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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夜空 第二十八章 对立面

2022-05-17 15:19 作者:大桢琛皮卡丘  | 我要投稿

       现在比分是二比二

       假如光从分数来看,过去的四局已经失去意义,接下来的这局将一锤定音。可只要见证过刚才惊心动魄的博弈,任何人都会明白,是徐冬漪把握着比赛的节奏,胜利的天平正向我们这边倾斜。

       没错,无需多言,胜负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最后一局已然到来,第一局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兰迎琛缓缓向铁盒伸出手,那五指的轮廓隐约间变了个样,由锋利变成了干瘦,干瘦得愈加像是几根枯枝。

       心跳不再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现在我终于得以静心观赛。这次徐冬漪没有向我施加干扰,因此我听得真真切切——扑克牌藏在第三个盒子里。我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兰迎琛把视线往这边移动,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会立即捂住脸、转过身,绝不让一切因为我的表情而功亏一篑。

       可结果竟是我多虑了。自从触碰到铁盒,兰迎琛便没再抬起过头,仿佛被手中的魔盒吸走了魂,只剩下呆滞的眼神和粗重的喘息。不管她听到了什么,无疑那是一场酷刑,一场她所应得的精神酷刑。

       “仅此而已?”兰迎琛放下铁盒,面如死灰。

       “仅此而已。”徐冬漪的回答淡得像白开水。

       进入最后的决断时间,只见兰迎琛的眼睛死死盯着第三个盒子,可手掌却悬在另外两个盒子上空,来回挪动、抽搐。最终做出选择时,那只手已苍白得如同死尸。

       “让我最后确认一遍:第一个铁盒——离你最近的铁盒——就是你的答案,对吗?”

       兰迎琛没有应答,而是端起盒子,像个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人一般,硬生生地拆开了盒盖。看见那空空如也的内里时,她的全身彻底瘫软了下去。

       “胜负已决。”徐冬漪瞥了一眼跌坐在地的手下败将,开始收拾桌面,“别忘了我们的赌注。”

       空气再度被沉默填满,又湿又重,好似暴雨将至的午后,弥漫着人力无法打破的沉闷。老实说这不符合我的预想,我原以为我们三人会围着她尽情嘲弄,把先前受到的欺凌加倍奉还。

       “真是讽刺,”兰迎琛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我竟像躲避瘟疫般,首先排除了正确选项。”

       “与起初的两局一样,这一局我没有使用任何异能。”徐冬漪平静地说,“为什么宁愿寄希望于毫无根据的瞎猜,也不敢信任自己的判断?”

       听罢,兰迎琛只是垂着头不停冷笑。我感到脊背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凉——不是因为她的笑声,而是因为徐冬漪的策略。把取胜机会一丝不挂地扔在对手眼前,逼得对手自乱阵脚,我无法想象,这样的行为需要何等强大的内心作为支撑。

       “你知道吗,兰迎琛?你真的很可悲。可悲在你既自大又自卑,一遇顺境立即骄傲自满,到逆境时又轻易丢掉信心;可悲在你只会怨天尤人,你把不得志的原因全部归于外界的不公,却从未认真反省过自身——不懂谦逊又缺乏韧性的你,凭什么能赢得大家的青睐?”

       徐冬漪的语气愈来愈重,到最后已大有责骂的意味。龙景俞朝我使了个眼色,随即打起了圆场:“当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善?”徐冬漪提高音量质问道,“她对‘善’这个字,可曾有一丁点正确的认知?”

       一句话吓得龙景俞噤若寒蝉。此刻我也无话可说,只觉胸中有几股激流相互碰撞,震荡得心壁隐隐作痛。我合上眼,不知为何竟像是回到了几天前,那时江枫站在我身旁,对着我耳边低语:

       “她对我们犯下了恶行,而且她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还有,你知不知道最可悲之处在哪?”徐冬漪毫不留情地继续训斥,“看穿你的品性,根本不需要我动用异能。一切都在你的言行中暴露无遗,除了你自己,人人都知道你为何可悲!”

