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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十六)

2021-08-07 20:00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44,红衣妇人

  北京西安门内西十库,平时总有兵士在里面值班守卫。某甲和一起值班的十几个人晚上打了酒喝得半醉。二更以后,某甲起来解手,走到库房旁的巷子里,在月光下隐隐约约看见一位穿红衣的女子,蹲在墙边像是在小解。甲喝醉了酒,动了邪念,偷偷走过去一把抱起她。女子转过头来,只见她脸上没有眉目口鼻,只有白花花的模糊一片,像豆腐一样,甲惊吓得倒在地上。同事们一直不见他回来很是奇怪,出来找到他时已昏死过去。抬到店铺里抢救,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自己叙述了以上的遭遇。

  兰岩说:“三杯下腹,就胆大如天,不顾理法。后面居然吓到气绝,不知到酒醒了没有?”


夜谭随录(十二卷足本)·卷五

45,阿稚

  柳沟某个村庄,有兄弟俩进山打柴,老二跑到深山里去,老大找不见他,回家禀告家翁。老翁又惊又气,说:“你不学雁群长幼有序互相关照损害兄弟,明知道弟弟年幼弱小,你不着力保护,让他独个远走,如不是被野兽吃掉,定会坠下山去!你大概是怕在我死后,几亩山田不能独吞,所以幸灾乐祸,高高兴兴一个人回来吧!”老大有口难辩,只是边哭边指天为誓。尔后和老翁一起到山里四处寻找,但都未能找到,也只好作罢。过了两年多,正值秋收时分,老翁背着手在田边来来回回观看收成。有一个猎手经过这儿,左手提着山鸡野兔,右手牵着一只黑狐,毛皮漆黑发亮,两眼炯炯有神,黑狐朝着老翁停步不前。老翁动了恻隐之心,用两千文赎下黑狐想放生。猎手说:“不能放它走,这是𤜻狐,会兴妖作怪的。”老翁说:“如果真是狐妖,定会报答我的恩德,你也会有好处的。”最后还是放走了它。黑狐低头逃窜,一刹时走得无影无踪。老翁看着它笑道:“傻乎乎的就这点本事。狐精恐怕不会是这个样子。”猎手也笑着走了。

