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 第四十五章 代价
2224年5月28日下午6时整，已经到了约定会面的地点，王霜按照着和凌霜的计划，提早了一个小时就来到了位于旧金山外的金门大桥附近的山顶上，落日的余晖，在远方的太平洋上洒下了一道闪耀着金色光点的轨迹，一直延伸到了海平面的尽头，在这座自建成已经有近三百年，曾在第三次地球战争中被亚太联盟所摧毁，如今又再次重建的古老红色钢索吊桥下方，连接着旧金山湾和太平洋之间的汹涌海流，日复一日，随着潮涨潮落，冲击着用于支撑的地基，不过这座堪称为人类工程史的奇迹的建筑，却从未出现任何自然原因的危险，即使是陆行载具逐渐被私人飞船所替代的今天，它依然屹立在这条凶险的海峡之上。
不过，相比于20世纪30年代建成之初，无论是海平面高度，还是北部的半岛的山体因为时间的消磨而有所崩塌，在两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之后，都已经物是人非，原来桥梁始建的工程师的塑像，被重新搬运到了王霜的身旁，和在惨烈的战争之后，将其重建的联邦工程师肖恩-克林顿的铜像放在了一起，只是，由于联邦在将其重建之后，就草草地结束了关于它的任何新闻报道，最终这三个塑像以及他们所立下的汗马功劳，都被掩盖在了这个鲜有人到来的位置之下。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凯尔执政官……真的有必要把所有人的视野都只能放到我们头上的宇宙和未来吗……？”
看着这些已经被苔藓所覆盖的铜像，她忍不住伸出手，将附着在上方的植被扫除，光滑的金属光泽，时隔数十年，在一次在黄昏的阳光下，发出了明亮的反光，这不禁让身为联邦接受了身体改造的赛博特工的王霜百感交集，的确，只有将人类从根本上消除了所有的差异，无论是生理上的基因和人种血脉的差异，还是因为不同地区起源的文明所带来的语言和文化差异，这些都属于阻碍人类进步和发展的不利因素，但是失去了这些，难道就可以真的让所有人都彻底从自然界优胜劣汰的宿命中解放吗？她依然没有能够完全认同这一点。
因为折射而显现出橘红色的夕阳下，出现了一个带有双翼的身影，是凌霜，虽然天色已晚，但是他并未忘记自己和这名人类的约定，准时出现在了西方的海面上，朝着王霜的位置缓慢接近，并平稳降落在了她的面前。
“被拥立的兽人之王，联邦的跨种族精英部队哨兵的领袖，世界瞩目的焦点，从默默无闻到如今的光彩夺目，时间过的还真是快呢，看起来就像是某些热血漫画里面，突然就被推举为前往击败魔王的勇者一样。”她微笑着走近了这名传奇一般的白色兽人，在即将触碰到之前，就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力量，正在将自己的手臂如同扭麻花一样弯曲，掌握时空力量的兽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头衔，若不是因为需要你的帮助，我也不会专门浪费时间到此一游，虽然……这番光景，还真是宏伟大气。”凌霜走上前，遥望着面前的这座古老的钢索吊桥，曾经相隔两公里的金门海峡，时刻都充斥着呼啸的狂风和汹涌的海流。
难以想象，在两百多年前的人类，究竟是具有着何种优秀的智慧头脑，才能在如此艰险的位置修建起这个伟大的工程奇迹，高耸的塔楼，就像是矗立在海水中的两个鲜红哨兵，时刻注视着西方的大洋，为身后的城市一直守望着，只可惜，在20年战争中，无论是它本身，还是它后方的旧金山市，都受到了东半球的亚太联盟的毁灭性打击，虽然桥梁被恢复，但是旧金山却因为损毁过于严重，半数都已经沉入到了动能武器的弹坑下，剩余重建的市区，也早已大不如前，只剩下了联邦设立于此的科研单位和研究设施。
相比于战前的灯红酒绿，现在的旧金山显得十分萧条，甚至也比原先要黯淡不少，若是从卫星地图上看去，在城市靠近海湾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十分规整，直径达数公里的圆弧边缘，那里就是从卫星上发射的天基武器的弹坑，时刻在提醒着侥幸存留下来的部分，它曾经遭受过的伤痛。
