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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重云同人文】绯云锦(十四)

2021-08-06 17:05 作者:梧桐流雨  | 我要投稿

新朋友可自行戳目录直达第一章~

本 章 高 甜

如果觉得这刀口舔糖还不够劲儿,别急,本文是留了大后手的,后劲绝对足。

下一章更甜预警!(继续战术叉腰)

重云搬出吃虎岩的那日,香菱已觉着异样了。她原本正如往常一般,在店里忙活得脚不沾地,一见了重云进门,随口招呼道:“重云来啦!今晚要吃些什么?”再一细看,才发觉他神情有异,装束也不同寻常:竟穿了一身簇新衣衫,发髻绾得一丝不苟,背后还缚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像背了全副家当在身似。香菱见状不免大为惊异,“哎”了一声,引他落了座,忙关切道:“这是怎么了?要走了么?”还道他云游方士,又该往别处去游历了,未免有些不舍,又道:“只在玉京待这几天日子么?几时再上我们这里来呀?”

重云些须向她笑了笑,徐徐道:“哪里。我并非要走,不过是要搬出吃虎岩,往绯云坡去些日子。香菱大约也听说了罢,绯云坡的靖安府贴出了告示,求人去府上祛除邪祟,我打算前去应了。只这差事想是有些棘手的,我既应征,便不如搬去他府上,一心一意的替他摆平这事为好。”

香菱一贯最是热心的,当下更关切道:“真有那样棘手吗?既然如此,重云可千万当心哪!”尚未容重云答话,又一连声问:“往后还来咱们这里吃饭么?”

重云见她纯是一派热心快肠,何曾理会得如今他心中这许多芜杂心事。想从前他初来玉京之时,原是同香菱一般无忧无虑的,谁承想那个阳春三月初的雨天里偶然一回顾,往后便是步步都不由己了。然此时心意已决,因而面上并无波澜,反倒释然淡淡笑了,语调平和和向香菱道:“香菱放心,我自然有分寸。往后但凡得空,我定还是常来。”

自那日后,转眼已有二旬光景。重云果真三不五时仍往万民堂来吃饭,香菱见他除开形容一日较之一日更为稳重、似略有心事以外,倒并无甚异状,神情举止都平和如常。或向他关切一番驱邪之事近况,他似不便细说,每回却也应得从容:“暂无成效。不过不妨,我自有计较。”

终于这日他再来店中,香菱照例向他问候一番时,见他取出一包药材,略有些歉然向香菱道:“今日恐怕要劳烦香菱帮我一个忙了。我去药铺抓了些性寒凉的药材,若香菱得空,可否将之制成便于贮藏的糕饼之类?若我以常法煎药汤服下,一来热汤不便入口,二来又要弃去许多药渣。制成糕饼,便不至浪费了。我自然不敢叫香菱为此事白费力一场,该给的报酬还是不能短的。”

香菱如何听得这话,一把将他那药材抢了来便说:“瞧你说的!能费多少功夫,这么见外,可是不把我当朋友了!”次日便将那些药材全调作甜米糕做好了,以食盒仔细封装,交与重云。无论如何不肯收钱,推让几回,终于只收了重云一份食盒的花费,算是让他尽个礼数。末了终究不免好奇,仍随口向重云探问一句:“为何忽而要服用这些药材呢?可是要调养纯阳之体么?”

重云点头一笑道:“算是罢。”

香菱自然不知,他并非在调养,却是在尝试暂且压制纯阳之体。此事他从不曾与任何人提起。便是在靖安府中,上至靖安爷本尊,下至那些拨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一应下人,只要他在府中一日,靖安爷一日安稳无事,便无一人来过问他究竟作何计划。靖安爷自重云上回辞去后,请过无数能人异士,皆收效甚微,故而此番对重云这救命恩人又是加倍感激涕零,不但日间任他自由来去,整日供之以锦衣玉食,甚至不肯令他居于客房,命下人们将东苑朝向最好的厢房清扫出来给他住。重云推辞不过,只得一一受了,待他分内之事自然也格外尽心。只是若这靖安爷知晓了他是何打算,恐怕便要吓得魂不守舍,因此倒不如不叫人知道的好。

