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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抉择

2022-08-06 11:40 作者:李懷  | 我要投稿

罗青目送少年飞身奔去,心下亦是惊疑不已。但他还是面色如常、谦逊有礼,躬身向堂主问道:“侍女阿雪来历可疑,不知可否请堂主相伴查看此人随身之物?她此番下山匆忙必定留有痕迹。”

刘清华闻言一怔,随即爽朗大笑道:“还是罗君心思缜密,老夫佩服万分,岂有不作陪的道理。”

二人出厢踱步至西厢偏房,月下花影地上虫鸣,甚是寂寥。许是阿雪已死,现下这一隅居处更觉凄清。行至阶前门扉微掩,罗青便上前轻推入内。侍女居处虽小,但胜在整洁清爽。罗青回望房内上下,一时别无蹊跷。刘清华阖门跟随,心下暗想那日少年所持香囊便在帐中,便径自上得榻前查看。青纱帐内别无奇处,但罗幔里终究还是被他寻得一枚鎏金银香囊。

香囊雕琢雪纹精巧异常,比起爱女浅浅所用之物所胜又岂是千百倍。

小小奴仆,何来此物?

罗青思虑片刻转至榻前案旁,案上罗帕堆叠绣样未完,红烛半盏已落尘灰。一旁梨木奁内不过几支素银簪子、略带颜色的绢花、连同些藕玉坠子。奁内发饰样式老旧、周身泛黄,不似是侍女平日所用。罗青动了奇心,便持起妆奁细细端详,岂知一举其身甚重,不似梨木雕刻。

他取下内里发饰抽匣,晃动奁身似有几物撞声,应是藏有暗格。罗青犹自苦思拆卸之际,堂主已悄然将那香囊放入袖子,不动声色走至罗青身旁。

待他按下奁上雪纹,奁底便弹出一层暗格。格内存物颇深,约莫是那阿雪一时未能觉察便匆忙离去。罗青将那暗格之物尽数倒出,便嗅得异香飘忽身醉云间。

竟是一包苏合香。

若是寻常俗物调和制成倒也罢了,但浪笔罗青是何等人物,他积年出入长安酒肆坊间,已识得天下名物奇宝。

但似这般的香,他只闻过两回。

其中一回便是眼下,再者便是仍在天都时为新皇心腹大臣爱妾张氏作画之时,远远闻得。爱妾张氏那日所用之香乃是御赐上品,见得画师懂香便舒心赞叹,言这苏合香里的一味便是西域奉品洛云。若无此物入香,便再无这般奇效。

为何金玉堂里此奴竟持有此香?

罗青指尖微颤,拂过香包挑起一旁小物。原是枚令牌,刘清华见得令牌摇首以应,此牌并非是金玉堂所用。牌身依旧是处处雪纹、花样灵动,实非凡物。

“阿雪此名可是堂主小姐所取么?”

“非也,他日与杂役买户时那人曾言这些个奴仆皆有自己贱名,我爱女见她可怜也愿为她再择旁字,但这奴仆却执意不肯。”

“或许‘阿雪’便是她本名,被卖入堂亦是有人一手操持...”,罗青将令牌放至案上,再起身时那香已然入他袖中。

刘清华犹然未觉,颔首称是。

“天色拂晓,我看罗君不如趁早歇息,此事朝夕间也难了结。”罗青闻言连连称是,抱拳行礼后携着那香匆匆去了。刘堂主见得他身影渐远,便叹息着拿起令牌细细端详。

“雪纹...害人毒香...鎏金香囊,你究竟何人?”

他正欲起身离去,那令牌从指缝间落下坠地,叮咚作响。

牌上落雪...雪落坊!

江南雪落坊!刘清华目瞪口呆身形呆滞,他正是数年前自雪落坊购得梨香金囊带至金玉堂,也是此行收了杂役奴仆。想来金玉堂上下已被摸索通透,处处设防皆为虚无了。

他一时惶恐惊疑之际双膝酸软,瘫坐在地。此事牵连甚广,该如何同门主交代?

方才暮雨夺门而出,更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堂主亲信陈荣方令二人抬尸首步至园内,忽觉身后有人疾步赶来,待回首看去时原是少年暮雨。领头陈荣俯身行礼,恭恭敬敬道:“门主如此匆忙,可有要事?”

“许询尸首现下安置何处?”

“应在盐池后秘洞内,此番也正要将这女子送去,门主可是要同去么?”