如今，金门大桥早已没有了任何来往的车辆，甚至是前来参观，拜访古迹的游人，每天也只剩下了不到两位数，重建的大桥，有相当多的部分来自于受到损坏后，重新修复的古老部件，没有人知道他们何时会彻底断裂，使大桥崩塌，同时，20年战争的巨大破坏，也让联邦再也无法找到当时修建的原始数据，只好原封不动地将其还原，岁月的流逝，已经在年久失修的塔楼上，留下了大量油漆剥落后，逐渐锈蚀的乌黑铁渍。
“是啊，真是壮观呢……如果现在的联邦能够认识到它背后的种种事件的话，或许还有可能继续进行维护，让它一直屹立不倒吧……只可惜，为了人类统一的伟大利益……”王霜说到这里，内心中不禁隐隐作痛，明明是旧世界的伟大造物，明明在联邦成立之处还愿意维护过去的记忆，为什么，最后却让它要在凛冽的海风中渐渐消散……
“人类统一的伟大目标……联邦一直在强调这个，难道是因为以前的纷争和战争带来的死伤，终于让人类醒悟了吗？”凌霜伸出了手，它能够感受到，三百年的岁月里，大桥受到的种种苦难，无论是在太平洋冷战时期，来自东方大陆的超级大国的压迫恐惧，还是在曾经的政权美利坚合众国逐渐衰弱，大量的民众走上桥头游行示威的呐喊，20年战争中的猛烈炮火，以及最后世界在满目疮痍中觉醒，携手走到一起时的释然，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了如今在寂静中，继续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太平洋的金门大桥上。
虽然凌霜并不能理解这一切为何会产生，为什么曾经会有这样一段惨痛的过去，但是当来自过去的声音进入了他的思维中，当他亲自透过虚空，从当时的人类的双眼中看到了所有的过往，心中的疑惑，也逐渐解开。
王霜深深叹了口气，回答：“是啊，20年战争，导致地球上20多亿人的死亡，大量的城市和国家毁于尘埃，甚至有些直接消失在了地图上，这样的代价，实在是过于惨痛了，足以让我们意识到决不能再犯下这样的错误……必须改变自己的命运，跨越不同民族，不同国家和文化之间的隔阂，使彼此相连，再也不会因为任何的争端和分歧自相残杀，人类太阳系联邦，就是为了预防地球，月球，火星，以及现在的整个太阳系的团结而诞生的。”
“但是，纷争并没有就此消失，不是吗，火联仍然为了他们的目标而战，而大量的无辜百姓，仍然生活在除去民族，宗教和文化之外为标准划分的其他利益集团的压迫之下，你们虽然表面上抹去了独立的国家，但是实际上，真的改变了这一切吗？真的解放了人类了吗？”凌霜收起了伸出的手，看向王霜，此刻，她脸上的金属纹路，正在发出微弱的蓝色荧光。
“你很难理解这一点，这很正常，毕竟兽人和人类，本身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文明，兽人的每一个个体，都是十分强大，不可或缺的部分，所以你们的社会，十分的团结和平等，但是人类不然，彼此之间虽然因为迁徙，在因为地理因素而分化之后，各自在地球各处产生了不同民族和人种的文明……”
王霜说到一半，一阵强劲的旋风就吹过了两人的头顶，当凌霜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这才发现是两个带有膜翼的龙兽人，正沿着北美洲的西海岸，低空向南飞行，在联邦的保护政策下，他们也总算是逐渐适应了人类社会，并且学会了在如今的世界生活的方法，就和现在其他的兽人一般，逍遥自在的同时，自食其力地活着。
在整理好身上被吹乱的衣物后，王霜继续说道：“人类的生育力和数量，远比你们兽人多出了数千倍，如此大的基数，注定了彼此之间的竞争和相互淘汰，而这种命运的体现，轻者穷困潦倒，重则失去生命，从古至今，人类从来都在这样的圈子里循环往复，而随着基数的发展，生产力的提升，带来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资源，以及曾经我们相信的共产主义，相反，仅仅是将这种残酷的争端的规模，从开始的个人，到部落和村庄，发展到地区，民族和国家，而人类本身和地球为之付出的代价，也被巨大地放大着……”