  一天,老翁进京去办事,半路上遇到下雪。山路坎坷,很不好走。正艰难行进,忽然从小路上走出一个老妇人,对老翁说:“你太辛苦了!雪下得那么大,天又快黑了,距前边人家还有很长一段路,我看你年老行路困难,何不到我家去歇一晚呢?”老翁很感激,就同意了。老妇人转过身做向导,越过一个山谷,就到了她家。老妇人敲门,一个丫环开门出迎,长得美貌出众,服饰也极为华丽,以“太太”称呼老妇人。老妇人说:“客人到了,快准备酒饭,把三姐也叫来。”丫环应声而去。老妇人请老翁进房,主客对坐。老翁环视屋子内外,只见建筑高大宽敞,围墙高峻,陈设的各种珍奇物品,都叫不出名字,像是很有地位的大户人家,而不像一般的山村平民。老翁自惭形秽,局促不安。一会儿,听到屏风后传来笑语声,四五个很漂亮的丫环陪着一位女郎出来,年纪约十七、八岁,花容月貌,光彩照人,绣衣画裙就像画中的天仙一般。老翁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女郎一见老翁,又惊又喜,对着老妇人耳边说了很久。老妇人拍手大笑道:“真是天大的奇事!既是你的恩人,还不快快致谢!”女郎走下台阶向老翁跪拜,如同拜神一般的虔诚。老翁想还礼,但被两个丫环拉住,连作揖一下都不成。女郎拜完后,老妇人又跪拜说:“天赐的缘份,得以与您偶然相遇。你的大恩大德,不是一拜可以答谢的,请允许我们另行报答。”老翁莫明其妙,连连说:“老朽哪有这份福气,你们怕不是搞错了吧?”老妇人说:“您年老健忘,有些事记不起了,待我慢慢告诉您。”过不一会儿,宴席摆了出来,老翁一人坐上席,老妇人与女郎并肩坐在下席。酒菜丰盛,数不清的山珍海味。老翁逐个品尝,说不出酒菜名称,只觉味道鲜美可口,尽情享受而已。酒过二巡,女郎亲自洗净酒樽,跪着敬酒。老翁站到座位后,连声称说“不敢”。老妇人说:“聊表谢意,你不要推辞。”老翁连喝三杯,又被请入席坐下。老妇人问起他的住址姓名,老翁告诉她住某村姓某,老妇人对女郎说:“和你表妹夫是同乡又是同姓,大概是同一族里的叔伯吧?”又问:“尊夫人有多大年纪?有子女几个?”老翁答道:“没有女儿。老妻还在,年纪五十二岁。老大二十岁,在家务农。小儿子如果健在,今年应是十七岁,两年前进山采药,失踪未归,想是已不在人世了。”老妇人听了此话,不胜惊奇地说:“二公子是否长得清瘦模样,长眉毛,眉间还有一处针刺印痕?”老翁惊讶道:“对,正如你说的模样,不知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妇人笑对女郎说:“怪不得所说和阿癯吻合,看来恩人多半也是自家人了!”女郎说:“阿癯讲话时有些口吃,而且喜欢吃半生不熟的山桃。娘何不问问是否如此?如果是那就没错了。”老翁听了这话,潸然泪下说:“小儿果真有此毛病和嗜好,那一定是他了!”老妇人欣喜地说:“正愁无法报答您的恩德,现在可以使你们父子团聚,也是大快人心!”立即唤来丫环,悄悄说了好一阵话,丫环笑嘻嘻地走开了。过了一会,丫环进来禀报说:“来啦来啦!”随即见到一位衣着华美的青年,和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走进屋来。老妇人指着老翁对青年说:“还认识吗?”青年一见,十分悲伤,跪倒在老翁脚下。老翁疑惑地看看老妇人,老妇人说:“恩人莫要猜疑,你仔细看两年前走失的令郎,和他像不像?”老翁举起蜡烛细细端详,可不就是老二,也禁不住泪水直流。老妇人和女郎在一旁忙着劝慰,两人这才停止了哭泣。那女子上前行礼,老翁询问是谁,老妇人说:“这位是我外甥女阿雏,早已是你的儿媳了。当年令郎打柴,不慎坠落在岩石下,正好被我外甥女搭救。因她年轻尚未许配人家,我就擅作主张,将令郎入赘为婿。没想到他就是恩人的孩子,如果知道,早就把他送回家了。今天在此相聚,实非偶然,理应让甥女与你们同归以侍奉公婆。”老翁感谢道:“深感你的大恩大德,终生铭记不忘!但我家境贫寒,实在不能委屈了你的甥女。再说我还要去京城办事,请允许日后再来商议此事。”老妇人说:“恩人不必多说,甥女既已嫁令郎,患难与共是她应尽的本份。你去京城,不过就是为了钱的事情。我家给的嫁妝虽不算丰厚,也并不单薄,可担保恩人你后半辈子不用求人。”老翁听后大喜,当晚尽欢而散。老二陪伴老翁睡在西厢房里,老翁在枕边详细询问两年来的遭遇经过,两人絮语不止,直到天亮才入睡。第二天,老妇人叫阿雏整理行装,准备随老翁回去。

  出发的前一天,老妇人设筵为他们饯行。酒过二巡,老妇人起身对老翁说:“相处几天,恩人可知道我是谁吗?”老翁猛然为自己的疏失而感到惭愧,自责道:“我真是糊涂了,只顾惜自己的儿子,把什么都忘了!请问府上如何?”老妇人说:“我姓姚,陕西人氏,甥女姓葛,是同乡人。我守寡多年,没有儿子,仅有这个女儿,排行第三,名叫阿稚,承蒙您救命之恩,无时不想报答,但一直未能如愿。现在听说您家的大公子也还未婚,情愿将女儿相许,想您不会嫌弃吧?”老翁辞谢道:“娶了你家甥女已是万幸,怎敢更委屈令爱?”老妇人说:“我虽欠涵养,却知道话既出口,是不能反悔的。请你们先回家,我这里稍有一点嫁妆,等准备好,我亲自送新娘子入门,你们不必来此迎娶。”老翁无法推却,随即向老二要了一枚镂玉香球,暂作信物。老妇人亲自把香球系在阿稚胸前的衣带上。阿稚低着头,非常难为情。第二天启程时,两家人依依话别,难舍难分,都掉了眼泪。门前停着三辆牛车,老翁和老二坐一辆,阿雏带着两名丫环坐一辆,还有一辆载着行李物品,在辘辘声中出发了。山路崎岖难行,初看好像难以通过,但车子经过时却宽绰有余,亦不感到顛簸。老翁朴实,不懂格物之理,只是满口称赞车子设计的巧妙和黄牛的健壮善走。不到傍晚时,牛车停下来不走了。一看,已到了家门口,他对这么快的速度更觉惊讶不解。

