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5(羡忘)帝王羡×质子机
这一整个冬天,魏婴并不怎么能见到蓝湛。一则是他确实需要避人耳目,父皇先前的话给他敲了警钟,过度盲目的亲近只会让彼此的处境更加艰难,二则成和帝在慢慢将朝中事务转移到他手里,这是他日后必定要背的责任,他也需要花时间下功夫去学。
成和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已瞒不住个个都是人精的大臣,所幸他这个太子在处理国事方面还算得上周全,多多少少也稳定了人心。
魏婴渐渐的也不对温情横眉冷对了,不仅仅是因为温情确实很能干,整个东宫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更在于她是个聪明且彻彻底底对他没兴趣的女人,知己知彼反倒少了周旋,遇上合适的时间,她还会帮他创造些时机叫他安心去见蓝湛。
况且,他虽不说,却也知晓到底还是对温情有所亏欠。
日子似乎平顺了一段时间。
只是临近年关时,平日里长年驻守云邑边境的武臣纷纷回京述职,这些人名义上是在朝为官,实际上却比京中这些以上朝为中心,以笔墨为武器,斗的是谋略的朝臣不一样,他们长年戍守边关,护边境安宁,呆在那苦寒之地,刀口舔血的很不容易。
因此每年回京述职,成和帝都十分看重,往年都要亲自登城楼迎他们,只是他如今身子很不好,有意把大权和人心交给太子,便叫了魏婴负责迎功臣。
蓝湛知道魏婴忙,更知道他以后只会越来越忙,因此从不多说什么,他在朝歌堂里呆的孤寂,有时候会在思追的劝说下外出去附近的梅园走走。
梅园偏远,平时来的人其实很少,但是对于不善交际的蓝湛来说,他却喜欢这份宁静。
对于成和帝交代的事情,魏婴总会尽量出色的去完成,这是他从小的习惯,此次迎边境之臣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出现了意外的话。
成和帝会把一些不大重要的折子给魏婴来批,所以魏婴在议政殿时间明显长了,有时呆上大半天,到了徬晚才出来也不算奇怪。
这天出了议政殿难得早些,想起自己总是要有十几日没见蓝湛了,一时心头起了相思,脚上便往朝歌堂去。
路过梅园,想起这个时候梅花开的正好,蓝湛平日不爱出门,他将这景色折一支送到他房里也好。
琢磨着,魏婴便拐了进去,进了梅林深处,才听见那十分煞风景的声音。
梅林尽头是还有几间偏殿,最早是平日打理梅园的宫人住的,后来这些宫人被安置到了别处,这几间屋子也就渐渐废弃了。
如今里面传来像是欢愉又带着哭腔,混合着几声狰狞的窃笑的声音。
魏婴皱起眉:宫里也偶有宫女和侍卫私通,他原本也不反对,只是这声音有些奇怪,何况私通事小,这般不知分寸就难免不合适。
直到靠的很近了,他才透过早就不甚完整的窗,看见倒在简陋床榻上的人,脸色泛着极不自然的红,紧紧抱着自己缩成一团簌簌发抖,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
蓝湛……
只是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太过熟悉,熟悉的让魏婴瞬间忘了理智,狠狠的踹开门,拉开正欺身压上去准备“开荤”的人,他身手不差,头脑一热便顺手抄起落了灰的烛台朝脑袋砸下去,瞬间听得一声惨叫。
“魏婴……”
是一声极轻的嘤咛,却足够魏婴慢慢清醒过来,打消了他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杀了这无耻狂徒的冲动。
回头见那人紧紧攥着衣角,这样冷的天气却有汗不断从额头上落下来,一张素日略显苍白的脸红的不像样子。
那无耻狂徒认出了太子殿下,顶着冒血的脑袋,哆哆嗦嗦的认错。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声音仿佛淬了三九寒霜。
“是……是迷情……”抬头正好撞见魏婴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跪在地上的人来不及穿好衣服便不断磕头:“臣有罪,臣一时鬼迷心窍……”
魏婴心头恼的很,可眼下人这个样子他也不好本末倒置去置他的罪,遂摘下身上的大氅将人严严实实的包起来往朝歌堂跑。