——他仍旧认定靖安府上的魂灵并非恶鬼。然纯阳之体会令鬼魂身受烧灼之苦,不敢近身。故而他打算压制纯阳之体,以便探听出那些鬼魂有何执念未了,再图化解之。取得报酬、解救行秋之事固然紧迫,可要他为此滥伤无辜,即便只是鬼魂,却也万万不能。怪在此念一旦抱定,心也跟着定了,倒并不如何着慌。如此便是近二旬光景倏忽而过。

 

眼看着小满已到,跟着便是梅雨时节。重云这日一早起来,见着天色阴沉得紧,心说今日许是有场大雨了,遂携了把伞出门。原是要去万文集舍翻阅道藏,路过一家药铺门前时,正碰见一位姑娘怀揣一包药材,闷头急步往外奔,险些与他撞个正着。重云堪堪避过了,一惊细看时,竟是月牙儿,一时不由得怔住了。月牙儿一抬头见是他,也愣了一回,却像见了救星一般,惶急得几近哭音道:“重云公子!说来实在对不住,可……求求你来给我们救个急罢!小少爷他……昨夜里给人灌了酒,眼下醉得厉害,我跟姑娘两个没法照顾他,他……他又不肯喝醒酒汤……”

重云一听此言,登时如坠冰窟,他也顾不得问什么原委,拔腿便往和裕楼赶去,倒叫月牙儿追在他身后一路好赶。时候尚早,又兼今日天色昏沉,前厅中寂然无一人。重云跟月牙儿两个慌慌忙忙赶上楼来,进了行秋房门,只见行秋一身靛青绸衫还穿得甚整齐,鞋子脱在地下,脚上只着了白袜,和衣侧卧在窗边那张小小矮榻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刘海儿给汗湿的一绺一绺乱粘在额前鬓边,身子半蜷着,一动也不动。

云堇在桌前收拣些砂锅、药碗之类,一见了重云跟月牙儿一前一后进门,先吃了一惊,匆匆唤了重云一声,忙又招呼月牙儿拆开那刚买回的一包药材来煎药。手上一面忙活,一面向重云道:“重云这番能给月牙儿碰上,真是谢天谢地了。旁的不多说,是昨夜里贵人们在楼上设宴,原本这样的小宴最多只有请几位唱戏的先生,再如何也请不到秋郎头上。可这回不知怎么的,说是定要请了他上去赏个脸。在上边闹腾了足足有一个通宵,好容易放人回来,就给灌的这样了。”说到此处已掩盖不住心疼,蹙眉低声又道:“他还没肯叫人扶,硬撑着自个儿下来的。真亏他没在楼梯上摔着。不知给灌了多少,他……实在半点不会喝酒的。”

重云早已三步并作两步奔了那矮榻跟前去,半跪下身来看行秋。急切之下顾不得许多,不觉已将一手轻轻扶在他肩头。眼见行秋一双纤眉紧紧蹙着,额上出了一头的冷汗,两手都在胸前半扣成拳,胸口不住起伏,轻轻喘息不止,气息浅而急促。重云一看便知他身上定是极不好受的,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气急不已,也不想他此时听不听得明白,冲口便向他质问道:“既是不会喝酒,做什么要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行秋在那矮榻上轻轻挣扎了一下,似欲抬头,终于无力动弹,连眼睛也睁不开,只听他微声道:“是……长盛爷……叫我喝的。”

说完了这句,仍蜷身卧着不动。重云不意此时又听见这个名号,岂不正是靖安爷将青荼送去要讨好的那位老爷,一时便怔住了。云堇一听,也是微微变色,蹙眉向重云道:“原来是他!这也没法,长盛爷向来权势最大的,秋郎昨晚上定是推让不过了。”

