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兰登堡人》(碧蓝/俾斯麦架空)第七章

19
俾斯麦大概不曾想象过,在空旷的路灯下徘徊,会在将来常常作为她深夜的即兴节目,配合香烟尝试一起点燃寂寞,听夜风或者豪迈的狂呼或者萧瑟的呜咽。带有仪式感的动作是一种暗示,强迫风尘仆仆的心灵为自己寻找一个暂歇之地,这样想当然的就能无论如何撑下去。
但是年轻的时候,心跳如鼓的时候,她这样做往往是同整个世界的呼吸一起沉默,许多后来人看起来惊人对赌的豪掷一击往往就这么简约的被决定了,而后来同样的深夜她却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了,漫无目的的像是埃列什吉伽勒手下的亡魂,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已经成为了一种命运。
度过这样漫长的一夜后,日出的时候,回到办公室的俾斯麦收到了罗恩登车的口信。
“‘你就等着接待国王吧。’将军是这么说的,阁下。”传令兵站的像一根刚刚削好的铅笔,声音高亢尖锐得过分,狠狠刺痛了大臣的耳膜,不得不怀疑罗恩故意甩下这么个一看就不太灵光的家伙好戏耍她的友人。
奋笔疾书的俾斯麦迅速扫过“铅笔”一眼,发现只能看见他作为日耳曼人十分标致的下巴,剩下的部分由于当事人过分抬起的脑袋完全落入了视觉的死角,于是赶紧吩咐他:“知道了,请到隔壁叫奥丁秘书长过来,先生。”
这是一种策略。虽然她完全可以通过一根铃绳召唤她可靠的朋友,但这世界最棒的友情不就是随时随地插你两刀吗?更何况这还是从我自己的肋骨上拔下来的新鲜刀子。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两分钟后,我们本可能成为抄写员界超新星的,在每一个岗位上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秘书长阁下推开门就献上了今天的又一个白眼。
“下次请记得把那种诚实人隔绝在政府大楼外。”以她们多年的交情来说,这样一个小恶作剧实在是过于浅显易懂了,“派对开始的信号就快来了吗?”
俾斯麦还是快速地扫一眼:“你猜猜看,会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以那一位的心思,最应该做的是不要猜。”奥丁虽然这样说,却回身打开了房间的门。在确认走廊上连串通消息的风声都没有之后,秘书紧紧锁上了房门,三步并二地走过来,一把抽出了某张备忘录,上面的文字按规章是不应该被交通大臣的僚属现在掌握的。
这张纸上记载的并不是带着血腥气的阴谋,只是一份简单的旅行构想。
“这次请的演员是不是太隆重了?”俾斯麦看到名字就笑了,打开了玻璃烟灰缸,“确实是能撬动局面的大人物。”
“海因里希阁下会陪客人一起回柏林。”奥丁适时地擦亮了火柴,烈焰一下子蔓延,“是在之前还是之后却不是很清楚。”
大臣听着话走了神,小小的烧到了,对着指尖吹了几口气:“我觉得是之前。”
灰烬蓬松的像是羽毛,未燃尽的物质还在其中刻画着金色的线,在热流中全都轻轻飘摇翻滚。怕动作大了把它们挥出来,俾斯麦拿着盖子慢慢罩上去,连带着呼吸都放长了。
“只是这件事客人很有可能不知道。”严丝合缝刚刚好,这就是她为什么把它从家里带过来。
“客人只要来了就无所谓知不知道了。”这脆弱的玩意儿安稳落下来,让奥丁的呼吸也顺畅了。
“的确。”
仔细想想这个把戏,就不由得想起共和国时代的元老院也喜欢以同样的手段达到目的,米特拉达梯六世和东方的各个君主的使者就常常在千里迢迢的旅途后立刻迎来一份“罗马人的决议”,连哄带骗加恐吓之后糊里糊涂的带着一份看似平等的协议回到本国是常态,但罗马人永远是那张纸背后最大受益者。
