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林小庄】长夜未尽，共待黎明（三十一）
佐藤直勾勾地盯着小庄看了好久，似是对眼前这个姑娘十分满意。
“会喝酒吗？”佐藤一边问着，一边将一杯酒推到小庄面前。
小庄客气地向他致了个意，便拈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倒了一杯加了药的酒喂给佐藤。小庄这举动明显取悦了佐藤，他“桀桀”地笑着，抬手接过小庄放在他唇边的第二杯酒，另一手揽住小庄的肩膀，粗暴地把他揽到自己怀里。他一杯酒含在口中，低头便向小庄的唇袭来。小庄瞬间全身汗毛倒竖，眼睛都瞪圆了；隔壁叶冲的手，已经扒上纸门的边缘……
佐藤突然一把推开了小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你，很可疑！”
小庄和叶冲具是心里一惊。
佐藤这时却移开了目光，眼神迷离，手指在空中划了半圈，“你们所有人，都很可疑！嗝……，都是共产党，都是抵抗分子……”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小庄脸上堆起个妩媚的笑容，又倒了杯酒给佐藤，压低了声线、轻声细语地说道：“将军，这里没有抵抗分子，您大可放心。”
佐藤低头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又直直地转过头看小庄：“你，喝！”见小庄迟疑，他又命令道：“喝！不许违抗我！”
小庄无奈，只得端起酒杯啜饮而下。一杯饮罢，佐藤还不满意，竟让小庄连喝了三杯。
佐藤继续嘟哝着：“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英雄！清泉……嗝……你就是个教书匠，凭什么爬到我头上！凭什么……”
佐藤不停地抱怨着，反反复复地絮叨着自己以前的“丰功伟绩”，小庄一边安抚，一边劝酒。他们远远低估了佐藤的酒量和抗药性，又是几番推杯换盏之后，佐藤才终于伏在桌子上，不动了。
“佐藤将军？将军，醒醒。”小庄推了他几下，见他毫无反应，便在他身上搜索起来。
小庄的手刚刚在佐藤裤袋中摸到一串钥匙，佐藤竟突然惊醒，他大喝一声，随即一拳横扫而来。小庄急忙躲闪，却被和服狭窄的下摆限制了动作，顿时跌倒在地上，下一秒便是一道寒光袭来，——佐藤抽刀照着小庄面门直劈而下，小庄反应也是极快，空手入白刃，双掌紧紧夹住佐藤的刀锋。佐藤正欲扭转刀锋摆脱小庄，突然颈间一紧、呼吸一滞……
叶冲手臂牢牢箍住佐藤的脖子，将他向后拖去，佐藤奋力挣扎之间，只听“咔”地一声脆响，佐藤突然僵住，抽搐了几下之后便瘫软了下去。
叶冲松开手，佐藤从他身上滑了下去，脖子不太正常地歪向一边。小庄的手指抚上佐藤的颈动脉，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脉动。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
“这下怎么办？”半晌，小庄问道。
叶冲苦恼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事情发展成这样当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按照以往他们惯用的思路，他们可以伪装成一场谋杀然后嫁祸给某人，但这需要严谨的细节布控。而现在，他们明显没有那么多时间。
“只能先把尸体藏起来，”叶冲说道，“现在一切计划都得提前了，我一会儿去拿密码本，然后明天晚上在纯子的生日宴会上偷出密电……”
“这太仓促了。”小庄打断了他。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叶冲直直地盯着小庄，“一旦发现佐藤被杀，清泉的戒备肯定更加严格，到时候要偷密电就更难了。那支与731有关的部队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行动，这件事关乎几百万的生命，咱们拖不起。”
“那明天晚上我去偷密电，你在前面陪着纯子和清泉。”小庄说道。
“不行，”叶冲否定了小庄的提议，“纯子的生日会根本没邀请你，你怎么进去？你混进去或许不难，但那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一旦被发现，你怎么解释？而且我需要有个人把情报送走，纯子没请你，你刚好可以分身去做这件事。”
“可是……”
“别说了，”叶冲打断他，“咱们先把尸体处理了，别的再商量。”
小庄只能答应，他起身去帮叶冲搬尸体，却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叶冲扶住他同时问道。
小庄敲了敲晕眩的脑袋，无奈又气恼地说道：“酒有点儿上头。自己下药自己喝，这还真是生平头一次。”
叶冲也不由得苦笑，小庄刚刚被灌了好几杯，要不是他抗药能力强，这会儿早睡过去了。“你去休息一下，尸体我自己来就好。”他说道。
“抱歉，又帮不上你。”小庄满是歉意地说道。
“怎么会帮不上忙？”叶冲看着他突然戏谑地笑了，“让你穿成这样，还差点被佐藤占了便宜，这一晚上你已经是牺牲良多了。”
小庄指着佐藤的尸体，嗔怪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好，我不笑了，”叶冲敛起了笑容，正色道，“我先把佐藤弄到西郊的树林去，就是咱们以前去过的那个地方，然后去拿密码本。你休息好去布置一下，弄成谋杀的样子，来不及找嫁祸目标了，但起码混淆一下日寇的视听。”