重云原本也不过关心则乱,并非存心要向行秋动气。此时心神渐定,气也消了,听了云堇此言,再去看行秋时,心中自是十倍百倍的心疼。不知不觉间,已伸臂环过他背后,半跪在榻前,几乎恨不能将他揽在怀中。行秋只是紧闭着眼,一阵一阵轻轻抽气,也不知可有觉出是重云来了。如此寂然过了不知许久,终于听月牙儿在身后低声唤云堇道:“姑娘,药好了。这要怎么才好呢,万一秋郎又不肯喝……”

重云这时也转头来望她二人。但听云堇轻轻叹气道:“也只有劳烦重云慢慢给他喂着试试了。”又向重云道:“咱们两边屋里平素又无人饮酒,何曾想到要备着醒酒汤药。秋郎刚下来那会儿,我跟月牙儿两个慌得没法,好不容易从柜子里翻出一小包陈皮熬了点水,月牙儿端了要喂给他喝。可无论如何喂不下去,月牙儿一慌,全打翻在地下了。这才只有叫她出去抓了那些专用作熬醒酒汤的药材回来。秋郎是醉得糊涂了,我跟月牙儿两个恐怕还是没法,重云若不嫌弃……”

重云毫不迟疑道:“嗯,不妨事,我来。”说着便在那矮榻边侧身坐了,俯下身稍用力一托,扶着行秋坐起身来,将他半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扶着他头颈,一手从月牙儿手里接了药碗,试着喂到他口边,却见他牙关咬得死死的,半点也喂不进。重云一面摇头,将药碗递回给月牙儿,一面垂眼望着怀中行秋道:“这不成。得先叫他把喝下去的酒都吐了,说不好还能喂得进一点。”

月牙儿一听,当下连连摇头道:“这恐怕更不成!秋郎一贯最爱干净的,又生怕烦累着旁人,便是给人灌醉了,这些只怕也还记得牢牢的。我跟姑娘早劝过他,吐出来就好了,他大约听见了,可就是不理。如今重云公子在这里,他定是更不肯吐的!”

重云万料不到还有这一回事,更添心疼之下,按不住又是微微火起,拿定了主意沉声道:“不怕,我来治他。”当即拿住了行秋腕上两寸内关穴,一面下重手按揉,一面向月牙儿道:“拿些东西来接着。”

月牙儿忙将手中药碗往桌上搁了,去捧了个漱盂来放在地下。重云抱扶着行秋俯下身,叫月牙儿帮忙托着他额前,自己腾出一手来往他腹上中脘穴运劲一点,背上再一拍,但听行秋哇的一声,全吐了个干净。重云看那漱盂里时,见他吐的竟全是些清水,这下更是揪心,气急道:“怎的也不吃些东西垫着!这样干喝酒,不伤着胃才是怪了!”

云堇在一旁叹着气,递上帕子来叫月牙儿给行秋擦嘴,又端了碗温水来给他漱一漱。重云将行秋抱起来,仍半靠在自己怀中,接了云堇那碗水来给他喂一点。再要扶着他弯下身去吐了,却不料他已一抿嘴咽下去了。重云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扶他起身道:“是叫你吐了!这时候又肯喝了?”

月牙儿奔前跑后,又忙去端了那碗醒酒汤来。重云接在手里,仍一手托在行秋鬓边,将他头颈扶稳了,这回方慢慢将一碗醒酒汤一点点喂下去。好容易喂完了,也不要再寻什么干净帕子了,就以自己衣袖为他擦拭干净,又扶着他慢慢躺下,仍令他侧身卧着。自个儿先松了一口气,待要找些什么来为他盖上,才又觉着不对:“怎不到床上去躺着?”转念一想,许是云堇跟月牙儿两个姑娘家扶不动他,遂叹气道:“我来扶罢。”

