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九章 必要的牺牲(b)
美国人现在开始直接插手玻利维亚的事务。美国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的一支队伍迅速抵达玻利维亚,中情局开始在雇员里找人执行新的任务——找到切,阻止他在玻利维亚建立据点。
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是候选人之一,他是古巴人,从一开始就参与了中情局的反卡斯特罗秘密计划。从1964年撤出尼加拉瓜后,他一直为中情局迈阿密站工作。切的下落一直是他最关注的事情之一。
1967年6月,罗德里格斯接到上级的电话。他到了办公室,被介绍给一名中情局的处长,这位处长向他说明了一项新计划。他说,据讯,切·格瓦拉此时正在玻利维亚,中情局在面审“抓捕”切的人员;他问罗德里格斯是否愿意参加这次任务,罗德里格斯立刻同意了。
罗德里格斯回忆说,中情局担心切拿下玻利维亚,随后就能轻易地把革命扩大到巴西、阿根廷等重要国家。除了这些担心,中情局显然认为切的行动受到了哈瓦那的指挥,哈瓦那一直在说要在拉丁美洲创造出“各式各样的越南”。
的确,切在离开古巴前夕写下的《告三大洲书》在4月份发表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在文章中,切号召世界各地的革命者创造“两个、三个、更多的越南”,号召他们成为抗击帝国主义的国际战争的一部分。切在文章开头引用了何塞·马蒂的话:“现在是熔炉燃烧的时刻,唯一看得见的仅剩火光。”切质疑战后世界的所谓“和平”,提出要进行“长期、残酷”的全球对抗,“毁灭”帝国主义,建立“社会主义革命”的新秩序。
中情局想要阻止他,他们开始行动了。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被召唤到华盛顿接受命令。他在那里看到了证明切·格瓦拉就在玻利维亚的证据,其中包括德布雷和布斯托斯的“口供”,还有布斯托斯的手绘。随后,他伪装成“商人费利克斯·拉莫斯”,于8月1日抵达拉巴斯,和另一名古巴裔中情局特工古斯塔夫·比罗尔多·萨姆佩拉(化名“埃德华多·冈萨雷斯”)会合。
德布雷和布斯托斯被捕后,切和他的人在从林中披荆斩棘,长途跋涉,忍受酷热、寒风、大雨,到处寻找食物和水。他们一直寻找华金的后方部队,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他们常常迷路,偶尔与政府军的巡逻队交火,哈瓦那电台是他们了解外面情况的唯一途径。
宿营的时候,切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写日记、在笔记本上记录他对社会主义经济的想法,就好像脱离了周围的现实环境一样。在一次突袭中,切的录音机丢了,这意味着他无法再解密从哈瓦那电台收到的信息。
切的支持网络也崩溃了。3月,皮内罗撤走了莱南,因为他的护照过期了,没有人被派来接替他的位置。罗约拉·古斯曼、罗德尔弗·萨尔达那和阿姆伯托·巴斯克斯·比亚那等在城市里活动的骨干跟切和哈瓦那都失去了联系,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徒劳地想要从商业电台听到切的消息。他们甚至考虑过装扮成旅行商人,进入战区,希望能够碰到游击队,可是后来放弃了这个主意。在卡斯特罗的压力下,蒙赫的手下对参与切的行动的人态度有所缓和,不过他们的帮助仅限于口头上高喊团结,以及提出帮助他们印刷宣传品,仅此而已。
