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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梦凝录 024 茜纱帐(四)

2019-10-24 17:02 作者:夜凉Esies  | 我要投稿

     马上就是除夕了。梁韶看了看日子,盘算着这个年两个人该怎么过,正琢磨着要给那不爱起床的贵公子做些什么,忽地觉得身后一暖,常雨源不知何时下床了,从背后抱着他,“怎么下床了,我冷。”常雨源比梁韶要高整整一个头,这样抱着他,头放在他肩膀上,像是整个人压在梁韶身上一样,加上他说话时的气息洒在梁韶的脖颈上,梁韶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常雨源扶住他,轻笑两声,“怎么,我太重?”

  梁韶红着脸摇摇头,“你觉得冷?我下碗面给你吃?这样能暖和一些。”他家这个家族病真是太不方便了,也不知道他以前因为这病受了多少苦头。常雨源抱住梁韶,“不想吃面,庭观就是现成打的暖手袋,我还要面做什么?”

  梁韶这才想起来,这人确实是对吃饭不怎么上心,但是想到他冬日冰凉的身体,又不由得皱眉,“还是好好吃饭,这样身体能好些,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暖手,只是你病着,自己难受啊。”常雨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轻吻了吻梁韶的耳垂,“庭观怕我难受,这么在意我?”梁韶无奈地看着他,“我几时不在意你了?”从你到我家起,我就很照顾你呀。

  “庭观对我真好,我从没见过有人对我这样好。”就算是姐姐,为了让他好好练功辨清身边好意恶意,也是对他十分严格,难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至于秦楚楼的那些姑娘小倌们,更是为了钱,像梁韶这般真心实意对他好不求回报的人,常雨源从未见过。

  常雨源过了很久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眼中阴险狡诈满口谎话的凡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他全心相信的梁庭观。常雨源本来只是想满足梁韶他想要的所以才留在他身边,一开始和颜悦色地对他不过是为了少些麻烦,偶尔戏弄他也只是为了给这终日无聊找些乐子,他从来没想过面具戴久了会融进血肉摘不下来,哪怕那面具是虚假的善意,这个名叫梁韶的人,竟然通过他那面具,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而他现在却浑然不知。

  梁韶听到常雨源的话眼里浮现心疼,他看着常雨源俊美的面庞,鬼使神差地伸手轻抚上常雨源的脸,常雨源鲜少见到这样的梁韶,不由得屏住呼吸,想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梁韶只是轻抚了常雨源的脸,俊美的面容冰凉光滑,触感极好,梁韶忽地对着常雨源展颜一笑,随后手上微微用力,轻轻扯了扯常雨源的脸,“我问了大夫,他说这样有利于体内血液循环,或许有机会缓解你的寒症。”

  梁韶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那神态像极了昆仑山上那只老狐狸,常雨源当下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拍掉梁韶的手,转身,气呼呼地摔门离开。梁韶看着被甩上的门,愣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子流似乎是……生气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很不恰当的事情吗?但是无论是因为什么,当务之急是把他找回来才是,他在屋里生着火盆尚觉得寒冷,外面冰天雪地的,他出去不是要了命吗?

  梁韶拿了伞便跑出去,好在地上有常雨源的脚印,他还可以循着脚印找,只是那脚印是往屋后的陵山上去的,冬日山路崎岖极易出事,而且山上寒冷,他跑去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梁韶并不擅登山,即便住在山脚下,也鲜少去山上,如今常雨源这么一闹,他也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想着爬上山去把那个娇贵的富家公子找回来。

  常雨源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生着闷气,一小半气梁韶,一大半气自己。作为妖族中同样容貌出众同样风流无度的“妖二少”,常雨源不可避免地被拿去和昆仑山上那只狐狸比较,偏偏那狐狸作为六界第一绝色,容貌之美好就算是常雨源看了也只能自叹弗如,不过妖生在世,只在乎皮囊未免太过肤浅,常雨源安慰自己,至少自己的才华比那只臭狐狸要好……然后常雨源悲哀地发现,昆仑雪衣文治武功,扶妖界于倾危,若单论其对本族贡献,那狐狸功绩之大,放在六界之中都难有比肩的,就连清高他都比不过人家——明明可以轻易继位妖皇,妖界上下无妖不服,偏偏昆仑雪衣还要继续做着他的昆仑王摄政,更讨厌的是之后干脆玩消失。这他可怎么比,还能有个妖皇的位置给自己然后自己再拒绝不成?