事情由此便闹大了,但也很好查清,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的是精武将军赵案的小儿子赵覃,赵案为云邑戍守西南边境几十年,算是忠臣良将,此次回京述职,本想带着小儿子见见世面,指望着平日里就混世魔王一般的赵覃能有些改观,没想到到了宫里,还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竟做出这等龌龊事,气的赵案当即就要砍了这个混账儿子给陛下赔罪。
至于赵覃,若是知道蓝湛的身份,倒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只是那日在宫里随便转悠时无意在梅园碰见独自一人蓝湛,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便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人没什么身份,许是哪家的小幕僚,色欲熏心,下手便没轻没重起来。
听着江澄一五一十的来报,魏婴仍旧端坐着,似乎很沉静。
江澄不吃他装模作样的一套,他是能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的。
成和帝的性子向来奖罚分明,就算赵覃是众臣之后,意图在皇宫之内对南诏质子用药行不轨之事,传出去便关乎云邑对和南诏和平之约的重视程度,虽不宜闹太大,但也不能就此放过,因此立刻将赵覃削了爵充兵。
“阿羡以为如何?”成和帝问道。
魏婴想起那天蓝湛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却要顶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志也要将他推出门外的样子,心头隐隐疼了一下。
他知道蓝湛有他自己的骄傲,不愿将最狼狈的样子给他看。
他一直站在门外,是蓝湛自己熬过了药性,但赵覃下手没轻重,那样烈性的药还用了不小的量,像这样一硬熬过去很伤身体,捱过了这一遭的蓝湛当即发起高热,思追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一夜,人才清醒过来。
想到这儿,他一刀砍了赵覃都嫌不够。
魏婴知晓父皇到底是权衡赵家从前的功绩,这是顾全大局,便见礼道:“父皇圣明。”
从议政殿出来,他原是预备去朝歌堂去的,没想到抬头竟见温情意外的在殿外等他。
他对温情反倒是不避让,便道:“你怎么跑来了,我得去看看湛儿,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果然平时是睿智冷静的太子殿下,沾了那个人脑子就犯浑。”温情笑,却显得冷静的有几分决绝:“殿下信不信,你今日去了朝歌堂,陛下就会彻底做实了这个想法,他在云邑只会过得更胆战心惊。”
魏婴停住了脚步。
“你就是专程来拦我的?”
“你惹恼了陛下对我也没有好处。”温情很坦然,当然她如此坦然反而会让魏婴觉得更舒服一点。
他不得不承认温情说的是对的。
父皇好不容易才多少放下了一点对蓝湛的戒心,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若父皇现在还惦记着蓝湛会影响他,不知道会不会有动作。
蓝湛从小在冷宫长大,身子原本就算不上太好,何况那药药效强劲,冬天天又冷,就这么反反复复的烧了几天才见好。
这期间,他始终没能再见到魏婴。
他还是会时时想起那天的场景,想起自己那天发热颤抖的身体和几乎无法控制本能的狼狈,每个午夜梦回都把自己吓出一身的冷汗。
这时候他是会很想他。
但他知道朝歌堂门口新添了守卫,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但换一种说法也算是在监视着这朝歌堂来来往往的人。
监视着那些不该出现在朝歌堂里的人。
魏婴能悄悄的见思追一面就已经绕了很大弯子了。
思追回来时见蓝湛坐在窗边抚琴,显然是在等他,便走过去。
“你见到他了?”
思追点点头。
“他……他好吗?”
实在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思追想:身为太子,生来众星捧月,哪会不好。
虽是这样想,但思追还是老老实实的答:“太子殿下很好……许是近来忙,看起来没有从前轻松了。”
“哦……”
“太子殿下问了您的近况。”思追接着说道。
蓝湛愣了一下,道:“你都告诉他了?”
