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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草子 四至五

2021-08-10 20:50 作者:流星六五型-小松队  | 我要投稿

第四段 稗田的御阿礼

   临近七月末的一日,紫大人突然对我说,要我去一趟人间之里,去帮稗田家的家主校书,顺带了解更多的关于幻想乡的事情。

   稗田家是人间之里的豪门,而其家主则肩负着为人里的居民编纂被称为《幻想乡缘起》的记载如何应对妖怪的史料的使命。为此,她不得不在千余年的时间里不断转生,并忍受继承前世的记忆所带来的极短的年寿。当然,虽说是为了人类编纂史料,只要是在此处,某位大人自然是从中插了一手的。“要维持人心中对妖怪的恐惧与人和妖怪之间的平衡。”至少她是这么同我说的。

   “招呼我已经打过了,明日便可以动身了。”她爽快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我可实在不习惯就这么腆着个脸就上门拜访。我还是抽空写了名刺,委托那只名为前鬼的鸦形妖怪帮我投递了过去。我只能暗自祈祷某位大人不要一开始就甩给我一个烂摊子。

   另外,原本我是打算去买个发簪或者梳子作为见面礼的,但转念一想,稗田家的家主可能并不需要这些小玩意。所以我回到家在书房里翻箱倒柜随手抓了几张碑石金文的拓片,用一方米黄色的绢包了,就权当是见面礼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因为先前研习了幻化的方术,我便化成云气御风顺着山势向下,人间之里就在山间的盆地中。那是一个有些规模的市镇,被稻田围在中间,穿插着几条夯土的道路,环绕着村庄的河流的堤岸上还栽着杨柳,炊烟缕缕,鸡犬相闻,倒是很有些古意的。

   我到离村落还有些距离的路上落下,出门的时候我特意换了一套行路人的粗布短衣装,装作是途经此处的旅行者,一路向路上的行人询问,不一会便到了市镇中央的一处颇为气派的一处宅邸。与那种急于炫耀主人的财富和地位,所以装饰得极为庸俗而充满铜臭气味的宅院不同,此处无论是庭院中山石花草的布置还是总体的布局与造景,无不体现出主人极高的修养。在与宅邸中的仆人与管家说明来意之后,我被告知家主一早起来就在书房工作,问我是否可以再等待一会等家主梳妆打理完再在正厅会面。我回答说不必,家主觉得方便的任何时刻都可以传唤我,在书房接见我也可以。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借用仆人的下房换了另一套较为正式的小袖,外罩着羽织。我顺带环顾了几眼四周,下人们的举止都很规矩,神情也多是和悦的,足见家主打理有方。管家是条朴实的汉子,面部的线条很是硬朗,双手很是粗糙,布满了老茧,不过上下收拾得很干净,应该原来是个手艺人出身。不知为何,与这些勤恳过日子的人在一起,我的心情也变得畅快了一些。

   一会,便有两个侍女过来传唤我过去,由她们引领着,我转过几间偏房,走入宅邸的深处。稗田家的书房四周杂种着几竿翠竹,庭前栽着两株腊梅,环境很是清幽,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时不时会打破这份寂静,确实是适合静心读书的地方。不像我家,窗户正对着下面就是闹市。

   侍女拉开了幛子,我微微俯身向她们致谢,随后进门鞠躬、正坐。

    “你就是八云紫所说的那人吗?”稗田家的家主穿着一件绿色的二尺袖,外罩着黄色的打褂,下裳打着一条红色的袴,紫色的头发披散着,还别着一朵绢制的山茶花。她身材娇小,相较于她真实的岁数而言,仿佛仍是十六七的样子。
    “是,在下正是……”我正要开口却迟疑了,曾经在过去的无数次这种场合中,我一次又一次地机械地报出自己那为人所规定的名字。然而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种反叛的渴念,我想要彻底抛弃那个名字,连同那个引人吹嘘、讨好和奉承的身份一起。我曾无数次对自己说我应该有那勇气,让他人不再由别的东西认识自己,如今在此时,我已有了选择的余地, “在下的名字叫白河,阁下应该已经阅览过我的名刺了。这是在下的一点薄礼,还望阁下笑纳。”

   “八云紫已经向我说明过你的状况了。怎么说呢,虽然《幻想乡缘起》的编纂确实需要人手,不过毕竟你是外界来的人,能分派给你的恐怕也只有一些文字的校对和润色工作。抱歉。”

    毕竟我的身份是紫大人的食客,无论如何,优先为人间之里的人类考虑的她对我抱有警惕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还是并不喜欢被如此这般时时防备。

   “我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斤斤计较,不如说能够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那么,《缘起》的抄本的话就放在那边的书架上,需要我叫下人再搬一张书案来吗?”