  最关键的是,常雨源几千年前曾经和那臭狐狸打过交道,结果是常二公子被昆仑二公子戏弄得团团转,为了这事常雨溟还骂他笨——他可怎么对昆仑雪衣喜欢得起来?偏偏梁韶方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那模样那神态像极了那臭老狐狸,常二公子心理阴影被瞬间放大,条件反射便做出了那样的反映。

  但是……自己刚刚那样子,那个蠢凡人一定担心死了吧,自己要怎么和他解释啊啊啊啊啊!常雨源暴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唾骂自己,这么大条蛇了,竟然还在意几千年前的事情,还对毫不知情的蠢凡人发了脾气,这简直……太不像常二公子干的事了!常雨源正苦恼着,忽地听到远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梁韶在喊他,而且是朝自己这边来的。不行不行,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解释,暂时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这么想着,常雨源就使了个隐身术避过梁韶的寻找。梁韶走到树下,看着消失的脚印,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树上,发现空无一人,一时间茫然无措,在山上四处看了看,终于还是选了一个方向继续朝前走去,“子流——你在哪里?这里太冷,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行吗?”

  这个蠢凡人,自己方才那样对他无端发脾气,他竟然心心念念着的还是自己畏寒的事情,简直……人间怎么会有这样温暖的人啊!常雨源坐在树枝上,时间又哭又笑的,若是有面镜子让他照照自己,一定发现他此时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常雨源眼看着梁韶要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便赶紧跟了上去。

  梁韶在山上寻了许久常雨源的行踪,心下不禁更加焦急,担忧常雨源是不是已经冷得昏过去才不回答他的话,梁韶走了许久,停到一处,看了看四周,喘了口气,想起常雨源平日里调皮爱戏弄人的性格,便换了个方向,朝着更崎岖的地方找去。梁韶艰难地在覆满积雪的山路上前行,手中的伞举着已经妨碍行走,他便收了伞,没过多久头上身上便积了落雪,不多时,他来到山顶之上,看着眼前的陡坡,喊了几声常雨源的名字,然而除了山谷间的回音便只有寂静的落雪,梁韶的脸一白,想了想,便迈出脚,打算在雪天下到陡坡底去寻常雨源。

  “你做什么!”常雨源见梁韶要做这样的危险的事情,一时间顾不得道歉解释的话语还没想好,大喊一声想要阻止梁韶,却不料梁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脚下一滑,竟然滚了下去。

  “庭观!”常雨源心里一紧,飞身上前截住在雪地陡坡上翻滚的梁韶,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庭观,庭观?”梁韶迷茫地看着常雨源,虚弱地笑了笑,“子流……你没事。”那就好了。

  看着梁韶闭上的双眼,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常二公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若是这人再也睁不开眼睛,若是再也看不见这蠢凡人清澈温暖的眼眸,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的怀抱……

  生有何欢。

  年幼时被嫡母嫡子欺辱,纵使处处危机四伏,朝不保夕,他也不曾害怕过,可如今这人气息微弱地倒在他怀里,即便常雨源一遍遍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自己的修为能够救得了他,但是来自心底的恐惧却怎么也消除不了。常雨源抱着梁韶飞回山脚下的小屋子,一路上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庭观,庭观…听得见我说话吗?”常雨源希望自己这样不停地唤他,怀里的人能够有所回应,但是仿佛是为了与他作对一般,梁韶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过常雨源。

  回到他们的小屋子,常雨源急忙把梁韶沾了雪的外衣脱下,把人放到床上去,之后小心翼翼地给梁韶输送灵力,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个脆弱的凡人弄得一命呜呼,到时候冥界来人勾魂,他可上哪说理去?以常雨源的地位,哪怕是战时也极少受伤,更别提给别人疗伤,因此治疗这事他实在是不擅长。

  若是自家姐姐的情敌在就好了,那位六界第一的医者,这蠢凡人若是经了她的手,怎么也能长命百岁,再无病痛。想到这里,梁韶忽地一滞——长命百岁。对于凡人来说,活得再久终究不过百年,就算是修道之人,也不过几百年,若是想要长久,只能如东陆那些仙人一般脱去肉体凡胎,只留魂体,但是如此一来,修为也大减,而且魂魄无所依靠,变得十分脆弱。

  虚空之境那帮无趣的家伙造人,怎么造成这个鬼样子?这样短暂的生命……让其他在意凡人的族类该做何想?!常雨源费力地用灵力给梁韶治疗,好在梁韶只是受到惊吓太大才昏了过去,安抚他的心神就好了,并不算多么困难的治疗,不一会儿梁韶便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子流…?”

