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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毯编织者(译文)(第十七章)

2023-03-29 20:21 作者:bili90309176847  | 我要投稿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XVII Vengeance Is Eternal

复仇永无尽头


天空中七月共举。夜色清朗无云,宛如一颗深蓝色的水晶,天穹隆起,似一道梦幻的风景线。

很难想象,整个世界曾经只服务于一个目的——为一个人提供娱乐和享受!当然,除了广阔的地下城与防御工事之外。晚上,拉米塔经常站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上,试图理解这个事实。

宫墙外延展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月光下泛着平静的银色光辉。地平线上耸立着平缓而多林的山丘,它们太过遥远,以至于晚上几乎看不到海水和陆地的分界线。整个星球就是一座精心设计的公园。她知道,除了供皇帝纵情享乐的皇宫之外,这里还分布着数不清的小城堡和乡村庄园,

当然,这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反抗军委员会正在巨大的王座厅中开会,有无数临时政府的助理们都居住在这诺大的星宫之内。将政府设置在前帝国的中央世界并非没有受到争议。有人认为,在这天堂般的环境中,政府成员距离其他世界人民的实际问题太远,没办法做出明智的决定。但是,暂时将临时委员会总部设置在这里是处于非常实际的考量:这里有一个绝无仅有的优势,所有的通讯系统都会在此地交汇。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肯定是她期待的长途电话。拉米塔匆匆走下阳台,奔向了床边的多功能装置。星际网络的标识在显示器上亮起。

“已与伊卡坦建立语音连接。”一个听起来很温柔,但明显是人工合成的声音提醒她。“您的交流对象是菲拉·多尔·塔格特。”

她按下了接通按钮。“妈妈,你好啊。我是你女儿拉米塔。”

屏幕依然是黑的。还是没有视频连接。最近,视频通话似乎只对呼叫其他星系起作用。

“亲爱的拉米塔!”她母亲的声音带有一抹令人不快的金属色彩。“你最近怎么样了?”

“嗯,你觉得这里还能咋样呢??当然是过得挺好的了。”

“哦对,你们这些人现在都在那个幸福岛上。我们这边刚刚松了口气,水系统终于又开始正常运转了,北部地区的战事也平息了。可能他们终于打够了;应该没人会真的后悔停战吧。”

“我爸爸怎么样了?”

“他挺好的。我们又给他用了药,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医生说,如果他再年轻五岁,他们就可以给他做手术了。但现在只能按照疗程走了……”她叹了口气。来自三万光年外的一声叹息。“孩子,说说你的情况吧。你最近咋样?”

拉米塔耸了耸肩。“我被邀请参加委员会明天的大会。作为观察员参加。盖拉远征队的指挥官已经返回,即将发布他的远征报告。”

“盖拉?是不是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帝国行省?”

“是的。自从八万年前它就消失了,那里的人们从那以后就没干别的,专门生产发毯,就是用女人的头发制成的毯子。”拉米塔说,然后讽刺地补充道:“无论远征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怪事,他们都指望我能帮他们找出其中蕴含的意义。”

“你还在和露娜共事吗?”

“露娜已经被任命为卢克达里亚的新总督了。她昨天就飞走了。现在我自己负责管理帝国档案馆。”

“总督?”妈妈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妒意。“难以置信。我还记得当初我们冲进皇宫的时候,她才刚开始学走路。现在她可是当了大官了。”

拉米塔深吸了一口气。“妈妈,我也一样啊。那时候我也才四岁。”老一辈反抗军似乎很难接受终有一代新人替旧人的这个既定事实,毕竟不朽君王的统治已经结束了。

星际网络对面传来无言的沉默。每一秒都要耗费一笔不小的财力。“是啊。这世间的事情本该如此。”妈妈终于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一个人呆在博物馆里。”

“不是博物馆,是档案馆。”拉米塔纠正道。她感觉到了母亲话语中不言而喻的居高临下,觉得恼火,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被激怒。“但这里确实感觉很荒谬。二十五万年的帝国历史,只有我一人身处其中……而且我们有可能在档案中找到我们从未问过的问题的答案,只是……”

为什么她妈妈只听她说了一半话就能让她生气呢?“除了工作之外呢?工作之外,你也是单身吧?”

“妈!”又是同样的老腔调。一百万年之后,父母可能依然不会放弃控制他们的孩子。

“我就问问……”

“你知道答案的。如果哪天我有了孩子会告诉你的。在那之前,我和男人之间的关系不劳任何人费心——明白吗?”

“孩子,我当然不想干涉你的生活;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就不用担心了。”

“妈?能换个话题吗?”

