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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存留纪元(4) 母亲大地(Motherland)

2023-06-18 11:41 作者:Chipastorat  | 我要投稿

干涸,小梅的喉咙里卧着一整块大陆。

“啊,痛痛痛。”她边坐起身子,懒塌塌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没有仪器和各式导管的牵涉,她在病床上可探索的领域一下子多起来,现在的她,不光伸展两只胳膊时能触到床头两端的蘑菇状栏杆头,趴伏身子的情况下,小梅的前半截身子也可以探向两腿的那一侧,两个床脚显得那么唾手可得。小梅只需要稍稍扭转膝关节的角度,前半截身体就可以毫无障碍的前倾,一直到整个贴倒在柔软蓬松的被子和床褥中间,那时她再向前伸展胳膊,就一定碰得到床尾那两处“自由的角落”。

当然,还是先讨一杯水吧。

小梅被哞哞地自言自语逗得笑出声,她滚去床头拿水杯,只感觉身体意外地轻松,下意识的她还想探出胳膊请人来帮她,但今日,她的身体似乎在催促她多多利用这副躯体行动,每次小梅触到新的空间,她躯体分泌的多巴胺让她陷入一阵持续的满足。

如同从未罹患癌症。

小梅如此贪心地认为,至今她也已不在乎过度的自满会导致病情恶化的流传。

“你醒了,我的小孩。”

为病人家属陪床而安装的沙发一侧居然正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短小身影刚刚恰巧被水杯遮住,才没显露出来,加之她十分之安静,呼吸声音也如游丝般轻盈。病房的另一边是一扇磨砂玻璃,窗外的白光透进来,但窗内外的景象却无法透过毛玻璃传递。仿佛在这个病房如同秘境般隐秘。

“妈妈?”

那个女人轻“嗯”一声,低头给小梅倒水。

“等等,等等,不对劲,不对劲,你把脸伸过来。”

“喏。”

被打断的女人很配合,点点头,表示理解小梅的震惊,提起红裙下摆,膝盖跪坐在小梅的病床边,脸凑过去。

“你这个冒牌货一定没料到我亲妈身为人渣的纯度。”

小梅念叨着,那个女人如此坦率就凑到面前让她有点错不及防,面对一整张脸,她实在不确定该从哪部分下手。

那个女人的脸黝黑,两颊各两条晒痕,明显常年从事外出奔波的工作。

妈妈的耳后痣也在,那个归因于家族性缺陷的胸部尺寸也符合小时候的记忆。

“我叫什么?”

“梅家慧。”

“你叫什么?”

“李兰竹。”

“我爸你老公人渣老二的名字。”

“梅洛山。”

“现在是哪年?”

202874日。”

“我们在哪儿?”

“新世界医院。”

“我姑姑呢?”

这个问题考住了前面对答如流的女人,她看上去有些疑惑,仿佛有什么必须讳莫如深的要求,也许完全没理解小梅的问题。

“姑姑?你爸爸是独生子女,哪里来的兄弟姐妹。”

澄澄澄……

“妈,水满出来了。”

“哦,对不起。”女人停下倾倒的水壶,泯掉杯中水的尖,递给小梅。刚刚撒出来的水沿杯底抛洒到床单以及床脚夹缝的线地毯里,润湿进去,不见踪迹。

消失,

像清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梅接过杯子,小口小口机械地啜着。她不敢正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但又急于证实,只好在假装怔怔盯着摇晃的水面发愣的间隙,偷偷匀出时间窥视。

单从长相看,那个女人无疑就是自己的人渣妈,体态瘦小,皮肤较以前黑了几分度,也更皱了些,但每一只外表的器官,每一处运动的习惯,都遵循着她背弃自己之前的记忆。只是身上擦得奇异味道陌生,像是种药味,而且更偏向是辛香多汁来的热带草药,混入了薄荷叶,清凉的气息很容易察觉和分辨。

没办法了,只好借由些唯心的判据了。还是让我来闻闻她的人渣味道罢。

保持微笑,同时眼角和嘴角低垂。

没有扑粉,头发简单盘在脑后,乱糟糟。

我的利用价值?她难道有求于我?