你要么忍受这一份不期而遇的苦涩“礼物”,要么勇敢的拍开永恒之城的主人们用香水洗了无数遍却依然带着血腥气的手。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苏醒的柏林正以它强而有力的起搏使新风送达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只是说起来真可惜啊,作为一个首都它实在过于低调了。
没有海来壮阔它的胸怀,没有山来衬托它的宏大,甚至没有一个蒙马特高地能铭记它的骨与血,铁血人的务实和沉默就是柏林的地基,一位君主带着一支军队来了,一座城市环绕着一座兵营建立起来了,这里有最适合骑兵驰骋的平原,这里有保障饮用的水源,这里的草场丰美适合放牧,如此就没有旁的好稀奇的了,祖先撒下了第一把大麦的种子,开垦了第一片并不肥厚的土地,修筑了第一排低矮的篱笆,铁血人于是在此定居了。
但谁知道呢,山川河流固然能赐予许多天授的伟岸,荣誉却是人类自己夺取的,今时今日施普雷河之畔膨胀的城市居然比六百年前就繁华起来的维也纳更加重要,居然和一千年前就建立的巴黎一样威严,历史的流向比风烈云涌的北海更难以捉摸。
施普雷河的水一年一年的流,施普雷河河畔的花一年一年的开,俾斯麦还不知道,二十多年后一座城市能承载一个人多少的悲辛,她自以为严峻的人生其实才刚刚掀开了冰山一角。日后会有人跟她说:“世人都知道的,您真坚强。”
她到时候会是多么愤恨啊。
他们不知道。
现在站在窗前的俾斯麦也不知道。
邮递员穿着统一配发的绿色马甲,骑着他们性价比远强于高头大马的自行车,成为了晨间道路上最灵活的“骑兵”。虽然他们同样沾染了这个古老职业横冲直撞的毛病,但并不妨碍他们的工具顺利的被纳入了交通法。
“听说了吗?在你家借住过的,黎塞留小姐,已经要成为正式的主教了。”奥丁还没走,照她们之间的管理,这说明这件事情成为了值得斟酌的“问题”。
她忽然有一点烦躁。
“罗马的诏书下发了吗?西班牙和那不勒斯的老古董们是怎么同意的?”菩提树大街的咖啡馆陆续支起了开张的立牌,上面有粉笔写的今日特供,贵族家的僮仆沿街一个个走过把它们抄下来,好回去让他们的主人挑一个顺眼的大驾光临。
奥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没管大臣:“老一套,金钱攻势,还送还了内战没收的好几个修道院的财产。”秘书知道俾斯麦喜欢自己动手,别人弄得不和她心意反而是浪费,“他们一向见钱眼开。”
“说明什么?”摸摸自己的口袋,大臣发现她的烟昨晚已经在街灯底下抽完了。
看不下眼的奥丁掏出她自己的一把拍在上司的肩膀上:“说明鸢尾撒的钱已经足够影响教廷了,这是风险。”
奥丁又把火柴丢过来,俾斯麦伸手一接:“这事没得阻止?不是还没正式宣布吗?找几个神学院的老头在报纸上使劲骂上几个月。”
“骂什么呢?”秘书冷静的盯着她。
俾斯麦低头点燃了烟草,深吸几口气好让眼睛藏在烟雾里:“当然是教廷有人收受贿赂,背叛上帝的旨意,奥尔良家用金钱买来了虚假的赐福。”
“我觉得,”奥丁一字一字地划开遮掩,“你更应该找人说:阿尔芒·黎塞留是一个妓nv,一个不可救药的荡妇,她在罗马留学的时候就和达官显贵不清不楚,毕竟她自己就是低贱的私生女,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现在这些姘头都跳出来支持她。”
“……”
“……”
“……就这么办,”烟缓慢地烧,熏得眼睛涨,“想法很好。”
奥丁应声离去。
她关上门前,俾斯麦喊住她:“奥丁·冯·韦尔夫。”
“还有事吗,阁下?”秘书体察到一种缓慢弥漫的压抑,并不来源于这个房间的主人,而是她自己培育的,令人不适到微微战栗。