 

*

 

临时委员会邀请了大批观察员参加本次会议,人数异常之多。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将是那个耸人听闻的任务带回的第一手报告,它将揭开重新发现的帝国行省的奥秘。人数并不是真正的问题,因为委员会会议是在前王座厅召开的,这个大厅的规模与容纳的人数令人叹为观止,不愧是帝国的礼仪中心。

拉米塔从两位老议员之间溜进了大厅,寻找指定的座位。肯定是在后排的某个地方。周围人交谈的零星语句传到了她的耳中,让她大概感受到了众人的情绪。

“……此刻真的有比探寻某个失落星系中晦涩难懂的邪教更令人紧迫的担忧。”

“我认为这肯定是胡巴德与卡尔斯旺特的伎俩,是为了增强他们在议会中的影响力……”

后排没有她的座位。她紧紧地抓着邀请函,很是恼火,因为她自己被反抗军老英雄们围在中间却有种不安全感。

让她沮丧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名牌就在最前面,议员们的半圆形桌子正后方。显然,他们确实期待她能发表意见。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环视四周。在半圆形桌子的中间,投影仪前面摆着一张大桌子。在斜对面,她发现了玻利德·阿乌·肯尼肯,他已经和她因盖拉的事情共事过一段时间了。他是帝国领土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因此,在一些与档案馆有关的事务上,他算是她的上级。波利德对她点头微笑,拉米塔再次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她身体上来回徘徊的样子。

一声锣鸣宣告着会议的正式开始,那件装饰奢华的乐器,比人还要高,它让拉米塔着迷。总有一天,政府会搬到别的地方去,古老的皇宫将成为一座博物馆,这也将是宇宙中最迷人的博物馆。

她发现了身穿全套制服的将军的厚实身影,在几名军官的陪同下,他刚刚走进了大厅。他的外表给人一种粗鲁而乐观的印象,伴随而来的是不可动摇的强大自信。那肯定就是盖拉远征队的统帅杰罗姆·卡尔斯旺特将军了。他把几个数据装置放在了投影仪旁边的小桌子上,把它们仔细整理好,然后坐下。

第二声锣鸣。拉米塔又发现玻利德在偷看她了。现在她后悔穿了一条能凸显胸部线条的裙子了。幸运的是,临时委员会的主席起身宣布会议正式开幕,然后把发言的位置让给了卡尔斯旺特将军,因此玻利德的目光转移到了会议室的焦点位置。

卡尔斯旺特站起身。在那严肃的脸上,他的眼睛闪烁着警觉的光芒。

“首先,我想给你们看看,我们在讨论什么。”他开始了,示意两个助手。他们把一卷东西从地板上举到了桌子上,那东西大概和人的身高差不多长,他们小心地将其展开。

“尊敬的议员们,女士们,先生们——一张发毯!”

所有人的头都猛地向前一伸。

“也许你们最好每个人都做到这张桌子旁边,近距离观赏这件令人惊叹的艺术品。整个发毯完全由人的头发打结而成,这些发结是如此紧致,如此细密,以至于生产它需要耗费一个人一生的劳作。”

一些与会者犹豫地站起身,走上过道,来观察发毯,最后轻轻触摸了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椅子的挪动声,其他人也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很快,会议就演变成了一场兴奋的骚动。

当拉米塔设法用手抚摸过发毯的表面时,她感到很震惊。乍一看它似乎是毛皮,但轻轻一摸就会发现,发丝的间隔更近,它们更密集。黑色、金色、棕色和红色头发在这张发毯上被加工成了复杂的几何图案。她在远征军报告中见过发毯的照片,但这样一张毯子切实摆放在她面前完全是一种压倒性的体验。人们几乎可以触摸得到,在这件难以想象的艺术精品上,制作者所要付出的非凡的心血与艰深的努力。

正当人群围观发毯时,玻利德突然出现在她旁边,仿佛是碰巧遇到一样。看来他对发毯的兴趣不大。

“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以后。”他对她低声说,“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拉米塔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呼了出来。“玻利德,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谈论这件事。”

“那会议结束后呢?那时你会有心情吗?”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吧。另外,我很确定如果我接受了你的邀请,会给我的良心充满罪恶感,因为我知道这肯定会给你带去虚假的希望。”

“哦?”他的回复带着嘲讽般的惊讶。“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吗?我没有向你求婚啊,只是一顿简单的晚餐——”

“玻利德,现在不行,拜托!”她警告他,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怎么这么自大?到目前为止,她觉得和他做同事相处还算愉快,但每当他自我感觉别人无法抵挡他的魅力时,他就会变得又蠢又笨。他似乎无法接受她对他毫无兴趣的事实。他的行为在她看来是如此的幼稚,以至于她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猥亵儿童。

渐渐地,大厅中又恢复了平静。等众人再次落座后,将军继续他的演讲。拉米塔没有关注这些。她已经知道他要讲的大部分内容了——发毯是怎样被发现的,盖拉星球上发毯崇拜的各种细节,关于发毯的贸易路线,还有飞船是怎样把发毯运送到一个起初未知的目的地的。