切更加虚弱了,只要有可能,他就会骑骡子或马,这些骡子和马是游击队员从政府军那里缴获的或者从农民手里买的,可是大部分农民都很怕他们。切瘦了很多,6月底,他的哮喘又开始发作,而且没有可以治疗的药物。一次,呕吐和腹泻让他失去了意识,队员们只能用担架抬了他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都是粪便。他换了一条裤子,可是因为没有水,所以没法洗掉身上的臭味。切又回到了不洗澡的“猪猡”日子。9月10日,他记录了一个历史时刻:“我差点忘了提我今天洗了个澡,这是6个月里我第一次洗澡。”
疲劳、饥饿和维生素缺乏让所有人都变得虚弱了。一段时间里,他们杀死自己的马和骡子,靠吃它们的肉生存。队员们太饿了,他们开始盯上了切的坐骑,一匹公骡子,可是切不愿意杀它。一天这头骡子头冲下摔下了陡坡,队员们都屏住呼吸,希望骡子摔断了脖子,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骡子活了下来。
他们一直没能和当地人建立起友好的关系。老百姓对他们的到来几乎都是惊恐万分。为了得到食物和消息,他们常常必须采用强迫的手段,抓一些人当人质,然后让人质的亲戚朋友给他们跑腿。有几次,他们劫持了卡米里一家国营石油公司的卡车,奢侈地乘车走了很远,直到汽油用完或者引擎打不着火。
7月6日,切的6个手下在圣克鲁兹到科恰班巴的路上劫持了一辆卡车,开进了萨迈帕塔镇。萨迈帕塔有古代印加人神庙的遗址,是游客云集的地方,这里有医院和少量政府军的驻军。这是他们目前为止最大胆的一次行动,不过却不是出于军事目的——他们要给切弄到急需的哮喘药物,给其他病号弄到相应药物,还有找些食物和其他补给。在短暂交火后,他们控制了要塞,一名政府军士兵被他们打死。然后,在吓呆了的老百姓眼前,他们走到药房买药。走的时候他们带了10名士兵作为人质。出镇以后,他们扒光了这些士兵的衣服,把他们留在了路边。
萨迈帕塔行动取得了胜利,可是游击队员们并没有给切找到哮喘药。切不得不考虑回去取藏在尼阿卡瓦苏的药物。可是8月中,他们从广播里得知政府军发现了他们在尼阿卡瓦苏藏匿的补给品。“现在我只能忍受哮喘不定期发作了。”切写道,“他们得到了各种文件和照片。这是他们给我们的最沉重的打击。有人开口了。是谁?我们不得而知。”
更多的伤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6月26日,图麦尼在和敌人的交火中腹部中弹。切想要救他,可是为时已晚;图麦尼的肝脏破裂,肠道穿孔,他死在了切的怀里。图麦尼多年来一直陪伴在切的身边,切几乎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切取下了图麦尼的手表,戴在自己的手上,打算在回到古巴后,把这块表送给图麦尼未曾谋面的儿子。7月30日,游击队意外遭遇政府军的巡逻队,帕匹被杀。在接下来的一次交火中,莫伊塞斯·格瓦拉的一名手下劳尔被杀。
7月底,切的队伍里人员减少到22人,其中包括两名伤员,而且切的哮喘频繁发作。但是切成功地将玻利维亚的斗争国际化了。阿根廷的军政府总统胡安·卡洛斯·昂加尼亚为保安全封锁了与玻利维亚接壤的边境,秘鲁也在其边境线上采取了相应措施。在7月份的总结里,切提到了这些情况,他写道:“游击战的传奇已经延伸到了整个大陆的层面。”
切密切关注关于交火以及其他地区起义军动向的报道,希望能够得到华金的消息。切一直在格兰德河以北寻找华金的队伍,其实华金一直在河的南岸。终于,8月中,广播报道了姆尤帕姆帕附近的一起冲突,一名游击队员被杀,他的名字被公布了出来,他是华金队伍中的一员。几天后,政府军宣布抓获了从华金队伍里逃出来的两个玻利维亚人,这时,切才意识到华金在河的南岸。他开始向南出发,寻找华金。这时华金也开始向北行进,寻找切。
8月31日傍晚,华金的队伍抵达曾经与他们合作过的农民奥诺拉托·罗亚斯的家里。之后,奥诺拉托·罗亚斯和华金的队伍一起进入到格兰德河中跋涉。他们不知道之前奥诺拉托·罗亚斯曾经被政府军逮捕,现在他已经在为政府军的马里奥·巴加斯·萨里纳斯上尉效力了。罗亚斯领着毫无疑心的游击队员顺流而下,巴加斯·萨里纳斯正在下游等着,游击队员进入射程后,他下令开火。