暮雨侧身望向尸首,但见手脚瘫软面目可憎,那双眼虽是毫无生气、却仍盯着他。

“那是自然。”

几人得令便默声顺着园中小径行去,左拐右拐间竟又是一番天地。堂后厢前间花园虽阔气壮丽,任谁也想不到金玉堂竟会在此凿道钻洞以便诱敌自保。领头陈荣自怀中掏出铁钥一把,在园中峨眉含笑下一株碧水兰旁摸索片刻便扭转三圈,一旁地砖便吱呀有声现出地道入口。

“门主请。”

洞口嵌以铜镜数枚、彼此横斜交错,是以石道虽深不见底但仍可藉月前行。少年捨阶而下,待数人皆入洞后便轻转铜镜数圈,那地砖便自行阖上了。

地底湿冷凝露结霜,偶有水落肩上自流成痕。四人沿道行了数十步方见得一处平地,其下犹有石阶。前方路径又辟作洞口数个,隐约闻得人力吆喝声,想来已到盐池左右。

陈荣疾步上前,指引二人抬着尸首步入左侧空洞,他却留守洞外欲与少年攀谈。

“门主可有吩咐?”

“不急,待安置妥当我自行查看便是。”

暮雨虽如此回应,终究是对其下石阶去处有了兴致。陈荣见他看向深处,忙不迭地接话道:“从这处再往下便是与堂主书房暗道相连,其间密道纵横交错小人也无法记清,但数道兼并、末尾便是胴山山道,运货行人再便利隐蔽不过。”少年闻言若有所思,回身指向三处洞口复又问道:“盐池建于洞内,可有隐患?”陈荣谗笑道:“本帮早已收手退位,此番造盐不过是堂主一时兴起聊胜于无罢了,哪还能与昔日相比,自然无甚艰险。”

他二人在此交谈,方才两人却毫无动静。少年面色微变,陈荣终究还是觉察不妥,挺身欲去。

他却被少年一把挟住,惊得胡须一颤。

“门主这是.......”

少年早已飞身入洞,不见踪迹。

暮雨拉住领头独自入洞,并非是逞匹夫之勇。方才园内他一观尸身便觉不妥,但只错当身死未久其神犹在,却不想变故已生。

正可借此问个明白。

洞口自外查看已觉甚小,待进其中却别有一番天地。怪石崚峋青苔丛生,间以水珠滴落,一时竟寂然无声。洞内人高麻袋堆叠,应是旧时金玉堂存盐之处。

暮雨提气收身轻巧行步,约莫数步便见得地上躺倒随从二人,面色铁青口吐白沫,想来已遭毒手。少年见状便自袍上扯下绢条掩住口鼻,向前探去。

石间缝隙皆可藏人,敌在暗处不可不防。

少年憋气向前探寻,行至洞口深处早已昏暗难辨。但终究还是见得许询尸身瘫软在地,与青石暗影融为一体。他听得靴底摩擦有声,想来已粘满盐粒。暮雨正欲脱靴擦拭,但闻洞中女子娇声轻笑道:“暮郎,可曾被阿雪惊到?”

暮雨闻言心下了然,这女子在房中见得众人皆在难以抵挡,便自行吞了丸药诈死脱身,当真是勇谋过人。

“小女子虽略通香道,终究还是沦落至此。但若暮郎可将洞外看守之人灭口,再将阿雪送往山下,阿雪愿以一言相换。”

少年本是充耳不闻,欲伏击捉人,听闻此言却是一怔。他确有疑虑萦绕心间,听此便知对方已知秘事,更是心痒难耐,便再不隐身踱步上前,悄声言道:“你诈死逃身,此刻又妖言惑人,是何居心?”

阿雪自石缝中见得少年身影,心下一喜、却又忧虑重添,自己这招果然不错,但若这少年果真如她所想,良机难逢不如就此放手一搏。她便自石缝里缓缓挪身,丹药虽好但终究还是损害肌体,一时也无力行路。少年闻得这番动静,便摸索地形循声前来,恰对上少女绯面明眸。

“我在此杀了你,逼你说出来也是一样,何须如此费力?”

阿雪闻言咬唇跺脚道:“你这人好生糊涂,所知秘事自然需我同去,否则还用求你么?我自是不愿同那蠢货安息此处。”

暮雨自蹀躞带里掏出油纸包,捏出一丸药扔向阿雪。少女见状奋身接过,凑近口鼻细闻其味。

“此乃唯安散,服者若无解药数月暴毙周身瘙痒,死状必然胜过你方才千百倍,若是要我护你下山,先用了它便是。”

阿雪闻言便扔丹入口,毫无迟疑。暮雨见她如此果决倒自生疑虑,疑她奋不顾身所谓何事,虑已所求之言或为虚无,一时也无言以对。

“下山后去往何处?”