“我们沿着发毯的运送轨迹追踪到了一个大型空间站,它是围绕着一个双星系统运转的,这个双星系统是由一颗红巨星与一个黑洞组成的。根据我们的观测——之后已被证实——太空站只是发毯的某种中转站。然而当我们尝试接近空间站时,却遭受了攻击,这攻击如此猛烈而出人意料,我们不得不暂时撤退。”

当然,按照普通人的标准,玻利德确实很有吸引力。有传言说,他没有放弃任何与管理宫殿的女性成员相处的机会。拉米塔审慎地检查着自己的动机。然而那并不是她拒绝他的真正理由。更多是因为……他的幼稚。是的——作为一个男人,她觉得他浅薄、幼稚、无聊。

“你们要记得,在那之前,我们只是一支小型远征舰队:一艘重巡洋舰,三艘轻巡洋舰,以及二十五艘远征飞船。因此,我们等待着委员会批准的战斗部队到来;然后我们攻击了空间站,最终以相对较小的伤亡占领了它。事实证明,那个黑洞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跨维度隧道的传送场域,它大到足以容纳超大型转运船。数万年来,盖拉星系生产出来的每一张发毯都进入了那条隧道。”

拉米塔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她身材苗条,有一头金色的长发,还有令人艳羡的长腿。每次当她走过,所有男人都会为她转头。她的外貌不可能是她这么久一直孤身一人的原因。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扣押了一艘从隧道返回的转运船。上面装满了空集装箱,显然这是用来装发毯的。经过仔细的研究和考虑,我们决定冒险带着一队完整的战斗部队穿越次元隧道。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已经不存在的太阳系,因为星图显示的位置上根本找不到它。我们找到了盖尔星球。”

玻利德已经被彻底遗忘了。现在这个故事比较吸引人。盖尔大概曾经是一个伟大王国的中心,即盖拉王国,那是在皇帝的舰队攻击并征服它之前的事了……皇帝为了将其纳入帝国版图……但随后,却莫名其妙地把它与帝国其他的地方隔绝开来,然后彻底遗忘了它。

“这个太阳系就座落在一个巨大的气泡之中——一间维度暗室,而我们通过的隧道就是其唯一的入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在星图指示的点位找到盖尔星。我们相信它已经被摧毁了,但实际上,它被从我们的宇宙中移走,放进了另一个维度的气泡之中。你们也可以说它是被封装在了自己的小小宇宙之中,在那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星辰,只有盖尔星自己的太阳。这个气泡是由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控制站维持的;他们利用太阳本身作为他们巨大能量需求的来源。而这些控制站是由全副武装且机动性极强的战舰守卫的,当我们进入气泡后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发起了攻击。由于他们切断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只得予以还击。我们攻击了控制站的旗袍稳定装置,并且摧毁了很多个,最后导致整个太阳系被从维度气泡中弹回了我们现在的常态宇宙,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当其他战斗部队赶来援助的时候,我们终于成功消灭了敌军,占领了盖尔星球。”

卡尔斯旺特停顿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试图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我一生中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一边说一边停顿,“大多数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容易慌乱的人。但盖尔星球……”

投影仪图像显示了一颗基本被单调的灰色占领的星球,上面几乎没有海洋。只在两极附近的地区才能检测到轻微的颜色变化。

“我们发现了几百万原住民,他们在可怜的条件下过着原始的生活。而且我们还发现了几十万人,他们认为自己是帝国军队,正在对这些原住民发动无情的种族灭绝战争。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大肆挞伐——杀戮、焚烧、屠宰——并且无情地扩大着他们的边界。星球表面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还有原住民居住,而这些地方大部分位于荒凉而恶劣的极地地区。”

“我们希望你们已经成功终结了这场残酷的战争!”一位议员暴跳如雷。

“当然。”将军回复道。“我们还恰好阻止了一场刚刚开始的袭击。”

一位议员举起了手。“将军,你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原住民被驱赶到只占星球表面四分之一的地方。那剩下的四分之三呢?”

卡尔斯旺特点了点头。“可以说,从帝国军队中解放出来的地区大概占总星球陆地面积的三分之二,而且……”

他再次停了下来,慢慢地环顾大厅,好像在寻求某些人的帮助。当他最终开始讲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常的军方色彩;似乎现在变成杰罗姆·卡尔斯旺特这个人在说话。

“我承认这一刻我害怕了。我到底该怎么描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呢?我该怎么描述才能让你们相信我呢?起初我甚至都不相信我的指挥官们,他们可是我能毫不犹豫地托付生命的战友啊。所以,我决定下去亲眼看一看。即便到了那时,我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所目睹的景象。”

她做了一个模糊的手势。“在从盖拉星域返回的整个旅途中,我们坐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回顾着每一个细节,但依然无法得出一个结论。如果这整件事有任何意义的话,那我恳求有人能让我窥见其中的奥秘。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原因,针对盖尔星球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说着,他重新打开了投影仪,开始播放一段影片。

“通过屠杀或驱逐原住民所赢得的每一寸土地都被迅速夷平、补齐,这些工作是由将近五十万名工程人员完成的。等他们的战斗部队继续前进后,这些已经修剪整齐的平面全都被铺满了发毯。在几万年的时间里,皇帝的手下用发毯覆盖了整个星球将近三分之二的面积。”

一位议员打破了这片困惑的沉默;他清了清喉咙问:“将军,你是说,所有曾经生产出来的发毯,都只是为了覆盖这个星球吗?”