“你说的并不是你想的对吗?”俾斯麦静静地站在窗前,没有看着街道,把视线转向了没有飞鸟的天空。
她说:“当然,卑鄙的手段罢了。”
烟只抽一口是浪费啊。交通大臣看看她又被烫到的手指,又看看滚落地毯的的烟蒂如是想。
巴士拉产的好地毯烧了一个不大的洞,暂时就不换了吧。
20
提尔比茨的暑假在七月下旬开始,在家和在学校也没什么大不同,反正无论在哪里,书都陪伴着提尔比茨,就像女朋友陪伴着男朋友似的。
假期的第一场聚会,皇帝邀请了她自己庞大的亲属群,其中就有都快忘记这一重关系的提尔比茨。她被姐姐领到人群前面,皇帝的宠臣们翻来覆去的夸不够她作为贵族又作为女子率先报考军校的英勇示范,黏腻的赞词让她觉得古怪又滑稽。
日耳曼的历史上,第一个腓特烈是雄狮,第二个腓特烈是雪熊,而她有幸遇上的这一个显然不属于前面两位所代表的君主类型。她的眼睛比格林兰的黑色海水还要深,她的声音比条顿森林的风声还要迷幻,奇怪的皇帝对着她奇怪的笑,几乎每次见到这位陛下都让年轻的军校生有种被冻结的错觉,狼不害怕凶猛的狮子和熊,但对于冰冷的毒蛇依然要敬而远之。
她记得先民的歌谣里这样唱过:
“我是想与你携手走入水中
从山涧到海洋
可我还是呆在这教堂的墓园中吧
我是可怜的多萝西
他从鞘中抽出宝剑
从山巅挥舞到海洋
刺向那落拓不羁的水仙妻
那美丽的多萝西”
这位陛下宣扬着爱与美,却时刻挥洒着罪恶和狂暴,她的柔情贴紧你的脸颊而利剑抵近你的脖颈,她是面对甘尼梅德拒绝邀请时时贪婪强横的宙斯,她不是凡世间的众生,她是危险的Aquarius,她是深渊,是疯狂而罪恶的灵魂。
皇帝这种危险的品格却不知为何成为了在座众人间的流行病,提尔比茨不明白,她触目所及为何处处刻画着疯狂。就像此刻皇帝丢掉了酒杯唱起了咏叹调,众臣一齐做她的伴唱,她们学着君王的样子在危险透明的大块玻璃上翩然起舞,丝毫不顾被割伤的风险。
俾斯麦走到她身边,扶正了她就要倾倒的高脚杯,以眼神安抚她。
“为什么?”她的嗓子因为焦躁而干涸,颤抖的声音里面掺杂着她不愿承认的恐惧。
“这里面,少数是真疯子,”俾斯麦指了指之前俯视着她们如今却沉迷在《我去向何方》里的皇帝、指了指在人群里总是发出过于娇媚笑声的易北,“还有你在慕尼黑见过的罗恩将军,她们确实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她转过头来看了提尔比茨一眼,后者的眼神依然迷茫。
俾斯麦叹了一口气,把妹妹的视线引向另一角悄悄端坐的齐柏林一家:“她们就不是疯子,不会只是过于淡漠罢了。”可惜不是疯子的一家人方才盯着她们姐妹的眼神一点都称不上和善。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都顺着皇帝想要的样子放浪形骸罢了。”符腾堡公爵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冷得很,语气里的冰霜印在脸上,一时之间她们两个瞧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伴随着人群越来越癫狂,越来越多的人摔碎了杯子,每一声破碎都会激起人群卖力的欢呼,恬美清丽的歌声里女人们将满头鬈发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仿佛她们真的陶醉了,前提是你没注意到她们紧张的微微发抖的腰身。
提尔比茨点点头,学着大人一样叹气,视线和姐姐一起藏到人群里,沉默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闷闷的咕哝:“那我们为什么不装疯?”