凌霜思索了一番，的确，他在窥视过去时，的确体会到了许多人因为战争而受伤，死亡，或者被迫和至亲之人生离死别时溢出的绝望，悲痛，以及悔恨，如此之多，甚至让他一时间不敢相信，在兽人消失的世界里，人类曾经因为战争，产生过如此多值得赞颂和可歌可泣的故事，他曾经站立在1453年，即将被奥斯曼人攻破的君士坦丁堡城下，目睹了最后的罗马皇帝在敌军面前奋勇厮杀，最终血撒城门的景象，以及在第二次地球战争时，日本帝国军队进入南京城中，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带着狂妄的笑声挥下了手中的军刀时，满怀的骄傲和兽性，战争带给这个地球的，从来就只有死亡和毁灭。虽然过去的记忆全然丧失，但是他所见到的过去，都在时刻提醒着他，如今的世界，是何其来之不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人类会和自己如此不一样？这一点，他始终没有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想到这里，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面前的联邦特工。
“是啊，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人类的个体不如我们优秀吗？”他不禁开口问道，虽然这并非他的本意，但是依然被王霜所察觉。
“这想法，唉……”王霜有些忍不住想笑，但是并非是出于嘲讽凌霜的愚蠢，而是因为以它这种尴尬的身份，要解释起来，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可能性去想通，不过，说了总比不说要好。
“的确是我们本身的问题，然而，并非是因为能力不如你们强大，会各种花里胡哨的魔法，而是因为，长期的分离，已经让我们因为彼此之间的不同，形成了天生的仇恨和敌视，每一次的战争，都在不断提醒着我们，这种根植于人类内心的黑暗的可怕之处，而在一百年前的20年战争，终于彻底让我们醒悟过来，意识到了这份黑暗，才是我们真正要消灭的对象。20世纪40年代，二战结束前成立的联合国，初次提出了国家之间的协同作用，调停世界范围内的不稳定局势，而第三次的20年战争，让我们最终将这种形式，推向了最终的形态：统辖所有人类的绝对权力，这就是联邦的诞生，联邦自从存在以来，就是为了消除人类之间的差异和分歧而存在的，并且从成立之初，就一直在保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凝聚力。”
王霜的一席话，听起来十分的深刻和直白，似乎就像是她亲历过了其中的一场战争一般，不知为何，凌霜能从他几乎全都是由客观的事实陈述中，察觉到少许的对和平的珍惜，以及真切的对所有的分裂行为的深恶痛绝，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二三十岁模样的女人，变得如此冷酷和果断？
“听起来，你对这个世界知道的非常多，甚至都超出了你的年龄应该提供给你的信息了呢，不过说起来，你们的哲学典籍里，似乎都一直存在着尘归尘，土归土，世界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类的话，那么为什么还会对现在的大一统如此的执着呢？”
“说是这么说，但是……”
王霜刚要开口回答凌霜的问题，两人脚下的地面，就突然传来了强烈的振动，是地震！虽然加利福尼亚地区处在美洲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之间的裂缝上，地震是常有的事，但是此等猛烈的强度，甚至让身为兽人的凌霜都难以站立，想必是其中最为强烈的等级，他看向下方的金门海峡，原本平静的海面此刻也被地震波搅得波涛汹涌，翻滚卷起了大量的白浪，在这么下去，整座山头恐怕都要崩塌。
果不其然，正当凌霜努力抗衡着地球释放的能量，王霜的脚底就突然塌陷，将她裹挟着一并朝下方的海面滚落，他没有多想，立即使用引力场拉住了她，这才避免了进一步的掉落。
不过，王霜并没有马上感谢他的援助，而是大声呼喊着，指向了大桥所在的方向。
“别管我！我接收了机械改造，没那么容易死的！快去救桥下的人！”
凌霜顺着王霜指向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本的桥面在地震波的能量下，也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用于悬吊桥面的钢索，此时也因为剧烈的摩擦，正发出刺耳的响声，这等史无前例的大地震再加上，这座用古老部件所修复的桥，恐怕……