这是一场屠杀。政府军士兵只有一人死亡,华金的队伍全军覆没。
切得知华金的整个队伍在附近被“剿灭”,他拒绝相信这个消息,怀疑这是政府军故意放出的假情报。但是,在接着的几天里,华金队伍里人员的名字和相关描述开始传了出来,切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9月1日,切的队伍过了河,抵达叛徒奥诺拉托·罗亚斯的住所,他们发现这里有政府军活动过的痕迹,而且奥诺拉托一家也不见了。
对切来说,这次事件意味着他损失了1/3的战斗力。同时,他也不用继续找华金了,他可以集中精力拯救自己和队伍里剩下的人员,他们得逃到有更多人烟的地方去,设法和拉巴斯的支持网络以及古巴取得联系。
何塞·卡斯蒂略·查贝斯被抓后,连同战友们的尸体一起被政府军带到了巴耶格兰德镇。他极度恐惧,精神上彻底崩溃了。
古巴裔的美国中情局特工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和古斯塔夫·比罗尔多已经来到战场上,密切参与到反游击战的行动中。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说,他反对玻利维亚中校塞里克提出的处死何塞·卡斯蒂略·查贝斯的提议。罗德里格斯把查贝斯关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周里,他每天都和查贝斯在一起,渐渐地从查贝斯口中了解了游击队内部的整体情况,游击队里谁已经死了,谁可能还活着,每名游击队员的相对实力、弱点以及他们和切的关系。
在得知华金队伍的确切消息后,切和手下决定向北行进。9月6日,他们离开格兰德河,走进群山之中。
在两周时间里,切的队伍不断前进,跋山涉水,遭遇过一两次政府军的巡逻队。现在,所有人都显示出了或多或少的崩溃表现。他们为了一些小事争吵不休,互相指责,像小孩儿一样到切面前告状。他们中间症状最严重的是欧罗·潘托哈,一天,他说看到了5名政府军士兵正在靠近,可实际上这只是他的幻想。当晚,切担心地写道,这种战争“错乱症”引发的幻想可能影响队员的士气。
切继续关注广播里的消息。巴里恩托斯现在悬赏要他的脑袋,悬赏只有区区4200美元、同时,巴里恩托斯还宣布他认为切已经死了。对德布雷的审判吸引了国际媒体的广泛关注,审判将于9月17日进行。
9月21日,切的队伍爬到了海拔2000米的山上,这是他们到过的海拔最高的地方。他们在月光下沿着一条泥泞的道路向阿尔托塞科的方向行进,阿尔托塞科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在一座山顶上。他们第二天靠近村子的时候,切注意到人们很害怕,想要躲开他们。他们在当天下午抵达阿尔托塞科,这里的人对他们“既害怕又好奇”。当地的村长在前一天走了,他去通知政府军游击队来了。
切和手下没有立刻离开村子,他们当晚住在了村子里,在村子的校舍里组织集会,因蒂发表演说,向当地村民宣传“革命”。对与世隔绝的当地人来说,留着大胡子、浑身脏乱不堪、手持武器的游击队员让他们感到困惑。有些人甚至认为这些游击队员是超自然生物。奥诺拉托·罗亚斯的一个邻居认为游击队员是巫师,因为他们对当地所有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与此同时,政府的心理战卓有成效。政府开展了大面积的“市民行动”计划,包括修路、进行反游击战宣传、给农民送土地、在乡村地区分发学校用品等,除此之外,军队和警察从农民之中积极地打探消息。夏末,巴耶格兰德镇成为政府军的主要基地,这里立刻被战争的紧张气氛控制了。一个喇叭在公共广场上天天播放着战况信息,几名当地的左倾学生被捕,有着外国人长相的陌生人被拘留和盘问。