   “不必了,希望我不会打扰到您的工作。”

   很快,稗田家的家主从香盒里抽出一株香,在香炉里点上,随后又埋首于书案。她用纤弱的手腕提着笔的侧颜很是认真,其实对于她而言,讲自己的心血倾注进作品中,就仿佛是在扩展自己的生命吧。三十岁的年寿仿佛一场大梦,梦醒之前如若能留下一些痕迹,便已是一种补偿,犹如春花尽落风雨后,片片残红由山涧裹挟着让歌人瞥见了,落花不知随流水去了何处,记录这一瞬间的和歌却永远在后世流传着(参《古今集》春歌下 第81首)。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当我第一次诵读此句的时候,我的心中是否就已做出了选择?

   她的字迹纤巧而细腻,就仿佛是在飞雪的日子向窗外望去,视线略有些微茫,几竿细竹稍许落了些雪片,那样地矗立在庭中。而与此相比,紫大人的手迹则浓艳秀丽,线条的转折游走之间透露出仿佛女性的腰肢与脖颈的曲线那样的柔美,我手中捧着她的书信,仿佛手中是一捧还沾着朝露的紫藤。

   “四月甲庚居延丞充......即?.......告尉谓乡听......”稗田家的家主手上拿着一片类似竹简的残片,似乎感到有些困惑。

   我凑上身一看:“此处不应解作‘即’,而应解作‘郎’,漢简所用的隶书草字有些字体是由秦小篆变形来的,请允许我在纸上写一下......”

   虽说我先前说希望不要打扰到她的工作,但我们还是因为这事逐渐聊了开去,从各自的诗文喜好到对各歌人的品评再到乡里的风土人情。我感到她对我的态度也逐渐变得稍微缓和了些,另外,我隐隐地觉着,即便她身上背负着那般的使命和命运,在平常的时候,她估计也想像普通的少女那样欢笑嬉乐,偶尔耍点小性情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下人们端了茶饭过来。我要了一碗茶泡饭和几个梅干。饭吃到一半,突然有两个农夫模样的人神情严肃地走进来,走到稗田家的家主身边耳语了两句。
    “他们是什么人?”我放下碗筷问道。
    “是乡里的两个农户。村中因为田界的问题有些争端,下午需要我去调解一下。”
    “阁下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一同前去吧。”

  “反正下午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另外,不必老是用敬称,显得太拘谨了,我不喜欢成天被人像老爷那样奉承,叫我阿求就好。”

   在几个下人的陪同下,我和她向村外的田地进发。似乎因为身子有些孱弱,她的脚步迈得很慢。我原本想问她为什么不让下人备好轿子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出现纠纷的地方是在村外的几处河漫滩上的田地,前几日的台风带来的暴雨让洪水漫过了河堤,所幸这时节早稻早已收割,晚稻还在别处的田地育秧,所以庄稼没什么损失,只是作为田界的田埂与石块被冲散了,如今需要重新划分。

   我们到的时候,村中的人已经聚集了不少。几个老者正三三两两地聚在被冲毁的田埂边争吵着些什么,看到稗田家的家主来了,村民们都露出欣慰的脸色。确实,不管是村中的威望还是过目不忘的能力,她都是调解纠纷的最佳人选。很快就有人拿了村里的文书来,看样子事态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过我毕竟做不了什么,也就在附近随便转了两圈,顺带和几个农户聊了聊今年的收成和家里的近况。村里人看到我和稗田家的家主一块走来,语气似乎带着点恭敬,这让我感到并不是很舒服,但恐怕完全作为外乡人被排挤,我也无法接受,我向来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个人,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一点。

   “哟,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在做什么呢?”半空中飘来一位少女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的来处仰头望去。

