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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冲|林小庄】长夜未尽,共待黎明(二十一)

2022-02-13 19:52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夜色已深,但香岛最豪华的日式料亭菊井会馆依然灯火通明。某个雅间之中,人声喧沸,一群人推杯换盏,放歌纵酒已过三巡,桌上一片杯盘狼藉,人人面上皆有醉态。小庄也赫然在列,此刻他眼神迷离,行为也变得有些放荡不羁起来。酒宴接近尾声,开始有人离席,小庄便搂着身边浓妆艳抹的日本姑娘步履蹒跚地上楼去了。

       楼梯上,他们与一个身着和服、佩戴着一把武士短刀同样也搂着个姑娘的男人轻轻撞了一下,那男人顿时就发了火,扶着小庄的姑娘连忙道歉,那男人又骂了几句不干不净的话,这才离开。

       姑娘关上房门,一条人影便出现在门边,不一会儿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淫靡之音,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墙根儿,约摸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便悄悄地退下了。

       小庄撑起身子离开身下的姑娘,眼中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意?他冷眼看了看那人影离去的方向,神情中露出一丝鄙夷,就这种水平也妄图来监视他,未免太小瞧他了。

       那浓妆的姑娘也坐了起来,衣衫虽有些褶皱,但一件不少整整齐齐地都在身上。她抬手理了理有一丝凌乱的鬓发,羞怯地用眼角偷偷地瞄了一眼小庄,轻轻叫了声:“林桑……”

       小庄却对她那暗含情思的眼神视而不见,只语气平平地说道:“早点睡吧,天亮之前我会回来。”然后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双鞋,便翻窗出去了,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是个惯犯。

       那姑娘只得收起眼底的失望,跪坐于地,朝他离开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送他离去。

 

       福安旅馆斜对面,一栋已经被人废弃的二层小木楼里,房间里没有灯,小庄站在窗边一片昏暗的月光里,看着那边的福安旅馆。那是一栋五层高的楼房,三、四、五层是客房,陶宗博在每层各租了一个房间,相互之间并不相邻也不相通。旅馆没有外舷梯,如果走正常通道,只要在室内堵住三层的楼道,陶宗博就逃不出来,但没有人认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会走寻常路。

       按照计划,会有军统的特工混在兴和会的队伍里进入旅馆近距离击杀,同时在旅馆的前街后巷也都设下了狙击手。但不得不说,陶宗博这只老狐狸是真的会选地方,前街人来车往,非常容易扰乱狙击手;后巷虽然僻静,却植物茂密易于隐蔽,小庄所站的位置已经是最好的狙击位了,遮挡率也高达50%。而且这唯一的一个狙击位,也使得他们很容易被对方锁定。

       小庄看看身边安安静静调校枪支的薛萍,这姑娘打从进来就一句话没说,只跟他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你怎么也来了呢?伤应该还没好吧?”他问道。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狙击而已,我可以的。”薛萍平静地答道,她看了看小庄,继续说道:“其实您才不应该出现在这儿,您如果暴露了,会是我们极大的损失。”——薛萍对他一向客气,称呼都是用敬语。

       “人手不足么,没办法,”小庄也很无奈,他作为一枚潜伏的暗棋,的确不应该出现在这种行动中,“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需要我动手。”

       如果一切顺利……他抬头看了看天,混沌的夜空里,挂着一钩暗红的弯月。这诡异的月色,让小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薛萍:“我会尽量不用您动手。” 

       小庄笑了笑,“陶宗博可是你的老师,你确定下得去手?”

       “这种民族的罪人、党国的叛徒,没什么下不去手的。”薛萍冰冷地说道,语气毫无波澜。

       够冷酷够绝情,小庄在心里赞道,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心虚:这要是日后自己共产党的身份暴露,不知道这姑娘能不能稍微手下留情一点点呢?好歹也曾经共事一场,他还真的不太想与她生死不两立。

       薛萍端着枪瞄了一圈,在心里把陶宗博可能的逃走路线想象了一遍,然后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合狙击,角度太窄,到处都是死角。目标从门口出来依靠植被掩映,只需几秒即可进入对面的茂密林地,一旦进入,狙击手就无法瞄准;林地面积不大,穿过去就是河,水遁很容易逃走。

       “其实这个地方,更适合近战。”小庄看着下面参差浓密的树影,对薛萍说道,“这儿有你就够了,我去下面。”说完不等薛萍出言阻止,他已经从窗子翻了出去。

       二层的小木楼,窗口离地大约3米,小庄扒着窗棂轻巧地跳下去,闪进那一片树影之中,隐匿了身形。

       这时候靳香带着兴和会一干人等杀到,气势汹汹一脚踹开了同福旅馆的大门,大概是旅馆伙计问了一句“你们做什么?”,只听靳香那清丽高亢的嗓门喊了一句:“老娘来捉奸!都给我让开!”

