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根源

在上一期的视频节目中,我提到了自己因为没能被南艺列为重点培养对象而耿耿于怀,我总以为自己是一块上好的天然和田玉石,若加悉心雕琢必能成大器,但是眼瞅着如今像我这般天赋异禀的潜力股只能混迹在一帮业余音乐爱好者当中、只能凭着自己不够专业的手法糊弄糊弄外行人,我心里那个恨怎能用三言两语形容得了啊!
昨天傍晚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回想起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前半生,我的内心又是一阵酸楚,我反问自己难道成不了第二个肖邦我的人生就不值一过了吗?难道只要成不了一个伟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难道像我这样被愤怒裹挟着就能改变现实吗?突然,我茅塞顿开,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肖邦是主流文化圈认可的音乐大师,要想得到主流文化圈的认可,那你就按照主流社会设置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就是咯:读个一流音乐学院、考个研究生、争取在重大国际赛事中斩获名次,不断在专业期刊上发表作品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你一方面又对主流社会设置的那些条条框框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又想要主流社会来认可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的确,又不肯沿着主流社会设置的台阶拾级而上,又渴望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这就是我的症结所在。肖邦之所以被封神,不仅仅是因为他独树一帜的风格和扎实的专业功底,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符合主流文化圈的审美标准。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地域或许都不乏脑子转的比肖邦快的音乐天才,可他们要么就是因为现实中的重重阻挠而半途夭折,要么就是因为偏离了专业领域内那套狭隘的规范而在层层选拔中惨遭淘汰,要么就是因为太过超越时代而不受所有人的待见,要么就是因为人格障碍而跟所有人格格不入,结果,他们空有异禀的天赋和卓越的才华却得不到任何施展的机会,最终落得泯然众人矣的下场。
讲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包老师,他是我的哲学启蒙老师,他在南林大教化学,业余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可以说他读遍了人文经典,学贯中西、博古通今,他对待孩子也很有方式方法,他培养的女儿考南大差三分,结果退而求其次地进了南邮最好的通信专业,相较而言,我爸爸只会跟人抬杠、只会冲着学生大叫大嚷、只会用尖刻的话刺激我。按理说,包老师比我爸爸更“入流”,他理应得到主流社会的青睐,但实际情况是爸爸因为他的那几篇SCI比包老师爬得高,爸爸成了南林大人尽皆知的名教授,而包老师连正教授都没评上,可究其原因难道是因为他不够优秀吗?难道是因为他够不上正教授的标准吗?
说实话,成功一方面要靠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肖邦之所以能成为那个音乐史上举足轻重的肖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很幸运,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成功的肖邦背后是一百个同样天赋异禀却惨遭埋没的李邦、张邦、王邦,两百个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支撑不起自己的音乐梦想而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赵邦、郑邦、刘邦。
其实仔细想想,做伟人也没什么好的,黑格尔厉害吧?他乃是正统哲学领域内名头叫得最响的那位大牛,作为专业的哲学从业者如果你还不了解黑格尔的思想的话,那你的哲学就白学了。可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既然他是“最壮实的那头猪”,那么屠夫们总不免首先拿他开刀,在他之后的哲学家凡是想要出圈的、凡是想要在哲学领域内扬名立万的都得先把他骂一遍,并在批判古典的基础上破旧立新,提出自己颠覆传统的理论。
从另一方面来说,肖邦之所以能成功,极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我们不说肖邦,我们先说说马克思,老马因为猛烈抨击了资本主义而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英雄,因此我们可以说是资本主义成就了马克思,假如生不逢时的他早一千年在基督教大行其道的中世纪提出自己的那套社会主义学说,他还能改变这个世界吗?他还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吗?肖邦也是如此,假如他出生在羽管键琴蔚然成风的时代、假如调性理论跟和声功能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假如只要音乐不用来赞美主耶稣就难免被视为歪门邪道,他的才华还能有的放矢吗?他还能成为一代音乐巨匠吗?他还能创作出自己那脍炙人口的革命练习曲吗?