   我也曾想过人类如果不借助什么,单单靠自身就能飞行会是什么样。而眼前的这一位少女,似乎大地的束缚对她而言如同无物,在澄澈的碧天中,她的红白两色的衣袖与裙摆,还有头上扎着的蝴蝶结与乌黑的发丝,都像流云那样舒展着,就仿佛是金鱼在清水中轻摇着绚丽的鳍,那般的怡然自得,自由自在。

   我想她应该就是此处管理着结界的博丽神社的巫女吧。

   她轻展着肢体,像蜻蜓触碰了一下水面那样降落到地面上。

  “啊,是灵梦啊。只是村中有些事情要处理而已。神社里最近的事务还好吗?”稗田家的家主向她招了招手。

   “都还好啊,最近都没什么事情干,不知道为啥有些妖怪都安分了不少。不过嘛......”博丽的巫女突然转身面向了我,用手中的御币指着我的下巴,“麻烦的家伙好像又来了一位。”

   她走近了,仔细端详着我,手中的御币并没有放下。“你是不是和某个境界的妖怪......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恕我不能作答,任由小姐您想象了。”

   “反正我迟早也会向那妖怪亲自问这事的,事先声明,要是你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外来的家伙。”

   “恭候小姐您的佳音。”

第五段

   “那两卷《倭名类聚抄》你校对完了没?”

   “快了,实在没想到这么累,为了两个字我翻了四本书。”

   “那下午再点校三卷《古文孝经》今天就算完了。”说完,阿求就向后一躺,左手拿起扇子轻摇了起来。

   今日的天候实在是燥热得异常,蝉噪也一刻也未曾停下。阿求请人端了用冰水泡着的瓜果过来,我却直接往嘴里塞了一把冰。现在已是正午,上午用过的书稿和纸笔散了一地,我们两个就这么仰躺着懒得收拾了,连喊人过来把砚台洗一洗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平常都那么工作吗?”我开口道。

   “我还想问你呢!就算不校书,《缘起》的编纂和村里寺子屋的授课就够忙的了。村里的账目、文契啥的还不时送到家里来备份,所幸家产一般不用我亲自打理。”

   “你还真是为了乡里的大家操碎了心。”

   “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有些责任是不得不去承担的。”

   “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我也经常有不得不去面对的,无法脱身的事。”我侧翻过身,望着庭中。

   “打扰了,阿求,我来帮忙了。另外,明天......”正门那里闪进来两个人影,为首的是一位银白混杂着淡蓝头发的女性,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戴着一顶奇异的方形帽子,另一位是一位个子更为高挑的银色长发的女性,后脑扎着一个红白色的蝴蝶结,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半身是一条红色的吊带裤,全身的衣服上面,甚至头发上都扎着朱红色笔迹的符咒。

   我侧过脸,和她们四目相对。

   “......”

   在短暂的无言过后,我赶紧起身正坐欠身行礼。

   “阿求!今天你必须解释一下!虽然你是到了年纪了,但这种事情可不能一句话都不和朋友商量啊!尤其是才几天没见身边就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还让他进入内室接近到这种距离!阿求!你可不能因为一时言谈之欢或是容貌俊美就全然不防备,虽然我知道你平常忙于自己的使命内心不免对情爱有些期许,但是这可不行!就算真的没有什么事出现什么流言蜚语,世间的浮名可是难以摆脱的!所以阿求,你必须给我解释一下!”但为首的女性似乎并不罢休的样子,喋喋不休地便说教起来。

   “仆虽不敢窃比鲁国柳下惠坐怀不乱,申礼防以自持却也还是做得到的。另外,直接作答似乎也不很礼貌,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仆名白河,世居右京,虽天质粗愚,亦修学不辍。幼授经传,愧未熟习。素性乖僻,狷介自傲,幸蒙府君征辟,于门下尸位。今朝幸逢照会,实为惶恐。”

    “行了,慧音,白河只是帮我处理一下工作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他意。白河,你也言之过重了。”阿求的语气不免带些无奈。

   “对嘛,慧音,你也别反应过头了。”另一位女子也把手轻放在慧音的肩上示意她坐下。

   估计看到我举止也还合乎规矩,慧音也慢慢冷静下来,“是我失态了。”