       话音刚落,兰迎琛在一声嘶吼中一跃而起。没等大脑下令,我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把徐冬漪挡在身后。短短两秒钟时间,还未捱过头顶的晕眩,手心已沾满又湿又黏的汗水。

       所幸不自量力并未让我付出代价。刚刚的那声吼叫已是兰迎琛最后的气焰,此刻她正涣散着目光、哆嗦着嘴唇,一副欲辩忘言的模样。

       “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徐冬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刹时令我僵直的肢体放松了下来,“四年级时我从香州转学去了橘阳。和兰迎琛一样,一到新学校我就忙于各种竞选。非我夸口,班委竞选演讲时,台下的每个人都为我热烈鼓掌;可真正到了投票时,选我的人却是寥若晨星。到现在我还记得,全班五十四个同学,只有四个写了我的名字——当然,这其中还包括我自己。”

       兰迎琛略显茫然地偏了偏脑袋。徐冬漪似笑非笑道:“完完全全的溃败,对吗?想笑就趁现在笑出来,因为接下来故事便要迎来转折点了。认真反省过后我终于明白,同学们想看的不是我的个人秀场,而是我能够给集体带来的实际好处。于是我及时调整了策略。在之后的学生会干部竞选中,同样是五十多个投票人,可不同的是,这次我的得票数已不再是四,而是四十,足足有上一场的十倍。”

       “厉害!”龙景俞惊叹道。

       “重提旧事,并不是为了炫耀。”她的神色蓦地严肃起来,“入学时你的‘人脉’尚且还‘屈指可数’;可四年级时的我呢?零,完全没有。相对于其他人而言,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占任何优势的外来者。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该把那群轻视我的家伙全部囚禁起来,然后挨个打骂侮辱,逼他们承认自己待我不公?”

       “绝对的公平本来就不存在。”我感到此时自己也该说些什么,“在所有领域都强求平均,是个极其天真……极其愚蠢的想法。”

       “说得好。”徐冬漪赞许地点了点头,“与其对着无法控制的事情怨天尤人,不如想想自己能够改变什么。我想你内心深处其实一清二楚,输掉竞选的原因绝不止一个。你所控诉的不公固然存在,可请你扪心自问——那真的是决定性的败因吗?”

       答案不言自明,兰迎琛被问得彻底哑口无言。此时徐冬漪已将桌面整理完毕:“话就说到这里。愿赌服输,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可认错并不是件易事,尤其是对于执念太过深刻之人。看对方的眉头,好像完整说出那三个字会要了她的命。

       “你大可以慢慢酝酿情绪,期间不妨顺便听一段录音。”徐冬漪打开手机,把它置于桌面中央。一个沙哑的男声随即传入耳朵:

       “何必表现得那么愤怒?这个小孩只不过是废了条腿,惨过他的实验品比比皆是。若要逐个哀悼,你们恐怕连眼泪都会流干。”

       兰迎琛瞪大眼睛,仿佛丢掉的魂重新飞回了体内:“这个声音,难道是——”

       “没错,正是那个人。不信你就亲自看看屏幕——不,我想还是免了。谁知道他在你面前用的是哪张脸?”

       “什么意思?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徐冬漪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任她将手机夺走。那个冷到骨子里的男声仍在继续:

       “不瞒你们说,我其实很享受这一过程。看着那些无力激发身体潜能的弱者哭着投降,看着他们的生命一点点消逝……”

       “够了!”是江枫的声音,比平日里几乎高了一个八度,“没兴趣听你的变态自白!”

       紧接着响起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而后便只有刺耳的杂音。播放结束半晌,兰迎琛才停下四肢的战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制造这种东西来诬蔑他?”

       我不知何时已屏住呼吸。只听过江枫的几句简单描述,没想到那个嗓音会令人如此心惊肉跳。徐冬漪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第一,这段视频未经任何剪辑加工;第二,展现事实不叫诬蔑。你被他欺骗了,从一开始就被他欺骗了。”

       “你如何证明?”