      小庄不禁掩面:这女人真的是……够猛。众所周知,池诚是靳香的未婚夫,她来捉奸……,这绝对是池大少爷的名声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同福旅馆里很快乱成了一团,枪声、打斗声、叫喊声在深夜里格外嘈杂。旅馆后门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身形微胖,但动作却并不笨拙。楼上的薛萍和树影中的小庄同时开枪,那人极灵活地一矮身,子弹掀飞了他的帽子,露出一颗光头,却未能伤到他。随后他就地一滚,进到了林地,向河边跑去。

       小庄立刻追了上去,同时朝着他的方向开了两枪,但皆被茂密的树木挡住了。小庄绕开树木一个箭步窜上去,同时腰在空中一旋。陶宗博只觉迎面一阵风声,接着就是一条长腿横扫而来,他立刻抬手格挡,被扫得后退好几步。未等他站稳,小庄已经欺身而上,同时抽出腰间的小刀攻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陶宗博反应竟也极快,立刻调整好了姿势,接了小庄好几招,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小庄的手臂被他的拳头砸得生疼,那一瞬间小庄不禁心中生起个疑问,但火光电石之间他也来不及多想。

       两人一追一逃之中,瞬间就已经来到林地边缘。陶宗博急于逃走,虚晃了一招就向后撤去,小庄并不上当,对他的虚招毫不闪躲,手中匕首朝他胸口猛刺过去,他仓惶后仰躲闪,小庄手腕一翻,匕首由直刺变橫割,直直地划过他的颈动脉,鲜血瞬间喷薄而出。

       然而就在这看似尘埃落定的一刻,却变数陡升。安静的河面上,嘈杂的马达声与破浪声搅在一起,同时随着日语的叫喊声,几声枪响划破了夜空,小庄急速向身后树林退去,却还是慢了一步。他只觉得左肩像被一记铁拳狠狠击打到,瞬间半边身子一片麻木,强力的冲击使他脚下一个趔趄,却也把他顺势推进了那茂密林地。他伸手扒住一棵树稳住身形,想也不想就往林地另一侧跑去。

       他一口气穿过林地,薛萍听见枪声也已经从楼上下来,见他出现,朝着他身后就是几枪,“我掩护您,您快走!”

       小庄听到她这话,都不知道是该表扬她勇气可嘉,还是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那边十几、二十个鬼子,她一个人一支枪能干嘛?何况她身上还有伤。

       “一起走!”小庄不管她作何打算,拉了她就跑。子弹从他们身后射来,有的“噗噗”射进脚下的泥土地,有的裹挟着风声擦着他身边飞过,一时间险象环生。

       突然身后一声巨响,小庄下意识地把薛萍一把揽过匍匐在地,就地滚了几圈停下来之后,余音散去,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日寇们现在一片哀嚎,接着一阵枪声响起,看来是出现了新的支援力量。

       小庄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薛萍见他动作明显滞涩,不禁担心地问道:“您是不是受伤了?”

没等小庄回答,唐风焦急的呼唤声从不太远的地方传过来,“唐风来找你了,快走吧,我不方便露面。”说完,他把薛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往相反的方向急急地离开了。

       最初的麻木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尖锐剧烈的疼痛,他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藏车的地方,倚着车门撑住身子,他把手从肩上的伤处拿开,借着暗淡的月光看了看自己那一手的滑腻血腥,苦着脸轻声哀号:“完蛋了,这回去要被小冲骂死了。”

        ——可是相比被叶冲骂,真正的麻烦,是这枪伤他要如何跟别人解释。

       血还在流,他拿出一条手帕卷成拇指粗细,一点点塞进肩上那个弹孔。这个止血的过程,饶是他的忍耐力,也忍不住发出一阵呜咽的低吼。

 

       他一路驱车回了马场,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的卧室,疼痛加上失血,让他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药瓶,胡乱倒出一些,也没数,就囫囵吞了下去。然后他就静静地靠在床边等着药效发作,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轻声地背着那些他知道的唐诗宋词,从“春风又绿江南岸”背到“燕山雪花大如席”, 从“大江东去浪淘尽”背到“东风夜放花千树”。约摸一刻钟过去,他眼前那轮模糊的血色红月,终于又变得清晰起来,虽然还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但现在起码可以忍。