阿雪闻言噗嗤一笑,绯面颜色甚是可爱,哪里知晓她能行此夺命害人之事。

“长安。”

暮雨闻言心下暗惊,他虽隐约觉察许询与阿雪皆有联系且识得他面目,但师门有命在先,他孤身一人不可擅自前去上京。但他又岂能放过如此良机,于是暮雨终究颔首应允了。

阿雪见他应允此事方能安心,自石间缓缓踱步上前。她上山匆忙,方才又诈死脱身,身上粗麻窄裙早已凌乱不堪。她犹自遮掩之际,少年早脱下莲纹胡服递至身前,见她接过便转身避开。

“方才为何众人都称你为门主?”

阿雪换衣之际却偷空问道,但暮雨又怎会如实相告,默然背身罢了。少女换得胡服,细嗅其芬已然偷笑,待转身见得少年内里素莲圆袍又是嫣然一笑。

“就这般喜爱水华么?内外皆是,连衣上熏香也是此物,真真是个娇郎。”

暮雨闻言冷哼一声,拂衫便走。

阿雪连忙疾步跟上,洞内凄寒气冷,得此胡服方能避寒,但见少年身形修长其腰可握,暗洞内衣白素雪恍若荧虫。

陈荣守在洞外良久毫无动静,又不敢违命进洞查看,正是焦急难耐时见得洞内来人,便急忙迎上前去。

“可有不妥之处么?”

“自然无事,但我有事想与堂主协商,可否请陈大哥前去通传?”

“使得使得,但那两人为何迟迟不出?”

陈荣虽连连称是,但终究还是老谋深算寻得破绽。阿雪侧身躲在洞口,听闻此言心下焦急,便欲焚香迷人。但见暮雨抢身上前,于陈荣耳畔一番细语后便退身静待。不知少年所言何物,陈荣冷汗涔涔躬身行礼,径自去了。

阿雪探身出洞,自是惊讶疑虑。她正欲启唇发问,暮雨便用手中绢条将少女眉眼遮住,牵她一隅衣角便走。

“哎呀!”

阿雪躲避不急,眼前骤然一黑甚是难受,但少年疾步匆匆,她也只得快步跟上。行至石阶处更是步步迟疑、心惊胆寒,但终究还算顺遂。暮雨扭转铜镜拨开石砖,转身手携少女将她拉出石道。

阿雪只觉忽地心清气爽,花露叶雾口鼻可闻,自己果然身在地上。她正欲解下绢布,却被少年制止。

“这般为金玉堂着想,暮郎果然心细如发。”

暮雨默然无话,只牵着阿雪自园中左拐右转、回绕兜圈,待确信无误后方择了一路出园。园旁便是堂中马厩,此时马儿合该修整安息,但那玉龙驹颇通人性,嗅得暮雨气味便跺脚嘶鸣,摇头摆尾好不快活。少年自蹀躞带里掏出夜宵糕点,喂给马儿后轻巧解开缰绳,牵它出厩。

阿雪已自解开绢条,见得玉龙驹却是心下一惊。待她凑近细瞧马儿周身上下,更是疑虑丛生。待她骑上玉龙驹方觉自在,少年手持帷帽递与她,便牵马缓缓出堂。

庭院里四下寂寂,想来家丁人等业已入睡歇息。二人一马穿堂跨门,一时倒也相安无事。门外看守阿唐经此变故早已瞌睡连连,见得来人昏昏沉沉便开门放行。

暮雨牵马步出门外,待马身出门数步后上前问道:“我已牵马放行,敢问姑娘一言所指何事?”

阿雪本自言笑晏晏,此刻见暮雨手持缰绳迟迟未动,不由得心急如焚低声喝道:“何必如此焦急,行至长安便可知晓。”

“此去长安路途遥远恐生事端,不如在此相别各寻归处。”

二人正僵持不下,忽见山道上马蹄声响尘土飞扬,月夜里乌发如血嘶鸣似雷,竟是赵瑛瑛骑马赶来,一时人马已至门前。瑛瑛见得暮雨牵马欲走,更是疾声喝道:“师弟,万万不可听她胡言!”

“师姐?你为何夜半上山?“

赵瑛瑛翻身下马,间色裙摆如花流转,她只轻挽双刀发髻,云鬓间银蝶飘逸如翼微颤。

“我自山脚晨霖农庄连夜赶来,昨日下山见得小姐,正同她细细道来堂主良苦用心,这侍女便在一旁捶背捏肩意在偷听,我见她神色如常也不在意,谁知午间她便在农庄饭菜投毒放药,趁乱偷跑上山!”

阿雪身在马上闻言目眦欲裂,虽欲出手打断但终究身虚体弱,一时挣扎不得,竟让瑛瑛尽数说了。阿雪急忙转向暮雨,但见少年身藏影间,一时面目不明。瑛瑛夺步逼近,拔剑言道:“如今细想来,这婢女必定与那缸中贼人有所牵连,此事皆因她而起,如今你私自领她出堂岂不是放虎归山?”

