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一卷 心房 第七章

“卢医生，如果我在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上，和家人产生了无法调解的分歧，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改变想法呢？” “嗯......我认为只靠我现在了解的情况，并不能给出什么有参考价值的建议。小云，你和妈妈之间有什么分歧吗？你愿意详细和我聊聊吗？” 会客室的木桌上放着透明的玻璃茶具，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照着那壶正散发香甜气息的果茶，布沙发柔软舒适，整个房间暖融融的。李慕云又端起面前的茶杯，玻璃内壁上已经挂了三层茶印。 “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早上路过兰禾糕点屋，买了一些蛋挞和小芝士蛋糕，要不要尝尝？应该跟这个口味的果茶很配？”卢医生探询的目光被李慕云用整理鬓角的动作挡住，他温和地笑笑，起身去拿装甜点的纸袋。 李慕云最喜欢兰禾的这两种甜品，但她在卢医生走出会客室时，把一支录音笔放到茶壶旁，悄声离开了卢医生的办公室。昨晚她把录音笔的内存一条一条清空，整整花了三个小时，刚开始还会听上一段再不舍地按下删除，到后来被窝外凉冰冰的手指已经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操作。最后，她给卢医生留了一段录音，斟词酌句向他道谢告别。 过去一段时间里，李慕云尝试过向妈妈提起与生命相关的话题，但总会被不知不觉带偏，没有机会表达完整。 两天前，李慕云的母亲拿着一个盖了章的信封，十分委婉地告诉李慕云有一家医疗机构可以治好她，要不要一起过去先看看医疗的环境。母亲装作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但李慕云认出了和协议书上一模一样的印章和母亲眼神里的闪躲，没有和母亲一起前往。现在想来真不该往枕头下看那一眼......萧月凌频频检查怀表的指针，是再观察“几天”，等待机会，还是趁早退出梦境，重新再试一次？ 太投入与梦境中的角色会造成精神上的负面影响，尤其是漫游者自身有着和梦境中角色相同的经历或者思想时。但是每次以“扮演梦中已有的角色”这种方式进入同一个梦境时，都有可能成为一个未知的角色，之前所有的尝试可能白费，况且这个梦境据琦岚所说是一段真实的回忆，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即使不是琦岚第一视角的见闻，也是以那段回忆为中心的现实事件。如果下一次漫游入梦成为了琦岚本身...... “小云？你在听吗？李慕云！！” “啊，怎么了？”萧月凌把怀表塞回衣领，面前的女孩子双手缩在宽松肥大的校服袖口里扒着椅背，嘟囔着嘴看向“自己”。 “你的领子很扎肉吗？你不会把衣服穿反了吧~” “啊没有......嗯？你没事盯着我领口看？”“李慕云”笑着伸手去捏好友的脸，“刚才没有听清楚，你说了什么？” “下个周末的首映啊！就是那个，你一直跟我说很喜欢的那个森林公园，是那部电影的取景地，我们一起去看吗？” “啊......我可能......” “我们早上第一场去看怎么样？我觉得人应该不会很多！” “到时候再看吧......”李慕云心虚地移开视线。 周五没有晚自习，午后轻松惬意。李慕云顺着校园围栏往路口走，公交站方向迎面走来的人和她同时放慢了脚步，隔着绿化带相望。 “哟，好久不见！”带棒球帽的女生朝李慕云挥了挥健壮的手臂。 李慕云抿了抿嘴唇，还是回道“嗯，，好久不见”。孙宁在一个学期前曾和李慕云同班，那时李慕云负责管理午自习时间的纪律，总把孙宁拉帮结派在教室里打牌聊天的行径全记录下来，当然，除此之外也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小矛盾，一直持续到半年前的春游，孙宁趁着老师不注意顺了两瓶啤酒在烧烤区进进出出，李慕云正打算背过身去装没看见，孙宁就凑到了她面前，笑眯眯地跟同学们说明天她就要转学去另一所招铅球特长生的高中。 “想我了吗？”孙宁绕过绿化带走过来，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李慕云脱口而出：“嗯。”还来不及为唐突的回答和自己的呆愣反应做出思考，孙宁便张开了双臂：“抱一个。”李慕云默默地凑上去，伸手轻轻在孙宁背上拍了拍。 “我还有事，就先走啦？你好好保重身体啊！” “......拜拜。”李慕云揉了揉鼻尖，低头接着向路口走去。 周末，女孩久违地问母亲要不要去市中心的公园。 “你从小就可让人省心了，也很省钱”妈妈笑着说，“因为你去游乐园只敢坐旋转木马！” “因为感觉很危险嘛”李慕云看着摩天轮舱外逐渐缩小的地面建筑，“至少，现在我还敢上摩天轮了，哈哈。” 舱外是万里晴空，阳光下郁郁葱葱的绿叶像极了盛夏。公园临湖，白色的海鸟为了避寒迁徙而来沿着湖畔振翅巡回，是这座城市独有的冬季景象。如果能等到日落，沧湖染上云的色彩，一定很美。 但是摩天轮已经悠悠转完了一圈，那些方才排布在岸边的小白点此时扑棱着翅膀从李慕云头顶掠过，等着游人把掰成小块的面包抛向沧湖或着捏在指尖递出。 “哎？小云，前面那个男生是你同班同学吧？那个长得挺帅成绩也很好的男生？” 李慕云看了看母亲八卦的笑容，又抬头瞟一眼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确实是自己会偷偷回头看的那个男生。 “可能是吧......他这次统测考的还挺好的，年级前十呢。” “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啊，算了吧。我们不是要回家了嘛。” “好吧，反正在学校也能见到”穿着羽绒马甲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了遮阳伞，“考试嘛，考过了查缺补漏就行。排名分数会变很正常，有心态波动也是难免的。以后不去卢医生那里，我相信你也能自己调节好。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原来她是这样以为的。 李慕云站在伞投下的阴影中。没有疼痛或任何其他发病的症状，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妈，我们回家吧。” 60米高的楼有几层？ 深夜中开始一步一步踏上水泥台阶，尘埃被脚步扫开，污浊的空气很快被灌入空洞窗口的夜风卷走。城市一点一点亮起来。 脆弱的肺叶不堪重负。站在楼顶时，胸腔里像是有什么在抗议般翻搅。 城市的夜晚透过李慕云的瞳孔，在萧月凌意识中恍惚了一下。 李慕云向前再迈出一步。 ——如果我有未来，那会是什么样子？ 思绪如同浪潮汹涌压向萧月凌的意识。 ——我会是，有所建树的吗？我会找到想要潜心投入的事业，一步一步走到巅峰吗？ ——我会是自由的吗？想要工作时就辗转忙碌，想要休息就去看遍所有向往的景色？ ——会是温柔耐心的吗？会照顾好妈妈，但又坚定地告诉她，我只想对她好，不想像她一样把太多重心压在别人身上？ ——我会是一个善良的人吗？ ——或者至少，我会是快乐的吗？ ——我能不能把向往变成成就，守住初心去生活？又或者，如果我无法实现梦想，变成平平淡淡毫无特色的人，我会一直一直不甘心吗？ 瞬时间李慕云迸发的思绪让萧月凌一时不知该如何决策。要控制住李慕云让她活下来吗？还是不该阻止她？琦岚为什么会被这个女孩影响到？是之前的哪一步错过了什么吗？是那封协议书的缘故吗？ ——可是。可是。现在就该结束了。我已经逼迫一个人付出了十六年的时间，舍弃自己的生活围着我。绝不可以再拖累更多了。 ——对不起，妈妈。我不能。 ——我不该是您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