他看到了桥墩下方停靠着的一艘中型游船，似乎因为剧烈的波浪而上下晃动，几乎要被拍击侧翻，但是，更大的危险，是来自上方不稳定的桥体，如果他们未能立即脱身，只有死路一条。
“这里是民用船只约瑟夫-施特劳斯号！有人听见吗！我们的引擎被碎石击中发生故障，已经无法移动，在这么下去，很有可能发生危险，请求立即援助，情况危急！”
是来自游船的广播，看起来真的遇上麻烦了，既然如此，时间已经不容许凌霜再犹豫，必须马上行动，他再次看向王霜，而她也进一步催促着自己。
“快！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那船上的人出事！”
“去他的，我知道……”
凌霜还没说完，金门大桥的桥面就发出了断裂的巨响，他看到，此时的桥墩地基似乎在长期的海水侵蚀以及地震波的摧残下，已经完全断裂，无法再支撑住上方的钢结构，他原本以为只是桥面会因为钢索断裂掉落，但是现在，将会是两个塔楼拖着整个桥面一同侧翻，倒向下方的海面。
他没有多想，随手向上将王霜拉到了稳定的地面上后，就全速朝着即将倒塌的大桥冲去，被剧烈压缩的空气，甚至将表面的海水掀开，在产生着雷鸣般的轰隆的同时，产生了一道沟壑。
“有人能够听到吗？这是公开通讯频段，金门大桥的桥体正在倒塌，我们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救救我……”
数百米高，重达数百万吨的桥体，径直朝着约瑟夫-施特劳斯号砸来，面对如此宏伟的旧世界象征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倒塌，还没有真正等到死亡的一颗，船上的许多人就已经彻底崩溃，无助地跪在了甲板上，眼睁睁看着这一伟大造物在自己的面前消逝，不过，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向他们砸来的事物却突然停滞在了半空中，不再因为重力而坠落。
“界域……时间……停止，这东西可真的重啊……”
短时间迅速停止一个巨大事物的倒塌，瞬间消耗了凌霜的大量体力，直到一切最终稳定下来，他才终于忍不住，大口喘着粗气，停止住一个事物的运行状态，需要凌霜在短时间内感知到它在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目标还好，此等规模的，他还是第一次进行尝试。
“你……你是……？”
凌霜的身后，传来了被救下的人类的惊叹，身为毫无特殊力量的普通人，在这般强大的存在面前，除了对宛如神明的自己而震惊和崇拜以外，又能做什么？幸亏自己反应及时，所有尚未解体的部件，在落入海中时都被准确的定位和停滞了，这样一来，通过时间回溯将其恢复完整，就还有一丝可能性。
不过，因为短时间巨大的能量损耗，使得他连维持自己的平衡都有些困难，只好尽力平稳下降，落在了约瑟夫-施特劳斯号的甲板上，而此时，船上的游客也逐渐从即将葬身废墟，又突然被出手相救的痴呆中恢复，他们聚集到了凌霜的身旁，感激和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不愧是被称为哨兵的领袖的兽人！”
“真是太险了，谢谢你，凌霜！”
“难道，时空之主，真的不只是简单的称号吗？”
怎么总是喜欢扯这些有的没的……凌霜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奉承之词，但是现在眼前有更加要紧的问题，这种鸡毛蒜皮，还是先放一放。
地震看起来已经逐渐平息，起伏不定的海面，此刻也逐渐恢复了原状，接下来所需要的，也就只有利用自己的能力，将金门大桥恢复原状了。
“凌霜，停下。”
凌霜刚要启用回溯，却立即遭到了赶来的联邦军舰的阻止，看起来是接到了这艘游船的求助，前来进行救援的，按理说，回复原状应该是最好的打算，然而，如今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修复原状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事情吗？怎么？难道你们并不喜欢看到它在这海峡上？”他漫不经心地朝着对方回复。
