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头王传说》6卷序幕

豹头王传说 第6卷 阿尔戈斯的黑太子

THE EBONY PRINCE OF EARLOGS

作者：栗本薰

封面/插画：加藤直之

翻译/吐槽：温柔的北极熊

目录

序幕

第一话 前往帕罗 

第二话 别了，沙漠

第三话 美丽的囚徒

第四话 化装舞会

　　战争的漆黑狼烟已升起，它向诸国上空弥漫，如乌云蔽日。从那一天起，无处可逃的漫漫长夜笼罩大地，直至到狮年来临，光明。

　　　　——『伊隆抄本』

序幕

　《赤色大道》尽头倏然浮现出几个小黑点。

　这是从南边的罗兰德直通水晶王都的一条直道。中原常春的天空为大地洒下了蒸腾的热浪，让远处逐渐接近的黑点看起来影影绰绰。卢卡斯眯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它们。

　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大，直到能看清那是六名骑士。他们策马奔驰的速度非常快，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映照下熠熠生辉。

　卢卡斯慢悠悠走进小屋，取出一挺小巧的十字弩举到肩膀的高度作瞄准状。然而他漫不经心的神态暴露了，他这番举动不过是忌惮旁人目光的演技而已。

　幸亏是在午休时间啊——卢卡斯低声嘀咕。要是那个穿着黑甲的、像怪兽一样的家伙和他的手下们这会儿已经吃完午饭回来了，那可就麻烦了——毕竟从那么一条笔直的道路上策马奔来的骑士，守门的卫兵只要远远瞥一眼，马上就能认出他们不是自己人。

　不过这群爷还真是胆大如斗啊——卢卡斯缓缓放下十字弩感叹道。如果他们想混进水晶王都，正常的思路应该是伪装成行商或平民，装模作样地慢慢走过来才对吧。明面上，蒙古占领军宣称不会再制造流血事件，不会再公开抓捕帕罗余孽。然而帕罗人民植根灵魂深处的爱国心根本没有断绝，这一点敌我双方都心知肚明。所以即便此时距离蒙古军攻入帕罗的首都水晶王都、并将国王和王后及主要重臣一应枭首之后，已经过了接近三个月，但监视的严厉程度丝毫没有降低。

　这是要起什么风了？卢卡斯静静守望这那队银甲骑士越来越近，感觉到一颗心也悬得越来越高。赤色大道鲜红如火的颜色，和帕罗骑士团银光闪耀的铠甲是多么般配啊！卢卡斯完全没有关闭关卡大门的打算，就那么站在大门开合的控制机关旁边一动不动。

　骑士队来到跟前后，领头的骑士一声锐利的号令，全员飒爽地飞身下马，雷厉风行的动作昭示着他们是何等的训练有素。

　卢卡斯赞叹地观赏着他们的银色装备——造型简洁流畅的铠甲，看起来非常轻便。头盔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装饰，只在头顶中间有类似鸡冠的短短的突起，并带有耳甲和从下往上打的面甲而已。铠甲腰间束着一条带有漂亮铆钉的皮带，在左侧挂着一柄剑。靴子和手套的顶端设计有一个大大的心形缺口，令其线条变得非常洗练。在看惯了蒙古骑士团那些像怪兽一样厚重浮夸、色彩斑斓、一动起来便发出咣叽咣叽的噪音的铠甲后，帕罗骑士这一身行头对比之下显得清新脱俗、优雅高贵得无以复加。　

　卢卡斯胸中不禁变得火热。只不过他端着十字弩靠近审问时，他那似乎有些笨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

　（真麻烦，要不干脆把他——反正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了。）

　此时骑士之间有人低声嘀咕，看似队长的人抬手制止后他们当即便不再说话。

　队长不慌不忙走到卢卡斯跟前，俯视着他。只见此人身材高挑而苗条，面甲和头盔之间用来视物的缝隙中可见其拥有一双异常清澈的黑眼睛，看来他还很年轻。

　「现在守门的就你一个吗？」

　对方压低嗓门的声音显得沉着冷静，并且带有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卢卡斯有些紧张地回答：