  “庭观。”常雨源见梁韶醒来,不禁喜上眉梢,“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梁韶点点头,“好些了,”说着便要坐起身来,常雨源见状便伸手去扶他,触碰到常雨源并不如之前冰冷的手,梁韶一愣,“你的病好了?”常雨源面容一僵,正想着该如何与梁韶解释,后者便了然,“你根本就没病是不是?”是他关心则乱了,这富家公子学了道法,难道连自身的寒症都治不好吗?退一万步,就算修道治不好他的病,可他出身富贵之家,性情娇纵,想来是家人疼爱的紧的,若是他在外真的会这样难过,常家姐姐又怎么会放心弟弟一个人在外面,还送来东西叫他在这破落寒酸之地长住?

  常雨源见已经被梁韶识破自己装病,连忙开口解释,“庭观,你听我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梁韶眼中闪过失望,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轻轻开口道:“难道装病,还是你无心的不成?”

  常雨源答不上来梁韶的话,只能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梁韶,梁韶垂眼看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常雨源的手,印象中,方才朦胧间,他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没有经历苦难的公子哥,却意外的有力,握住自己时仿佛在说:不准走。

  但是梁韶此时看着十指紧扣的两只手,却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常雨源的桎梏中拿出来,常雨源的脸霎那间变得煞白,梁韶对他这样冷淡的态度让他十分慌乱,连话都说不清,“庭观,你别这样,我…你……”

  “你是不喜欢我的碰触吧?”梁韶尽量用温和的话和常雨源交谈,强行押下“心上人不喜欢自己去碰他”的心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子流出去之后我一边找你一边在想,你为什么会生气,想来想去,应该是因为我摸你脸了吧?之前我碰你也好抱你也好,子流只是因为脾气好才没有多说。子流这么好看俊美的人,肯定是很在意自己的脸,我却……以后不要乱跑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说出来啊,我真的……很担心你啊!”

  梁韶没能再说下去,常雨源愣愣地看着梁韶脸颊上流下的清泪,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那滴泪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晶莹剔透,格外动人,常雨源伸出舌头把那滴泪卷进嘴里,味道咸咸的,他心里莫名变得涩涩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人可以这么温暖?明明是他有意欺骗他,明明是他耍脾气离家出走,明明是他害得这人险些遇险,为什么……为什么这人全心全意想的还是他啊!

  世人都说神族慈悲,救助世人,可他万年来只看到那些银发的家伙高高在上,他被欺辱时神族没有出现,妖界众妖被杀时神族没有出现,天下四陆有大灾难时神族没有出现。对于常雨源来说,这辈子出现的奇迹,只有梁韶一人。

  梁庭观,才是常子流的神。

  常雨源看着梁韶红红的眼睛,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如果我知道当初那个谎言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会让你担心,让你难过,甚至让你陷入危险,我决不会做。”梁韶红红的眼睛中浮现诧异的神情,正努力消化常雨源的话,常雨源便继续开口,“我装病骗你,其实……只是想让你多亲近我些。”

  “亲近……?”梁韶呆呆地重复常雨源的话,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是讨厌自己碰他吗,装病是为了让自己亲近他?