  老大出门泪迎,吃惊地问老翁:“父亲怎么回来这么快?带回来那么多东西?而后看见弟弟,还带来三位漂亮的女子,瞠目结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老翁来不及一一详述,先教老二引着媳妇去见母亲。后看着把车上行李卸完,让车夫歇息,送了很多钱物谢他。车夫拜谢后就要回去。老翁因天黑路远劝他不要走,但车子已经疾驰而去。老翁正担心车夫匆匆赶夜路,忽然看见几十步路以外车的轮子被树根所绊,翻倒在田里起不来。老翁急忙跑去帮忙,却不见原物,只有稻草人、茅草扎的牛,和麦秸扎成的车而已。老翁大吃一惊,奔回家告诉儿子。阿雏说:“舅妈会变戏法,偶然为之,不足为奇。”当即叫老二都收起来存放在箱中。老翁进内室见老妻,详细叙述了带回老二媳妇的经过,并讲述了为老大定亲的事情,老妻也又惊又喜。消息传开,邻里乡亲都来祝贺。只要见到阿雏的男人,无不都神魂顛倒,女人们则倾羡不已,都在心中猜测她们的来历,一时间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

  住了不多久,阿雏对老二说:“告诉父亲快准备筵席,舅妈送三姐来了。”老二禀告老翁,老翁不信,说:“哪有的事!媳妇大白天说梦话,你居然也会相信?”老二惭愧退下。一顿饭的工夫不到,忽听门外人声鼎沸,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敲门。老翁急忙出门去看,只见老妇人已走下车,六七个侍女搀扶着用红头巾盖住头、穿着锦绣衣裳的阿稚,一涌而入。接着嫁妝也搬了进来,光采夺目,摆满了整个屋子。老妇人一挥手,随从的人员车马,一下子都变得烟消云散。老妇人对老翁说:“亲家公不慌张,凡是需要的事,想我外甥女都已准备就绪。也不用选择吉日,今天便是好日子,可马上请女婿来拜堂成婚。”老大仓促上堂,手足无措,行礼都不合规矩,侍女们忍不住发笑。入洞房,完成了合卺仪式后,阿雏当场布置筵席,一下子摆出十几桌酒席,山珍海味全有,也不知是何时何人置办的。老翁与老妻大为惊讶。于是排好座次欢饮。喜筵结束后,老翁见嫁妝堆放满屋,无处安置,很是发愁。老妇人说:“不必多虑。再多几倍的东西,也照样放得下。"随即叫众侍女往来搬运,把满屋的东西都搬进洞房。房子并未加扩,但重新安置后,居然还留有余地。老翁暗自感叹:“富贵人家,办什么事都得法,能因地制宜,不像我等贫寒人家,只多收了几斛麦子,添了一瓮蔬菜,就觉得坐无处、睡无地,处处容不下了。比起他们的心思才力,真是不及百分之一呵!”

  婚后三天,老妇人要辞行而去,留下两个丫环作为陪嫁。临走时,老翁悄悄嘱咐妻子说:“亲家母第一次见面时,说我对她女儿有救命之恩,所以愿把女儿嫁给老大。当时不便细问,你私下里打听一下,我们也不致于闷在鼓里。”妻子遵嘱去询问,老妇人说女儿已嫁到你家,日后慢慢问她,不难明白。”立即登车而去。老翁又嘱咐老大乘便问阿稚,阿稚说:“老翁作的事,他自己知道,问我干什么?”老大把这话转告给老翁,老翁还是想不明白,只好暂时按下不表。

  两个新媳妇入门以后,孝敬公婆,家庭和美,没有人说闲话的。而且从此丰衣足食,只要是需用的,都可以从竹笥中取出来,样样都有。看上去是普通农家,实际却富比陶朱、猗顿。同村人艳羡两个媳妇的美貌,又羡慕这一家的富有,没有不眼红的。总有些盗贼,晚上潜来偷窃。但逃不过媳妇的眼睛,往往偷鸡不着反遭戏弄。只是老翁为此深感烦恼。