　「正是如此，骑士老爷。现在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呢。」

　「吃饭？」

　队长忍俊不禁，一声轻笑。

　「你听到了吗，鲁南？那些家伙竟然吃饭去了，真是好雅兴啊。看来他们觉得占领了水晶王都，就万事大吉了。」

　被称为鲁南者默默低头。

　「那个，圣骑士老爷。」

　卢卡斯慌忙说道。

　「所以您也看到了，现在过去可是最好的机会。我不会在日志上记录的，几位老爷趁着那些黑色的毒虫没回来，请赶紧过去吧。不过王都的大门，可就全都是他们的人在把守了......」

　卢卡斯有些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队长眼神带着笑意，向他点头以示安抚。

　「我们还真是幸福啊，鲁南。还有什么事情，比拥有这么忠心的国民更幸福呢？」

　「可是，圣骑士老爷，」

　卢卡斯再次担心地说道：

　「就算您顺利通过了这里，可是王都大门那边——而且您几位这身打扮......」

　「你有心了，不过无妨。」

　队长淡然说道。

　「我们没疯。我们穿成这样一路赶来，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你看。」

　队长用那包裹在手套中的修长的手，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带有玻璃般奇妙色泽的板子。

　「哦！」

　卢卡斯一惊，将十字弩垂下。

　「通行证！您怎么会有这个？」

　「我们不但有通行证，而且名义上是来自边境的使者，前往拜会王都的统治者——这样哪怕是蒙古兵也挑不出毛病来。」

　骑士笑道。

　「当然，我们进大门的时候会考虑其他办法，伪装一番掩人耳目也是有必要的。对了，现在水晶王都什么情况，是不是安稳些了？」

　「唉......」

　卢卡斯低下了头。

　「现在帕罗人民每日每夜，都在遭受那些可恨的蒙古乡巴佬们蹂躏。」

　他低声回答。

　「那些蒙古兵吃饭喝酒从来不给钱。而且我们帕罗人民的骄傲，美轮美奂的水晶宫也被他们拆成了废墟，更有不知多少重臣贵族的美丽优雅的宅邸，被那群没有一丁点儿审美观的粗野肮脏的泥腿子们给糟蹋了。每个老百姓心里都充满了反抗心和无法形容的悲愤，但是失去了王宫的我们就像一群了首领的动物，什么也做不了。

　更让人恶心的是，这群蒙古人如此暴虐无道为所欲为，竟然还有脸狡辩说这是在帮助帕罗建立和平的生活。如果我是进击的巨人，我真恨不得把他们都集中在广场上一个个踩得稀巴烂。

　王家信奉的众神抛弃了王家，我们敬爱的国王和王后的首级也被插在水晶塔的门柱上直到晒干，真是太惨了。现在每天都有无数市民聚集在他们的首级面前以泪洗面，赶都赶不走。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激情演说号召百姓起义，结果遭到逮捕杀害。有谁能想到美丽的水晶王都，我们的骄傲，竟然会遭遇这么悲惨的命运哪！他们的暴行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但是连水晶王都的精锐圣骑士团都败在蒙古军手上，我们这些人手里就只有这样的武器，我们能怎么办呢！」 

　卢卡斯说着说着，不禁抽噎起来，热泪哗哗直流。

　银甲骑士温和地轻抚卢卡斯后背，对这位身份低下的卫兵表示安慰。

　「放心吧，他们威风不了太久了。」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上天不会允许这种暴行。我替上天保证——蒙古的占领很快就会终结。他们以为帕罗是毫无抵抗的软弱猎物、任人采摘的美味果实，那他们大错特错了。」 