那厢月牙儿还在收拾残局,忙得脚不沾地,一听此言却忙不迭喝止道:“不不——这不成!”眼见重云一脸茫然,云堇只得向他无奈解释道:“这是真不成。方才不是说过秋郎一贯最爱干净的么?能叫他把喝下去的酒全吐了,这且算是重云有手段治住他;可是要叫他穿着这么一身酒气的衣裳到床上去躺着,他醒了以后非得闹着把枕头被褥都给你扔了不可。这一桩是真没法儿,我去寻一床毯子来,先给他盖着罢。”

她说着便开柜子翻找去了。重云仍侧身坐在那矮榻边,低头望着行秋,只见他躺下了又是眉头紧锁,刘海儿还在额前乱粘着,实在说不出的惹人揪心。重云一面暗中叹气,一面从怀中摸出干净帕子来为他一点一点按去额上冒的冷汗。也不管他此时听不听得明白,口中兀自轻声念叨:“秋郎也是,爱干净也要分个轻重缓急。被褥弄脏了都容易洗,醉的这样了,还往窗子跟前这竹榻上躺,又容易受风,竹榻又凉,万一闹出病来怎么好?给人灌酒是没法子,可自个儿也要爱惜些身体。如今你这般不好受,咱们几个见了难道心里好受么?”

他横竖是自己心意已明,又见行秋醉了,这些掏心掏肺的话便不经意间一发都讲了出来。谁承想行秋轻轻呜咽了一声,竟慢慢睁开眼来,一双眸子似微微含泪,朦胧无神,也无力抬头看重云,只昏昏沉沉盯着重云垂落在榻上的衣摆看。一片泪光盈盈间,分明见得他好生委屈,更是分外堪怜。重云一手搭着他肩背,正在俯身探看,温言问他:“醒了?”却听他口中极轻极轻唤了一声:“重……云。”

重云这一下才叫惊得呆了,一时间自个儿几乎不曾没了气息。终究是他还有几分天真呆气,上回见了行秋那般态度,多少总觉着行秋那一刻是当真厌烦他,当真要撵他走。怎料今日行秋不但醉中这般唤了,跟着还慢慢伸手去抓他衣角,抓着了便紧紧捏在手里不肯放开。重云当下已呆着不会动弹了,直至行秋忽而从鼻子里打了个喷嚏,轻轻吸着鼻子又将身子蜷紧了些,重云方惊醒过来,抬手就要解自己外衣给他盖上。便在此时,云堇终于翻着一床毯子,抱在臂弯里赶着递了来:“可找着了!重云快给他盖着罢。”

重云忙接了,在手中抖开来,先往行秋身上盖了,再将两边往他身下一掖,权当在竹榻上作个垫褥,将他周身裹得严严实实。怎料行秋这下却不乐意起来,皱着眉在那毯子里轻轻登手登脚,只是无甚力气,挣揣不动。重云一怔之下已然会意,确是给他裹得太紧了,连忙轻轻拍抚他后背,温言哄道:“好好好,我懂得了。秋郎不要乱动,当心着凉。”于是将那毯子两边扯得松开些,再替他将双臂拿出来,搭在毯子外边。

行秋果真当即乖乖的不闹了,仍微微蜷身侧卧着,一伸手又牵住重云衣角不放。重云只得仍在榻边坐了,再为他拭一回鬓边颈后出的冷汗,给他捋顺散乱的碎发。一摸他肩背处已全汗湿了,生怕他着凉,又轻轻扯起那毛毯边沿往他肩后按。如此将能办的已全办完了,眼见行秋此状,终究心疼不过,仍俯下身来轻轻拍抚他肩背。行秋一动不动蜷着,任重云如何轻手轻脚安顿他,他只不睁眼,紧紧蹙着眉,间或微微发一阵抖。

重云见他并非全然昏醉,分明难受得紧,却既不吵嚷,也不哭闹,只一声不吭咬牙强撑着,便又心酸以至于叹气。须知重云自幼随师父四处云游,行至各处山村,见过的风俗人情也不算少。村镇中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岂有不大摆宴席,而席上有人大醉,更是再寻常不过。又兼师父他老人家博闻通识,触类旁通,除本门道法外,还略通医术,逢人小病小灾,为人请去救急之事,亦不在少数。是以重云往往跟着前去照料那些醉酒之人,次数一多,便是看也看会了。

