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格涅夫小说《木木》:无爱的悲歌
但丁《神曲》分为地狱、炼狱和天堂。
处于地狱、炼狱和天堂三个层级的人,似乎都与爱有着不可或缺的联系。
爱的缺乏、爱的过度和爱的升华,似乎更能对应于地狱、炼狱和天堂三个层级。
对比之下,19世纪的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小说《木木》似乎更加具体化和在世化,那就是直击俄国农奴制的罪恶根源问题,但仅仅是农奴制导致了主人公格拉希姆不断失去自己的所爱吗?
以当今时代的视角来看,《木木》的主题似乎更多是围绕着爱与孤独来展开的,而孤独又由爱的有和无来确定——爱的缺无,爱的寻求,爱的获得,爱的失去。
爱与孤独如同一个封闭的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如果一个人不曾被爱慰藉和温暖过,他也便从不去欲求它,但如果他曾经品尝过爱的甜蜜和温馨,又不得不面对失去它的绝望,那爱又何尝不是一把致命的利器呢?如果命运给予了你幸福又收走幸福,那么每个人都会遭遇个体崩溃的约伯时刻,但这个约伯时刻,却不是圣经中的那个被选定的时刻,而是一个不再有上帝允诺的时刻,一个投注一瞥就会坠入虚无之深渊的绝望时刻。
《木木》讲述了一个陷入爱情又失去爱情,拥有过温情又被剥夺了温情的农奴格拉希姆的悲剧故事。体型庞大、力量惊人的格拉希姆是一个聋哑人,一向沉默寡言又默默无闻的他,单方面地爱上了美丽的女仆达吉亚娜,但专断的女农奴主不能容忍他拥有幸福,于是便把她许配给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酒鬼,远嫁他乡;这是他的第一次失去——爱情幻灭;陷入失去达吉亚娜悲伤的格拉希姆,偶然发现并营救了在泥水中挣扎求生的小狗——后取名为木木。之后,二者相依为命,活泼懂事的木木给格拉希姆带来了生活的乐趣,渐渐抚平了他失恋的悲伤。
但不幸的是,格拉希姆要承受更大的打击,活泼可爱的木木吸引了女农奴主的目光,她将木木召唤过去,木木却由于畏惧而向她发出吼叫,恼羞成怒的她便命令格拉希姆处死木木。万般无奈下,格拉希姆将木木溺死在河中。最后,格拉希姆在连续失去了达吉亚娜和小狗木木之后,果断地选择离开女农奴主,返回自己的家乡,但在此之后,他却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再也没有领养过任何一只小狗。
木木和达吉亚娜对于格拉希姆来说,具有异形同质的关联。失去达吉亚娜的悲伤,被木木的出现所淡化和削减。达吉亚娜和木木都填补了格拉希姆的情感的和人生的空缺,尽管她们最终都永远离开了他。正是她们的离开,才真正拨开了格拉希姆眼前的迷雾,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双重痛苦。被剥夺的尊严和被践踏的情感,这双重痛苦最终合成一个,那就是人生的根本痛苦——被剥夺了爱的对象乃至爱的能力的格拉希姆,最终发现了那个制造自己生命悲剧的根源——孤独与无爱的人和世界:以女农奴主为显性代表。
格拉希姆是不完善的大自然的体现。认识不到这一点,格拉希姆的悲剧就不能真正地被我们所理解。格拉希姆将木木从死亡境地中救出,之后又亲手杀死了木木。如果格拉希姆的营救只是延缓了木木的死亡,他又何必伸出援助之手,最终又将援助之手替换为死亡之手?格拉希姆亲手溺死木木行为,既体现了他屡次丧失至爱的狂怒,又宣示了被压迫的人的盲目而冲动的e'guo,,他们所能做到的是不假思索的野蛮行为。
女农奴主通过施展自己的权力,进而引发他人对自己的关注,实则也是一种宣泄孤独的方式。她葬送了格拉希姆的爱情、损害了达吉亚娜的幸福、毁灭了小狗木木的一系列行为,均体现了一种专横的暴力和无礼的淫威,但她才是受孤独和落寞最深的人,因为达吉亚娜、格拉希姆和木木最终彻底走出了她的世界——即使都以悲剧的形式,而她却将继续在孤独和权力的放纵中确认自己的存在性,永远在孤独的心狱中嘶喊和抗议,但这并不能使她真正摆脱人生的无尽孤独和彻底无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