游击队抵达阿尔托塞科村的时候,军队已经知道他们的行踪,开始追赶他们。9月24日,巴耶格兰德要塞派兵到普卡拉村建起了一个行动基地,那里和游击队之间的距离只有15公里。
游击队离开阿尔托塞科村,继续前进。切病得很严重,休息的时候,他出现了幻觉,说自己看到了一片“美丽的橘树林”。在靠近下一个村庄的时候,切写道,他从“全村唯一还待在家里的农民”那里买到一头猪,其他人看到他们就逃跑了。
农民到处散布游击队行进的消息,各个村子的村长们总是提前向政府军报告消息。9月26日,游击队到了拉伊格拉村,这个村子位于两座山脊中间的盆地里,他们在这里只看到女人和孩子,所有的男人都跑了,包括村长和电报发报员。切派先锋队侦察通往隔壁哈盖村的道路,可是他们刚走到拉伊格拉村外的第一个坡地的时候,就遭遇了政府军的伏击。玻利维亚人可可·佩雷多和马里奥·古提埃雷斯当即中弹身亡,随后,古巴人曼努埃尔·米格尔·埃尔南德斯也牺牲了。另外两个玻利维亚人卡姆巴和里昂趁机开溜。伯涅诺、帕布罗和阿尼塞托活了下来,返回拉伊格拉村,可是伯涅诺负了伤,帕布罗的一只脚严重受伤。
政府军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各路队伍开始互相竞争,看谁能拿下最后的大奖——最终打败切·格瓦拉。第八师的华金·桑特诺·阿纳亚上校、他的情报主管阿诺德·索塞多以及中情局顾问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都已经抵达巴耶格兰德。各路部队在基地外四处巡查。刚刚在美国接受完训练的玻利维亚陆军特别行动队也走上了战场。
在遭遇伏击后,切和幸存者跟位于他们上方的政府军交了火,然后他们撤退,逃入了一个峡谷。第二天,他们想要找到一条路摆脱困境,于是爬到了更高的地方,找到一小片树林躲了进去。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一直藏在树林里。在他们正前方有一条穿山公路,他们焦急地注视着政府军在路上来来往往。其他一些政府军士兵驻扎在附近的一栋房子里。在看不到敌军活动的时候,切派侦察兵出去找水,了解敌人的动向,寻找撤回格兰德河的退路。他们基本上被敌军包围了。
10月7日,游击队仍然在拉伊格拉村附近的一个深谷中,这里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往格兰德河。游击队的进展缓慢,在晚上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这大大减慢了队伍的速度。
现在他们只有17个人了。当晚队伍趁着月光再次下山,穿过一条窄窄的小溪。凌晨两点,因为看不见路没法再走,他们停了下来。当晚,切从广播里听到了政府军一条“不寻常”的报道,报道说政府军将游击队困在阿塞罗河和奥罗河之间的一个地方。切在日记里写道:“这条消息似乎是在声东击西。”他记下了目前所处的海拔:2000米。这是他的最后一篇日记。
第二天也就是10月8日早上,陆军上尉葛瑞·普拉多·萨尔蒙带领玻利维亚陆军特别行动队的一个队伍沿着一条山脊搜寻,一名当地农民告诉他们游击队正在这里出没。
破晓时分,游击队员看到政府军士兵沿着光秃秃的山脊从两侧包围过来。他们被困在一个名叫“楚洛谷”的溪谷中,溪谷有大约300米长,宽度不足50米,还有一些更窄的地方,谷内灌木丛生。切把手下分成三组,命令他们卡好位置。几个小时在紧张中过去了。战斗在下午1点10分打响,政府军士兵在来回巡视的时候发现了两名游击队员。政府军士兵向下面的人发射迫击炮并用机枪扫射,玻利维亚人阿尼塞托·雷纳加身亡。