       他长舒了一口气坐起来,丢下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药瓶,硫酸吗啡片,果然是止痛镇静提神的梦幻良药。他拎过药箱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药效要发挥到极致需要两个小时,他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天亮之前他得回到菊井,昨天晚上怎么进去的,今天早上就得怎么出来,这样才不会让人生疑。

      他塞进弹孔用来止血的手帕早已经被浸透,血顺着伤口的边缘一直在往外渗,他把手帕取出来,逆着血流把镊子伸进去,探了好一会儿,终于夹住了那颗让他痛苦不已的子弹。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随着一声闷哼,子弹迅速地被他拔了出来,同时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涌出,淌了他一身,又滴了一地。他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纱布紧紧按住伤口,被浸透了就换一块,一连换了几块之后,总算是把血止住了。

       他敲了敲自己有些发昏的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如何掩饰这伤口,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幸好击中他的是手枪,威力有限,他取子弹的时候已经探过了,形成的空腔不大,一把武士刀的宽度足矣。法子是个万全的法子,就是有点儿自虐,给叶冲知道的话,怕是一顿骂都解决不了了……

       小庄凄苦地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说道:“冲,看在你哥这次这么惨的份儿上,能不能放过我一次啊。”

 

       小庄在天亮之前回到菊井会馆,穿着和昨晚一模一样的深色衬衫,除了脸色略显苍白、脚步略微虚浮之外,看着与平常无异。他翻窗进来的动作明显不像离开的时候那么轻盈,惊醒了房间里睡着的姑娘。

       “林桑,您回来了?”姑娘轻轻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千惠,”小庄坐下来朝那姑娘招了招手,姑娘披上外衣,乖巧地坐到他身边,“昨晚楼梯上遇到的那个人,留宿了么?”小庄问道。

       千惠轻轻点了下头,那人跟小庄一样都是菊井的常客,不同的是,小庄温柔又大方,人又英俊,大家都很喜欢他;那个叫浅山吉的,也是个做生意的,据说祖上是武士,所以总是随身带着家里祖传的武士刀,虽然出手也很阔绰,但他脾气差到不正常,一个不如意就谩骂甚至殴打,没有哪个姑娘愿意招待他。

       “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吗?”小庄继续问。

       虽然不明白小庄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但千惠还是乖乖点了下头。

       “那就好办了……”小庄放心地吁了口气,随后对千惠耳语了几句。

       “可是……”千惠听完,疑惑地看着小庄。

       “别问原因,你不知道比较好,”小庄说道,“照我说的做,赏钱加三倍,你不想早点赎身、早点回日本吗?”

       千惠略加思索,答应了。

       小庄很温柔地笑了笑,“辛苦你了,我会及时出现,不会让你受太多伤害的。还有,之后会有人来问你话,我想你知道怎么说。”

       千惠点点头,对着镜子简单梳妆了一下,便起身出去了。

       小庄抬起左臂稍微活动了一下,这个时间药效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顶峰,痛是不怎么会痛了,打个架问题不大。不过一动就感觉到血往外涌,好在衣服是深色,看不出来。

       约摸过了10分钟,对面某个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杯盘掉落的声音,小庄急忙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接着就是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惊呼。

       浅山吉顶着一脑袋茶叶和被烫红的半张脸,暴跳如雷地正要对摔倒在地上的千惠施暴,却被突然出现的小庄飞起一脚踹倒,浅山吉瞬间狂怒。小庄也刚好把他踹倒在他的武士刀旁边,完全失去理智的浅山吉想也不想就拔刀出鞘向小庄砍过来,小庄左躲右闪却不怎么还手。当他使出一招平刺的时候,小庄出手如电地握住他的拿刀的手,他下意识挣了一下却纹丝不动,小庄这时却好像没站稳一样突然压了上来,短刀刺入他左肩,同时浅山吉觉得自己手腕被用力一旋,接着就被大力踹飞了出去。

       小庄踉跄后退几步,按着肩膀大口地喘息着;千惠扑上来扶他,看到他的伤口之后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闻声而来的会所保镖们冲进来把浅山按在了地上,妈妈桑大呼小叫地呼喝着什么,会所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小庄肩上血流如注,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却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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