“那样会死的,”俾斯麦对着她忧虑起来的妹妹笑一笑,“我们得成为对皇帝最有用的人才能活得下来。”她低下头,看见妹妹腰间黄金护手的宝剑,灯火的暖光在弧手上被拉长,映在眼里格外的闪耀:“如今我做的,应该是还可以吧。”
提尔比茨怔忪的看着她姐姐眼里的心满意足,听见她说:“所以提尔只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好,你尽情的去做。”
“不要怕。”
很多年以后,提尔比茨回想自己的前半生,究竟是何以一步步成为现在的自己,究竟为什么没有选择平平静静的人生平平静静的度过,找一个温暖而平凡的人,有安宁的眼睛和笑容……
这样好的人自然是有的,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是有的,它们都放在了提尔比茨曾经伸手就能一把攥住的地方。毕业被问到志愿的时候,在内务部的下属安全局和一线部队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姐姐和罗恩都说:如果去内务部的话会舒服的多,当然也可以换条路继续去大学深造,选哪个她们都支持,因为她现在是符腾堡家唯一还在上学的孩子了。
俾斯麦那时刚刚以少数派联合政府勉强组阁,罗恩则在西部战线忙的焦头烂额,战争在她能目击到的地方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提尔比茨是这样回答她们的:“我想尽快去前线,因为我现在是唯一的孩子了……”
于是在那炮火连天的斯梅战线,提尔比茨少尉在龙骑兵第二师第三团第二连接替被大炮轰上天的前任,投入了战场。希帕蒂亚、阿达·洛夫斯莱、安妮·康韦……这些伟大而宁静的女性的名字中间,永远的删去了一个也许会比她们更光彩照人的名字。
人们在未来和历史中都称呼她为“北方的孤独女王”,只有在极少数人跟前她还是提尔。下属和士兵们高兴的叫她“元帅”,敌人则畏惧的说她是“白狼”。再困难的战斗,只要提尔比茨伯爵到达了前线,胜利终将归于铁血。
在炮声方歇的战壕里,她尝试着像年少时一样用书本来填补生活的缝隙,她依然害怕寂寞。
可是,是提尔比茨自己掐断了通往安宁的道路,她经历的是劫掠、追击、突破和血腥的拉锯,30岁不到就在额头生出了严厉的皱纹,留在后方的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个个是那么温柔快乐,他们是畏惧这样的自己的……
但她是没有后悔过,她没有怕,她成为了想要成为的人中的一种,至于剩下没有完成的可能,那也早就化作了人生固有不可避免的遗憾和残缺,是不可以强求的那一部分。
那场宴会到底是热闹的,尚未名扬欧洲的年轻人们齐聚一堂。男孩们的衬衫浆洗的笔挺,就算去结婚都不过分。女生个个都为挑合适的衣服费了心神,最后满屋的漂亮裙子就是怒放的花朵:天蓝、米黄、淡绿、深紫……这些颜色固然抓眼,再美也抵消不了青春的容颜。
永远身着黑色的皇帝走下王座和她们每个人谈笑,她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不可限量的前途,她还和好几个老勋爵跳了舞,和成双入对的小家伙们一起飞舞旋转,脚下的玻璃碎渣劈啪作响。她高兴的旁听青年之间有关哲学和世界的争论,只在关于谁是最伟大的音乐家的辩论里她放弃中立跳下场做了裁决:自然是陛下最爱的巴赫!
“时间过得真快。”她在不远处听到俾斯麦同旁人感慨,“竟然就在我的眼前长成了,我总觉得她还是那个5岁时候等不到我回家就要大哭的孩子……”
提尔比茨扭头望向窗上映出自己极类其姊的模样,她的影子和俾斯麦的叠在一起,她的白发取代了俾斯麦的金发,合适的让人想笑。
有些事关一生命途的决定于是潦草的被做出了选择。
这是年轻人一种的特权。
21
即便失去了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的事业也还在依然顽强的继续着,就像乔治自己说过的那样:眼泪是留给天台和黑夜的,离了这两样,哪个弗雷德里克都不准再出洋相。那夜她从天台回来,走到弥漫着悲伤的大厅里,声音沉静:
“首相先生,现在你该称我为国王。”
这句话在不列颠继承了上百年。有人从伦敦塔里出来时说“现在你该称我为国王”,有人在航船的甲板上说“现在你该称我为国王”,有人在逃离战场的马背上说“现在你该称呼我为国王”,现在轮到住在黄金穹顶下的乔治说。
新国王命令首相迅速召集议会,而她的使者已经在第一时间登上了出海的大船,他们的目的地包揽新约克、加尔各答、广州和珀斯……圣保罗的钟声里礼炮也要响起来,铂金汉宫顶上的旗帜半降下,这些事情都要一件一件向乔治报告。她完成的第一件事情,是详细的听取首相关于葬礼的安排,包括邀请嘉宾大名单的审核。
