻声嘀咕着,贴到了巷口的墙角,警觉地探出半边脸窥向阴暗的巷子,里面却空无一人。纳兹琳疑惑地对着巷子举起灵摆晃动,然后朝着灵摆反应最大的方向,看见了一个藏在阴影中的人头——准确点说,是一个留着红发,系着蓝色丝带,后脑勺冲着纳兹琳,聚精会神地从阴影中盯着街道的人头。
纳兹琳想起来了,那个昨天找上门缠着自己的辘轳首妖怪,好像确实有几个飞头来着。
鼠妖怒而上前,冲着飞头的后脑勺重重拍了一下。
“你在这里吓唬谁呢!?”
飞头惊慌地向后转,仿佛一切都是有意外一般,盯着突然袭击自己的纳兹琳一动不动。
“我说了你想找经卷随便你,但你派个脑袋躲这阴暗角落吓唬我干啥?”
飞头仍愣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你在盯谁呢?还是说你想靠这样找经卷?”
飞头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一下子钻进阴暗的巷子里,消失了。
“喂……你!”
“啊呀,这讲经会真是无聊死了。”
纳兹琳正要撒腿去追,却被街上传来的抱怨声吸住了脚步。
两个路人从广场方向慢悠悠走来。
“就是,听着就犯困,真没意思,”路人之一应和自己的同伴道,“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喝点酒,过会儿中午免费发放斋饭时再去吧。”
“我本来就是冲着要看佛宝经卷才来的,居然要等后天才能见到。”一人抱怨道。
“什么佛宝啊,我看八成就是个噱头。”
“嘿,就算是噱头,那广场上好多人都是冲着这个噱头去的呢。你真以为有多少人是去听经的?”
“你这样说不显得那个住持很可怜吗?哈哈哈哈!”
“可怜?要我说她自己也该心知肚明吧?大家都是你情我愿来凑热闹的,她要是连这都没明白那才真的可怜呢,哈哈哈哈!”
“二位,”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打断了两个路人的笑声,“对鄙寺的住持和讲经会是有什么意见吗?”
纳兹琳阴沉着脸,站在之前说着风凉话的两个路人背后。
“哎哟,是那个寺庙的妖……”
两个路人嘀咕着向后一缩,然后开始给自己打起了圆场。
“哈哈哈,没有没有,我们兄弟俩瞎说话闹着玩呢。”
“就是,嘴没把住关,话一不小心说过了,见谅,见谅啊。”
“佛家讲究一个缘,鄙寺的讲经会,愿者欢迎来听,不愿者不强求,”纳兹琳冷冷地盯着心虚的两个人类,“但是乱说瞎话,于我佛家是个大戒。我家住持也许不会在意他人的风凉话,但我们底下这些弟子修为品行不一定有住持那么好。”
“受教!受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们兄弟俩还有事!告辞!告辞了!”
两个路人连连哈腰鞠躬道歉,然后快步逃远了。
“嘁,”纳兹琳轻蔑地看着二人走远,然后扭头向广场众人聚集的方向望了望,“乌合之众。”
纳兹琳回过头,才发现脚边飘落了一张纸。
“嗯?是那两个家伙掉的吗?”
然而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那两个路人的身影,鼠妖弯腰捡起纸,翻到正面,读起了上面写着的字。
“‘悬赏令’。”
“‘此女子行迹恶劣,擅长骗人钱财,望诸君留心。若有发现行踪,有重谢……’”
纳兹琳将视线向下移,看到了悬赏令上的画像。
“啊?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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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啦!
“妈的!”
依神女苑躲在小暗巷里,愤怒地撕碎手中的悬赏令。
“居然这么大张旗鼓悬赏老娘,还把我画得这么丑!”
女苑愤然一甩手,将撕碎的纸片扬向空中,然后手托着额头靠墙蹲了下来。
“真是的,居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小气的主。要是被以前的老娘盯上的话他的财产可是一点都别想剩的;结果老娘好心只花了这么点,他就能这么大反应。”
女苑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猛抽自己的手背。
“我怎么……怎么就管不住这手。明明都下了决心要戒掉这坏毛病了,怎么还是手犯痒痒了?”
待到手背红肿了起来,疫病神便停下抽打,甩着手靠到巷口,窥视着外面街道上的情况:方才在散发悬赏令传单的几人已经走了,街上只有稀稀散散的几个路人。
此处是村落广场外围的街道,虽不及广场中央和周边那般热闹,却也没鲵吞亭周围那样冷清。
依神女苑躲在小巷里,依稀可以听到广场上的声音。于她而言,再靠近广场,有被仇家认出的风险;再远离广场,便很难听到广场的动静,因此此地刚刚好合适。
确认四周暂时无威胁的疫病神背靠着墙,闭眼细听着来自广场的动静。她听到众人齐声诵经,诵的乃是《妙法莲华经》;又听到众人欢呼,呼的乃是圣白莲释法妙绝;再听到众人同唱,唱的乃是佛乐伴奏的《大悲咒》。三段依次听下来,依神女苑隐约感到后背如过电一般麻酥;广场上的热闹动静对她来说仿佛有魔力一般,要将她的灵魂从肉体中吸过去。女苑牙尖打着颤,轻轻扯了扯衣领,鼻息开始变重了起来,脚下仿佛飘了起来。
“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一声断喝将女苑的幻觉砸了个稀碎,疫病神本来出窍半截的魂被一下子吸了回来。依神女苑警觉地张开眼,只见巷子里又多了一人,背后一道亮眼的寒刀光照在女苑眼里,刺在女苑心里,瞬间疫病神感觉自己仿佛被拖入了冰窖。
“是你!吾辈一直在找你!”