   双方都坐定之后,由阿求在中间牵线,我们也互相了解了一些对方的情况。

   上白泽慧音是继承了白泽之血的半妖,拥有创造和吞噬历史的能力,在满月的时候会变成妖兽的形态,虽然如此,她也仍然和人类居住在一起,平常在村中的寺子屋中授课,也会承担夜间的巡逻工作。传说上代民间悬挂白泽图来避免妖兽的灾祸,我想此处就有活着的祥瑞,倒是不必了。

   寺子屋似乎维持得相当艰难,虽然每月有村里供给的禄米,但各种开支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按她自己的说法,授课的内容主要是识字、一些生活技能和村里的历史,甚至于某种程度上只是在白天给顽童们提供个去处罢了,只有少数几个家境好的孩子才会留下来修习文辞和章句,毕竟按村中的情况,多数人的束脩不过是交几条干鱼或者一俵稻米意思意思,一到插秧收获等农忙时节不少学生甚至还要下田帮家里干活。

   不过我最为好奇的是,在这种地方传授的历史,或者说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历史。与外界人类对现代性与人类自身的崇拜和高傲相比,在此处,历史是与每一个人的生活切身相关的,如果不接受由妖怪所执笔的人类与妖怪相纠缠的历史,不仅过去与现在的生活要崩塌,关于未来的出路也要被无情地切断。所以,即便慧音一直在为乡里的人类付出,她对于人类被赋予的历史的态度,恐怕也令人寻味。

   “在此处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教授历史或许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我试探着问道。

   “无论在何处,对于何人,与过去的历史切断联系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历史不仅仅是在过去的时空中发生过的事情,它还与每一个人的现在与将来纠缠在一起,对于聚集起来生存的人类来说,如果任意一个群体与其历史的联系被终止了,那么也意味着这个群体也将无法存续下去。”慧音回答我的时候,眉头微锁,神情不免带着凝重。

   “恕我失言了。”

   “嘛,你们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了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在和别的几个某某朝臣在殿间谈论律令和国史的编纂相关的事情,我躲在里间的几帐后面偷听,他就说过这样的话,只有等这些律令和国史编纂完,海东之隅才算是有了一个邦国。然而直到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我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也许我本应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藤原妹红,因为偷食了月宫的蓬莱仙药而成为的不死之鸟,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望着远处,带着一丝苦笑与无可奈何的意味。

   一个人个人的历史是一个人之为其所是的重要原因,但当一个人个人的历史成为其痛苦的负担的时候,就不得不寻找救赎的道路,如果连最后的获得平静与安适的归宿都被剥夺,那恐怕也会慢慢失去成为人或者说成为自己的资格。

   恐怕对于我来说,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能够体味和关怀长达一千余年的个人的历史所带来的苦楚,那种与真实的生命的剥离感和一切价值的虚无化与我而言是不能想象的,我甚至不能想象没有用生命换取价值念头的我的人生会是如何。她如今还能保持着理智,不能不说是奇迹。不过凤凰本来就是净土,往生与奇迹的神鸟,也许于她而言就是如此吧。

    “对了,你说你是右京子弟,如今的平城京如何了?”她转向我,有些急切地问道。

    “妹红......”慧音似乎有点担心她的情绪。

    “平城京早已荒废了,往日条坊通衢间竞马走犬的贵游子弟也无处寻踪,但春日的原野上,三笠山上升起的皎月还一如既往(参见 古今和歌集 卷第九 第406首),每年的春霞轻轻地爬上远山抹下一痕薄紫的时候,吉野的山樱也如旧吐苞,渔人的轻舟也许也还顺着连绵不绝的飞鸟川水漂流。往日的亭台楼榭虽然坍圮了,歌人们的和歌却还流传不止。也许在这种意义上,平城京仍未化为飞尘。”

    “是吗?虽然早已知晓了结局,但也谢谢你如此这般告诉我。”她嘴角挂着的淡淡的笑意,已不如刚刚那般苦涩。

    “正所谓‘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吧。”阿求也不由得感叹。

    其实无论是对于阿求或者是妹红,“明年花开复谁在”的悲痛恐怕都已经体味过无数次了,不管是单次生命的延长或者是灵魂的转世,昔日一同秉烛夜游的友人终将在自己的见证下化为冢中枯骨,如果失去了昔日与人的情谊和爱意,那么远处的青山再看去也将不再是往日的样子。

   “抱歉。”妹红站起身,“我得......稍微出去一下,抽根烟什么的。”

   “没关系。”阿求微微点头。

   “妹红她有些时候就会这样,被属于她自己的历史所窒息。”慧音凝视着手中捧起的茶水,“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多多包涵她......拜托了。”

   “我知道你身为她的友人无论如何都想减轻她的痛苦,但与其在背后默默尝试着为她规避某些话语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不如大大方方地把问题摆在明面上,和她一起直面问题。我想妹红小姐也不是那种很阴郁或者说心肠狠毒的人。”我开口道。

   “行了,先别提这些事了,慧音,刚刚你想来与我商量什么问题?”

