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重生明教选择摆烂但失败(三十五)
尽管陆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从尹小龙口中听到那些消息时,陆棉的心情依旧十分复杂。
据尹小龙的回忆,至少从十二年前开始,也就是陆棉八岁,刚在明教站稳脚跟,准备躺平过上咸鱼般的日子时,沈清溪正一封封地往中原传递消息。那些被红蜡封了口的信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尹小龙无从得知,只知道将这些密信偷偷送到相关人士手中,再从那些人手里收回消息,给沈清溪寄回来。
陆棉询问当年收了沈清溪信件的人都有谁,尹小龙从脑袋里扒拉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名字出来。陆棉沉默不语,在上一世的情报中,这些人都是与恶人谷或沈清溪有着密切关联的人。别的不说,现在想来,当时是沈清溪师父的箫运发,尹小龙的父亲,约莫也是他办事的棋子之一。
好你个沈清溪,当年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把我骗得好惨。
陆棉手中无意识地转着空茶杯,回忆着过去的一些点滴细节,缓缓开口问道:“你知道玛伊这个人吗?”
尹小龙摇了摇头。
“他让你收集消息时,有没有收集过什么特定的消息?”
尹小龙眼神迷茫。
“比如,什么特定的人,或者事件。”
尹小龙又摇了摇头:“我就是一送信的,接触不到太多消息。”
陆棉点点头:“也是,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你猜他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和我讲这些?”
尹小龙面如死灰:“大概是知道的吧,其实我自己也隐约料到会有当双面卧底的一天。”
陆棉抬眼看向对方,示意尹小龙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讲呢,老大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你知不知道,知道多少,然后呢,你刚刚听我讲了那些,好像也没有显得特别生气,”尹小龙感觉脑子有点痒,“感觉你们好像在玩一种我看不懂的游戏。不是我说,反正你们都这样那样了,干嘛不面对面聊清楚,非要我在中间当炮灰呢?我就想抱着圆哥儿睡大觉过日子,求你们两位大神,饶了我们行么。”
陆棉微微扬起眉毛:“你比陆圆圆大好几岁呢,你管他叫圆哥儿?”
“不论岁数,只论地位。”尹小龙傻乎乎地笑。
陆棉轻轻送了尹小龙一个“滚”字。尹小龙尴尬地收敛了笑容,点点头,准备从窗户翻出去,抬腿刚翻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探头看下四周无人,转身用手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突然想起来,老大回中原前,我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有个名字,就是因为这个人,老大才说要来中原的。”
陆拾柒。
这回陆棉也有些闹不懂了。
沈清溪也在找陆拾柒?可是,为什么?
无论如何,从尹小龙所述来看,沈清溪绝对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否则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运筹帷幄,早早地和以后与恶人谷有关联的人牵上线。
可既然有记忆,关于恶人谷山崖上的那场决战,前世之死,沈清溪应当也记得才对。还是说,他只记得“陆拾柒”这个名字,却没和自己对上号?
说起来和杀死自己的仇人滚在床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陆棉突然很问问沈清溪。
陆棉自嘲一笑,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大概也等不了太久,自己说不定也有机会见见这一世的“陆拾柒”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陆棉给因为酒劲仍在酣睡的陆圆圆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出了门。索耶牵着马在驿站旁等着,给陆棉送行。
两人轻轻抱了下,索耶只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时常来信,陆棉点了点头,扬起马鞭,策马上路。
一路南下,气候渐渐变得温暖湿润,路旁的草木青翠茂盛,百花盛开,可惜陆棉没有闲心欣赏。扬州要人要的急,他每日只能歇两个时辰,就得换马继续赶路,好在一路都有明教的大小据点,换马之事不需要他太过费心,一路都有人安排妥当。
只是还没等他到扬州的据点,在城外十几里处就被一个陌生的明教师姐拦了下来。明教师姐将手里的地图抛给陆棉,扬声道。
“远道而来辛苦了,本该让你先歇歇的。不过这个任务纳日旗大人很重视,已经派人提前行动,你按着地图标识去寻他吧,在东边的一个庄子里。”
听到纳日旗的名字,陆棉微微皱了下眉,不过面上没有太露,对着师姐道了声谢,将马调转了个方向。
待师姐策马走远,陆棉才打开地图扫了一眼,只是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张地图他可太熟悉了,陈家庄,陆棉上一世执行任务的地点之一,他曾将这地图背得滚瓜烂熟,每一处水缸,狗洞,柴火堆,几家几户,人口多少,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在这里杀了五个人,只为追问一个人的下落。
陆棉额角猛地一跳,想起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亡魂,心中有些烦躁起来。他双腿一踢,马儿嘶鸣着向前狂奔,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路,半柱香后,停在了一处小村落前。
陈家庄不算大,只有十三户人家,不超过百人。各家相依而建,以务农为生。
这样淳朴简单的村庄本该与江湖的血雨腥风无关,只因陈家出了一个陈绍阳。陈绍阳年轻时不甘一身才华被埋没于稻田之中,离家而去,在太原也算闯荡出了一番成就,给族中寄了不少钱用来翻新宗祠,父母皆以他为傲。可后面不知怎么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惹来杀身之祸,只得隐姓埋名,灰溜溜地躲回家乡,过上了生儿育女的平淡日子。