　「哦哦！」

　卢卡斯低声感叹。

　「我们该走了。」

　名为鲁南的男子催促道。骑士队长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

　「卫兵，可否麻烦你给我一杯水？今天太热了，我来的路上把自己的水筒喝空了。」

　「您请稍等。」

　卢卡斯马上回答道：

　「我这就去给您准备，用葡萄酒兑一些水，您随便喝。其他几位也请撒开了喝，水筒里再给它满上。」

　「多谢了。」

　「您客气了，我们不过是——」

　其他几个人把自己的水筒晃得哗哗作响，确认里头还剩多少水。而卢卡斯把队长带进了卫兵的值班小屋。

　「抱歉，这地方挺脏的。」 

　他有些惶恐地说道，随后从一个大壶里往一只木碗里舀水，并兑入珍贵的葡萄酒，那碗水变成了漂亮的粉红色。鲁南站在小屋望风，其他骑士饶有兴致地东张西望。

　能够瞒着那群苟日的蒙古兵为帕罗军幸存者提供一点帮助，让卢卡斯感到无比荣幸。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这几位神秘的骑士进入水晶王都，一定是身负重大使命。

　（不过我可不会问。）

　卢卡斯心想。只要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回头我遭到拷问，我也没什么可招供的。

　（老天保佑，希望他们旗开得胜！）

　在这个关卡当卫兵的蒙古小队没人知道，卢卡斯的兄长和父亲都死在了蒙古兵手上。

　随后卢卡斯接过水筒，用漏斗把兑了酒的水灌进去。

　然而他若无其事回头一看，惊得把漏斗掉在地上，瞠目结舌。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下连另一手拿着的长柄勺也掉在地上，打湿了地面。

　原本骑士队长已经解开了面甲右侧的锁扣，左手按着面甲右手捧着木碗开怀畅饮，喝得喉头咕嘟咕嘟作响。突然传来的响声让他和站在门口的鲁南同时一惊，他捧着木碗的手停在半空，而鲁南的手已经飞快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只见——

　那位骑士队长面甲之下，露出的是一副怎样的容颜？哪怕看到了一位娇嫩欲滴的美丽少女，卢卡斯也不会如此失态。

　那是一副充满贵族气息、美不胜收的颀长面庞。

　高耸的精致鼻梁，薄薄的紧致丹唇，一双状如杏仁、明亮清澈却似乎暗含忧伤的大眼睛——

　那副面容，比起武人，更洋溢着诗人的韵味。他穿着长袍的样子，一定比穿着铠甲要好看多了。他的容貌可谓倾国倾城，猛一看几乎就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这样秀美的男子，想必世上不会有第二位了。

　幸运的是这幅美丽的面容上浮现的是严厉、冷酷、倦怠、温柔、却又略带调侃的神情，让他具备了几分男子气概。

　卢卡斯对那副长相实在是太熟悉了，乃至可谓知之甚详。身为帕罗的国民，对这位国王的堂弟、王位第四顺位继承人、阿尔德.纳里斯的长相，就和国王本人的长相一样，岂有一人不知？

　「水晶公爵大人！」

　卢卡斯沙哑了声音，几乎梗咽了。

　「您——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

　鲁南面沉如水，拔剑出鞘将半，随时准备举剑就砍。水晶公抬手制止。

　「您太冒险了！为什么要回水晶王都呢？您和琳达公主、雷姆斯王子逃过一劫后，蒙古人悬赏了高额赏金，想尽一切办法要抓住您三位，这您不会不知道吧！对他们来说，只有您三位被处刑了，他们才算真正占领了帕罗啊。您怎么能去白白送死呢？只有您活着，我们老百姓才有盼头啊——」

　「卫兵。」

　阿尔德.纳里斯向前一步，从哑然失色的卢卡斯手中取回水简，盖上盖子，缓缓插在皮带上。随即凝视着卢卡斯的眼睛，浮现出那远近闻名的略带伤春悲秋、慵懒倦怠而又魅人心弦的微笑。