       “证据数不胜数。首先是他的脸,真正拥有那张面孔的人早已去世。点开我的相册,你就能看见死亡证明。换言之,他从未让你见过自己的真面目——甚至,你所知的‘他’,很可能根本不是赋予你异能的人,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替身。”

       “可是……”

       “其次是视频里的那个男孩。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徐冬漪抿住嘴唇,捏紧拳头,“他失去了一条小腿。我可以告诉你他住在哪家医院、哪间病房。你自己去问问他,是谁强行把他扔进不能回头的深渊,害得他往后的人生残缺不全!”

       说到这里,泪水已浸湿她的眼角。可她的声音却没有一丝颤抖,反而愈加炽烈:“还想继续听吗?我有的是方法向你证明,你所追随的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你所做的是在助长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兰迎琛呆呆地凝视着屏幕,良久才挤出几个字:“我把他……叫作‘导师’。”

       无人回话。

       “他告诉我,只要被他认可,我就能拥有压倒凡人的力量,就能把看轻我的人踩在脚下……然后我同意了。裂缝里的怪物咬伤了我的肩膀、抓破了我的腹部,但我相信,那只是导师对我的考验与指引,它们最终全都被我关进了手中的牢笼……”

       “你是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来的,而不是靠他的悲悯。事实上,全力迎战是你唯一的选择,他才不会对任何人动恻隐之心。”我忍不住打断了她,“别再自我麻痹了,正视你早就觉察到的端倪吧——你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尚有利用价值的实验品,他根本不配当什么‘导师’。”

       兰迎琛闭上双眼,一连喘了几口粗气:“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他说,有一伙人正利用异能到处兴风作浪,只要带徐冬漪或者江枫去见他,他就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撒谎?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真是贼喊捉贼。”我摇了摇头。

       “看来,他诱拐青少年的手段都是同一套。”徐冬漪终于再度开口,“如果你仍心怀偏见,那么我永远也无法自证清白。你只需要记住,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剩下的是非,留给你自行判断。”

       “你愿意站在邪恶的一边,还是愿意站在邪恶的对立面?”我拿出最大的音量问道。

       兰迎琛默默转过身去,举起左臂,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掌。一道眩目的光芒随即洒向四周,墙壁自上而下渐次熔化,变作散落的泡沫。回过神时,我们已身处琏江边的沙滩。晚风温柔得前所未有,夜空分外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闪烁的星辰。


       十分钟后,伴随着引擎声,两束灯光出现在视野当中。

       “我会被关押多久?”兰迎琛轻叹一声。

       “不是关押,而是保护。那帮人可不会轻易放过背叛者。”徐冬漪走到她跟前,直视着她的瞳孔,“我无法承诺确切的时间,但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尽快揪出元凶、还你正常生活。”

       “你在那里会有伴的。”我也接话道,“当然,学习也不会落下。”

       “我相信你们。”兰迎琛定定地望着漆黑的江水,直到雪白色的小车在身旁停下,“只是,正常生活早就不复存在了。自进入裂缝的那一刻起,我就已与它分道扬镳。”

       从驾驶座走出来的是邹老师。把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她才慢悠悠地说:“你们再不回学校,恐怕明天就要被请家长了。”

       “我们的家长,恐怕明天还赶不过来呢。”徐冬漪模仿着她的口吻回答道。

       趁我们说笑时,兰迎琛已一言不发地坐进汽车后座。她呼喊了一声徐冬漪的名字,犹豫了几秒才小声问道:“你赢得比试的诀窍是什么?你真的预测到了我的每一步行动吗?”

       “一半靠预测,另一半靠随机应变。”徐冬漪微微一笑。

       “我想也是。终归是我输了。不管是自身能力,还是取胜欲望,我都不如你。”

       “取胜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让你脱离偏执的漩涡。如果不先挫挫你的锐气,你肯定是不会好好听我说话的,对吗?”

       “对不起。兰迎琛把撇向一旁,请接受我迟来的道歉。”

       “我接受。只不过,我更希望你好好向他俩道歉。”徐冬漪指了指身后的我和龙景俞,“如果说攻击我是受人蛊惑,那么囚禁他们,就完全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了。”

       兰迎琛听完便照做了。说话间邹老师已回到驾驶座,发动起引擎。汽车离开之际,龙景俞忽又冲上前,对着车窗喊道:

       “等你回来以后,和我们一起吃中饭吧!”