  一次老翁饭后到田间散步,看见先前的那个猎手坐在村边,正逗弄一只狗。老翁走近去看,那狗长毛绿眼,凶恶狰狞。老翁啧啧称叹道:“这就是所谓的狮子狗吗?”猎手说:“不,不,这狗叫𤝴,能咬老虎。家中养一头这样的狗,不要说一般的窃贼,就是有神仙的本事,也都要畏惧三分。我是用八千文钱,从贩羊的回民手里买来的。像‘齐卢’、‘秦猃’这样的猛犬,也不过如此吧。”老翁暗自想:“八千文钱,算不了什么。得到这样的猛犬,还怕什么盗贼呢?”就拿出一万文钱,想买下来。猎手说:“不可,这狗咬人会立即致命的。”老翁说:“我就想它能咬死人呢!”于是买了牵回家。刚进院子把它放开,恰好两个媳妇从里边出来,正说笑间,猛抬头看见恶狗,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大变,转身就跑。狗大叫,向前猛扑过去。老翁惊叫着奔过去救援,阿稚已被咬断喉咙,倒地不动。狗又丢开阿稚去追阿雏,咬住她脚跟,阿雏挣扎着走了十几步远也扑倒在地。两个儿子急忙冲出来,和老翁合力打狗。过去救媳妇,却已经殒命,只见两头黑狐横卧地上,衣服鞋袜都蜕落在一旁。两个儿子嚎啕大哭。老翁大为惊愕,过了好一阵,才恍然记起当年赎救黑狐的事,所以老婆婺说有救命之恩。真是又悲伤又懊悔。父子三人怀念媳妇生前的好处,准备用棺木装敛死者,加以厚葬。正商量时,忽然有人哭着从门外进来,原来是老妇人来了。她就地抱着尸体哭道:“不料小辈遭此惨祸,修炼法术尚功夫不深,怎能抵御凶暴?真是痛心啊!‘大恩不报’之说,真是有道理的啊!”老翁全家也围在一起痛哭,哭声传遍邻里。老妇人用手贴住尸体的胸部,说:“幸好还有救,回去用药可以救活。”老翁带着两个儿子手持棍杖,把狗绑起来活活打死。老妇人感谢道:“亲家伯真是一举足都能看出善良的心地啊!”于是从腰间解下一个白布袋,将两县尸体装进袋中背出门去。老翁等追送出去,她早已走远了。