“这是来自联邦北美洲防务中心的命令，不要用能力干涉大桥的倒塌，只需按照应有的结果，让它缓慢倒下，沉入旧金山湾。”
“你们就这么忍心看着它消失吗？！这怎么说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三百年的事物！”凌霜对他们毫无挽留的态度表示十分不满，大声表示了反对。
“陈旧的必定将会逝去，而在过去被时间所磨蚀殆尽的同时，才会有新生的到来，你能明白这一点吗，手握时空之力的凌霜？你手中受你支配的时间，并不能让你简单的让整个世界为你的意愿，想复原就复原的。”
王霜从军舰上纵身一跃，也到达了游船上，她并没有因为凌霜的举止而感到愤怒，而是仍然和之前一样，平静地走近了他，将手放在了肩上，因为军舰的拖拽，游船已经远离了桥梁倒塌所波及的区域，即使现在让它沉入海中，也不会有任何的人员伤亡，不过，凌霜依然不舍得让这样伟大的存在就此消亡。
“虽然如此，但是……”
“兽人们是不朽的存在，而你因为时空之力，更是如此，但是世界万物终将处于消亡和新生的轮回中，一直持续到时间的尽头，联邦脱胎于导致旧世界消亡的20年战争，而你们兽人的消失，也正是我们人类社会能够发展起来，取代你们的原因，为什么要这样追求一些注定不可能永远存在的事物？就算你的身份真的可以超脱时间，你也不能忽视这个绝对的真理。”
凌霜的内心因为王霜的说辞，略微有些动摇，可是紧紧握住时间之线的双手，却依然不敢放开，王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将他的双手都紧紧握住。
“我的身体接受了机械改造，让我也几乎和你们一样，刀枪不入，无坚不摧，但是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时间在我的身上的影响，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能够在了解到你的本质之后，运用你的力量，去保护你的朋友，你所喜爱的事物，以及整个世界。这个问题，我愿意，也应该帮助你，但是在这之前，凌霜，你要学会放下一些本应为新事物的产生，必须消失的存在。”
王霜能够感觉到，凌霜此时内心中的矛盾和迷惘，具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他，此刻就像是一个受到家庭抛弃的小孩子，不知道该在这个世界的何处落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和价值，透过神经骨架传导而来的情绪，让即使是因为接受改造而丧失部分情感的她，都忍不住感到十分同情，这就是兽人的简单，却又十分强烈的情感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凌霜又能在一直被它所困的情况下，还能具备这般清晰的思维和逻辑？
“王霜，我……”
凌霜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但是王霜利用自己双手的触碰，无需言语，就已经知晓了他所有的思维。
“在自己的存在也被时间的选择而消亡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什么应该消失，而什么应该出现和保护的选择，凌霜，你也是这样的存在，而你的能力，更加需要你进行正确的选择，没有必要在必将消逝之物上浪费感情，因为总会有更好，更优秀的将其替代，放手吧，凌霜，让时间做完它应该做的事情。”
王霜的话，的确没有任何的理由能够反驳，凌霜咬紧了牙，难道，就真的要看着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或许就应该如此吧，连自己的存在，可能都只是一个在世界行将陷入停滞和灭亡的同时，推动它向着一个崭新的起点的工具罢了……
想到这里，凌霜松开了手，被拦截的时间洪流，在一瞬间就从他的指缝之间涌出，大桥恢复了正在倒塌的状态，数百米高的塔楼，伴随着没入水中的响声，最终彻底沉入了金门海峡里，飞溅起了遮天蔽日的巨大水雾，在三百年间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地球标志性建筑之一，最终还是退出了自己的历史舞台。