“这就是我们在飞越盖尔星球时所看到的。无论走到哪里,遍地都是发毯,它们严丝合缝,彻底将所有原始地表全部封死,不留任何痕迹。宽阔的平原,幽深的低谷,山峦,海岸线,丘陵,坡道——一切的一切,全都被发毯所覆盖。”

与会成员全都着迷地观看着投影录像,它证实了将军的说法。

“但这也太疯狂了。”有人终于忍不住说:“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卡尔斯旺特无能为力地耸了耸肩。“我们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任何可能的理由。”

与会者之间爆发了激烈的讨论,临时委员会主席则用命令的手势控制住了他们的讨论。“你说得对,卡尔斯旺特将军。这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他声称。“这肯定是我听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很明显,他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字词来发言。“我们不可能全都飞到盖拉星域去,尽管老实说我觉得很有必要。我们会努力相信你的,将军。”

他似乎突然愣住了,然后再次陷入了沉默,漫无目的地四外张望着。大厅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茫然。

“不管这一切的解释可能是什么,”他继续道,很明显试图再次掌控局面。“我们终将在历史纪录中找到答案。我很高兴我们迷人的拉米塔·塔格特·乌特玛娜莎伦小姐今天也来到了现场——她是我们当中最好的历史学家之一。她现在负责管理帝国档案馆,也许对这件事她比我们有更深入的理解?”

话已至此,拉米塔站了起来,向着四周的人群转了个身,如此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让她十分紧张。“很抱歉,对此事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主席向她点了点头后,她回答道。“至今为止我们未在档案馆中找到关于发毯的任何参考资料。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档案馆的组织管理系统现在依然成谜。它涵盖了整个帝国时代的资料。所以,当然,它很庞大……”

“拉米塔,你被免除了其他一切职务。”主席打断道。“暂时,你只需要专注于这一件事就好。”

我谢谢你啊,拉米塔恼火地想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个人。就我和档案馆,他倒是给我安排个帮手啊。

“我们的决议,”老议员赶紧接着说,“应该兼顾现在和未来。盖拉的人民必须接受教育,对皇帝的信仰必须清除,同时必须建立新的政治秩序。我可以想见,通过沿用巴奎恩与坦佩什-库塔兰行省的模式,盖尔可以成功转变为一个独立的联邦。”

拉米塔几乎没有注意随后的政治讨论。她对当下的政治议题没什么兴趣。吸引她的是那些历史事件和与其相关的进展,以及在那之前的千载岁月。她再一次尝试在脑海中搜索档案馆,第一千次尝试解开其组织结构的秘密,但依然没什么新发现。会议结束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没走出大厅,玻利德又追上了她。

“拉米塔,我想和你谈谈。”

她抱起肩膀,把文件像盾牌一样护在胸前。“说?”

“你已经躲了我几个星期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有吗?”

“有。我问过你是不是想和我共进晚餐,你直接……”

她叹了口气。“玻利德,别再演戏了。你根本就不只是想和我吃饭吧。我只是对你不感兴趣。所以我接受你的邀请对你也不公平,对我也有很大压力。”

“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没有。”她感觉到了他那受伤的男子气概……可怕。

“所以你的生活中已经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对吗?”

“玻利德,就算是有,这也是我的生活,不关你的事。”

 

*

 

她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彩绘天花板。挂在敞开的阳台门口的风铃被夜风轻轻摇动,唱出细腻而伤感的音调。月光把它的影子照在了床上;除此之外,屋中一片漆黑。

“我拒绝了整个星宫里最有魅力的男人之一。”她大声说。“现在我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一声轻笑从一万七千光年之外传来。

“既然你拒绝了他,显然他不够有吸引力啊,拉米塔。”

“确实是。我觉得他既幼稚又肤浅。”

“但你刚才说,他是最有魅力的男人之一——”

“是啊。很多女人觉得他很有吸引力。”

笑声再次传来。“亲爱的妹妹,在我看来,你依然觉得成为别人是件很重要的事。但实际上,真正重要的是成为与众不同的自己,发现你的独特性。你生来就是个反抗军,但这不代表什么。你距离觉醒自身的反抗意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拉米塔皱了皱鼻子,她正试着理解这些话里到底有什么含义。她姐姐很喜欢在谈话时扔出一些难懂的格言,然后留给她的谈话对象去慢慢消化——或者根本不懂。

“萨尔娜,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单身?”