46,闵预

  闵预,出生在浙西的名门世家,长得俊美,又讲究衣着打扮。二十一岁时,跟随叔父青岩进京。青岩进科场应试,闵预送他去试院后,独自在住所深感寂寞,早先听说崇文门外有个金鱼池,想来那里必定风景幽美,何不去游览一番。到了那里,不料只见鱼儿潜游在污浊的水中,到处是枯萎的野草。一派荒凉景象。虽然也有几处芦苇搭的棚子,却被人张起布来卖酒,而喝酒的人起哄吵闹,实在不值一看。闵预觉得败兴,折身准备回去。忽然有一人迎上前来,虽然其貌不扬,穿戴却很考究,向他作揖道:“今天的游览快活吗?”闵预平时在家足不出户,这次虽出门远行,遇到人总是腼腆拘谨不善于交际。现在碰到陌生人,竟结结巴巴,难于应对。那人说:“听你口音,像是浙江人?”答:“是。”那人马上换用浙西土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同乡偶然相遇,正可好好叙谈,能屈尊到酒馆去一聚么?”说完,抓起他手臂就走。闵预无法推辞,只好随他到闹市的一个酒店里,店面倒也整齐干凈。那人要了酒,一味劝他喝。闵预本来酒量就小,勉强喝了几杯后,已觉头昏眼花。那人开玩笑似地对他说:“你实在不会喝酒。我这儿备有一药,吃了马上能解酒。你就再喝一杯吧。”于是从袋中取出一小颗红色药丸浸入酒中,催他喝下去。闵预喝完后,就昏昏然不省人事。等到酒醒,只见烛光映照四面墙壁,亮得如同白粉刷过似的。自己躺在纱帐里,赤条条一丝不挂。床上绣枕红被,柔软温香,很像富贵人家女眷的卧室。闵预大吃一惊,连忙起来,到处找不着自己的衣服鞋子,只好在床上呆呆地坐着。追忆白天发生的事,大半都忘记了,只隐约记得和一个人在酒店喝酒,不明白怎么会到了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赤裸裸地睡觉,衣服又怎会找不见。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害怕。侧耳细听,竟连一点鸡犬的声音也听不见。过了许久,渐渐听到有嘻笑的声音,自远而近,一直来到窗前,好像是女子的声音,更觉得惶恐。一会儿听到开锁推门的声音,有两个尼姑掀开帘子进来,其中一个约二十岁左右,另一个约十八九岁,削发露顶,肤色白净,容貌体态都楚楚动人。一个轻手轻脚去剪烛芯,另一个把灯放在桌上,两人都像是知道床上有人睡觉,恐怕惊醒他。只是相互低声道:“睡到这时还没醒么?”又道:“何不去看看?”于是一起来到床前。闵预又怕又羞,惊惶得手足无措。只是拉被捂头,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两个尼姑掀开被子,一起抚摩他的身子。闵预知道无法躲避,只得起来跪在枕头边,叩头恳求宽恕。两个尼姑对视而笑。其中一个说:“书呆子,你胆子真是只有豆般大,为什么这样畏畏缩缩?我们又不会吃人,你不要害怕。”闵预见她们温存体贴,没有恶意,这才稍稍安心。又慢慢悟出自己是被人引诱,在昏迷中被搬移到这儿,短时间难以逃脱,只好先作周旋,等待机会。两尼姑便与他竞相交欢,夜以继日。她们又引来另两个尼姑,一个约四十岁,一个约三十多,也来和他寻欢,更加淫荡难收。到后来白昼也尽情泄欲,几个人裸体追逐嬉戏。闵预悄悄询问先来的两个尼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是谁?把外人藏在这里,难道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二十岁左右的那位说:“看你是个忠厚人,不妨把实话告诉你,这是所尼姑庵。地处幽僻深远,却是别有洞天。我法名景初,师妹名景默。年纪最大的是我师父明心,稍次的是师姑明悟,与你一起喝酒的,是庵后姓郁的医生,平时收受了我们的钱,专为我们暗中物色合意的男子。不料找到了郎君,真是天赐良缘。你尽管安心在此,这里多快活,不要再想出去的事了。”闵预这才明白了事情的来由经过。

  过了一些日子,闵预请求放归。诸尼姑都笑而不答,只是吟说唐代女道士鱼玄机的诗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来打断他的话。闵预也无可奈何。尼姑离去,一定把门反锁上。每日两餐饭,都由两个小尼姑亲自送来,有鱼有肉,味道精美,并不吃素。晚上则聚在一起饮酒,喝醉了同上一床,通宵淫乐。四个女尼可以轮流,闵预一人穷于应付,求暂时休息而不得,搞得筋疲力尽,形容枯槁,咳嗽不停,失去了往日的俊美风采。偶然能在床上获得片刻的歇息,就感到是最大的满足了。

  一天他刚睡下,明心正好来了,见他这副病容便现出厌烦的神色,等到用手去摸他大腿之间部位,其男根好一会儿也振作不起来,明心更觉丧气。悄悄和另外三位尼姑商议道:“闵生凋残到这般地步,还不如干脆把他杀了,免得显露痕迹。”景初听了大惊,急忙劝止道:“师父莫急,我来帮他调剂,不久后仍可受用,快别说这样的话。”于是匆匆走进内室,对闵预用好言好语倍加安慰,嘱咐他多注意保养,勿使身体垮下去。从此以后,诸尼姑不再来纠缠,日常所需种种,全赖景初殷勤照顾。闵预非常感激,但思归想家的念头也与日俱增。内室中原来供奉有一尊观音像,闵预早晚礼拜祷告,但求早日跳出陷阱。又翻检桌上的佛经,从中找得观音咒,专心诵读,每天念诵几千遍。久而久之,连睡梦中也不忘吟诵。