  “因为庭观一直……对我很礼貌啊。”常雨源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忸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这人对自己又疏离、还带着小心翼翼的相处时,就十分想让他再放肆一些。他虽然不相信这天下有真情,但是……曾经看到那样亲密无间相依相偎的两人,他再嗤之以鼻,也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向往。常雨源想有个可以随意放肆的人,而这个蠢凡人这样傻,眼神这样清澈,对他又这样好,或许,他可以试着和这人放肆,而不必惧怕这人的离去。这人对他的包容不是因为金银才强颜欢笑,这人对他好是不计回报的,这样的人,常雨源曾经看到过,却没有遇到过,如今遇到了,自然会本能地想要索取更多。

  常雨源固执地不愿去想百年之后,这人只剩一抔黄土时的模样。

  梁韶现在是彻底凌乱了,什么情况,子流说装病是因为他对他太礼貌了?不礼貌的话……难道要放肆一点吗?梁韶眼里满是不解,但是心底却有个声音隐隐约约,变得越来越大——或许,他是喜欢你的呀,就像你喜欢他那样的喜欢。梁韶很想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话到嘴边,他终究是咽了下去,这种话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人醉倒在他家门前,像是从天而降一般,这人家住何方,家中有谁,是做什么的,他在家中都喜欢做什么,平日与哪些人结交,这些有关常雨源的种种,梁韶一概不不知,就算常雨源真的喜欢他又能怎样呢?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且自己此生注定孤苦,又何苦让他去面对本不需要面对的危险?自己活不过百年,有何必招惹他也孤苦呢?

  这样就好了,他有点在意自己就好了,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想到这里,梁韶对着常雨源展颜一笑,眼神依旧是平日的温和,“那我以后,会放肆的。”

  自那日在大雪天把常雨源寻回来之后,梁韶便病了,于是本来要张罗的过年的东西也没能张罗,好在那天之后常雨源变得十分听话,梁韶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哪打哪,说往东绝不往西,所以在梁韶即便病了,他们两个人的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没有出现双双饿死的情况。

  如果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能少来几趟的话或者直接不来的话,就更好了。

  “秀姑娘,今日是除夕,你不回家帮忙,跑到两个大男人家里做什么?”常雨源实在是看不得秀姑坐在床边喂梁韶喝药的情景,奈何他鼎鼎大名常二公子实在是做不来这种服侍别人的事——曾经他也试过喂梁韶喝药,但是都以药洒在被子上告终。秀姑就不同了,虽然人没有常雨源美但是胜在温柔细致,日常的家务这姑娘做起来得心应手,一向自视甚高的常二公子,终于在自昆仑雪衣之后,找到了第二个让他甘拜下风的人。

  而且还是个没他好看的没他有钱的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女子。

  奇耻大辱!

  秀姑听到常雨源的话脸上泛起红晕,不胜娇羞,“庭观哥哥这几日一直病着,我…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帮帮忙,我已经和爹娘说了,等会儿就回去。”

  本公子说这话是叫你立马回去,不是叫你在这里诉衷肠啊!常雨源强行压下自己想要掐死这个凡人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能让梁韶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会吓坏他的,于是便没好气道,“那你继续照顾他吧,我去外面吹吹风!”

  “子流!”梁韶见常雨源这模样,怕他又如之前那样离家出走,连忙出言挽留,常雨源心下一软,又补了一句,“我就在院子里,不去别的地方。”说罢便出门去,看了看四下全是积雪的院子,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就跃上了房顶,一个人生闷气。这女人是从哪蹦出来的,也敢和他堂堂常二公子抢男人?长得没他好看家里没他有钱法力没他高强见识也没他广,不就会做两道菜会洗几件衣裳吗?哪来的自信和他抢男人?

  不对——等等——自己一开始不是只是想要补偿这蠢凡人无缘无故被自己上了吗?不是说好知道这人的心愿替他完成了,就离开的吗?怎么一来二去,自己不光答应要陪他一生一世,还在意起他身边的人了?还有,自己之前竟然会为了让他亲近自己而装病,天知道再这大雪的天气不运功御寒对于蛇族来说是多么煎熬的事情?

  前几日和屋子里那个蠢凡人呆久了,常雨源的脑子仿佛也变得和凡人一样没用,如今终于有机会离开那个蠢凡人,在这寒冷的大雪天,常雨源总算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最近究竟有多不正常了。

  蛇族常二公子,风流无度,挥金如土,从不信什么真情,从不稀罕什么温暖,蛇族薄情,常雨源生下来就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依靠的,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虚情假意,从不知“真心”二字怎么写,他坚信用金钱买来的笑容和体贴,就算不真,但至少安全。可如今,这短短几个月,他都做了些什么?