“单身有什么问题吗?”

“太无聊了。我不满意。”

“你很焦虑?”萨尔娜试图挖掘得更深。

“也有这方面原因。”拉米塔不情愿地承认。

“你上次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太久了我都快不记得了。而且,那太可怕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照顾孩子的保姆。”

“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姐姐猜测道,“你有充分的时间去忘记它。所以这不是问题所在。拉米塔,你周围哪个男人让你感觉兴奋、着迷?”

“一个也没有。”拉米塔断然回绝。

“你再仔细想想。”

拉米塔匆匆回忆了一下所有和她接触过而且能让她忍受得了的年轻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很无聊。“没什么好想的。真的,没人。”

“我不信。根据我对咱们女性激素效果的了解来看”——拉米塔不得不承认她姐姐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实际上这也是她给姐姐打电话的原因——“你说的是不可能的。我相信肯定有某个男人。这个男人让你着迷,他的存在本身就能让你的双腿之间湿润。你只是不愿意向自己承认。可能他结婚了,或者他很丑,或者是有其他原因——反正不知何故,你把他从你的意识中屏蔽了。但他就在那里,这就是你对其他人都不感兴趣的原因。”停顿。“好了,现在你有想起谁吗?”

拉米塔心不在焉地理了理额前的一缕头发。是的,确实有某个人。她能感觉到在脑海中的某个位置有阻力产生,那是个盲点,是自我封闭的障碍。如果她能暂时放下所有的禁忌,那么……不,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会怎么议论她呢,如果她……?

他们会怎么议论她呢?就是这个!对于一个自认为是反抗者的人来说,这个想法太令人惊讶了,不是吗?她几乎要对自己生气了,但她依然以识破自己的顾虑为荣。

“事实上,确实有一个男人……”她不情愿地说。

“我就说吧。”萨尔娜的声音里有种巨大的满足感。

“但那还是不可能的。至少不能和他。”

“为什么?”她姐姐兴高采烈地试图撬开她的心门。

“他比我老太多了。”

“这肯定是家族遗传了。毕竟,咱爸遇到咱妈的时候年纪也不算小了。”

“而且他是皇帝无可救药的信徒。”

“至少这能保证你们之间会有一些热切的讨论。”萨尔娜开心地评论道。“还有别的吗?”

拉米塔仔细思量过后说:“没了。”她终于叹了口气。“但我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不知道吗?”她姐姐笑了。“我打赌你知道得很清楚。”

 

这种精神状态对她来说不算陌生——这种当机立断,这种雷厉风行,这种勇者无畏,任何障碍都不可能阻拦她。她也知道,在这种状态还未消退的时候,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她甚至睡不着觉。迅速穿好衣服后,她给帝国档案馆打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档案管理员接听了电话。

“如果我今晚来档案馆你会反对吗?”她问。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您是委员会的代表。您想什么时候来或走都可以的。”

“是的。”拉米塔紧张地说,“我只是想通知你一下,我很快就到。”

等她到时,档案馆的门是打开着的。拉米塔不知所措地站在灯火通明的入口大厅四外张望。这里空无一物;连个人影都没有。巨型圆顶大厅里也亮着灯。拉米塔走进了主阅览室,把她的文件夹放在了皇帝本人曾经坐过的椭圆形桌子上。在这里每一个声响的会因似乎都被放大了,这只会增强她孤独的感觉。

她走进一条发散性的过道,从架子上拿起一本旧的对开本古籍。当她带着这本书回到桌子边时,她看到了档案管理员。和往常一样,他站在阅览室门口的柱子投下的半阴影里,小心翼翼,一动不动。

拉米塔把厚厚的大部头轻轻放在桌子上。“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她对着那片寂静说。

“没有。”恩巴拉克回答。

她犹豫了。“你平时到底都住在哪里?”

即便他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来。“我在下面一层有一间小公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冰冷。她知道他曾经认识皇帝并为其工作,过去,每当她因工作上的事务找到他时,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对她甚至对与反抗运动有关系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敌对的态度。他是个矮个子——几乎没有她高——有着浓密的银灰色头发,以及略微畸形的脊椎,这迫使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弯腰的姿势。然而,他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端庄得体的人,浑身散发着沉稳与成熟的味道。

“生活在长达数万年的重要历史事件之中,”她若有所思地说,“一定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吧……”

她注意到恩巴拉克似乎被这句话吓呆了,当她和他四目相对时,她能看出他眼里的震惊之情。

“帝国终结的时候,我才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她继续说着,第一次感觉到恩巴拉克真的在听她说话。“我出生在一个正处在剧变的世界中。我看见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瓦解,我开始好奇,过去的时光里,一切曾经是什么样子呢。这可能就是我学习历史的原因。而在我整个学术培训期间,有朝一日能来到帝国档案馆一直是我的梦想。挖掘、实验、实地考察——这些项目没有一个吸引我的。外面那些地方只能发现问题——但我相信这里才会有答案存在。而我对寻找问题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答案。”她看向他。“所以现在,我来了。”

恩巴拉克在浑然未觉间向着阴影外侧跨出了一步。他端详着她的脸,就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而拉米塔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他终于问道。他的问题听起来饱含痛苦。

拉米塔小心翼翼地向着他走来,她又深又缓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感受先前激励过她的那股精神意志。“我是来弄清楚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她轻声说。

“我们……之间?”