此话一出,女苑感觉如同在冰窖中又下跌了几重,她明白自己被仇家找上门了。然而面前的人影却收起了刀,手伸进怀中摸索出了什么。
“给,这是你的东西。”
魂魄妖梦举着老旧的木匣子,一步迈到疫病神面前。
“哈啊……”
女苑长松了一口气,背贴着墙往下滑了一寸,伸手擦去额头渗出的汗。
“你吓死老娘了。”
“对不起!”白玉楼的庭师很耿直地道歉道,“吾辈没想到是你在这里躲避追杀,还以为有不法之徒藏匿于此,让你受惊了。”
“嗯……是啊,我是在这里躲避呢,”女苑就坡下驴地接上妖梦的话,伸手接过了妖梦递来的匣子,“谢谢你把东西给我带来了。”
“请问,”妖梦挺直了腰板,“吾辈可以与你同行吗?”
“啊?”
“遇见身陷险境之人当出手相助,此乃习武之人的道义。昨日冲你来的人人多势众,想必你躲藏于如此阴暗处也是情势所迫,故吾辈愿于你左右保你安全。”
“不……谢谢你的好意了,但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疫病神连忙赔着笑拒绝剑士的好意。
“请不必过多顾虑!”
“真的,你能帮忙把东西还给我就已经很足够了……不必再为我做更多了。”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比起你的困扰丝毫不麻烦!”
依神女苑本想靠着客套话推脱,奈何魂魄妖梦对此油盐不进,令疫病神叫苦不迭。
祖宗诶,怎么被个更麻烦的人缠上了?
咚——
咚——
咚——
就在女苑束手无策时,从广场方向传来了三声钟响。
“什么?这个钟响是……?”
听到钟声的魂魄妖梦稍微分了一下神,这对依神女苑来说却是天赐良机。疫病神趁机扭头就跑,待妖梦回过神来女苑已经跑出小巷了。
“请等一下!”
妖梦追出了巷子,左顾右盼均未发现疫病神的身影,只能硬着头皮挑了个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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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中央讲经台上,圣白莲收起手中的经书,缓缓站起身。台下的听众和围观人群在方才三声钟响后已经开始隐隐躁动了起来。
“午休时间已到,诸位可排队来此领取斋饭一份!”
命莲寺的弟子云居一轮于讲经台下一喊,人群立马聚集到了她的面前。
圣白莲从阶梯上缓缓走下讲经台,此时已经有人在阶梯下等待着她了。
“圣,辛苦了。”
纳兹琳递上一条毛巾,白莲单手行礼,从弟子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汗。
“纳兹琳,经卷的下落有什么消息吗?”
“还在寻找当中,”鼠妖顿了一下,开口问道,“圣,要是万一,经卷来不及找回来,我们第三天该怎么办?”
“讲经会照常进行即可。”
“但是,圣……”纳兹琳似乎想要追问,但是一卡之后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之前捡到的悬赏令,“……您看看这个。”
圣白莲接过画着依神女苑的悬赏令,轻轻叹了一口气。
“猯藏今天可有露面?”
“喔?在找老朽吗?”
二岩猯藏穿着人类衣着伪装,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你是猯藏?你穿得这身是……?”
纳兹琳上下打量着猯藏这一身从没见过的装束。
“啊呀,白莲住持委托我去找一下女苑,那老朽当然要乔装打扮一番啦,”狸猫妖怪嬉笑着走到圣白莲身边,从她手中接过了悬赏令,“啊呀啊呀,不得了啊,要是不快点找到女苑,她怕是在外面要出事啊。”
“那你为何没有去找她?而是出现在这里?”
“啊呀,真是冤枉哩。老朽找了一个上午,肚子都饿坏了,”狸猫妖怪冲着鼠妖拍了拍腹部,“这不是正好听到午休饭店的钟声了吗?就来蹭一顿斋饭了。纳兹琳,能麻烦你帮我取一份斋饭过来吗?我正好有些事要跟白莲住持汇报。”
纳兹琳斜了猯藏一眼,没有多说话,去前面帮狸猫妖怪领斋饭了。
“白莲住持啊,”猯藏掏出烟袋,悠然点起了火,“你相信经卷失窃一事是女苑所为吗?”
“南无三,”圣白莲闭目行礼,“猜忌乃是恶德。”
“老朽倒觉得最好真的就是她偷的经卷,”狸猫妖怪抽了口烟,“这样子找到了女苑就能找到经卷,然后老朽把她带回来,既可以免她在外面受皮肉之苦,到了第三天你又可以给场下的观众一个交代,一举多得。”
“贫尼办这场讲经会,可不是只为‘给个交代’而已。”
“白莲住持啊,你开眼看看,”猯藏伸出烟袋指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排队领斋饭的人群,“你觉得,面前这些人群,有多少人是真来听经的?有多少人是为了每天中午一顿饭的?又有多少人是想凑第三天的热闹的?”
“这一点,我自有分寸。”圣白莲微张开眼应道。
“猯藏!你在跟圣说什么!?”
“喔!纳兹琳你回来了啊?”狸猫妖怪转回身,和怒目圆睁的鼠妖对上了眼,“我就是问了你刚才想问但是不敢问的问题啊。”
“你这混蛋!”
纳兹琳举起盛着斋饭的便当盒要向二岩猯藏脸上砸去,狸猫妖怪却抢先一步从她手中夺走了斋饭,一溜烟地逃走了。
“谢谢啦,纳兹琳。”
“你这臭酒鬼!”纳兹琳指着逃远的猯藏骂道,“干脆跟你那两个酒鬼损友一起醉死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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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
“好!今天也喝得很尽兴!”
伊吹萃香和因幡帝互相搀扶着,拉开了鲵吞亭的门。
“萃香小姐!帝小姐!你们不能走正门!这会儿还是白天,会被街上的人发现的!”奥野田美宵急忙冲了出来,拉住了刚刚跨出酒馆门的二人。
“人?这会儿街上哪有人?啊?哪有人?”