  常二公子常雨源,不该做这样的事。

  是时候该走了。

  常雨源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离开,让屋子里那个蠢凡人不至于太难过,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梁韶和秀姑的声音,“秀姑娘,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总往我这里跑,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你还是请回吧。”

  “庭观哥哥如今都叫秀儿‘秀姑娘’了啊……所以庭观哥哥心里,是真的,没有一点点秀儿的位置吗?”秀姑的话中仍旧带着些期望,希望梁韶给她哪怕一点点的回应,但是梁韶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只把你当妹妹。”

  秀姑垂下眼眸,咬着下唇过了好半晌,才再次开口,“庭观哥哥心里有人,我知道的……那位常公子,丰神俊朗,家世显赫,秀儿的确比不上他。”

  等等——什么情况?这凡人女子说什么?那个蠢凡人喜欢自己?常雨源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想着“梁庭观你个蠢凡人快否认啊”,但是屋内寂静,并没有梁韶的否认,这便是默认了。

  “但是那位常公子家世显赫,一看就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庭观哥哥……你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梁韶这次却没有再次沉默,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我能看着他就好了,哪怕我知道终有一日他会离开我,就像他到来一样突然,那也没关系,对于我来说,常子流的存在,已经是我这二十年孤寂的人生中,唯一的温暖光亮,即便只有惊鸿一瞬,却也足够我回味终生。

  屋里再没有说话的声音,常雨源听见桌椅搬动的声音,想来是秀姑起身,随后便看见秀姑撑着伞出门,走出院子,消失在小路尽头。而常雨源只能看着白茫茫的天地,愣愣出神不语。

  这蠢凡人喜欢他?所以才对他那样好,所以才忍受他的无礼,所以才……担心他胜过担心他自己。但是……梁庭观啊,你知道你喜欢上的是什么人吗?幽冥涧蛇族,常家二公子,蛇王的弟弟常雨溟,可是六界无人不知的薄情郎啊。

  蠢凡人。

  常雨溟在房顶上坐了许久,直到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有些僵硬才回过神来,练功运功取暖,之后抖落身上的积雪,回了屋子里去,他进屋时梁韶已经下床忙活了,见他进来,对他展颜一笑,“我正和面,咱们晚上包饺子吃,之后放烟花、守岁,如何?”

  原本想好的要离去的说辞在看到梁韶的笑容时却怎么也说不来了,常雨源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最后只得点点头,“好啊,我帮你。”说罢便走上前去,看着梁韶手里白白的面团,想起中秋他捏给自己的兔子,一时间像着了魔似的,“我还想再要一个兔子。”

  “多大人了,怎么比孩子还要孩子,一个面疙瘩还要上瘾了?”梁韶无奈地看着常雨源,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手还是很熟练地捏了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递给常雨源,常雨源照旧施了个冰系法术将兔子冻起来保鲜,之后便和梁韶一起包饺子,虽然生疏,但是在梁韶指导下也渐入佳境,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已经入夜,看着下锅的饺子,常雨源难得地咽了咽口水,“要多久?”

  “一会儿就好。”

  第二锅饺子开锅的一瞬间,看着锅里的面皮和饺子馅儿,梁韶一瞬间觉得,自己把两个人包的饺子分开煮真是太明智了!常雨源捧着碗吃着先煮好的那锅饺子凑过来看,“怎么样怎么样,我包的饺子——”看见锅里的面皮汤,常雨源自己面皮一僵,“呃…这个是我开发的新式饺子,叫…叫……”

  “面汤?”梁韶好笑地看着常雨源,常雨源撇撇嘴,“我这是第一次包嘛,以后会好的。”刚说完这话,常雨源心里一沉——明明他都打算要走了的,哪还有什么以后?以后这种话该少说……不对,没有以后了!常雨源使劲摇摇头,把脑海中和这人以后美好生活的幻想全部摇出去,梁韶见状不由得好奇,“这面汤我喝就是,你这么大力气摇头做什么,不晕吗?”