可终究还是躲不过。
那时陆棉是暗部的杀手,不问缘由,只完成任务,手起刀落夺人性命,只要是为了明教,他什么都会去做。陈绍阳就是他的任务目标之一,陆泠和他说,此人手上握有对明教不利的证据。
如今想来,他是何等罪孽深重之人,本不该有重活一世的资格的。
陆棉翻身下马,走进村庄,可四周除了狗吠鸡鸣,无半点活人发出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陆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分成了两个人,那个名为“陆拾柒”的自己趴在后背上,悄悄在他耳边说话。
“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些手握锄头只知道卖力种田的老实人,想要保护自己敬重的长辈有什么错?”他的声音轻声对自己说道,“你杀了他们,只为逼问出陈绍阳的下落。你甚至没有追问过陆泠,他们要杀陈绍阳的依据是什么。”
他没有问过。他是杀人的机器,是扫平荆棘的砍刀。刀是不会说话和问问题的。
陆棉停在两具尸体前,他蹲了下去,将其中一人翻了个身,露出一张死不瞑目,悲愤无比的脸。
“你记得他吗?”那个声音又在说话了,“他比你大不了几岁,妻子刚生下孩子,他求你放他一马,可他看过了你的脸,所以不能活。”
对,所以我杀了他。陆棉在心里说道,目光看向男子死前仍在紧紧护着的那位曼妙妇人,同样是死不瞑目。
可我没有杀死他的妻子。我在无人的角落杀了他,将他的尸体扔进了枯井里,官府会按失踪处理,会有人给予他的家小抚恤,除了悲痛,他们依然可以过平稳的生活。
虚伪。他说。
这不是我做的。他说。
我是陆棉,已经不是陆拾柒了。我以为只要我躲着,藏着,拒绝着这个身份,曾经犯下的错就不会再重演。
可有人替我做了。
陈家庄上上下下,血流成河,老幼妇孺,无一活口。
陆棉最后走到了祠堂门口,祠堂的大门敞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显示着这里不久前有人被从门口拖了进去。
祠堂里站着一个身着红色明教弟子服的男人,右手的弯刀仍在滴着血,左手拎着一颗人头。那是陈家庄的族长,年逾古稀,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一直阴沉的天突然漏了个洞,太阳从孔隙中照了下来,阳光将这小小的院落一分为二。陆棉站在阳光里,那人站在祠堂里的阴暗处。
“哈萨,是你做的吗?”陆棉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令他惊讶的事实在太多了。比如哈萨还活着,并且依然是他记忆中的二十岁模样。只是那曾经跟在他身后,总是面带笑容,却反手捅了他一刀的人,如今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死水泥潭般的灰,双眼麻木无光。
“哈萨……”对方机械地咧了下嘴角,将手里的人头扔了出去,砸倒了一溜木牌。“我已经很久没听人喊过这个名字了,自从,那一年死亡之海的试炼之后。”
“有人救了你。”陆棉看着哈萨用弯刀将墙角的香油罐子砍碎,沉声问道。“是纳日旗?”
哈萨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缓缓蹲下,火苗瞬间沿着香油点燃了地面,吞食起木柱。
“陈家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你没有留一个活口。疯了吗?”陆棉望着从火里走出来的哈萨,“连话都说不清的老人家能知道什么,你甚至连十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是纳日旗的要求吗?”
哈萨站在陆棉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的脸,仔细打量着。
“看来这些年你过得很好,正直……善良……喜欢为无辜的人打抱不平。”哈萨轻声说道,“听说你在几场教内比武场中都拿了头筹,不知道如今你我若是再入死亡之海试炼,会是谁胜谁负?”
“哈萨!”
“我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哈萨说,“我是暗部第十七任杀手的继任者,陆拾柒。”
陆棉咬紧了牙关。
“你在生气,为了那些无辜的人。可如果我说其实不是我做的呢?”哈萨走到防走水的水缸边,将沾染了鲜血的双手伸进去,“陈绍阳和恶人谷的沈清溪有宿怨,恶人谷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屠个村庄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你要嫁祸给他们?”
“有理有据,为何不可。”哈萨又笑了一下。陆棉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即使是前世,他也没有在哈萨脸上见过这种笑容。
比哭还难看。
“任务是抓住陈绍阳,死活不论,拿到他手里握有的对明教不利的情报。可他提前逃了,如今东海侠客岛的方家庇护着他。”哈萨将手撑在水缸边,偏头看着陆棉,“所以纳日旗大人将你调来做我的搭档。有一些事,需要你在明面上出手。”
陆棉看着哈萨,半天才开口问道:“搭档?你和我?你觉得可能吗?小时候你就不太喜欢我,甚至一度想要杀了我来换取你所渴望的关注与地位。现如今,看过陈家庄的遍地尸首过后,我更加确定你我不是一路人。恕我难以奉陪。”
陆棉转身要走,哈萨却喊住了他。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来处理陈家庄,你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吗?”哈萨问道,“杀一个,杀十个,杀一百个,有时候会有什么不同吗?”
陆棉转身看着哈萨。对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没有嘲讽,没有任何不满或是恼怒的情绪,他是在询问,认认真真的询问陆棉,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事情会有什么不一样?
当年杀了五个人的陆拾柒,和如今屠了全村的陆拾柒,罪孽便可说是有轻有重吗?
他们都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让我看看吧。”哈萨戴上了兜帽,掩住半张脸,“当年没能成为朋友的你和我,如今又各自踏上了怎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