——他见过了那许多种醉态,喋喋不休的,手舞足蹈的,甚至于大哭大闹、摔盘打碗的,那都不一而足。如行秋这般安静乖顺叫人省心的,真真是罕见。重云见他面色惨白,几乎无半点血色,又记得师父曾提及,似这般醉酒而不上脸的,说不好较之那些满脸通红的还更为伤身,想到此处,更是揪心不已。看他实在难受得狠,只有一刻不歇轻轻拍着哄着,任他死死捏着那衣角,直恨不能以己身替了他受这个罪才好。

如此无言拍抚了一阵,行秋只不见好,身上一阵一阵抖得更厉害。重云是半点也不介怀,全然不会累一般,照旧轻轻拍抚下去。却是月牙儿收拾完来看了一眼,当下脸色变了,慌得嗓音作颤唤云堇道:“姑娘!你、你来看一眼,秋郎怕是……又犯着病了!”

她话音未落,云堇已赶了来,俯身细细打量行秋。重云不解何意,却也陡然悬心起来,不觉一手环着行秋不敢放开,仿佛如此便能护他周全一般。但见云堇登时面色凝重起来,沉声唤月牙儿道:“快去他床边屉子里找药!”

月牙儿忙不迭奔去了。这厢云堇就着行秋搭在毯子外边的手,隔袖略一摸他腕上脉搏,低声说了一句:“果然。”饶是她一向端庄稳重,此时也已掩不住面上焦急容色,就回头催问月牙儿:“找着没有?”

月牙儿翻箱倒柜了半晌,气喘吁吁捏着一只带瓶塞的圆肚白瓷小瓶回来,神色惶急向云堇摇头道:“没……没了!满柜子里都找遍了,就只这一个瓶儿,是空的!”

云堇几乎是将那瓷瓶抢在手里一摇,果然空无一物。还像不敢置信,再将那瓶塞拔开来一看,这才知道当真无计可施了,又去看一眼行秋,急得皱眉叹气。望望窗外那阴云密布的天,几乎分毫未迟疑道:“月牙儿赶紧下去,差人去跟老何传话,叫他备车,送我去一趟不卜庐。”

月牙儿二话不说,一点头便转身奔去了。重云自然知晓不卜庐乃是全玉京最高明的医馆,这下闹得他也慌了,一面护着行秋不敢松手,一面回头去看云堇。云堇便向他叹气道:“重云切不必自责。你原不知情,不怪你没早些看出来。是秋郎自小身子弱,从前落下过一个心悸的旧疾,平日里都还好,只每回逢上这样变天的时候,就格外难熬些。今日又是天不好,又醉的这样,自然更免不过了。”

重云此时方知,行秋身上一阵一阵的抖,原来是心悸得难受。一看他在榻上蜷缩得愈来愈紧,这回才是心如刀绞,终于再也不能自已,俯身将他抱住了,几乎与他抖作一团。但听云堇又低声道:“他以前在不卜庐诊过一回病,从那以后就一直按不卜庐当家的白术先生开的方子调理着,每月初一去取一回新配的丸药。这一瓶是一月的剂量,确是月初去取的,照说不该才过了二旬就没了。想是他这些时病得厉害了,实在捱不过,又不肯叫我们知道了为他忧心,只有自个儿悄悄的往狠了用药压着。原本白术先生曾叮嘱过,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自行增添用量,他若知道了眼下这事,定是要好生责怪一番的。如今没法子,只有我赶紧往不卜庐去托白术先生再给他配一剂,好歹拿回来先顶着。重云且在这里守着,我速去速回。”

重云见行秋一口气只是愈喘愈急,手上死死揪着他衣角不放,额前背后又冒了一身的冷汗,便算云堇不叮嘱,如何还忍心丢的开他。可又见窗外黑云压顶,劲风已起,眼看着便有一场疾风骤雨,这般天气,怎敢叫云堇和月牙儿两个姑娘家出门去?念及此处,只得把心一横道:“外头恐怕要落雨了,堇姑娘跟月牙儿在此处看着秋郎,教我去不卜庐取药罢!只要同那位白术先生说是为和裕楼的沉秋先生求药,这就成了么?”