  常雨源看着梁韶神情自若地把锅里的面汤盛出来,用瓷勺一勺勺地送进嘴里,一时间竟觉得那双颜色浅淡的唇十分好看,想起最初那一晚的滋味,常雨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想:若是此刻亲上去,也不知这人会是什么反应,那两篇唇软软的,滋味还……

  “怎么,子流想尝尝这面汤的滋味?”梁韶见他咽口水,以为他是馋了,便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虽然卖相差了些,但味道还可以,能吃的。”

  能吃?这算是最温柔的否定了吧?常雨源哭笑不得看着梁韶,一口吃下那勺面汤,随后俊美的面容纠结起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常雨源自然是吃不惯这糊嘴的面汤,费了好大劲才那把那口面汤咽下去,随后就赶紧吃两口饺子把反胃的冲动压下去,然后对着梁韶比了个大拇指,“庭观,我甘拜下风。”他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地把这么难吃地东西吃下去的,而且看他的模样好像还很好吃?常雨源再次刷新了自己对于凡人的认识,想着妖和人的口味果然还是有差别的。

  两人吃了饺子喝了面汤,常雨源便兴致勃勃地拉着梁韶要放烟花,梁韶只得随他,两人正要出门,却忽地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梁韶纳闷谁会在这个时间过来,常雨源的脸色却一下就不好了,“是我家的人。”

  “那赶紧请进来啊,正好一同过年,”梁韶说着便去开门,却不见人影,只有地上一封信,上面的文字很奇怪,梁韶从未见过,只得交给常雨源,“这信上的字我没见过,是你们修道之人专用的吗?”他倒是听说过一些道士画符画得很奇怪,但是没想到他们平日书信往来也是用这样奇怪的文字。

  “啊…因为怕凡人看到之后误以为是天机,会做傻事,所以用你们看不懂的字。”常雨源随便扯了个理由敷衍过去,但是在看到信的一刹那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信不是平日嘘寒问暖的信,而是“妖王令”——妖界妖族众多,除妖皇之下有众多妖王和敕封的爵位,妖王令便是一族妖王发出的训令,其下所辖妖族无不遵从。常雨溟鲜少给常雨源来信,就算有信件也不过是嘘寒问暖再附加一沓银票罢了,像这样直接发出妖王令还是第一次,究竟出什么事了?常雨源拆开信件,看见信的内容不禁神情复杂——龙凤大婚,明日速到虚空之境红鸾星。

  那两个一千来岁的熊孩子成亲关他什么事啊!虚空之境?红鸾星?玛德凌霄有毛病啊,两个小辈结婚还大操大办弄到天上去,就算是天生异种又怎样?天上那帮神族办事多慢他不知道吗?这成个亲要成几年啊?身边这个蠢凡人本来就活不了几十年,他还要抽三五年去参加两个熊孩子的婚礼?

  凌霄怕是龙肝凤髓吃多了补大发了把脑子烧坏了吧!

  常雨源在心里把这场婚礼的主婚人天帝凌霄骂了一百万遍,最后气呼呼地坐在一旁,捏了个法诀,把那封烧了——没看到没收到,他才不去呢。谁料那信刚烧完,余下的灰烬便自发又组成了几个字:别逼我亲自去抓你。

  常雨源看到这几个字不禁哭丧着脸,姐姐啊,分开这么久了你要不要这么了解我啊!梁韶在一旁见常雨源表情变换,但看起来都不是开心的模样,料想那信上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便走到常雨源身旁,小心翼翼地开口,“子流,是……出什么事了吗?”

  常雨源转过头看了看梁韶,又看了看那些灰烬,终于长舒一口气:“庭观,我该走了。”

  梁韶听见这话脸一白,他早知道留不住常雨源,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扯出一个笑容,“你的东西好多我都收起来了,我这就给你找出来,你等等……”梁韶说着便跌跌撞撞地去柜子里翻常雨源的东西,却被常雨源拦下,“不必了,都留给你。”

  梁韶背对着常雨源,低着头,袖中的手不禁握紧成拳头,强忍着心里的酸楚,“也是……你自然,是不缺这些的。”常雨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韶的话,看着梁韶瘦弱的背影,只觉得的从未这么难受过,想了半天,才开口:“好好照顾自己。”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了,常雨源说罢便转身想要离开,走了两步却被梁韶叫住,“子流,你初到我家时,曾问过我有什么心愿,这个问题可还作数?”