这么说来,欲求成为第二个肖邦纯粹就是我黄某人的异想天开,即便是我具备了扎实的专业功底、我的业务能力跟肖邦不相上下,因为时代、运气、家境、选拔、专业规范等诸多因素,我能成肖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与其千方百计地琢磨着自己怎么才能成为肖邦,倒不如反观自己“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要成为肖邦”这个念头本身,渴望成功的心理人皆有之,但是为什么我总抱着“只要没有获得巨大成功,自己的人生就不值一过”的念头?究其根源或许是我的自卑心理在作祟吧,早年的伤痛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了,我总渴望人前显摆、人前风光,我接受不了那个平凡无奇的自己,只要没能高高在上、只要跌入了为五斗米折腰的凡间我就会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当初远不如你的王二狗现在都混得比你好,你这辈子能有什么大出息!”进而情绪低落,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老子曾经说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意思就是说学习知识的时候我们要做加法,知识积累的越多越好,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对任何一个门类都深有研究的肯定比只精通自己那点专业知识的寡见鲜闻之辈要强。但是求道的时候我们必须做减法,“损之又损”损的是什么?是人为的东西,那么什么是人为:“我想成为第二个肖邦”、“我要成为国际上一流的大师”、“我非数学系不进”、“我有志于改变这个腐朽的世界”。简单点说,凡是从小我愿望出发的都是人为,因为人为的东西往往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很难实现,所以只会徒增烦恼,就拿我来说吧,我下了那么大功夫构建了一个囊括音乐学、哲学、社会学、心理学、英语语言文学、游戏学和武术的包罗万象的知识体系,我总渴望一鸣惊人,登上神坛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利用自己的惊世才华造福全人类,可我越是这么想,我的精神负担就越重,话说一个背着千钧重负的人能走多远?一个总感觉自己在现实中屡屡碰壁的人还能用他的才华造福全人类吗?
话说做名人也有做名人的烦恼,刘翔厉害吧?就因为脚伤退了两次赛,他就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大坏蛋;陈果牛逼吧?就因为念错两个字,她就被所有人轰下神坛;龙洋得瑟吧?在南京电视台她是那个人见人爱、古灵精怪的可爱姑娘,但是自从进了所有播音主持都趋之若鹜的央视后,她就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住,再也施展不出自己的拳脚了。反思我自己之所以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为名人、伟人,或许是因为作为一个平凡人我总不免面临各式各样的烦恼,当烦恼搅扰得我心神不宁时我总渴望能摆脱它,我总天真地以为只要成了伟人,烦恼自然就烟消云散了:伟人哪来烦恼?伟人怎么可能有烦恼?换句话说,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成功、成名,很大程度上是想要借助这种方式来逃避现实。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终于释然了,或许能不能成肖邦真的没那么重要,我全力以赴地作曲、写文章就算不能带给自己功名利禄,但至少充实了我的生活、完善了我的人格、促进了我的成长、打发了很多无聊的时光。话说南艺的伤痛无时不刻地折磨着我,若是闲下来啥事都不干,我的精神状态肯定一天不如一天,对南艺、对社会恨之入骨的我甚至可能铤而走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正因为我忙得一刻都停不下来、忙得根本就没空顾及曾经的那些破人破事,我才维持了一个相对健康的人格和心理状态。
既然所有人都不认可我,那我就自己认可我自己吧;既然没有一个群体肯接纳我,那我就与大自然作伴、跟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如果说成为肖邦的代价是磨平自己的棱角、将主流文化圈所设置的那套条条框框当作衡量自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颠扑不破的金科玉律,那我何必去自找麻烦呢?做一个超然物外的隐士,如闲云野鹤一般该吃吃该玩玩,兴致来了就多写两首曲子、多做两个视频,情绪低落了就打两天游戏多爽啊!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满腹才华的自己最后真的成了一个所有人眼里不登大雅之堂的蹩脚货,只要为梦想全力以赴、只要我没有虚度光阴,自己就不会有任何遗憾,在临终的那一刻,我可以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对身边的人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最好的一生。
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领悟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