  一天晚上,闵预正在诵读观音咒,听到有人叫唤他的名字。他吃惊地看去,只见一位老婆婆站在帐子外朝他招手道:“快下床,我送你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闵预不胜惊喜,也顾不上细打听,披上衣服赤着脚跟着就走。老婆婆在前面用手拂拭房门,门自动打开,闵预跟随出去。老婆婆全身有白光环绕,走到之处如明月把黑夜照亮。一路走在夹道上,路两边高墙耸立像是城垣,经过好几道门,老婆婆一到门就自动敞开,毫无障碍。最后到了一扇门前,老婆婆对闵预说:“从这儿出去,不要走回头路。”闵预刚想道谢,老婆婆眨眼就不见了,闵预这才想起一定是观音化身,前来搭救自己出苦海。于是一边默诵观音之名,一边跌跌撞撞奔跑了好几里,估计离开尼姑庵很远了。抬头看天上星转月移,大约已过了四更时分,就蹲在一个小土坡下稍事休息。

  天亮之后,辨认所在位置,已经到了天坛的北墙下面。估计自己在尼姑庵已经呆了一个多月,现在已到深秋时节。在庵里并不觉得,现在拖着病体,穿着单衣,秋凉中如刺猬缩作一团,也不知青岩叔现在寄住在哪里。寻到同乡会馆打听,都说青岩丢失了侄儿,应试又名落孙山,几次自杀未成,被乡亲解救劝慰,现在已从太学肄业,正在内城某街某胡同某旗某哈蕃家中教书。闵预于是从同乡处借得衣服,按他们所指引的线索去寻找,终于找到了叔叔。

  青岩见到闵预,又惊又喜又悲,还感到气恼,质问他这些时去了哪里。闵预跪伏在地,边哭边叙述了全部经过。青岩惊讶得很久说不出话,流泪说道:“京城这地方大如海洋,连老于世故的人都容易上当受骗,更何况是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你怎么能随便跟人去喝酒,自投罗网,如不是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护佑解救,你还能保全性命吗?赶紧养好身体,这才不致于你的父母亲在老家埋怨我!”闵预会画画,青岩要他绘制观音的像,供养在房中。这家的主人听说青岩先生找到了侄子,设酒筵庆贺,席间谈到尼姑的事,无不感叹。主人与文士玉公子是亲戚,所以士玉和闵预交情最好,知道他的事情也最清楚。

  䦵斋氏说:“曾听古人说一阴一阳合为“道”,夫唱妇随合乎“伦”。夏商周三代政治清明,异端邪说不得入我国之境;《周南》、《召南》寓教于乐,礼乐伦理浸淫于家庭之中。古代行仁政的,最关注男女失偶的社会问题;古代的诗人,也每每为家庭离散而动情悲歌。后来来自域外的佛教,渐渐影响中土,又有一批人替它广为鼓吹,实在可悲可叹。于是和尚们聚集在寺庙内,尼姑们分布在庵堂里。疏引开导,与其先对着善男,不如先施诸信女。其实这些女子所以要剃度出家,也往往事出有因:有的体弱多病被认为是命运乖舛需要护佑,父母不得不忍痛割爱;有的早年守寡心如死灰,觉得在人世已无欢乐可言;有的夫妇失和,因意气用事而削发为尼;有的中年色衰,怕遭遗弃到老来无可依托。于是遁入空门,念佛读经,意图与青灯黄卷作伴,以求忏悔,坐在蒲团上修行,渐渐觉得孤苦清寒。每天耳听暮鼓晨钟,声响单调而凄凉眼见春花秋月,又难免生出种种情思。其中有人就借化缘之名,行幽会之实,禅院之地,行偷情之事。终于犯下罪过,坏了名声。为她们之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返本还原,重新做人。成年的应完婚成家,未成年的应回到父母身边。如果生活无靠,可作女红以维生。即使家庭失欢,也不妨信佛以保持心境的明净平和。在现实的人世遵守妇道,远胜过身在佛门却干出丑事玷污净土。为什么不入世却偏要出世呢?佛门的明镜台,哪比得上温峤求婚联姻的玉镜台;月下老人为夫妻结缘的赤绳,远胜过佛寺的弥勒金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宿愿恰成心愿.无情化作有情。男女因缘如同甘露滋润菩提树,夫妻连理恰似东风拂拭万木春。这不是移风易俗的一个重要方面么?它也是顺乎人情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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