  常雨源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转过身面对自己的梁韶,点点头,“自然是作数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忽地出现一个声音:让我留下,让我留下!只要你让我留下,我便一直陪在你身边。

  梁韶闻言对着他展颜一笑,眼角却留下泪两行清泪,“我的心愿是,子流不要忘记我。”

  常雨源没想到梁韶会说出这个答案,看到眼前这人明明在哭泣却硬要挤出一副笑容的模样,他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情绪,但是身体却比思维诚实得多,在常雨源还没弄清他究竟是什么心情时,身体就已经自觉地上前抱住梁韶,随后亲吻如疾风骤雨落下,进了内室,放下了红纱。

  爆竹声在寂静的雪夜响起,给冬日添了几分生气,屋内红纱帐下,一个放肆,一个隐忍,虽未明说,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常雨源这一去便再不会回来,除夕之夜辞旧迎新,但常雨源的辞别,却再无梁韶迎他归来之日。

  自打常雨溟当上了蛇王,常雨源成为常二公子后,还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清心寡欲,而且偏偏最近的两次,他都是一反常态地粗暴,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常雨源临走前看着惨不忍睹的梁韶,都不得不给他治疗一下再离开。也因着这治疗,让梁韶醒了过来,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看着红纱帐外穿衣的俊美男子,想了想,却还是坐起身来,“子流。”

  常雨源没想到梁韶会醒来,不由得上前去扶他,“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梁韶看着他,嘴唇发白,却还是笑了笑,“我想看看你。”常雨源一滞,随即像是要故意掩饰什么似的,开口道,“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再看也是一样的。”

  梁韶听了这话只是点点头,仿佛真的信了一样,“好啊,我等你回来。”

  常雨源没想到的是,那会是梁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梁韶却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在一直等他回来。

  神魔巫妖的寿命太长,因此做什么都比凡人慢了许多,等到凤离和敖宁的婚礼真正开始时已经离常雨源离开梁韶两年多了,他本不愿参加这没意思的婚礼,奈何作为蛇王的弟弟,他也有他的责任,好在常雨溟对他也没什么要求,只是让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喝酒别闹事就好。龙凤两族的联姻被魔君搅黄,魔君身陨,敖宁被凡人分食而死,怨气直达云霄,原本有妖族出手要管,却被凌霄当场杀了,常雨溟深谙凌霄狠辣,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任何要插手的意思,常雨源见姐姐不做声,便也心知肚明地在一旁自顾自饮酒了。原本这事过去便过去了,奈何龙族司雨,敖宁又是天生异种,她这一死,天降暴雨,人间大水,死伤不计其数。

  婚礼上出了那么那样一档子事,六界不安稳,常雨溟便把常雨源带回了幽冥涧。

  “到家了。”常雨溟当时是和常雨源这样说的,但是看着这个几千年来他都没怎么呆过的蛇族王室宫殿,常雨源实在是不敢认同这是他家,相反,那个他只住了几个月的小破屋子,对他来说更像家。

  常雨源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个地方像家,还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一个人,所以才像家。常雨源发现,离开那个蠢凡人越久,他对梁韶的思念便越深,一开始还能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他,但是到了后来,他连吃饭睡觉都在想梁韶,想念那个人的温柔,那人的笑容,和那人的温暖。往日喜欢听的小曲儿不爱听了,只想听那人轻声温柔地唤他“子流”;山珍海味也不爱吃了,只想吃那人做的平凡家常的饭菜;最爱搂的美人更是见到就烦,满脑子全都是在雪天那人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温暖。

  一向风流的常二公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似乎,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蠢凡人。

  常雨溟知道这事的时候,和弟弟一模一样的狭长眼眸只是淡淡瞥了常雨源一眼,“哦,知道了。”

  “就这样?姐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常雨源惊讶于姐姐的淡定,“我们龙蛇凉薄,从来冷血薄情,而且我风流几千年,姐姐就不惊讶吗?”

  “有什么好惊讶的,哪有什么从来凉薄,不过是我们比其他妖族要冷静理智些罢了,遇到了那个人,也就没有什么凉薄了。”常雨溟看着公文随口应答弟弟的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常雨源,“怎么还不滚,真以为凡人和你一样能活?”

  常雨源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看了看神情淡漠的姐姐,眉眼一弯,露出了和梁韶一样温暖的笑容,“姐姐果然是过来人。”之后便出了幽冥涧,一心飞去陵阳县,想着那蠢凡人见他突然回来,说不定要怎样开心呢。

  却不料,陵山脚下,陵水河畔,不见旧屋,只余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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