云堇略一迟疑,终于依了他,点头道:“如此也罢。重云且稍等一阵。”说着便去行秋床边那矮柜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一只折了口的信封来递与他,细细交代道:“这便是白术先生当日写的方子。似秋郎这般长在不卜庐求药的,白术先生手边也会留个存底,不过今日事出意外,重云还是携了这药方去为妥当。千万同白术先生交代明白,秋郎今日是醉了酒,实在捱不住,这月的剂量又已用完了,看他是怎么说,可要将方子上哪几味药的份量略作些增减。便是这些,我送重云到楼下罢。”

重云将那药方接了,仔细揣在怀中。此时起身要走,终于不得不忍痛去推开行秋抓着他衣角的手。怎料行秋并没敢抓牢了不放,重云才稍稍一推,他只猛然使力抓了一下,便慢慢松了手,指尖无力滑落在榻边。重云再看他时,见他仍紧闭着眼,眼角却有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下来,竟是无声无息哭了。重云一时惊得呆了,跟着便有如万箭攒心,连忙又揽住他肩背拍着抚着,颤抖着手以衣袖为他拭泪,慌得连声哄他道:“秋郎不哭!我去给你取了药就来,一会,一会就来!不要紧的,不怕,不怕!”

行秋又是乖顺得叫人心疼,没给哄上几句已不哭了,也不知听明白了不曾,只将身子蜷作一团,阖着眼轻轻发抖。重云纵有千般不舍,也懂得赶紧去取了药回来要紧,只得一狠心站起身来丢开了,头也不回便走。

到了楼下,只见专为云堇赶车的那位何老伯好快动作,马车说到便到了和裕楼大门口了。云堇亲自去向老何交代了一番,送重云上车。重云在车上回头看时,天色昏暗中也不知可有看花了眼,依稀见到云堇侧过身去,低头以袖掩面,似是也哭了。

 

一路无话。正逢长街上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云家那位何老伯是快马加鞭,将一驾马车赶得又快又稳,有如风驰电掣,像一转眼便到了不卜庐门口。重云跳下车来,他还未及向何老伯招呼一声,人已先向他毕恭毕敬行礼道:“我家姑娘交代过了,公子安心进去罢。不论刮风下雨,小人只在此处候着公子回来。”

重云此时也顾不得同他多客气,点头应了一声:“有劳。”便匆匆拾级而上,进了那医馆正门。柜台后边坐着个年纪甚轻的郎中,大约也不过二十出头,一见有人进门,起身正要招呼,重云已急声先开口道:“劳驾,在下有急事要求见白术先生!”

那郎中见他如此急迫,倒并不如何惊诧,想是久在医馆之中,这类情形早已见得多了。当下应道:“这位小官人还请稍候,我这就去同白术先生知会一声。”说着施了一礼,便转入屋后去了。不多时又出来,向重云招呼道:“白术先生正在楼上屋内,请您随我来。”

重云依言随他转至柜台后,上了一道楼梯,又顺一条曲廊一路往里去。见这年轻郎中一言一行都从容不迫,却又并无分毫怠慢,又见这不卜庐中一应陈设都简朴雅致,屋中更有一股淡淡药香弥漫,不知不觉间倒似心定了几分。年轻郎中引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向书案后静坐着垂首翻阅卷轴的那人轻声道:“先生,客人已带来了。”