   “啊......哦,对,我刚刚来是因为明天下午我要出一趟门,所以来请阿求你过去帮我代一下课。”

   “恐怕我明天也没有空啊,这几天积压的工作有些多。一到这时节家中的事务也麻烦起来了。”阿求一手扶额,似乎蛮头疼的样子。

   “那既然如此,请允许我毛遂自荐一下。”

   “啊?”她们二人的表情都有些愕然。

 

   因为实在没有别的人选所以我最后还是去带了一下午的课,当然,妹红小姐也在旁边帮忙。

   结果第二天,慧音就一副气冲冲的样子似乎要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当时正躺在稗田家书房地板上看书,看见她过来只好当即坐正。

   “我说!你到底在教啥啊!”

   “《左氏春秋》、《史记》和《世说新语》啊。”

   “你教假名才刚刚认全的小孩这个?”

   “不然呢?我的启蒙可就是五岁的时候坐在书房里听我叔父一则一则地给我读《世说》。何况如果不一开始就受正风雅言的熏陶,苗木不扶直就注定无法成材。”

   “某个人可是跟我说这种小地方用不着教史书呢。”她额头上跳起几根青筋。

   “孔子还曾说过割鸡焉用牛刀,治理小城不必用礼乐之道呢。”

   “行。算你有毅力,讲一个下午的课能喝掉四壶茶水。”看样子妹红已经先把情况都与她说明过一遍了。

   “对为师者而言传道授业解惑就是使命和义务,想必慧音小姐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既然有义务那么自然我无论如何都要遵从,哪怕会让我觉得厌烦。”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要是讲到‘公主内行不修,近幸河间丁外人’(《汉书·霍光传》)打算怎么解释。”

   “我会回答‘你想想,如果有个人要是平常都和一个男孩子或者女孩子玩,突然什么话都不说又偷偷私下里和另一个男孩子或者女孩子玩在一起是不是很可恶?’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情对小孩子藏着掖着不会有好结果,反正迟早要知道的,堵不如疏。难不成慧音小姐你活了这么久了还没还没和别人上......有过鱼水之欢吗?”

   霎时间,她的脸上刷的一下就染上了一层薄纱般的绯红色,一直蔓延到耳朵根,随后就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头槌。我只好忍着腹痛一边行礼一边道歉,事后想来确实是我的问题,有机会试着日后赔个礼吧。

   “行了先不说这事。听说你先因为一个小男孩偷拿了别人的东西把他打哭了,又对他土下座道歉了?”

   “端正学生的为人是我的身份所要求的义务,这种小处如果放任不管必然酿成大祸;而处罚失当那自然是我的过错,尤其是面对小孩子必须树立正确的赏罚观念,所以我必须道歉。”

   “你这人还真是别扭。”她叹了一口气。

   “那没有办法,我便是这般性情的男子。”我重新翻开了书页。

   “噗嗤。”她也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如果要我给你个评价的话,应该说你就是个婞直的酷吏。听好了,我不清楚对于你而言原则和道德在生活中的分量有多大,仅仅就我能看到的方面而言,我不得不说你将来必定会为此吃到苦头。你可以觉得我无时无刻不在喋喋不休地说教,但仅就我看来,这是忠告。”

   “那我也得给你安个‘迂阔的经生’的评价了,慧音小姐。”我回敬了一句,“恐怕我比你想得还要顽固一点,你的建议我就算听进去了,恐怕也不会接受。”

   “不出所料的回答呢。”慧音转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我抛下了一句:“下次有机会你再来讲课吧,白河。”




封面:天水放马摊秦简

头图:《和(倭)名類聚抄》国郡部 本居宣長自筆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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