“不行!你们得从后门离开!”美宵费力地将喝醉的二人拉回了酒馆,四顾确认街上没人注意到,关上了店门。
“美宵你自己看,街上哪有……”
啪嗒——
听到店门关上的赤蛮奇从街旁探出脑袋,长舒一口气,重新回到了街上。
辘轳首妖怪很少大白天走在人类村落的街道上。虽然附近的居民都到中央的广场去了,此地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生性不喜近人的赤蛮奇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
“要,找到经卷。依神女苑,嫌疑最大。怎么找到,依神女苑?”
赤蛮奇咬着手指轻声嘀咕着。
“这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赤蛮奇猛一激灵,循着声音回头,看见四个人正沿着街道向自己走来。
“当然啦,都跑去广场那里凑热闹了。”
辘轳首妖怪悄悄迈开步子,向着远离四人的方向走去。
“明明就差这一张,发出去就可以回去复命了,随便来个人都好啊。啊……那边的小姐!”
赤蛮奇向四周张望一番,明白对方在叫自己后,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她赶紧迈大步子想要逃离,但是对方已经快步跑到了她的身后。
“请收下这张传单。”
赤蛮奇没有回身,而是冲着身后的人拒绝地摆了摆手。
“这不是广告,是一个悬赏令。最近有个嚣张的女骗子到处行骗,这悬赏令上画了她的肖像,你拿一张就当是有个预警吧。”
行骗?
“是,骗财吗?而且是,骗得倾家荡产的,那种?”
赤蛮奇回想起昨晚在鲵吞亭听到的话,转回了身。
“对对!原来你听说过啊!”
“给我,一张。”
“啊呀,我这里正好有最后一张,太感谢你了!”
追上来的人将最后一张悬赏令塞到赤蛮奇手里,便跑回去与同伴会合了。辘轳首将折叠的纸张在手里展开,读起了上面的文字。
“‘此女子,行迹恶劣,擅长,骗人钱财,望诸君,留心。若有,发现行踪,有重谢……’”
“什么!?她居然是个骗子!”
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开,令赤蛮奇的心脏猛然一缩,身体也紧急缩向了一旁,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魂魄妖梦面对了面。
“你,你是。”
“啊,吾辈记得你,前天晚上在鲵吞亭见过你。”
“你,刚才说……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依神,女苑?”赤蛮奇指着悬赏令上的肖像问妖梦。
“原来昨晚老前辈在回家路上说的骗了他徒弟钱财的依神女苑就是她……何止认识,她还欺骗了吾辈!”妖梦气得不停捶着胸口,“可恶!吾辈居然还帮她保管了一天赃物,这样岂不是和她狼狈为奸了!?”
“她,在哪里?去哪里,找她?”
赤蛮奇伸手抓住妖梦的肩膀,然后又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吾辈也在找她,但是一路乱跑回这里,我也不知道……”
魂魄妖梦猛然眼睛一亮。
“对了!去铃奈庵!”白玉楼的庭师大喊道,“去铃奈庵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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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铃奈庵!啊,是妖梦小姐!”
“小铃小姐,请问你今天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魂魄妖梦举着悬赏令火急火燎地走向了柜台,而赤蛮奇则驻足于铃奈庵门口背倚着门拉开的店门,双脚踩在门槛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令自己半身在门内,半身在门外。
此时已是午后接近日落的时辰,街道上已经开始零散有从广场返回的人了。人们有说有笑,谈论着讲经会、过会儿的聚会、今晚的晚饭从铃奈庵门口穿行而过。纷杂又模糊的讨论在生性高傲又不愿近人的赤蛮奇耳中如同杂音,辘轳首妖怪将身体下意识地朝着店内的方向偏了偏,但不知为何头又控制不住地朝门外的方向转了几分。赤蛮奇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打架,有一方想让她转向店内,另一方则想让她转向街道。辘轳首妖怪的双脚踩着门槛摩挲着,不知是在寻找平衡,还是惴惴不安意图带着身体转向。
“赤蛮奇小姐。”
一声呼唤打破了被凝神保持着的平衡,赤蛮奇的身体向店内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被妖梦从旁边伸出手顶住了。
“危险!”
赤蛮奇双脚跳进店内,条件反射地转身脱开妖梦的手,踉跄了一步,掸了掸披风。
“有,消息吗?”
“来晚了,那个依神女苑中午过后没多久就来这里将赃物脱手了,之后小铃小姐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魂魄妖梦摇了摇头。
“她,脱手的赃物,你说的,那个狭长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只是一副品相一般的字画哦,”本居小铃抱着书从二人身边经过,“虽然有点年岁了,但是品相平平。我本来不想买的,但是她说自己没钱了快饿死了,就只好勉强给点钱收下了。”
嘁,不是经卷啊。
辘轳首妖怪心中有些失望。
“赤蛮奇小姐,吾辈正要与你商谈关于这幅字画的事,”妖梦冲着赤蛮奇深深鞠下了躬,“吾辈今日出门未带金钱,可否烦请您出钱,把这幅字画赎回来!”
“啊?”
“这幅字画乃是老前辈弟子家的传家宝。前日吾辈未辨是非,不仅没有将其抓获,还助那骗子保管赃物,甚至在今日将书画双手奉还于她,吾辈实在羞愧难当!”妖梦低着腰说道,“所以吾辈想,至少这幅字画吾辈有责任将其赎回物归原主。但是今日吾辈实在身无分文……”
“我,没兴趣。”
“吾辈知道这一请求实在非分!但是还是请您解囊相助!”妖梦猛地土下座下跪,“今日您花出去的钱,他日吾辈必加倍奉还!”
“你,起来!”
“请您助吾辈!”
赤蛮奇慌张地望向四周,本居小铃正从书柜后探出头,一脸好奇地盯着二人,街道上也已经有路人被妖梦的大声所吸引,开始围到了店门口。不想再吸引更多注意的辘轳首妖怪只得不情愿地掏出钱包。
“那,字画,你花了多少?我,买回来。”
“好的!谢谢惠顾!”