“就是你,恩巴拉克,和我之间——有某种东西。是共鸣。是连接。是磁场。我感觉到了,我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她就站在他面前,那种感觉很强烈。“恩巴拉克,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站在柱子旁边时,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你。直到现在我才向自己坦诚这一点,但你的存在确实激起了我的欲望,一种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欲望。我是来找出原因的。”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在地板和墙壁上不停飘来飘去,每次飘过她的时候,只敢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钟。

“我求求您,不要再戏耍我了。”

“我没有戏耍你,恩巴拉克。”

“拉米塔……你是一个拥有惊人美貌的女人。你可以拥有任何你想要的男人。为什么你还要和我这样的瘸子扯上关系呢?”

拉米塔突然有一种感觉,他的痛苦似乎变成了自己的。这种感觉好像来自她的心房。“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瘸子。我只是看到你有点驼背而已,但这重要吗?”

“我是个瘸子。”他坚持道,“是个老头。”

“但是个男人。”

他没说话。只是把背朝向她,眼睛盯着大理石地板。

“恩巴拉克,我是想来体验下你的感受。”拉米塔终于平静地说。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么我可以离开。”

他喃喃自语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伸出了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想让我离开吗?”她紧张地问。

他把头转向了她。“不,别走。”他依然不知道该把目光投向哪里,但他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他的话一股脑就涌了出来。“我是个老傻瓜……我真的是……我这辈子从没想过……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拉米塔不得不笑了起来。“我打赌你知道得很清楚。”她说。

她本以为她将不得不与他那已经积累了一辈子的不安全感作斗争,仿佛推倒一座大山一样,她已经准备好这么做了。但当恩巴拉克把她抱在怀中吻她的时候,却带着一种敏感的自信,这让她大吃一惊。她几乎融化在了他的怀抱里,好像她的身体长久以来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男人的抚摸。

“我能请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吗?”在她看来仿佛过了几小时之久后,他终于问道。

她梦寐以求地点点头。“当然。”她叹了口气。“请吧。”

 

*

 

“我还是不敢相信。”恩巴拉克对着一片黑暗说道。“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

“别担心。”拉米塔睡眼惺忪地嘟囔着。“我也很难相信。”

“你有过很多男人吗?”他用一种近乎打趣的方式问道,话语中充满了嫉妒。

“没有大多数人认为的那么多。”她笑了。“但已经足够让我讨厌这些男人了。他们总觉得历史上最重要的时代始于他们的出生。”她转了个身,压在了他的胸膛上。“幸运的是,你在这方面的经验似乎远远超过了我贫乏的想象力。我敢打赌你并不总是过着像你的公寓所暗示的那种苦修士的生活。”

恩巴拉克笑了;她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笑意。“过去,我的职位很有影响力,这也为我带来了回报。我很谨慎,但我想每个人都知道我曾经追求过皇宫里所有的女人……然后革命到来了,你们这帮叛军狠狠地羞辱了我,向我展示了你们的力量,让我知道我站在了错误的一方,失败的一方。你们把我藏起来只是因为你们觉得可能哪天我还能派上用场。但我却因此成了一个没用的老门卫。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沉默了。”

“我注意到了。”拉米塔喃喃道。她内心有个声音在警告她,此刻她正在向危险的道路行进,但她觉得自已已经准备好承受风险了。“我觉得你现在依然是忠于皇帝的。”

她感觉到了他的突然后退。

“你想怎么样?”他的回应中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傲气。有蔑视,也有恐惧。强烈的恐惧。

“只要你对我也忠诚,我不介意的。”她轻声说。一个不错的答案。她感觉到他放松了。尽管他很恐惧,但他依然不愿意否认自己的信仰,即使为了她也不行。这让她印象深刻。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皇帝信徒。”他若有所思地说。“尊敬与崇拜皇帝的人并不认识他;他们只认得他们为他创造出来的形象。

“但我认识他,面对面的那种认识。”他沉默了一会儿,拉米塔几乎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内心的记忆正在苏醒。“他的存在甚至比他那些牧师所能编造出来的所有传说都更具压迫性。他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人格魅力。你们这些反抗军总试图用简单而浅薄的观点来看透他。他已经超越了衡量人类所用的范畴;用评估自然现象的尺度或许更加合适。别忘了,他是不朽的存在,他活了十万年——没有人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不,我不是盲目的崇拜者——我是一名学者。我试图理解这个现象,但我鄙视廉价、快速、现成的答案。”