小庄点点头，眼前的叶冲已经变成两个了，“那你小心点……”
待小庄布置好谋杀现场回到家的时候，叶冲正躺在客厅地沙发里打着盹，听见他回来，睡眼婆娑地坐了起来。小庄刚在他身边坐定，就被他一把钳住肩膀，把身子拧过去正对着他。
小庄露出个不解的神情。
叶冲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赶紧让我洗洗眼睛和脑子，还是穿回男装的样子顺眼，”叶冲一边细细地端详着他，一边说，“这一晚上，一闭上眼就看见你穿着女装对我抛媚眼儿，太吓人了好不好？”
“有那么难看吗？”小庄疑惑、不满又觉得叶冲这反应有点点好笑。
“倒是不难看，”叶冲抚额，实话说还有点好看，“可就是这样才很奇怪啊，以后不许再穿了！”
“谁要穿啊？我又不是有异装癖。”小庄为自己辩白道，然后他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叶冲拿出一个小本子放到小庄手里，小庄翻了翻，惊道：“你就这么把原件大咧咧地拿回来了？不怕被人发现？”
“佐藤人都死了，谁会发现他保险箱里少了东西呢？”叶冲反问道。
想到佐藤的死，小庄不禁犯愁，这个变数实在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使如今的局面变得很被动。明天纯子的生日宴会肯定邀请了佐藤，他无故缺席，清泉可能会不满但也许还不至于起疑，但后天的工作日佐藤依然不出现的话，清泉必然会派人寻找。所以最多后天，佐藤死亡的事实就会被发现。而他们的准备并不充分。
“冲，我有些担心……”
“我知道，目前的情况脱离了咱们的掌控，”叶冲打断他，“所以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我让何樱明天一早就去兴和会，万一事情败露，让池诚立刻送她离开，我骗她说让她帮忙送情报，你到时候可别我说漏了。”
小庄冷哼一声：“跟徐叔一个套路，你们还能有点新鲜的吗？”
“什么‘你们’，分明是‘我们’好吗？”叶冲反驳道，“还有你，明天……”
小庄：“我还是觉得由我去偷密电，你陪着清泉和纯子。”
冲：“不行，都说了你进去太容易暴露了。”
小庄：“我可以伪装……”
冲：“参加宴会的多数都是军政厅的军人，他们的反侦察能力并不弱，就算你的伪装不被识破，但一个陌生人意图进入清泉上野的房间，这不更可疑吗？”
小庄有点生气：“我为什么一定会被人发现呢？你是质疑我的能力，觉得我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吗？”
“哥，我知道你的能力，但凡事都有个概率，”叶冲说道，“明天军政厅的官员有一半以上都会到场，戒备一定很森严，清泉房间所在的楼层一直有人把守，你绕不开的。如果我们时间充足，能弄到宴会时松原酒店的布防图，或许还能找到一条潜入的路线，但现在我们没时间。”
“那你要怎么进去？”小庄问道。
“纯子的房间和清泉挨着，我从纯子房间的阳台翻过去，”叶冲解释说，“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纯子关系亲密，我进她的房间没人会起疑。”
小庄还要说什么，叶冲直接打断了他，“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由我去成功率更高，事关几百万人的生命，我们没得选。还有……”叶冲的眼神变得决绝而坚定，“如果明天我暴露了，你就把佐藤的死推到我身上，换取清泉的信任继续潜伏在他身边。”
“叶冲！”小庄突然就炸了，他瞪着叶冲，眼睛倏地就红了。
“我是说最坏的情况，这不一定会发生啊，”叶冲赶紧安抚他那炸了毛的哥，他知道小庄不爱听这话，可该说的还是得说，“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四个字重重地击在小庄心坎上，让他的呼吸都微微颤抖，许久，他的表情逐渐平静。
——“饿了，我去做点吃的。”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细细的龙须面在随着水花翻滚，正如此刻小庄那不甚平静的心情。小庄明白，他们是共产党员，在宣誓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便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党和人民。——但他就是不想答应叶冲。
“哥——”叶冲扒着厨房的门边叫他。
“你闭嘴。”小庄完全不想理他。
叶冲悻悻地摸摸鼻子，“不是，哥，你帮我煎俩鸡蛋。”
小庄看都不看他，但默默地架锅烧油。
餐桌上，叶冲对着面前的一碗阳春面和两个圆圆的太阳蛋，他夹起一个鸡蛋咬了一口，丝毫不吝啬地大加赞美。但小庄对他的溢美之词充耳不闻，只低头吃着自己的面。
“哥，你别这样，”叶冲无奈了，“都说了不一定有事的。”
小庄依然不理他。
叶冲竖起两根手指，“哥，我对天发誓，我一定当心，一定不会有事的！——这样行不？”
小庄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良久，嘴角牵起一抹有些牵强的笑容，“这还差不多。”他轻声说道，然后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出了一会儿神，叹道：“这天可真黑……”
“天黑，那是因为天快亮了。”叶冲笑着答道，眼睛明亮地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