要我给她提供贤妻良母的签字证明吗?这条倒有可能,但……她明明可以用没有女儿的理由搪塞过去……

难不成!噫额!

“你想拿我的骨灰去烧舍利子嘛,人渣!”

小梅还记得昏迷前几天才看到的新闻,说国外有人把逝去的至亲烧结成宝石佩戴,来表达永久的追思和陪伴。

这个人渣绝对不行!宁愿洒进海沟里喂鱼,也绝对不要被这个恶毒的女人佩戴在她的手背或者颈间。

小梅在怀疑,她紧紧盯着妈妈的眼睛,却没从其中看出躲闪。

反而,担心?

妈妈微皱着眉,欲言又止的模样,终忍住没开口。

她试探出手,勾起指尖求得小梅的同意,然后,反手手背轻轻贴在小梅眉心向上的那片额头,默记下手感,又测了测自己的。

“呼,吓死我了。”

小梅妈妈吁了一口气,小声念叨着,但眼睛还是谨慎地跟着小梅。“下午还是给你再安排一次扫描吧。”

额头?扫描?

小梅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破溃,自醒过来的这一小时中,她的脑内恒定保持着井然有序的清凉。

病,治好了?

“我,好了吗?”小梅死死盯着妈妈的嘴唇。

那一刻,阳光聒噪,闪耀着掩盖病房中所有声响。

“欢迎回来,我的女孩。”

……

……

……

“噫,好恶心,肉麻死了。”

女孩扑进妈妈的怀中,和她小时候那样。

喜悦,侥幸生还的喜悦吗?还有委屈,找到妈妈的喜悦吗?后怕?没准自己是被吓哭的。泪从哪里涌出来啊,这一次居然不是因为痛苦,太幸福了吗?是感激妈妈吗?因为她救了自己的命而感激吗?还是她作为妈妈指责的感激?是对对失而复得的妈妈的爱吗?还是由她带来的希望的感动?不应当,不应当,自己并没有亏欠什么,自己从来也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为从横遭的疾病里救命的恩情感恩,凭什么要爱一个曾抛弃过自己的人……

可是眼泪它,好苦啊。

“受伤了吗,你。”透过裙纱,小梅更清晰地嗅到草药的源头来自于妈妈的左侧腹部。“我闻到你身上的草药味。”

贯通伤,子弹,死亡。一系列莫须有的联想让小梅后脊紧张。

“家慧你鼻子真灵通,扭到腰敷得草药。”

“都有什么?”

“白术,大戟,大花重楼,薄荷,红叶景天。我在东南亚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比较熟悉这些草药。”(注:这药方我编得,未考据,千万不可在现实中复现。)

外面的白光炽眼,兴许是夏天,却没有聒噪的蝉,安闲得很。

“我有点累了,妈妈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嗯,好,祝你早日康复。”

妈妈退出去,几分钟门外没有动静,小梅才摸下床,压住旋钮锁住门。

她看到全身镜中的自己,已然亭亭玉立,身形高挑,发梢及腰,只是细瘦显得身子松垮。左右手双持撬锁利器梅花螺纹刀和扳手,前者精确操作,后者攻坚作业,堂堂一代巾帼女侠形象。

“……这里需要一根细铁丝捅进去,戳到那边的旋钮……咦?”小梅随手拿起床头柜上一根金色亮闪闪的金属丝,薄片状,成条,弯曲呈特殊的纹路,似乎是妈妈刚刚落下的。

小梅也没多想,抄起就用。

终于,费了三个小时,以拧断报废一根金属条的代价下,小梅敲开了从外面锁住的窗户。

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果然……

窗外没有太阳,取而代之的是一盏按圆弧轨道运行的白炽大灯,在窗户对面水泥砌成的后墙壁上东升西落。小梅所处的病房就如一支傣族高脚房,孤悬于一座防控设施形制的,人造巨洞中央。

你到底是谁?

小梅嘲弄地笑笑,从门对应的出口另一端的窗户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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