一手破财,一手交货。
“给你!”赤蛮奇满是怨气地将装着书画的老旧木匣子塞进妖梦手里,但是妖梦却将其推了回来。
“赎回的钱是赤蛮奇小姐出的,吾辈不能拿!”
“那你,要干什么?”赤蛮奇的怒意已经快溢了出来。
“在吾辈将钱加倍还给赤蛮奇小姐之前,这卷书画还请您暂时保管。吾辈现在不可拿此书画还给老前辈谢罪,此乃贪功!”
“你……”
“时候已经不早了,吾辈今晚尚有事务,请许吾先行告辞!明日吾辈必取钱归还给赤蛮奇小姐,在此之前还请赤蛮奇小姐好好保管此书画!”
魂魄妖梦深深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留下哑口无言的赤蛮奇在铃奈庵店门口。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辘轳首妖怪将老旧的木匣子藏进怀里,伸手捏了捏本该装着今夜酒钱的空钱包,抬头看了眼西边开始染红的天空,摇了摇头,败兴而归。
五
“今日讲经会已完毕,感谢诸位今日莅临,请务必明日再来!”
黄昏时分,命莲寺众弟子在场中帮忙引导疏散着人群,纳兹琳也在其中。
“有序离开,不要拥挤。喂!那一排的,等会儿才轮到你们走。”
“喂,纳兹琳,”同样在旁边疏导人群的村纱水蜜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同伴,“看那边,麻烦的家伙。”
纳兹琳顺着村纱的视线望去,只见广场外围站着一个异常显眼的人,此人身材不高,披着紫金外袍,带着一副耳罩,头发奇怪地留着两拢向两边冲的峰——乃是道士丰聪耳神子。
“明明前几天才来寺里到访过,今天又来讲经会现场干什么?”村纱歪了歪嘴,“要不要去告诉圣?还是直接把她‘请’走?”
“不用打扰圣,我去和她谈谈,这里的疏导工作就交给你了。”纳兹琳按住了村纱。
“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没关系,看样子她也是一个人来的,我稍微去去就回。”
鼠妖跟着散场的人流来到了广场外围。丰聪耳神子则一直站在原地,似乎在专门等着她。
“圣德王,几日不见,一切可好?”
“谢谢关心,一切安好。”丰聪耳神子恭敬地回了个礼。
“想不到圣德王居然对佛家讲经有兴趣,今日招待不周;明日若不嫌弃可早来,鄙寺可为您留一个好席位。”
“不必麻烦,我只是偶尔路过顺便来转转,”神子微笑着摆了摆手,“我和你家住持也是多年交情,互相这样捧个场也是常有之事。”
“呵,捧场,”纳兹琳冷笑了一声,“别来砸场就已经谢谢你了。”
“砸场?”丰聪耳神子敛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与圣都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么,砸场,大可不必要。”
“……”纳兹琳沉默以对。
“难道你忘了前几日我去访问时你从我这里问到的答案了吗?”
“住嘴!”纳兹琳的眼神突然显出了杀意。
“唔……等等,你的欲望……”
“不许听!”
鼠妖挥起背后的探棒向着圣德王砸去,丰聪耳神子抬起笏板,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真是扭曲的欲望……”神子没有丝毫的愠怒。
纳兹琳背对着夕阳,面部的表情背着光微微扭曲。斜阳将鼠妖的影子不正常地放大,一点点侵吞着照射到丰聪耳神子身上的阳光。
“你认为这么做真的是对圣好吗?”
“总比她成为噱头的陪衬要好!”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几乎彻底沉没到地平线之下,鼠妖的影子被越放越大,已经将神子整个人吞了下去。
“纳兹琳!发生什么事了!?”
村纱的惊呼从身后传来,纳兹琳立刻收回了探棒,狠狠瞪了神子一眼,转身离开了。
夕阳沉下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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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灯火起。
人间之里各家酒馆今夜灯火大张。每逢大型活动的时候,人们都爱在一起饮酒聚会,今夜也不例外。
依神女苑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将手中的零钱高高抛起。
“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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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字画只能卖这点钱,”疫病神接住抛起后落下的钱币,“还跟我说什么是传家宝,结果也就如此而已。”
女苑一边抱怨着,一边再次抛起钱币,准备跨步迈出铃奈庵。
啪
门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截住了抛到半空的硬币。
“好久不见啊,疫病神小姐,”二岩猯藏在店外背倚着们,右手伸出握着女苑抛出的硬币,左手举着烟,对店内的女苑说道,“有空陪老朽谈谈心吗?”
“……老娘若是不想呢?”闻到烟味的依神女苑明白了来者的身份,警觉地向店内后退了一步。
“那巧了,老朽这里有一张纸,上面画着个挺美的女子,”猯藏叼着烟袋,左手伸进怀里摸索,“好像是叫‘悬赏令’来着?不如老朽现在呼喊路人来评评,你和那悬赏令上的画像谁更美?”
“行,谈就谈,”女苑咬了咬嘴唇,“去哪里谈?”
“就这样谈吧,午后的太阳挺好的,老朽想在外面晒晒,”猯藏收回右手,和女苑一外一里隔着一道门,“听说你旧病重犯了?”
“就是要说这件事吗?”
“圣啊,听说你又去骗财时,可伤心了。”店外的猯藏开始甩起了右手的钱币。
“少来,”店内的女苑冷哼了一声,“那个住持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流露过那种程度的感情?”
“圣的感情,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是老狸子我是看得出来的。”
依神女苑沉默了片刻。
“当真?”
“当真。”
疫病神不安地摸了摸后颈,心中隐约感到一丝悔感。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哦,还有一件事,”猯藏握着右手轻轻抖着里面的钱,“圣的魔人经卷被偷了。”
“你说什么?”女苑焦急地向前跨了一步,“那后天怎么办?”