　「别担心。我身为水晶公，自然要去救我的水晶王都啊。而且已经有眉目了。」

　「您说得是真的吗！？不不，千万别告诉我！这样就算我被拷问，大不了一死，他们啥也别想问出来！」

　卢卡斯叫道。

　「能听到您这番话就足够了。雅努斯啊，感谢您的眷顾！」

　随后卢卡斯划了一个雅努斯的圣印，深深垂首。

　「大人。」

　站在门口的鲁南有些着急了。

　「知道了，就走。」

　阿尔德.纳里斯咔哒一声合上面甲，向卢卡斯点头后走出小屋。当卢卡斯回过神来追出去时，一行骑士已经骑在马上。

　「啊......」

　公爵大人！卢卡斯正想这么大喊一声，慌忙把话噎回肚里。算算时间，蒙古兵应该快回来了。

　「请您——请您务必万事小心。」

　千言万语无法表达，只能化作一句祝福。

　「请您、请您一定要活着......」

　「不用那么担心。」 

　阿尔德.纳里斯笑了。随后突然想起，问道：

　「你叫什么？」 

　「我叫卢卡斯。」

　「卢卡斯，你的水非常美味，谢谢。我不会忘记的。」

　「啊......」 

　卢卡斯再次语塞。

　「驾！」 

　纳里斯轻轻甩了一鞭子。

　「鲁南！我们争取今晚之内赶到大门！」

　「是！」

　在茫然而立的卢卡斯面前，六名骑士如银色的旋风般驰骋而过，一路向着水晶王都绝尘而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卢卡斯的惊诧和震惊还未平息。

　（听说在水晶王都的末日，那位大人身负重伤后行踪不明，原来他还活着，太好了。）

　（不过那位大人真美啊。听说他是宫廷第一美男呢。可是他竟然同时还是宫廷数一数二的剑士，哪怕和贝克勇猛公比试也是不分胜负。）

　（他说是回来拯救水晶王都，拯救帕罗，而且已经有眉目了——）

　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卢卡斯就这样任由自己的内心被种种念想充盈，在小屋旁边茫然地站着，直到忘记了时间的流动。

　咣当、咣当、咣当！突然，一片金属撞击声响起，犹如许多机器人在走来。卢卡斯猛然回神，先走进小屋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扑克脸从里面走出来。

　「干嘛呢！」

　突然一句几乎无法分辨的、蒙古口音极为强烈的暴喝声响起。卢卡斯仰望着那群如同黑色怪兽般身着浮夸的流苏、披风、连马匹都全副武装的蒙古黑骑士们，恭敬地低下头了。

　「各位大人吃好了吗？」

　他的声音同样几乎无法分辨，是因为音量太小了。

　「哦！」 

　黑骑士小队露出了回味无穷的笑容。

　「附近的农家小姑娘一个个都很可爱，做的饭菜也好吃。就是分量太少了，得去三家才能吃饱肚子。」

　说着发出了几声淫笑。这些人所谓的吃饭，早已臭名昭著——就是到附近的农户破门而入、翻箱倒柜、又吃又拿，最后还要把别人家的女人甚至黄花闺女拉出来，行尽荒淫无道之能事。

　想到他们的兽性，卢卡斯心中窜起一股无名怒火。然而他忍住了。

　（你们这群黑色魔鬼，得意不了太久了。水晶公还活着，很快他就会把你们一个不留全收拾掉！）

　卢卡斯眼中洋溢着憧憬，向着早已不见人影的赤色大道，向着水晶王都的方向眺望。在柔和水灵的天幕背景下，那条道路如同一条蜿蜒的红缎带跃然画布之上。

　烟笼赤道马扬沙，银甲王公回老家。蒙军不晓亡国恨，酒后犹戏美村花。

　那群蒙古兵一个个口吐污言秽语，哄堂大笑，粗俗的声音响彻了中原宁静的天空。

　那一天，是龙年白月的最后一天。

6卷序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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