在随后的战斗中,阿图罗和安东尼奥身亡,游击队员们互相失去了踪迹。切躲在一大块岩石后面,用M-2卡宾枪射击,但是没多久枪管被一颗子弹击中,枪没法再用了。他的手枪弹夹显然已经丢了,现在他没有武器了。第二枚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腿小腿,第三枚子弹穿过了他的贝雷帽。在玻利维亚人西蒙·库巴的帮助下,他设法爬上溪谷一侧逃跑。几名隐蔽中的政府军士兵看到他们正在靠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几英尺远。一个名叫塞尔吉恩特·伯纳迪诺·乌昂卡的印第安人冲了出来,用枪指着他们。乌昂卡后来说,当时切对他说:“别开枪。我是切·格瓦拉。对你来说,我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乌昂卡大喊他抓住了两个游击队员,普拉多上尉走了过来。普拉多没说其他废话,直接让切说明身份。切也一样直接回答了他。接着,普拉多抽出了西罗·布斯托斯画的一张素描,普拉多从他的相貌和耳朵旁边子弹留下的疤痕确认这的确是切。然后,普拉多用自己的皮带绑住了切的双手。普拉多用无线电给巴耶格兰德发送了消息,他对手下说要看紧切和西蒙·库巴,接着又继续加入战斗。
下午3点15分,巴耶格兰德营地的塞里克中校从无线电中得知特别行动队正在和切·格瓦拉领导的队伍开战。听到格瓦拉受伤被俘,塞里克激动地登上一架直升机飞往拉伊格拉。飞机一落地,他马上赶往战场。
塞里克把拉伊格拉村的村长带在了身边,他们爬下切所在的溪谷,当时溪谷里政府军士兵仍在和剩下的游击队员交战。到了切被扣押的地方,塞里克和切进行了短暂的对话,后来他在一份秘密报告中记录了这次对话。
“我告诉他我们的军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回答说,自己受了伤,一颗子弹打坏了他的卡宾枪枪管,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投降,他别无选择。……”
夜幕渐渐降临,溪谷中的战斗仍在继续。塞里克带着切和西蒙·库巴返回拉伊格拉。当晚晚些时候,切躺在拉伊格拉村校舍的一个房间里的地上,手脚都被绑着。他旁边躺着的是安东尼奥和阿图罗的尸体。西蒙·库巴仍然活着而且没有受伤,被囚禁在另一个房间里。
因为太黑,政府军中止追击逃跑的游击队员,直到凌晨4点才重新开始追击,不过塞里克在拉伊格拉采取了防范措施,设置了卫兵,防止切的手下来救切。晚上7点半,塞里克用无线电询问巴耶格兰德基地该如何处置切,他被告知在得到新的命令前先将切关押。随后,塞里克、普拉多和少校米格尔·阿尤罗亚进入校舍和切谈话。塞里克在一些私人笔记中记录下了这45分钟的对话。
“司令官,我发现你有些沮丧,”塞里克说,“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给我这种印象?”
“我失败了,”切回答道,“一切都结束了,这就是你看到我这种状态的原因。”随后,塞里克问切为什么选择到玻利维亚作战,而不是在他“自己的国家”。切逃避了这个问题,不过承认那样“也许会更好”。切接下去开始称赞社会主义是拉丁美洲国家最好的政府形式,塞里克打断了他。
“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涉及这个话题。”塞里克说。他指责切“入侵”玻利维亚,并且指出游击队中大部分队员是“外国人”。据塞里克说,这之后,切看了看安东尼奥和阿图罗的尸体。
“中校,看看他们。在古巴,这些小伙子拥有他们想要的一切,可是(他们来到这里)像狗一样死了。”
塞里克想从切口里得到一些关于仍然在逃的游击队员的消息。“我知道拉伊格拉之战后,伯涅诺受了重伤,可可和其他几个人死了。司令官,你能告诉我他现在还活着吗?
“中校,我的记性很差,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古巴人还是阿根廷人?”塞里克问。
“我是古巴人、阿根廷人、玻利维亚人、秘鲁人、厄瓜多尔人,你知道。”
“是什么让你决定到我们国家来作战的?”