暮雨踱步上前,手挡龄月口中言道:“师姐可否借一步细言?”

“那她......”,瑛瑛迟疑不定,持剑自守。

“无妨,非我下令玉龙从不自驰。”

二人避开阿雪耳目行至一旁梨木下低声交谈,暮雨停步出声问道:“敢问师姐将与罗青同往何处?”瑛瑛听闻此言心下一惊,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吐露心事:“将要前去上京一探究竟,暮君可愿作陪么?”

“真是凑巧,这位阿雪也愿与我同去上京,不知可否同行?”

“这...?可她三番两次意在谋害性命,如此奸邪怎能安心同往?”瑛瑛杏眼圆睁、屏气凝神端详少年神色,却始终琢磨不透。

“你既愿称我为师弟...我便教你一人知晓,这女子与那缸内许询皆是长安人氏,所用奇毒其香料非京中西域香铺不有,且这二人谋划已久必定受人指使,若说是龙游盐帮为争名夺利所为,但刘堂主一心只愿早得佳婿含饴弄孙、已将那贩盐之事拱手相让。我想此事涉及私盐应与朝廷难逃干系,若是放任阿雪留在堂中供刘堂主严刑拷打、反生祸端,不如借此良机挟同此人进京,也好弄清其中曲折。”

“师姐若问我为何知晓此事,师门之秘莫敢吐露,还请见谅。”

少年字句娓娓道来,语罢瑛瑛一时倒茫然未觉,还是暮雨轻推几下方才回神。她怔怔望向门前良马月下叶影,心下思虑衡量,终究还是孤投一掷。

“师弟可知我为何下山游历,只为寻得浪笔罗青?”

“或许此等浪人曾得罪庐山派?”

瑛瑛闻言噗嗤一笑,鬓间银蝶扑朔甚是可爱。

“非也...乃是朝中有人暗中扶持我派,又命人上山为徒实则监视,我爹爹忧心门派存亡、身不由己下不得山,便由我代为效劳...浪笔罗青于天都人脉甚广、且受我派恩惠,正是同行佳伴。”

“当真是碰巧,不如我修书一封留与堂主,同罗君道明缘由便速速行路,免得夜长梦多。”

瑛瑛眼眸流转细细思索,便颔首应允。暮雨见她赞同便将玉龙驹牵至树下,言道:“劳烦师姐替我照看此人,我去去便回。”

少年疾步行至门前,却不想门旁阿唐瞌睡方醒,见得来人面貌骇得大叫:“啊!竟然是你!”暮雨见状倒也头痛,便自蹀躞带里摸出一块银元宝塞往倒霉小厮手中,口中只道:“昨日之事多有得罪,现下可否行个方便?”

“哼!你当我是贪财死鬼么?三番五次捉弄旁人,如今又擅自出堂,我阿唐最是看不惯!”语罢阿唐便伸手欲拿腰上号角吹响警号,暮雨哪能容他如此,早将银元掷中人手、痛得阿唐惊呼不已。

银元已至,手刀也落。可怜这小厮满腔凌然正气,复又被暮雨劈晕躺地,不省人事。少年见他如此倒也心生不忍,俯身将那银宝塞入小厮腰间,只当赔礼谢罪。

他自跨槛阖门,举步进堂。

瑛瑛于旁持剑自守,见他进堂便抬首细细打量马上女子。她身着莲纹胡服、坠髻微散,倒也楚楚可怜。但见阿雪神色惊疑、不知所想。瑛瑛这般细看,才觉此人清纯秀丽恍若梦中,又怎会是受苦人家被卖杂户。

阿雪见她出神细瞧打量已久,便出声道:“好姐姐,你可愿听我一言么?”

“休想诳我,你便在马上待着便是。”

“此事便与你师弟暮雨牵连,且是与你庐山派休戚相关,可还不听么?”

瑛瑛本自抱剑倚马、全当玩乐,但听及阿雪口吐“庐山”二字,登时跳身拔剑,快步逼向阿雪疾声喝道:“你几时知我是庐山派?”

龄月剑锋横卧脖颈,血珠渐渗人犹未觉。

阿雪忽地笑了,恣意狂放恍惚癫狂。她出掌手握剑尖忍痛应道:“铁壁峰上可有龚氏兄弟二人?此等良徒实不多见,真真是庐山之喜。”

“你!”

瑛瑛见她掌中血肉淋漓自是心惊不已,连忙抽剑避开。阿雪所言之事她却并未与暮雨提及,可知庐山之事与金玉堂内贼人已有牵连。

“如何?可愿携我同去上京?”

皎华溢影,星移云散。阿雪以血拭面笑语相问,貌如鬼魅声似附骨。瑛瑛虽持剑在身,见此也毛骨悚然不知应答,只愿少年速归解此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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