       “什么?”兰迎琛满脸写着讶异。

       “我有好几个一起去食堂的朋友,其中有男生也有女生,每天热热闹闹,开心得很。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大家都会欢迎的。”

       兰迎琛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头。不一会,她已与汽车一同消失在夜幕当中。我不由得感叹道:“龙班,你真是善良得令人称奇。”

       “总是独来独往的人,情绪、心理难免出现毛病。如果能减轻孤独感,那么情况或多或少会有所改善。——不说这个了。刚才那位,好像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是我们班的地理老师。”说着,我又转向徐冬漪,“让邹老师一个人对付兰迎琛,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那辆车具有能力抑制功能。”徐冬漪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安理局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听得越来越云里雾里了。”龙景俞摆出了一个双手抱头的夸张姿势,“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卷入了什么世纪大阴谋?”

       话音未落,几道急促得像是警笛的喇叭声划破了夜色。回头一看,果然是那辆鲜艳过焰火的橙色越野车。车身的颤动还未停止,便听见徐星盈劈头盖脸的高音:“这就是你保证的‘万无一失’?”

       “从结果来看,的确是万无一失。”见状,徐冬漪立即露出那副专门用来应对她的表情,柔柔地眨了眨眼,“况且,说到底,是姐你自己准许的哦。”

       “行行行,我懒得跟你斗嘴。”徐星盈伸出左掌,将五指竖得笔直,“龙景俞——是吧?还不上车,是在等什么?”

       龙景俞发出了一声求救式的惊呼。徐冬漪打开车门,做了一个“里面请”的手势:“你不是有很多疑问吗?别紧张,除了听听必要的解释和嘱托,你什么也不用干。”

       “宿舍熄灯前一定让你回学校。”徐星盈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哈欠。

       “悄悄告诉你——别看我姐外表凶神恶煞的,其实她心肠好得像个菩萨呢。”这句话自然又引起了当事人的一番抗议。好在龙景俞总算被她们说服,乖乖钻进了车里。徐星盈瞥了我一眼,问道:

       “真的不用我送你们回去?”

       一个“要”字几近脱口而出,此刻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宿舍那张嘎吱作响的床。可是徐冬漪却果断予以拒绝,并且三下五除二地打发她离开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啼笑皆非地向她挥手告别。粗略估算,从这里走回学校最快也要半个小时。难道徐冬漪今天的散步还未尽兴?

       直到下一秒,看见从远处飞奔而来之人,我才明白——何止是还未尽兴,真正的兴头才刚刚开始。

       我以为两人见面时会有说不完的话,没想到他们只是紧紧拥抱着彼此。就连称呼也不必喊,此时无声胜有声。沙滩洁净如洗,颗颗小石子将银光折射进眼眶,素雅得像一幅画卷。堤坝上的樟树林将闹市的嘈杂尽数阻隔,只听见汩汩江水奔流不息。两人静静站在月光下,仿佛可以就这样直到天明。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江枫才低低地说了三个字。那头原本锋利的黑发,此刻正因半干的汗水而耷拉不起

       “不。”徐冬漪使劲摇了摇头,“是我坚持不要你陪同,就算道歉,也该是我自己向自己道歉。”

       “那就改成对子康说吧。”江枫将目光投向我,“对不起,让你也受苦了。”

       “子康今天表现得很出色哦。”说着,徐冬漪回过身来,“需要你时你总能挺身而出,所言所行都恰到好处。”

       “哪有!我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功劳都是冬漪你的。”我把徐冬漪的整个制胜过程讲述了一遍,讲到精彩处时仍感到止不住的激动,乃至于手舞足蹈。江枫听完也笑道:

       “的确是冬漪的气派,颇有古代军师之遗风呢。”

       徐冬漪笑而不语,招招手领我们走上返程。一路上,除非我主动搭话,否则两人便保持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于是我试探着说:

       “不管过程如何,兰迎琛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想我们暂时可以放轻松了!”

       徐冬漪停下脚步,再次露出了神秘莫测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苦涩。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吗?”

       “有。”她长叹一口气,“而且,是贯穿始终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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