“你难道看不见这些农民的生活状态吗?”切问道,“他们几乎像野蛮人一样,生活在令人痛心的贫困中,只有一间房睡觉、吃饭,无衣可穿,像动物一样被人丢弃不顾……”
“但古巴也有同样的事发生。”塞里克反驳道。
“不,那不是真的,”切回击道,“我并不否认在古巴也存在贫困,但(至少)农民存有进步的幻想,玻利维亚人的生活却是没有希望的。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完全看不见生存条件的改善。”
军官们开始检查从切身上缴获的文件,发现了他的玻利维亚战地日记,一直读到凌晨。
10月9日早上6点15分,一架直升机载着华金·桑特诺·阿纳亚上校和化名为“拉莫斯上尉”的中情局特工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飞往拉伊格拉村。
由于之前在对待俘虏的问题上有过分歧,塞里克看到罗德里格斯来到这里很不高兴,他密切关注罗德里格斯的一举一动。他发现罗德里格斯带着一台功能强劲的手提式战地电台,还有一个专门用于记录影像资料的摄像机。一群人走进校舍,塞里克和桑特诺·阿纳亚在那里跟格瓦拉谈了大约30分钟。
罗德里格斯详细记录下了和他的头号敌人见面的情况。切躺在旁边的地上,双手绑在身后,双脚绑在一起,身边是他朋友的尸体。他腿上的伤还在渗血。
“他一团糟,”罗德里格斯写道,“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他也没有穿靴子,满是泥的脚上套着牛皮套子。罗德里格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那一刻全神贯注。桑特诺·阿纳亚问切为什么要把战争带到玻利维亚来。他没有得到切的回答,“唯一听到的是切的呼吸声”。
随后,塞里克看到“费利克斯·拉莫斯(罗德里格斯)先生……支起他的手提式电台,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发送了一组编码信息”。然后罗德里格斯开始给放在外面桌上的切的日记和其他文件拍照。随后,桑特诺·阿纳亚带着阿尤罗亚前往战斗发生的溪谷,让塞里克负责拉伊格拉村的事情。他们在上午10点左右返回,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仍然在拍照。11点的时候,他拍完了,他请求桑特诺·阿纳亚允许他和“格瓦拉先生”说话。塞里克对他很不信任,认为自己有必要旁听,于是跟罗德里格斯一同走进了校舍。塞里克的笔记里只记录了对话中与玻利维亚革命和古巴革命有关的问题。
罗德里格斯自己对这次谈话的记录里没有提到塞里克当时也在场,不过和塞里克一样,他提到了切的傲慢挑衅的态度。罗德里格斯刚走进去,切就警告说他不会接受审问的,后来罗德里格斯说他只是想交换一下看法,切这才勉强同意。据罗德里格斯说,切承认他失败了,他把失败归咎于玻利维亚共产党人的狭隘心理,是他们切断了他的联系。不过,每当罗德里格斯想要从切那里探听具体作战信息时,切就拒绝回答。他尤其不愿“说卡斯特罗的坏话”,尽管罗德里格斯一再花言巧语想让他说点什么。
最后,切问了罗德里格斯一个问题。切看出来了,罗德里格斯不是玻利维亚人,而根据罗德里格斯对古巴的了解,切猜想他是为美国情报部门工作的,要么是古巴人,要么是波多黎各人。罗德里格斯承认他出生在古巴,曾经参加过中情局培训的反卡斯特罗2506旅。切的反应只有一声“哈”。
12点半,拉巴斯的指挥部通过无线电给桑特诺·阿纳亚下达命令,他把命令转达给塞里克。据塞里克的笔记里记载,这个命令是决定处死格瓦拉。他对桑特诺说,应该由阿尤罗亚负责处决,因为是他的部队抓获了格瓦拉。
随后,塞里克和桑特诺·阿纳亚乘直升机带着缴获的文件和武器飞回巴耶格兰德镇.把阿尤罗亚和罗德里格斯留了下来。在下午1点半左右抵达巴耶格兰德时,他们得到消息,切·格瓦拉已经被处决了。