“哦?看样子不是你?”二岩猯藏轻叹了口气,“啊呀,那就伤脑筋了。老朽本来想如果是你的话把你强行带回去就万事大吉了,不是的话就烦人了。”
“你在怀疑我?”
“瓜田李下,你失踪的时间这么巧,当然有理由怀疑你。不过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就随你自由了,”门外的二岩猯藏轻轻吐了口烟,“伸手。”
疫病神小心地将手伸出门外,狸猫妖怪将右手握拳从门后伸出来,然后舒张开手,钱币叮叮当当地落回了女苑手中。依神女苑看了眼落在手中的钱币,隐约感觉少了些数。
“这些钱,”猯藏将空空的右手一翻,如变戏法一般两指间又夹出了几枚硬币,“老朽拿去喝酒,就当是封口费了。”
“还给老娘!”
女苑一步踏出店门,门板后面却空无一人,只留下依神女苑独自握着手中的硬币在铃奈庵外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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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神女苑握着落回手中的硬币,伫立在热闹的夜街中央。红男绿女自身边川流而过,嬉笑怒骂在耳畔来去自如。街边酒肆的大灯笼将照着女苑的脸,一阵夜风吹过,她的脸面便随着灯笼一起阴晴摇摆。依神女苑立在一切繁华的中央,却感觉自己对四周陌生的如同一个过客,自己成为了一座孤岛。
依神女苑感到倦了。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女苑对身边一切的浮华感到了疲倦。这很奇怪,明明今早的自己还是听到远处的欢呼就会精神飞升、魂不守舍的人;但是在听到猯藏说出圣白莲因为自己的所为伤心后,女苑居然对身边的繁华感到倦了。这是种什么感情,依神女苑不懂。
一阵食物的香气在不经意间钻进了女苑的鼻孔,勾起了她腹部的轰鸣。
依神女苑攥了攥手中的钱,决定先找个地方解决晚饭,然后再好好想想关于自己的问题。
今晚的鲵吞亭内,热闹非凡。
“我今天去现场看了,你修的楼梯根本不行,走在上面还会晃动!”
老木匠板着脸,在角落的座位里教训着对面的徒弟。今夜的鲵吞亭很吵闹,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一老对一少的训话。
“明天给我去把楼梯加固,作为一个工匠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听到了吗?”
年轻人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在跟你说话呢!”老木匠操起桌边的拐杖点了点徒弟,“你有没有在听?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女骗子?”
小木匠缩了缩身子,还是不言语。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被骗了!你自己看看这个!我今天在路上拿到的!”老木匠从怀中掏出一纸悬赏令,一把拍在桌上,“你是不是就是被这个女人骗到的?”
“女苑她……应该是有自己的苦衷,”小木匠低头嘟哝着,“这中间肯定没那么简单,我能找到她问清楚。”
“执迷不悟!”老木匠失望地摇摇头,“你还想着再见到她?她现在还敢再在村里出现?”
“说不好马上就会出现呢……”
“你说什么?”
依神女苑循着食物的香气停在了一家酒馆门前,她掂了掂手中的钱,走上前去,拉开了酒馆的门——
嘎啦啦啦——
听到开门声的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向着店门方向瞄去,而进来的客人则让两人都短暂地愣神了片刻。因为这人是他们认识的人,白发剑客魂魄妖梦是也。
“看什么看?”回过神的老木匠狠狠拍了一下徒弟的头,“你以为是你挂念的那个女骗子?你看看人家那孩子!知理,正直,你怎么就……”
老木匠的斥责声被埋进了酒馆里的喧闹之中。魂魄妖梦第一次来到满员的鲵吞亭,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伫立在门口不停地向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着谁。
注意到妖梦的奥野田美宵急忙从后台跑出来,迎到了妖梦面前。
“妖梦小姐,你在找谁吗?”
“啊……美宵小姐。那三位在吗?就是前两天每天都来这喝酒的……”
“啊,妖梦小姐,我们这边说话。”
美宵急忙将妖梦拉出酒馆,转进一旁的小巷里。
“妖梦小姐,鲵吞亭半夜招待妖怪是秘密,不能让人听到!”
“啊!对啊,对不起,是吾辈考虑欠佳了。”妖梦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
“唉,”鲵吞亭的店员松了口气,“今晚萃香小姐她们不会来了。”
“啊?为什么?”
“因为她们说每次有大型活动时,都会有人类喝个通宵。所以她们这几天改为白天来喝酒了。你是否有事?我明早可以转告她们。”
“哦,不必了,只是有些问题想今晚问。如果她们不在的话,就算了吧。”
“那我先回去了?”
“嗯,打扰你了。”
奥野田美宵返回了店里,妖梦挠着后脑回到了街上。白玉楼的庭师本想今晚找三个酒友询问关于依神女苑的事情,但目前看来计划泡汤了,今晚只好打道回府了。
妖梦在人流中向着出村的方向走去,人群中则有一个高个子的路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妖梦和高个子擦肩而过,然后高个子停住了脚步,手伸进怀里确认了一下什么,走进了鲵吞亭斜对街的一家酒馆。
依神女苑在搓着手等着食物端上来,丝毫没注意一个高个子的家伙靠到了她的桌边。
“这位施主。”
女苑回过神,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高个子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头戴斗笠,身披朴素的袈裟,手持禅杖;不过疫病神一听到她的声音,便立马知道了这个“陌生人”的身份。
“圣……”
“南无三。”
命莲寺的住持打断了疫病神的话语,将禅杖靠在墙边,面对着女苑坐了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依神女苑闪开对方的视线,没了往常的气焰。
“猯藏在还给你的钱币中掺了一枚做过特殊妖气标记的假币,”圣白莲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硬币,“我只要顺着这枚硬币的反应找,就能知道你的大概位置。”
“真是花样多的狸猫妖怪……”
依神女苑咬咬牙,然后对上了白莲的双眼,抢先开了口。
“我没偷你的经卷。”
“我知道,”白莲点了点头,“贫尼相信不是你偷的。”
“你怎么就那么相信……”
“因为你骗取钱财,并不是单纯出于贪财吧?”