拉米塔坐起了身,打开床边的灯。她盯着恩巴拉克,就像第一次看到他一样,某种意义上也确实如此。那个皱着眉的恶毒老头消失了。躺在她身边的男人机警而充满活力,比她所了解的任何人都更能贴近她的精神世界。

“这正是我的感觉。”她说。突然间她很想当场再勾引他一次。

但恩巴拉克把毯子扔在一边,站起身,开始穿衣服。“跟我来。”他说,“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

 

“档案馆和帝国的年龄一样古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组织管理系统也发生了超过上千次的变迁。这就是当前的系统过于复杂的原因。对不知道这一点的人来说,他们是完全没可能理解的。”恩巴拉克的声音在低矮、阴暗的侧边过道中回荡着,他们正在一层一层地下降,缓缓坠入档案馆的神秘深渊。在这里,只有主走廊里有昏暗的灯光亮起,所有隐藏在柜子、箱子以及诡异的战利品投下的神秘阴影中的物品,只给人留下无穷的想象空间。不知什么时候,拉米塔抓住了档案管理员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第二层。”等他们又走下一级宽阔的石制楼梯后,恩巴拉克说。他指着墙上的一块不起眼的小牌子,上面用古代文字涂出了数字。

“从下往上数,这是第二层吗?”拉米塔问道。

“不。和那个没关系。档案馆曾被扩展、重修、扩建又重组过无数次。”他嗤之以鼻地笑了笑。“我们下面还有四百层。没有任何叛军下到过这么深的地方。”

他们沿着一条宽阔的走廊向下走。在印有第三位皇帝在位时代曾使用过的带有字母L形状的标记处,他们转向了一条更窄的侧廊。沿路他们走过无数档案柜和神秘的文物、工具和艺术品,对拉米塔来说这些东西简直是无穷无尽。一路走来,标牌上的数字符号显示了帝国文字十万年间在符号学领域的演变历程,直到他们到达了967号牌,它是用八万年前的常用文字书写的。

恩巴拉克打开了一个大柜子的单扇门板。他尽可能地把门向后拉,然后打开了顶灯。

柜门的内侧挂着一张发毯。

过了好一会儿,拉米塔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还在大张着,她又闭上了嘴。

“所以这是真的。”她说。“档案馆确实知道一些关于发毯的故事。”

“档案馆知道所有关于发毯的故事。”

“而你一直隐瞒此事。”

“是的。”

拉米塔感到心中传来一阵不可抑制的笑声,让她飘飘欲仙,仿佛水中的泡沫终于要沸腾的感觉。她没有忍住,扬起了头,她的笑声向着四面八方回荡。透过眼角迷糊的泪水,她看到恩巴拉克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档案管理员先生,”她喘着粗气,试图通过喘气让自己听起来更严肃一些,但没有成功。“你要立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发毯的一切事情。否则我就会把你栓在床上,而且在你说完之前我是不会停下的。”

“哦,”恩巴拉克嘟囔着。“其实我正要告诉你整个故事,但你现在却在诱惑我闭嘴。”

他拿出了一张嵌在透明档案纸上的大星图。“盖拉曾经是一个繁荣的王国,它的起源和人类历史上所有的古老王国一样,已经遗落在史前的黑暗时代之中。第十位皇帝——也就是最后一任皇帝的前任——发现并攻击了盖拉王国,原因无他,只是它存在着,而皇帝又想统治它。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长期的战争,受难者不计其数。然而在这场战争中,盖拉面对着帝国战斗舰队从未有过任何胜机,因此,它最终被击败了。

他指向了一系列老式的图像记录仪。“盖拉的国王名叫潘塔普。他与皇帝的首次会面是在盖尔,那时盖拉已经战败。皇帝要求潘塔普庄重而公开地宣誓臣服于帝国。”恩巴拉克看着拉米塔。“我们要不要把这些材料带上楼?”

“什么?哦,要”——她点点头——“要,当然要。”

恩巴拉克消失在附近的一间侧厅中,等他回来时带着一个有轮子的轻量铁丝盒子。他把星图和图像记录仪都放了进去。

“那时候的盖尔星球一定是个极其美丽,充满活力的世界。”他继续说着,同时拿出了一个古老的活页夹。“这份报告描述了盖尔星球。它称其为宇宙的瑰宝,并赞扬了那里数不胜数的艺术宝藏、居民睿智与聪慧的生活方式以及令人惊叹的自然景观。”

拉米塔小心地接过活页夹,把它也轻轻放在了铁丝车里。

“你知道第十代皇帝终生都是秃头吗?”恩巴拉克问道。

拉米塔吃惊地挑起了眉毛。“那我肯定是看错了照片。”