“联邦在一开始，也十分明白自己终究会被更加卓越和完善的政权所替代，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将人类引导至正确的方向，消灭所有存在于国民之间的歧视，差异和隔阂，让他们在因为网络使得思想相连的同时，不再会因为先天性的遗传疾病和残疾，以及身体上的肤色，五官，体格，最后哪怕是喜欢地面还是宇宙中的生活的价值观，甚至小到性取向和偶像之类的问题，都不会再发生任何的争执，从根本上彻底消灭一切有可能导致人类分裂的因素，直到这一切都实现之前，我们绝不会停下，更不会将已经拥有的一切交给任何其他人，凌霜，你必须铭记这一点，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人类，更是为了整个太阳系和宇宙本身，直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完成之前，绝对不能有所停歇！”
联邦元首凯尔-乔利安对自己说的话，此时涌入了凌霜的脑中，他依然记得这名已经因为年事已高，身体十分虚弱的执政官在说出口的时候，字词之间却包含的坚定意志，以及鼓舞他不断向前的支持，这就是他所说的，每一个联邦公民所背负的宿命吗？或许，这种宿命，将会是引导着所有人共同向前，迎接各自结局的存在。
不过的确，在大桥彻底完全倒塌之后，凌霜耳旁经由时间之轴传来的过去回音，此刻都消失无踪，他们是以前和这座桥紧密相关的人的灵魂的回响吗？产生了如此深刻的羁绊，甚至都可以跨越遥远的时空被自己察觉，而现在，或许在它消逝之后，它们也就能从此释然，毫无遗憾的离去。
“连续不断的轨道动能武器轰击对北美大陆的影响，看起来直到将近百年之后还在继续……”王霜转过身，看向此时已经空无一物的海峡，说道：“你或许不明白，在20年战争中，这片土地究竟遭到了欧亚联盟多少的摧残，他们不仅仅是毁坏了这片土地上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建筑，甚至连深层的地壳都为之破裂，变得极其脆弱，即使是因为板块移动导致的最为轻微的震动影响，都会因为被几乎永久存在的裂缝而放大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所以说，20年战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对地球造成了如此大的破坏。”来自过去的声音，不禁让他对人类的历史，感到十分的好奇。
“不是对地球，地球无论人类如何摧残，都最终会恢复到能再次繁衍出智慧生命的程度，战争中受害最大的，永远都是人类自己，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们得启程了。”
王霜指向了军舰后方停靠着的运输机，随后，就十分轻松地跳过了两船之间的间隙，坐进了驾驶席位。
“还需要麻烦你来驾驶吗？我直接拉着你飞过去不就行？”凌霜虽然明面上不愿意，但还是跟了上去，坐在了副手座位上。
“别废话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属于联邦政府和军队，若不是因为我是和他们的一个合作项目，他们也不会让我轻易的进入研究设施，目的地在北美大陆的东海岸，曾经的华盛顿特区的位置，大概过去需要10个小时，如果不需要的话，你可以休息一会。”
李文说完，便启动了引擎，升入了空中，远方的夕阳此时已经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下，被折射所染红的大气，此刻也逐渐开始被深蓝色到黑色的夜空所替代，远处的旧金山市的灯火，也开始在夜晚中点亮，只是相比旧世界的辉煌，如今只剩下了少量的联邦式现代建筑的暗弱照明，曾经的摩天大楼和繁华街道，都已经和大桥一样沉没到了海中，同不仅没有被战争摧毁，反而还在联邦时代更加繁荣和热闹的新上海相比，只能说的上是一个偏远的小镇。