“嘁,”女苑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居然知道啊。”
“而且那本经卷除贫尼之外其他人无法使用,根本就没有被偷窃的价值。”
“那如果是想让你在后天出丑呢?作为最大噱头的‘佛宝经卷’居然拿不出来,圣你应该知道这会有什么影响吧?”
“贫尼知道,也做好了事情到那一地步的心理准备了。”
圣白莲的坦然有些出乎了依神女苑的预料。她本想稍微给命莲寺的住持一点小难堪,但是完全没想到对方的应答如此坦率。
“我旧习又犯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疫病神马上抢行扯出下一个话题,“听说你知道后很难过?”
“是,不过贫尼不打算苛责你,”白莲轻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也犯过跟你类似的错误。”
这一句话又将了依神女苑一军。疫病神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接话。
“女苑,回寺里吧,”圣白莲伸出了手,“我能看出对浮华的沉迷给你造成的困扰,我也能帮你能戒掉这个瘾头。”
“哼哼哼,什么嘛……这不是挺懂的嘛?”
依神女苑把头埋在手臂里咯咯轻笑着。
“但是论对浮华和虚无的沉迷,我们俩不是都差不多吗?”
命莲寺住持的手微微蜷了起来。
“你说,圣你办这个三天的讲经会是为了什么?为了吸引人抬出‘佛宝经卷’又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那么多凑热闹的人中,有多少人真能领悟你的佛法吗?”
圣白莲缓缓收回了手。
“领悟自在人为。”
“但是你不否认,你相信一片热闹和浮华之下,还是有可能性的吧?”
“信其善,随其缘。”
命莲寺的住持默默起身拾起了靠墙的禅杖。
“归寺继续修行一事,还希望你能继续考虑。”
圣白莲对着依神女苑单手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酒馆。
疫病神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乱挠着头发。过了一会儿自己点的食物被端了上来,女苑尝了一口,发现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饿了,但还是强迫自己继续吃了下去。
突然间,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不小的骚动。
“妖孽!我又逮到你了!这次不会让你跑了!”
“快看屋顶上!”
“那是什么!?”
依神女苑推开墙边的窗向外望去。街道上的行人都驻足指向街对面的屋顶,有两团行动很快的黑影在在屋顶之上飞来飞去。普通人的肉眼看不清这两团黑影的真身;但是依神女苑借着月光,看清了在街对面屋顶上追逐的两团影子的身份。
在后面追的影子,是举着手中剑,留着白色短发,满面怒容的魂魄妖梦。
“想不到!居然是你在装作鬼怪捣乱!”
而在前面逃的影子,是一个留着红发,后脑系着蓝丝带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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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请留步!”
走在夜间林荫小道的丰聪耳神子停住脚步,抬头望向呼声传来的方向。
咚!
一团黑影从空中坠下,摔在神子面前,而圣德王对此毫不惊惶。
头朝下倒栽在地上的伊吹萃香腰部一发力,向后一翻跳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指了指神子。
“高人……你是高人。”
“过奖,”丰聪耳神子轻轻一鞠躬,“请问找我有何贵干。”
萃香用力捶了锤胸口。
“……我们鬼族,嗝……看不透人心,你……高人……”烂醉的鬼王又指了指神子,“你能看透人心。”
“说能看透人心是过誉了,”圣德王微微一笑,“只是能听到他人的欲望而已。”
“对,欲望……”萃香身体向前一倒,搂着神子的肩靠在了她身上,“有一个人……嗝!我想请高人帮我……帮我听听。听听这人到底——到底想要什么?”
“何人?”圣德王没有避开鬼王的搂抱,也没有嫌弃。
“我家……我家老爷子……”
“请问令尊是……?”
“不对……不是他!”醉的稀里糊涂的萃香拼命摇了摇头,“我是想说……圣……白……嗝!莲。”
“圣白莲,巧了,”神子扶起了烂泥一般的萃香,“前几日也有人向我打听圣白莲的欲望,所以我正好知道。”
“请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圣白莲心中的欲望。”
伊吹萃香摇晃着盘下腿,与丰聪耳神子相对而坐。
“那个……前几天找你打听的人……是谁啊?”
“正是前几日我造访命莲寺时在场的弟子,纳兹琳。”
夜晚归家的纳兹琳打开家门,警觉地向后扫了一眼,确认没被盯梢跟踪后,关上了门。
鼠妖在门窗紧闭的漆黑棚屋里摸索到了早上出门前留下的蜡烛,点上火,一手笼着烛光小心翼翼地走向床边。死寂的棚屋中只有踩踏木地板声嘎吱作响,但是鼠妖的脑内却一直回响着几日之前,她擅自从丰聪耳神子那里问到的,圣白莲的欲望。
“咳!”丰聪耳神子清了清嗓子,“那我开始说了。”
“来,说吧!”伊吹萃香点了点头。
“吾尝背离本心,吾之过也。”
那一日丰聪耳神子在命莲寺的后院里,面对着纳兹琳,伴着晚课的钟声朗朗开口道出了圣白莲的欲望。
纳兹琳想起第一句,就咬紧了牙关。
“世人不解吾之志,吾无悔也。”
“无悔吗?嘻嘻……无悔啊……”一阵林间小风刮过,伊吹萃香摇晃着上身,轻声嘟哝着。
“世人视吾如笑柄,吾无怨也。”
“当年你踏出那扇门时是这样想的吗?现在也是这样吗?”
