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庄园
三角墙壁上打着一个影子,一个人(上半身的)影子,它(他)的轮廓是这样的:手搭凉棚,望向远方,当然,由于黄昏的缘故,它比他要夸张、扭曲得多。
三角墙壁上另外还有一只壁虎,灰褐色的鳞甲,犬状的头颅,令人恶心地想到它是具有肉质和汁液的动物,它的眼睛是一对黯红色的光学器具,阴茎则是弹簧。
壁虎紧贴着楼壁迅速运动,但仍然保持了2至3厘米的距离,因此它的影子被投射到了地面的水洼里,它像闹钟一样弹出舌头,吃掉一只麻头苍蝇,吐出乱糟糟的、被榨干的残渣。
昨天夜里的雨非常猛烈,穿过一直绵延到今天黄昏的雾霭,我们领略着一个清凉、低郁的秋天,牵牛花、梯子、浓郁的云彩、火柴盒,已经逝世的兔子把叮当作响的假牙遗落在地,一只跳舞的小鸟衔着自己华丽的羽毛,噢,擤鼻涕的小提琴把我们的庄园打扮得富于火和火鸡、鸡和鸡蛋、蛋和蠢货,三尖两刃刀与青龙偃月刀的鼻梁紧紧贴在窗畔的茉莉花前,似乎在白色的泉水表面劈开彼此的影子,左边的甬道上,一个空荡荡的棺材紧紧关闭着,右边的回廊里,有一排穿着红色网球鞋的脚(大概有五只。看不见其他的部分了,虽然它们确凿存在)和一排没穿袜子的脚趾(割得很整齐)。后花园传过来棋子撞击棋盘、鸭子啃蹼、旗杆生锈、针划过神经原、电锯和电钻垂直地摩擦大理石,等一系列的声音。我们的窗前落下淅淅沥沥的一群扣子——它们在跳伞,用睡帽儿,或者肺。
院门外是一条通向乡村的道路,戴着鲜红冠子的一只公鸡刚刚赌光了它所有的烟卷儿和农具,正从那上面晃晃荡荡地踱回来(它的鼻孔里插着一面白旗和全部的羞辱),许多全副武装的蚂蚱均等地散布在井台和草地附近,它们举着刀和盾牌,少数的几只忙于写遗书,大厅里的挂钟流着发霉的长长的口水,仓库里的冰鞋等待着冬天。
而烟囱下面却蒸气弥漫,齿轮、铝、口香糖,失灵的机械海盗和一亿架原地打旋儿的喷气式飞机,伏特与安培吮吸着欧姆的定律、电压表和电流表却故意绽露出内分泌系统,多么漂亮,而又奇妙啊。
好像一次阶乘,或者击鼓传花。
儿子,背朝着我们,坐在庭院中央的一块圆形的磐石上(它刻着划分时间的标志,是的),那是一架日晷,(于是你能想到),那上面还应该有一根长而尖的铁钎,以便用它的影子指示确切的时刻。(然而,目前)我们看不见这根铁钎,(它有可能被儿子挡在了身体前面),但我们看到了静止的血,浸满了洁白的日晷表面每一个时刻的镂空,相当的清澈(我们的时间是鲜红颜色的,18点半,红血球和血小板堆满了这座庄园的墙角,可清洁工在哪儿?),于是可以推断,那根钢钎,就插在儿子的肛门里,他把它坐了进去,可能已经被搅烂了肠子。然后他开始旋转,像廉价的表针,我们可以感到一块铁贴着脊髓,呆在腹腔里的快乐,假日的喷香飞舞。
他在喊,朝着地平线上的一头害着麻风的动物:
“恐龙!恐龙!恐龙!恐龙!”
我们该把他捆住,不是吗?
可我们却忙于在卧室的每一个可能的角度上,精心布置(甚至绘制)镜子,以便把这些辽阔的天空下的万事万物的形象播撒到海洋般辽阔的天花板上,到了明年,桃花受孕,蜘蛛产崽的时节,我们收割事物们的形象,囚禁它们湿漉漉的孩子,用我们美梦般的眼睑。
下面是(该说说、为什么不提……呢?、我们去看看……吧、……)后花园了,哦,一个博物学家的尸体,一尊历史学家的雕像,那是这篇文字的真相和中心思想的所在,就像其它的地方列满了风景和细小的故事。
你对我说:“该让他下来了。”
我点燃一支烟,抬起头,仿佛透过天花板,看见了房顶上那个手搭凉棚的作者,他的医药箱和作废的订婚戒指、他的绷带和臭球鞋、他亢奋的性欲。
现在我们有些厌倦了,就闭上眼睛。
洁白的有绿色格子的桌布、残羹冷炙、凉台,作者的影子打在我们的三角墙壁上,无望地掩盖着故事的结尾,怕我们看见。
现在那只壁虎爬到了这篇文字的上方,它的左前脚刚刚搁在“搁”这个(前面那个)字儿上。而你(不是我们的你),正穿过天花板上的镜子,进入我们的眼帘。
这已经是上一个假日的事了,大约半秒钟之前。
20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