这份2000人的大名单的工作量实在不适宜强加到诸事缠身的乔治五世身上,于是理所应当落到没有“那么”诸事缠身的威尔士手上。那时,约克不高兴的拦住了事务官,表示她可以代劳。那时,威尔士坐在沙发上无奈的笑了,因为她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这件事情一向是由国王和第一继承人完成的,您的身份不适合这份工作,感谢您的体贴,殿下。”传统的事务官这样评价她的勇于担当,得到的是一句富于讥讽的冷笑:“说的不错,我就做梦有一天也有这样的机会也是不错的。”
一语成谶的约克后悔过,孤单的弗雷德里克一个人坐在桌前的时候,她想是不是这句话触怒了哪位神祇,以至于要她亲身体会这句冒犯背后难以承担的重量,她愿意跪在任何一位神座下求他宽恕。
当然,前提只是约克,不是国王。
乔治长久地凝视着约克的眼睛,末了轻轻叹:“你去跟富尔顿先生交接,外交部的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希望这两天海外领地不要闹出什么事情,特殊时期万事求稳。”
“她才13岁好吗?这个年纪我还没资格参加御前会议。”公爵离开后,威尔士颇为意外的提出了异议,虽然她私心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坏主意,尤其瞧见约克稍霁的脸色之后。
“这种时候可没人有闲工夫陪她闹了,暂时打发走她简单又省事。”国王回想着公爵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若有所思的回答:“现在,你人前要记得称我为国王。”
“称我为国王。”
在这种忙碌到顾不上看看天空是否还灰暗的日子里,威尔士觉得心里的那个她已经枯萎憔悴了,每夜闭上眼睛都好像有另一个威尔士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开,肆无忌惮的在房间里怒吼哭嚎,她们彼此抓着肩膀尝试把对方撕碎。她很想找一个真挚的亲友倾诉这些天她所激荡着的全部痛苦,却被这句话牢牢地挡住了去路。于是她找不到了。
她已经魂不守舍的捱了三天,致命的是还要在外人面前恰到好处的表达悲哀。晚上回到房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也许是因为她第一次体验独身一人,茫然到忘记了该怎么跟自己说话。连着三天,她一遍一遍的整理书桌,矜持礼貌地拒绝了女仆们进行她们日常的工作。她最亲近的那些人里面,约克迫不及待的去外交部找事情做了,反击忙着带领舰队巡视海峡和岛屿,诺福克她们地位悬殊没有抒情的气氛,豪的年纪还太小。至于别的姑娘们,嗨朋友算了,只有没用的家伙才会给美丽的女士们平添烦恼,在英格兰这可是重罪。
姑娘们……像是暖润的西风缓缓拂过海岸,威尔士蓦然回忆起一个名字,伴随着美好和娇嫩的形容,像是盛夏的星空一样在嘴边摇摇欲坠。
胡德·塞缪尔。在玫瑰与酒中长大的威尔士想,如果能向胡德倾述她的全部孤寂,该是多好的事情啊。然而这就有违绅士的教养了。阿尔忒弥斯的行宫是天上的白云,泰希斯的裙摆是荡漾的碧波,同样芙罗拉就是春天的化身,所有怀揣着寒冬的人都应该悄悄绕开她,好让这份温柔和青春能继续它安宁的平常,她明丽又略有惆怅的微笑,她温驯精致的低垂着的睫毛,她藏着世间一切美好的唇角,破坏这些的人当放在世人面前受严厉的谴责。这份道理早在10岁那年罗塞尔家的聚会就被亲王早熟的隐约触及了。
在这个灰色的日子之前很久,她认识了一株活着的玫瑰,翩然的出场有些梦幻,以至于记忆很零碎,你就算说手挽手走到人群中间的胡德和光辉是扇着天使一样的翅膀降落下来的,威尔士恐怕都不能组织语言驳斥这一谬论。
遗憾的是,一刹那的震撼在此时还不被年轻人所详解,她还不明白有些时刻可以击碎心灵的壁障,为某种神圣到被人类捧在最高点上千年的情感赢得一丝空间,糊涂年岁落入缝隙的种子就这么错过春雨和阳光,失去了发芽的时机。
可她现在还不知道呢。
幼时,威尔士对着夜空尝试捏住群星,她觉得这些小东西似乎触手可及;稍长大些,她就从书上明白自己与它们隔着人类已知不可逾越的光年距离。然而,她如今16岁了,人生的路她走了一小段,堪堪懵懂明白:人和人的微妙距离似乎比群星之间的更难跨越。
暂时没人前来教授威尔士,孤独的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每个人类一生至关重要的就是学会如何消耗他的孤独,而不是被孤独在白昼和长夜中吞噬。她幸运的不必在这样一个火焰般的年纪学习这份技巧。
因为胡德善解人意的来了,因为善解人意的胡德来了。
这就是我的芙罗拉。贵客来访的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威尔士几乎感激的对着上苍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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