鼠妖轻声嘀咕着,跪在床边掀开了床底的一块地板,用蜡烛照出了下面的暗格。
“吾志之艰,吾道之难,吾自知也。”
“是挺难的,是挺难的啊……老爷子。”萃香意识模糊地嘟哝着,眼角淌下了晶莹的泪滴。
“但求一人识吾愿,继吾志,吾心慰也。”
“你真的只想要这样就可以了吗?圣?”
纳兹琳从暗格里取出一条狭长的木盒,端放在面前,缓缓打开了盒盖——
“愿佛法普照,人妖互睦。”
“呼……”坐在神子对面的鬼王伊吹萃香垂着头,打起了瞌睡。
“对不起,圣,”纳兹琳借着烛光看着盒中的魔人经卷,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无法看你再次成为台下一群看客的消遣。”
鼠妖盖上盒子,将其再次藏进了床底下的暗格之中。
六
“酒过三巡兴正高。”
“老狸子来把闲话挑。”
二岩猯藏用烟袋轻轻叩了叩酒桌。
“挑!”一旁的因幡帝语调一扬,跟着应和。
“说人间之里有一老一少。”
“怎样?”
“老头子给鬼吓闪了腰,小毛孩被色迷着了道。”
“一老一少是丢人又丢财,老狸子说声可笑——可笑!”
猯藏举起烟袋,往桌面上稳稳一叩。
“好!”帝开心地起身鼓掌。
“二位……这么背着人嚼闲话好吗?”奥野田美宵端上了刚温好的酒。
“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不许我们嚼闲话了?”帝指了指白天空荡荡的店内,“老酒鬼之间的规矩,谁不在就嚼谁闲话。现在这里就我们俩,有谁的闲话我们不能嚼?”
“那萃香小姐的闲话你们也敢嚼吗?”美宵低声嘟哝了一句,却被耳尖的帝听了进去。
“嚼!为什么不敢嚼!”兔妖重重一拍桌子,“我今天就要把萃香老鬼的闲话嚼烂!”
“好!你嚼老鬼的闲话,老朽也不能输!”猯藏兴奋地击掌,“老朽今天就来嚼俺们寺住持的闲话!咱俩轮流嚼,谁肚子里的货先干,就罚酒!”
“好!我先说!”帝一挥手,正儿八经地说道,“伊吹老鬼啊,最喜欢多管闲事了。有句俗话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句话放在伊吹老鬼这里,就可以改成‘鬼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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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兹琳蹲在广场外围的矮楼屋顶上,注视着眼前广场的盛况。
广场上乌泱泱地坐满了人,中央的三丈高台突出而显眼,圣白莲独自一人坐在高台中央讲着经。人群汇聚成海,人头动如海浪起;高台似海上舟船,圣白莲为船上孤身一人的掌舵者。
一道影子从纳兹琳身后迫近,盖过了鼠妖。
“怎么看,你都不像是在好好找经卷的样子啊。”
伊吹萃香停在纳兹琳身后,解开葫芦盖喝了口酒。鼠妖回头瞄了一眼鬼王,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在找呢,只是稍微休息一会儿,上来看看风景。”
“哦?什么风景?”萃香蹲了下来,贴着纳兹琳的耳朵问道,“让我也欣赏欣赏?”
“你看不懂的风景。”
“怎么叫‘看不懂的风景’?”
纳兹琳沉默了半晌,然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像。”
“象?你是说那个大块头动物大象?”
像极了……
纳兹琳盯着眼前的广场,心中默默念道。
像极了圣被封印起来那天的风景。
只不过那一天,大浪起,海舟覆;掌舵者,未得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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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那个妖尼出来!”
“今天不能放过她!”
圣白莲身披袈裟,背对着佛堂门,面佛像而坐,手中捻着念珠。身后的门外,是曾经奉她为圣尼,如今杀上门要找她算账的群众。
“结束了,”纳兹琳抱着双臂站在墙边,“你那用妖术冒充佛法的行径,到头了。”
圣白莲继续捻着念珠,没有言语。
“我调查了你的过往,因为怕死就放弃原有的佛法信仰并投入妖术的怀抱,才换到如今这身不老的皮囊,真是邪魔外道啊。”
“虽然你维护妖怪的主张对我有好处,但是说到底我还是毗沙门天大人的下属,这种有辱佛门的行为还是不能忍的,”纳兹琳走到白莲身边,按住她捻佛珠的手,“就算你逃过一劫不被封印,佛门也容不下你了。”
“结束了,不必念佛了,佛已经不会回应你了。”
圣白莲继续捻起了手中的念珠。
“所谓念佛,是为了佛念?还是为了自己念?”
“什么意思?”
“所谓参禅,究竟是为佛参,还是为自己参?”
“你想说什么?”
“贫尼确实曾违背教条信仰,这是我身上洗不净的罪,只是——”圣白莲停下了捻念珠的手,“当是时,贫尼念佛,佛不应;念了妖,妖应了。”
“自此贫尼念佛,只为自己念,不求佛应。”
“你这是歪理邪说!”纳兹琳愤然指着圣白莲斥责道。
“但是后来,贫尼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贫尼念佛,佛不应;念妖,妖应了。那诸妖念佛,佛不应,则谁来应?”
纳兹琳一时语塞。
“那就由贫尼来当这个佛,诸妖念佛,我来应。”
圣白莲又开始捻动手中的念珠。
“让那个妖尼出来!”
“别再拖拖拉拉的了!不然我们要冲进去了!”