运输机向南沿着海湾飞行，没过多久，凌霜就看到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弹坑，虽然从卫星地图上就已经是十分夸张的尺度，但是直到自己亲自见到，才能体会得到，当初命中这座城市的轨道轰炸弹头，究竟具有了何种威力，将近一半的城区都在这一次轰击中彻底消失，同时有将近三百万无辜平民在弹头高速撞击所释放出来的热能中当场丧生，逐渐变暗的海水，此刻就像是一扇通向地狱的大门，在向生者的世界持续发送出葬身于这一次袭击的冤魂的哭喊。
“在这下面真的有旧城市的废墟吗？我都没有看到任何的旧式建筑留在地面上，难道全都被拆除了？”
凌霜再次看向海湾边上的陆地，然而，除了新建的联邦建筑，还真的就只剩下了大片茂盛的树木，经过几十年的生态恢复，原本的街道，都已经被高大茂盛的杉树所替代，或许是因为气温也十分适宜的缘故，有一些甚至已经长到了几十米高，几乎和一些建筑持平，凌霜根本无法从现在的样貌，揣测以前这里的光景，只能在终端的资料库中略微看到一些以前的照片残留。
“与其说是有，不如说所有并不能够回收和粉碎裂解的废墟，全都被丢到了这个坑洞里面，别看从外表上只有这般规模，因为当时的天基轨道武器发射的是超高速的钨棒，虽然相当大一部分在接触的瞬间就汽化了，但是剩下的部分，依然钻入了数百米的深度，所以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坑洞，要远比你想象的深的多，要掩盖一些过去的事物，实在是不能再方便，该走了，基金会的那些人可不会那么有耐心。”
李文推下了主引擎控制杆，将飞行状态从垂直起降切换为了水平飞行，加速向东方前进，很快，旧金山的海湾就消失在了两人的后方，而下方的陆地，此刻也彻底在夜色中进入了完全的黑暗，凌霜根本看不到任何的人类建筑灯光，哪怕是别的其他能发光的事物也没有，北美大陆自从联邦实行了生态恢复政策以来，就一直再未有任何大规模的建设活动，甚至几乎恢复到了15世纪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的荒芜状态，人类的脚步退缩到了东西两侧的海岸线，将大量的内陆部分留给了自然界，以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进行足够的自我修复。
不过，正是因为缺失了文明的火光，凌霜很快就感到有些无聊，甚至是犯困，因为先前四处在地球各处游说散落的兽人，他确实已经筋疲力尽，现在的一个休息的机会，最好还是不要放过，想到这里，他还真的打了个哈欠。
“ALTUS，设定自动巡航模式，维持当前速度和高度，直到接近目的地500公里范围为止。”
“明白，自动巡航已经启动。”
在确认了已经启动巡航以后，王霜松开了操作杆，她从座位上起身后，在墙壁上的控制面板点下了几个按钮，后方的座椅靠背随即向后倒下，并且伸展为了一个大到足以躺上去的简单床铺。
原以为只是起到运载的小型飞行器，却在内部藏有这番玄机，凌霜对此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有多考虑，就直接坐在了上面，的确，在伸展之后，原本的垫背材料此刻也似乎因为充气而蓬松绵软，简直是极佳的床垫。
“居然还有这样的功能，还真有些意想不到，不过，你不需要休息吗？”他不禁称赞。
“我不用了，总得有一个人在位置上值班，况且，因为植入的机械，我也不会感到疲倦，你前几天应该已经很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王霜一边说着，就朝着舱室后方走去，开始检查其余部件的运行状态。
“喂，真的可以吗？”凌霜有些不放心，再次问道，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回答，而只是朝自己做出了一个举起拇指的手势，这在人类的社会中，应该是表示肯定和称赞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心安理得的好好休息一会了。
凌霜躺在了铺设好的床铺上，虽然因为空间的限制，并不如在其他地方的舒适，但也足以让他暂时得以放松下来，没过多久，机体外高速划过的空气，以及引擎工作时低沉的噪音，就让他的思维渐渐和周围的现实脱离，如同被温暖的液体包裹一般，进入了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