书案后那人抬起头来向重云略打量一眼。重云此前从未亲眼见过这位名冠玉京的神医先生,今日一见,不觉暗暗吃了一惊。想平素听众人皆称不卜庐当家的白术先生有药到病除之能,起死回生之术,他便揣测该是位年高德劭的老先生,大约与他那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师父有几分神似。怎料眼前这位却分明不过二十余岁年纪,说不好较之领他进来的那位郎中先生尚为年轻,真大大出乎他意料。只见这位白术先生肩头颇随意披着一件浅色半臂,长发在背后松松编作一条长辫,一对狭长丹凤眼抬起来望着重云,向他轻言细语好生客气道:“原来是近日在玉京颇有名气的重云小道长么。这样不凑巧的天赶来不卜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重云不料这位白术先生竟也听说过他,虽则稍感诧异,此时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开门见山道:“搅扰白术先生了。在下受云堇姑娘托付,前来为和裕楼的沉秋先生求药。”

他说着微微欠身为礼,便向怀中取出了云堇交给他的那张药方递与白术先生,又按照云堇所嘱咐,将行秋如何醉酒、如何已加量用完了这一月的药,都一一向白术交代一番。白术听罢,微微眯起眼,神色倒未如何大变,只缓缓出了一口气,蹙眉盯着手里那张药方默然不语。沉吟片刻,也不看重云,只自顾自道:“既如此,这张方子确是不大敢按原样用了。”又略一思忖,转脸招呼那尚且候在一旁的年轻郎中道:“阿桂,去替我取了从前沉香夫人留的那张方子来。”

那给唤作阿桂的年轻郎中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这厢白术微皱着眉,徐徐向重云道:“这位重云小道长,既是云姑娘托了你来取药,沉秋先生本人又不便来,我只有将该说的都与你说了。沉秋先生这病是先天不足,心脉太弱,偏又天生一副爱操心的脾气,凡事都要挂心,这病才总也养不好。原本似他这般的,最好是起居有常,诸事顺心,再用药扶助,才不妨事。思虑过重,整日劳心费神,此是第一大忌,这一条不能改,便算再来一千种灵丹妙药,也难根治。如今他非但不能善加调养,反用药强压,作一时权宜之计尚可,长此以往,无异于饮鸩止渴。重云小道长既受人之托前来取药,想必与沉秋先生本人也算有些交情了,若能相劝,也该帮着劝诫一二。”

重云连忙点头应着,却不由得发了怔。心中早已回想起月初那日,他如何同行秋闹得不欢而散,而后便是今日听闻行秋二旬光景已用尽了一月的药量。此时终于若有所悟,又不敢细想。忽闻阿桂在他身后向白术道:“先生,沉香夫人留的方子取来了。”

白术伸手接了,将两张药方仔细对看一回,沉吟少时,轻轻颔首道:“不错,这还合用。”便又向阿桂吩咐道:“去取一瓶按这个方子配好的来,回头记得再多配一料补上。”阿桂应道:“是,我记得了。”遂又出去。

重云因他师父也略通些医术,他跟着耳濡目染,久之亦稍解得些脉象、方剂之学,此时便耐不住问道:“白术先生恕我斗胆一问,这位沉香夫人也是相类的病症么?是否因了是女子,给她开的方子用药便温和些?”

白术大约也知晓所谓医方之术,本为一家,因而并不奇怪他为何懂得这些,只淡淡道:“病症相类不错,不过患病的并非这位沉香夫人,而是她的独生幼女。红豆那孩子也是先天心脉不足,初次来不卜庐诊病时才五岁不满,如今也不过八九岁,用药自然须得慎之又慎。如今且先将她用的药取一瓶来给沉秋先生拿去救急,下回叫他再来不卜庐让我诊一回脉,我才知道敢不敢给他换回原来的方子。不过他若是改不了这副一天到晚劳心费神的脾性,便算服再多的药,也只是徒然费财费力罢了。”

说话间阿桂已取了药来,仍是以那一模一样的白瓷圆肚小瓶盛着,交在白术手里。白术略一点头,递过方才所说小女孩儿红豆用的那张药方,示意阿桂收了。自己亲手将重云携来的方子仔细折好,封回信封中。又另取了一个素色锦囊来,将药方与药瓶一并装入,抽紧封线,递与重云道:“抓紧去罢。当心要落场大雨了。”