“按您的吩咐……说的。”
蓝湛交代他只需说他一切安好,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这是他第一次撒谎,可是他不觉得有什么错,他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家公子高烧不退时,嘴里迷迷糊糊的喊着魏婴别走,后面又接连好几个夜里被噩梦惊醒。
他在梦里叫他不要走,醒来却不敢相见。
自家公子,他不心疼就没人心疼了。思追想。
过了年,吹过来的风终于开始慢慢暖起来,接连下了几场春雨,洗净了漫长冬日的阴沉寒冷。
成和帝早朝时忽然晕倒在朝堂上的消息,来的突然又在意料之中,朝歌堂偏僻,已经是比较晚得到消息的了。
听着思追来报,蓝湛在原地愣了片刻,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魏婴一边要代父监国,另一边也要安抚民心,同时照顾父皇,忙的像是一直被抽打旋转的陀螺,没有片刻歇息的时候。
蓝湛再见魏婴时,那人眼里早已没了从前少年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浓浓的疲惫,连带着整个人都瘦了不少,站在风里,落在他眼中,像是每一刻都在硬撑,下一秒就要到强弩之末。
他走过来抱住他,语气像个孩子似的:“湛儿……我好累啊,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不知道该安慰他些什么,只能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好,休息一会儿。”
”就,就一会儿……”
“我这人真的很快就会好的……”
这么久以来周旋于朝堂,外人看他游刃有余,可他只是强行粉饰着,生怕被谁看出什么;父皇的咯血愈发严重,现下已经连药也快喂不下去了,太医每一句“臣有罪”都在暗示他父皇已经到了大限的现实。
每一样都在逼他长大,逼他成熟,逼他越来越疲惫。
父皇,或许你错了,或许阿羡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蓝湛垂下视线,偷偷掂了掂脚想让他抱的更舒服些。
“我知道的。”
“魏婴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倘若易地而处,他也许已经崩溃了。
他的魏婴,是一个合格的太子,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湛儿给我抚琴好不好,我好久没有听了……”
“好。”
琴声如流水,让魏婴终于找回了久违的宁静,浓浓的倦意袭来,他靠着熟悉的人慢慢睡去。
……
江澄是在后半夜急匆匆闯进来的。
“阿羡,陛下那边出事了,你……”
看着魏婴从蓝湛肩上猛地惊醒,江澄竟生生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但魏婴已经明白了什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便往外跑。
蓝湛这才动了动早就麻木的上身,抬头见原本清亮的月色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的。
魏婴赶回里时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后宫妃嫔,望着内殿的一扇门,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动不了了。
常玺走上来道:“太子殿下,陛下在等你,有……最后几句话要交代殿下。”
魏婴像个木头似的草草点头往里走,内殿里满是苦涩的药味,他在床边跪了下来,见床上的人早不复记忆里顶天立地的模样,而是瘦弱枯槁,满脸憔悴,连呼吸声在这样寂静的屋子里也几乎弱的听不清。
“父皇……”
成和帝慢慢睁开眼睛,吃力的朝他招招手。
魏婴膝行两步,就见成和帝将掌心里的虎符交到了他手上,又握住他不断发抖的手。
“阿羡别怕……你一直都做的很好,孤很欣慰……”
“唯有……蓝忘机……他是你,是云邑的劫……”
魏婴微微怔了一下。
“放下他……阿羡,为了云邑,把他……从心里……拿出来……”
魏婴不住的摇头,强忍着眼泪不落下来,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哭。
“父皇……”
阿羡,是父皇对不住你,可父皇的一辈子也是这样过来的,这帝王宝座,要的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坐在上面的人,没有资格爱任何人。
“这江山……孤交给你了……”
这世上,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成和帝死时,仍旧睁着眼睛,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答复。
魏婴终于哭出声来,伸手抚了几次,始终没能让他的父皇安心闭眼。
“父皇!”
“我答应您,我会做一个好君王……”
“我……我放下他,我放下他……父皇……”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思追见蓝湛已经坐在桌边发了好久的呆,便上前劝道:“公子……要不先休息吧……”
蓝湛闻言摇摇头。
“不知道陛下怎么样了。”
作为南诏的质子,他没有兴趣关心云邑的事,可是作为蓝湛,那毕竟是魏婴的父亲。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有时候会羡慕魏婴……陛下待他很好。”
“可是……没有父亲,会很难过的。”
就像他当初失去了师傅一样。
不知该怎么说,但他想起在南诏的时候,他的父皇也问过他,问他是不是以为,这个宝座就那么容易坐。
他从来没有被期望过能去坐那个位子,也曾经很羡慕他的兄长未来能坐上那个位子。
可是现在,他看着魏婴,终于开始明白父皇当初所言非虚。
那个位子上的人看起来呼风唤雨,庇护众生,可实际上会很累很累。
可就像他来云邑为质是他的使命和宿命,坐上那个位子,也是魏婴逃脱不了的宿命。
他做不了什么。
除了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