在费利克斯·罗德里格斯的叙述中,他称收到处死切的命令的人是他,而不是桑特诺·阿纳亚,他收到命令后,把桑特诺·阿纳亚拉到一旁商议。他说,美国政府“无论如何都希望这位游击队领袖活着”,美国空军正在待命,要将切送到巴拿马接受审讯。桑特诺·阿纳亚对他说,他不能违抗命令,这是巴里恩托斯和他的参谋长联席会议直接下达的命令。他说会在下午2点派来一名刽子手,并让罗德里格斯保证切会在那时被处死,随后亲自带着切的尸体返回巴耶格兰德。
桑特诺和塞里克走后,罗德里格斯仔细考虑他该如何选择。上午在确认了格瓦拉的身份后,他已经把消息发回中情局,请求指示,可是目前仍没有回音,现在已经太晚了。他可以违抗桑特诺的命令,偷偷带走切,可是他意识到,如果这么做,可能会铸下大错——菲德尔·卡斯特罗曾经就被巴蒂斯塔抓住过,显然那并没有阻止住他的脚步。他仍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听到校舍那边传来了一声枪响。他冲进了切的房间,切仍然活着,从他躺着的地方看着他。然后他又走进隔壁的房间,看到了一名士兵,这名士兵的枪口正冒着烟,西蒙·库巴“倒在了一张小桌子上”。“我能真真切切地听到生命正从他的身上流走。”这名士兵对罗德里格斯说西蒙·库巴“想要逃走”。
然后罗德里格斯再一次和切谈话,还把切带到屋外拍照。这些照片在中情局秘密保存了多年,流传了下来。其中一张照片上,年轻的罗德里格斯一只手揽在切的背后,切的样子像一头野兽,他的脸朝下,面庞消瘦,头发纠结,双手被绑在身前。
拍完照后,他们回到校舍里面,又开始交谈,可是再次被枪声打断了。阿尼塞托和帕丘在山谷中身亡,现在他们的尸体也在这里。“切不再说话,”罗德里格斯回忆说,“对枪声,他没说任何话,他的脸上现出悲伤的神情,慢慢左右摇了几下头。也许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也注定难逃一死,尽管我是在下午1点才告诉他这个消息的。”
据罗德里格斯的记录,他随后走出校舍,翻着文件,拖延着,直到一名乡村教师过来问他什么时候枪毙格瓦拉。他问这名教师为什么来问,教师解释说因为广播里说切在战斗中受伤已经死了。
罗德里格斯意识到无法再拖延下去了。他转身走进校舍,来到切的房间,对切说他很“遗憾”,他已经在权限范围内做了所有努力,可是命令是玻利维亚最高指挥部下达的。他没有说完,切就明白了。
罗德里格斯问切是否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切对他说:“告诉卡斯特罗他很快就会看到美洲革命的胜利。……告诉我妻子,要改嫁,要过得幸福。”
罗德里格斯说,这时,他走上前去拥抱切。“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十分感伤的时刻。我不再憎恨他了。他的最后时刻到了,他表现得像个男人。面对死亡时他勇敢而又坦然。”
随后,罗德里格斯走了出去。阿尤罗亚提出让人志愿报名执行这个任务,一个叫做马里奥·特朗的小个子中士站了出来,他正跃跃欲试地等在外面。罗德里格斯看见特朗脸上放光,像喝过酒一样。特朗在前一天曾经和切的队伍交火,他很想为3名在战斗中死去的战友报仇。
“我对他说不要对着切的脸部射击,要打脖子以下的地方。”罗德里格斯说。因为切的伤看起来一定要像是在战斗中被打中的。“我走上山坡,开始写笔记。听到枪响的时候,我看了看表,是下午1点10分。”
关于切的最后遗言有很多种说法,不过据传,当特朗走进门要向切开枪时,他最后说的是:“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开枪吧,胆小鬼,你只不过是要杀个人。”特朗犹豫了一下,然后端起他的半自动步枪,拔起了枪栓,开枪打中了切的四肢。切躺在地上挣扎的时候,特朗又开了一枪。这是致命的一枪,子弹打中了切的胸部,穿透了他的肺,造成了肺充血。
1967年10月9日,切·格瓦拉去世,享年3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