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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投票或许能在很多时刻提供值得采纳的问题解决方案，但面对专业领域的问题，不分主次的等权值投票却更有可能把事情走向带歪。
这种时刻，品性端方的专业人士表态也许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前路的平坦与顺直。
程雳在听到吕嘉鸿问话时，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瞟向了石磊——这个整间会议室里目前看起来最为耿直、专业，且木讷地恰到好处的技术队队长。
其他领域不好说，但刑侦专业方面，石科长可以作为参照物。
在程雳自己脑子里没有锚定点的时候，用以评判他人专业程度的参照物。
“头颅包裹物是黑色垃圾袋，鉴于2012年全国注册的塑料袋生产厂家265家，小加工厂保守估计上千家，无法通过包裹物溯源锁定犯罪嫌疑人，因此对包裹物的检验工作焦点集中于垃圾袋内外遗留的物证及生物证据上。刚刚提到过，经熏蒸法对垃圾袋进行了全面检验，垃圾袋外侧获得的指纹与报案者匹配，垃圾袋内侧仅检验出干涸的血水痕迹及少量烧焦的皮肉碎屑，因皮肉碎屑绝大多数已经碳化，极少量腐败，无法提取DNA，从干涸血迹提取的DNA属于男性，初步判断属于受害者。垃圾袋以两个常见半结收口，无捆扎用胶带、绳索，半结褶皱处发现活草地铺道蚁三只，系抛尸现场常见蚁种。塑料袋内外，即便褶皱处均未见水渍，也未见水中浮游生物样本。” 石磊的回答显然比吕嘉鸿的问题全面，甚至绝大多数内容都似乎与问题无关。这教科书般全面的工作汇报看起来像是他的一贯作风，但程雳从中体味到的可不仅仅是专业。
从这几百字貌似啰嗦的叙述里，程雳瞧得出，这位技术队队长不仅明白吕嘉鸿为什么会问出这个看似愚蠢的问题，且他自己也曾经朝这个方向进行过深入思考，并为之做出了实践。
结合实践论证，他得到的结论是，吕嘉鸿目前正在琢磨着的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可能发生概率极低，所以，他不仅仅给出了针对这个问题的答复，还将与此相关的其他信息一并提供给自己的直属领导，以防对方在歧途上浪费时间。
所以，程雳立时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尽管从心理素质甚至野心上看，当前这位技术队一把手远逊于那明显新来的高材生大美女，但这位不够机变的技术队队长的这把椅子可坐的稳如磐石——细致全面专业，不贪功不冒进，打辅助的一流人才。
第二，吕嘉鸿这个问题不止不愚蠢，且极为专业——专业人士参照物石磊有过同样的考量，虽然通过实践论证，这个考量被否定，但他们的思想曾经到过同一位置。
程雳稍前对吕嘉鸿专业性的怀疑恰恰证明了自己的浅薄——他的不明所以只不过是因为人家有本事一目十行，棋高一着，而作为一个刑侦专业的菜鸟，他还在第一行前徘徊，在迈第一步前乱转，连朝向都蒙不着。
程雳默默地磋磨了一下后槽牙。
这种滋味可不怎么爽。
程雳认真地瞧了眼吕嘉鸿凝视着投影幕布的侧脸，细致到没放过那双跟这位糙汉极其不搭的桃花眼上纤长浓密睫毛的一丝颤动，现在，他有点好奇了。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个愚蠢地误判？
这是，自程雳从坐进会议室，不，应该说更早之前，拿到入职机会以来，头一次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石磊的这段教科书显然将他领导提问之前脑子里那不知什么奇思妙想直接扼杀在了摇篮中，令这位支队长暂时毫无头绪，但不知为什么，程雳却在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捕捉到了隐隐地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个抛尸、且很有可能杀人，毁尸不专业但灭迹却专业得出奇的犯罪嫌疑人没横渡百米深水库，往草地上抛个脑袋，让吕嘉鸿松了口气？
那么，现在程雳需要反推一下，如果这个矛盾体真的这么干了，为什么会是个比现在更大的难题？
任何行为都关联着直接或者间接——潜意识——的目的。
把标记着尸体来源的人头扔到必然会有人发现的草地上，这是想要暴露罪案的意思。
冒着溺水而亡的危险躲避监控，这是为了在警方调查中自保。
既要报案，又不想警方查到自己。
且不论这矛盾综合体想要从中达成什么终极目标，单看这两个直接目的都实现了吗？
是的，都做到了。
从薛小波和石磊的汇报看，无论从现场物证采集、裹尸物勘验结果看来，这位Mr. Who没留下任何可追查线索。
而陆枫完成了一半——具有决定意义的那一半——的监控视频分析和现场出入口判断工作，说明这位抛尸者行迹隐藏到位。
好，到目前为止，虽然一颗焚尸后的人头就是警方掌握的不可推翻的线索，但Mr. Who自保目的暂时达成。
至于暴露罪案的存在，既然人头都已经到了支队手里，这特么还不算爆料成功吗？
综上，到目前为止Mr. Who的行为想要达成的直接目标都算是实现了。
尽管这两个目标是看似自相矛盾。
这种矛盾可能来自犯罪嫌疑人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也可以来自其精密的筹划。
如果是前者，那这场仗不用打，这个矛盾体就已经赢了——毕竟，如果被判定为精神错乱，那这位Mr. Who可就是完美犯罪第一人了。一个精神科盖章的疯子，无论警方最终能不能抓其归案，也无法判其有罪。
若是后者，那这对看似矛盾的目标必然在某个层面能达成统一。
程雳心里一突。
就是心惊肉跳的那种感觉。
并非没有统一的可能。
不想被警察抓到，在暴露出这个杀人案的情况下。
所以，这个爆料的行为是，极度自信下的挑衅。
Mr. Who确信自己牛逼到不会被抓，于是，故意玩一把心跳。
这么做，把脑袋扔给警方，能让这货的心跳得比扛着颗人头横渡百米深的水库还亢奋，能让肾上腺素分泌的比游走在生死边缘更多更持久。
这颗人头就特么是在挑衅警方。
Mr. Who从警方的束手无策中获得满足，从跟警方的近身对抗中品味快感。
警方的每一个反馈，都能激起这个玩家的一场小高潮。
是的，这才是这个犯罪嫌疑人的终极目标。
挑衅警方。
什么人会把公然挑衅警方成功当做成就感？
只有一种人，而这种人的出现就意味着，这颗人头只是个开始。
游戏刚刚开始。
槽。
连环杀人犯。
所以，吕嘉鸿才能在听说垃圾袋没经过水库水腌泡后松了口气。
是的，除了一个冒着淹死的风险爆料人头的疯子开始杀人分尸加焚尸的狂欢之外，还有什么能比目前手中全无线索还糟糕？
可问题是，就算没游泳抛尸，就能完全杜绝这种可能吗？
好吧，没冒着淹死的风险，至少说明Mr. Who没有high到癫狂的程度。
目前，这个脑袋的制作者还是可以归类为高智商杀人犯，而不是高功能疯子。
这算是个，好消息？
这当然不算。
所以薛小波才慌不择路乱抓现场物品充为物证——宁可过度检验也绝不能漏掉一丝线索。
所以石磊才面色阴沉心烦意乱——线索越稀薄就意味着对手越高功能。
比一个严厉的支队长更可怕的是，一个过于强大的对手。
虽然一颗人头意味着这个案子里已然存在一位受害者。
但这个受害者并非Mr. Who的最终目标。
这个对手是警方的。
或者说，这个对手针对的其实是警方。
且，已经出了第一招。
那么，现在到了警方还招的时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