“当然,他有植发,但这些东西必须每隔几个月就更换一次,因为他的身体对它们有抗性。这是一种过敏反应,伴随着他度过了漫长的一生——这可能和延长他生命的治疗方式有关……没有人知道。众所周知的是,他觉得这种身体上的缺陷是对他的一种羞辱,来自命运的羞辱——这个污点让他永远无法达到他所渴望的完美。”

拉米塔大声吸了口气。“哦!”她的叹息表明她心中已经开始形成了一种模糊的怀疑。

“潘塔普国王的密探了解到了皇帝性格中的这个敏感点。”恩巴拉克继续道,“而潘塔普显然是一个骄傲而易怒的人。也许是出于某种难以理解的原因,他决定用他仅存的全部力量打击这个痛点,以满足他的利益诉求。当皇帝赶到接受投降时,留着华丽的胡须和头发的潘塔普一字一句地说:‘秃头皇帝,你的力量可能强大到足以迫使我们屈服,但却没有强大到足以迫使你的头发屈服,让它长在头皮上。’”

“这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

“不,这可能是人所能想出过的的最坏的主意。”

“发生了什么?”

“众所周知,第十任皇帝脾气暴躁,报复心强。当他听到这句话时,他被激怒了。他向潘塔普发誓,他一定会后悔说出这些话的,因为没有人曾经后悔过任何诽谤的话语。他说,‘我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足够让整个星球都被你的臣民的头发所覆盖,而我会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拉米塔惊恐地盯着这位老管理员。她觉得脚下正有一道鸿沟突然裂开。

“你是说整个发毯的历史……全都是源于一次复仇行为的历史?”

“是的。仅此而已。”

她情不自禁用手拍了嘴巴一下:“但这纯粹就是疯了吧!”

恩巴拉克点了点头。“是的。但真正疯狂的与其说是这个想法本身,不如说是实现它的无情决意。和往常一样,皇帝派出了他的祭司传播神皇帝崇拜,并克服了所有对它的抵抗。与此同时,他建立了发毯崇拜——包括完整而复杂的后勤计划、种姓结构、税收制度等等。从盖拉武装部队的残余力量中,他招募了船员种姓,将发毯从各个星球运往盖尔。为了确保无人逃逸且无任何外力干扰,盖尔本身连同整个太阳系都被封装在了一个维度气泡之中,从而被人为从常态宇宙中移除。他还精心挑选了极其冷酷无情的军队,将盖尔居民的文明直接轰炸到了原始状态,并持久地进行着一场痛苦而缓慢的军事灭绝运动。在皇宫周围的所有地方,他们开始铺路,然后摆放了第一张发毯。”

“那国王呢?”拉米塔问道。“潘塔普怎么了?”

“在皇帝的命令下,潘塔普被牢牢地锁在了他的宝座之上,而且他被接入了一个生命维持系统,可以保证他数千年的存活。皇帝想让潘塔普无助地看着他的人民所遭遇的一切。起初,潘塔普可能只能透过王座室的窗户观看,他看着首都被逐条街地夷为平地,然后表面铺满了发毯。从某个时段开始,整个团队转而拍摄他们所有的活动——他们是怎么完成杀戮任务的以及他们是怎样执行拆除工作的——而后将这一切都放在国王面前的屏幕上播放,对此,潘塔普毫无抵抗之力。”

拉米塔被吓坏了。“意思是潘塔普可能还活着?”

“不排除这个可能。”档案管理员承认。“尽管我不这么认为,因为那时的生命维持系统并不像今天这么先进。但王宫肯定还在那里——在盖尔星上的某个地方。可能是在一片非常大的区域中间,那里的第一张发毯早在很久以前肯定就变成了灰尘。显然,盖拉远征队没能找到它……否则他们就能发现潘塔普或者是他的遗体。”

年轻的历史学家摇了摇头。“这件事必须解决。必须通知委员会;需要委派一些人回去……”她看着恩巴拉克。“从那以后,这一切就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了?”

“皇帝在建立发毯运作系统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他的继任者,第十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皇帝,只对盖拉行省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访问。一些记录显示他似乎觉得很恶心,但又无法阻止这整件事——也可能出于对前任皇帝的忠诚。等他访问回来后,就把盖拉行省从整个星图上抹掉了,而且从所有的数据记录器中删除了其存在,令其自生自灭。而从那以后,这个发毯机器就这样持续地运转了下去,千秋万代,永无休止。”

沉默笼罩着这对奇特的情侣。

“所以,这就是发毯的历史。”拉米塔震惊地低声说。

恩巴拉克点了点头。然后又锁上了柜子。

拉米塔环顾四周,仍然麻木于所听到的故事。她的目光沿着走廊和侧廊掠过了无数类似的柜子……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头。

“别的这些柜子,”她平静地问,“都装了什么呢?”

档案管理员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永恒的光芒。“别的历史。”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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