老何再一路快马加鞭载着重云赶至和裕楼门前时,天上早有豆大的雨点纷纷砸将下来。重云刚下车奔到屋檐底下,只这一会功夫,但见一道骇人闪光,跟着轰然一声巨响,已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狂风吹雨,漫天飘摇不定,劈头盖脸一阵阵狂泼滥洒。月牙儿早在门口候着重云,而云堇许是在楼上窗口望见他回来了,也刚走到楼梯半道上要来迎他。月牙儿跑出门外,立在屋檐底下,顶着雷声雨声放开嗓子喊道:“老何!就把车子赶到后院棚子里拴着,你别回去了,在咱们这儿等雨停了再说!”

重云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匆匆向云堇一点头,怀揣着药直奔上三楼去。进了房门,只见屋中一片寂静昏暗,云堇已将窗子全关严实了,那窗扇却在狂风暴雨吹打之下一阵阵摇撼得轻轻作响。行秋裹着毯子蜷在矮榻上一动没动,连姿势都与重云去前分毫未改。重云一把从怀中摸出那锦囊,连着打湿的外衣一并解下往椅背上顺手一甩,拆了那锦囊便取药。药方在车上已看过了,每回服用一丸,颤抖着手倒出一枚在掌心,药瓶往桌上匆匆搁了,就奔到那榻前,俯身去抱行秋。仍将他半靠在怀中,只见他紧闭着眼一阵发抖,一阵轻轻抽气,待要往重云衣襟上抓,五指连抓牢的力气都已没了。

重云跟着一道颤声喘气,自己犹不觉察,强压着手抖扶稳了他下颌,小心翼翼将药丸喂入他口中。这时方想起来未曾先备一碗温水,正无措间,幸好云堇也已赶了回来,忙倒了碗温水端给重云。重云接过来给行秋喂了半口,生怕他神志不清中呛着,正忧心如焚看时,却见行秋又是乖顺得叫人心疼,紧皱着眉头狠命吞咽了两三回,到底咽下去了,仍轻轻喘息不止。重云赶忙稍按摩他颈间天突穴一阵,又按抚他胸口为他顺气。再扶他慢慢躺下,给他掖好毯子,只见他仍紧闭着眼,又伸手要够重云衣角,极轻极轻的呜咽了一声。

重云至此方一口气松下来。此时任凭窗外如何电闪雷鸣,风急雨骤,终于都已不妨事了。重云只一心一意守在那竹榻边,一面轻轻拍抚行秋肩背,一面低声安抚他道:

“秋郎不怕的,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本章出场/提及NPC

阿桂:原游戏内不卜庐药师。

沉香夫人:原游戏内白天和小女儿一同出现在不卜庐门前长阶上的NPC“沉香”。在每日委托任务“良药苦口”相关对话中,如果向沉香询问红豆的病情,沉香会告知:“据白术先生说,这病极难根治,就算只治表,也要一直吃药。说不定,豆豆将来要吃一辈子的药,她才这么小……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红豆:原游戏内不卜庐门前出现的NPC小女孩,自小旧疾难愈。本文将她的病症作了详细化私设处理。值得一提的是,红豆是本文重要人物之一,在后续章节中还有大量戏份。会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可以保持期待哦。

 

其他说明

白术:白术先生终于也出场啦。因为行文节奏需要,本章并没有闲笔可以留给小白蛇长生,并不是我忘记了长生哦(向长生鞠躬致歉)。以及由于本文背景设定对仙神元素的大幅弱化处理,七七很可能没有出场机会了,长生如有出场,也必定是不会说话的普通灵蛇形象,烦请谅解。另,关于“白术先生不姓白”的老生常谈(扶额),在这篇轻考据文中稍有提及,感兴趣的新朋友们可以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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