圣白莲站起身,将念珠交到了纳兹琳手里。
“今日贫尼一出此门,凶多吉少,恐不能再应诸妖。往后诸妖念佛,由寅丸星来应,请你协助她。”
说完,诸妖之佛转身向佛堂大门走去。
“等一下!”纳兹琳不知道想说什么,却下意识地叫住了白莲。
圣白莲手抵着门,回头对纳兹琳说了最后一句话:
“但求一人识吾愿,继吾志,为诸妖之佛,我心既慰。”
圣白莲一把推开了佛堂的门,迈步跨了出去,站在了佛堂台阶顶端。
纳兹琳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了台阶下围着的黑压压一片人。众人看见白莲出去,先是面面相觑,片刻后反应过来她确实只有一人后,便沸腾了起来。
“妖尼!妖尼!”
“杀了她!杀了她!”
“不可以放过她!”
“我的亲人一定是被她害死的!做了她常保青春的妖术!”
佛堂的门渐渐地合上,却隔不绝外面沸腾的浪潮。纳兹琳一人留在佛堂里,捏着白莲地给她的念珠,双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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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伊吹萃香仰头喝了个痛快,对一旁沉浸在回忆中的纳兹琳说,“我说小老鼠啊,鬼族喜欢直来直往。我就直接问了吧,圣白莲的魔人经卷是你偷的吗?”
“不是。”纳兹琳没有正眼看萃香。
“哈哈,我们鬼族,对撒谎的感觉是很敏锐的,”鬼王将酒葫芦口塞上,“一挑眉,一眨眼,一转目,一唇颤,一吞气。一丝一毫,都能从中发现你撒谎的端倪。现在我再给你次机会,重新回答刚才的问题,圣白莲的魔人经卷是你偷的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从第一次在酒馆见到你时,就发现你撒谎的端倪了。”
纳兹琳长叹了一口气。
“好,就算是我偷的吧,你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在明天之前把经卷还给圣白莲。”
“我拒绝。”纳兹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我坚持你要还。”
“你为什么坚持?你让圣展出经卷是为了谁?”纳兹琳愤然扭头转向萃香。
“为了我家的老爷子。”鬼王出神地远眺着讲经台上的圣白莲。
“啊?”
“白莲住持眼睛里的光,跟我家老爷子眼睛里的光,很像。”
“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详细。”
“那我要说明白了!”纳兹琳指着广场中间的人群,“下面这些人不是人,是猛浪!他们今天可以把圣捧上去,明天就能翻脸把圣掀下来,而且不讲任何道理。你希望圣捧着经卷去讨好这群随时会翻脸的猛浪?”
“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明天过后我会把经卷还回去,然后跪到圣的面前谢罪,她想怎么惩罚我都认。但明天结束之前我是不会把经卷交出来的!”
伊吹萃香盯着纳兹琳,纳兹琳回瞪着萃香。二人这样一言不发地对峙了好一会儿,然后鬼王先打破了沉默。
“好吧,看得出来你是个有胆子的家伙。”
萃香站起身掸了掸衣服。
“你想干什么?”纳兹琳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放心吧,绝对不是让你受皮肉之苦,”鬼王转身走到了屋檐边挥了挥手,“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萃香化作了烟尘,随着一股刮过广场的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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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梦揉了揉眼角,方才广场上的一阵风似乎将沙子卷进了她的眼中。
白玉楼的庭师心里很堵:前天,妖梦自以为救下了一个被追杀的女子,结果昨天才得知她是个骗子,自己还帮她保管了赃物。而昨天,妖梦自以为遇到了一个伙伴,结果当晚就知道,她其实正是前几天自己一直在夜间遇到的鬼头的幕后主使。
“是吾辈过于信任他人了吗?”
坐在广场边休憩的妖梦,将楼观剑从背后取下,握在面前,慢慢推刀出鞘,双目盯着剑身似乎想细看什么东西。
“走吧,走吧。”
“不等到蹭一顿饭了吗?”
“昨晚酒劲还没缓过来,回去歇着吧。”
两个路人脚步微微打着颤,从广场处走来。妖梦赶紧将楼观剑收起。
“听经啊,真没劲,还是喝酒蹭饭有意思。”
“那我们今晚再去哪家喝一下?”
“我想想……那家鲵吞亭好像名头挺不错的。”
“哦,那家确实可以。不过今晚可别喝多了啊,不然明早起不来看佛宝了。”
“哈哈哈,这肯定有分寸啊……”
两个路人高谈阔论着走远了。
“不信佛,只为蹭斋饭而来吗?真是下品。”
白玉楼的庭师摇了摇头,将楼观剑背回了背后,继续寻找依神女苑和赤蛮奇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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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神女苑躲在广场外围的一栋建筑后,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疫病神聆听者广场上的诵经、齐唱、欢呼声,刺激感止不住地向着头顶冲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被悬赏,她是多想冲进广场中,亲自扑进人群之中,让喧哗和嘈杂包围住自己。
女苑从墙后悄悄探出头,顺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望向讲经台上端坐着的圣白莲,兴奋地用手掌连连拍墙。
“啊……啊……”女苑擦了擦从咧开的嘴角淌下的口水,“要是老娘能在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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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神女苑有瘾。
有人对酒有瘾,有人对烟有瘾,有人对赌有瘾;而依神女苑,对一切与浮华喧闹沾边的事物有瘾。
女苑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沾上这样的毛病了。她只记得最开始,每次参加祭奠后,每次身处热闹繁华的地段中,每次看着有人上演浮夸的演出时,她会很饿。
饿了,便吃。
但是吃不饱,即使胃部已经撑满了食物,她还是感到不满足。
然后女苑发现了金钱的妙处。
从附身第一个人,体验了一把挥洒金钱的美妙之处后,依神女苑便止不住了。
因为见到了浮华喧闹的景象便感到饥饿;然后就附身一人,挥金如土,满足自己的饥饿;挥霍钱财时,造出了更多浮华的景观,让自己更加饥饿;再附身到下一人继续挥霍。
于是,被附身的人越来越富有,挥霍的钱财越来越多,浮华的景观越来越盛,两边的快感交相反馈,就如同一道螺旋上升的楼梯,依神女苑不能自拔地一路向上走,从没停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