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业】无往而不乐的苏东坡，在什么背景下写出“诗酒趁年华”？

望江南·超然台作 （蘇軾）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xiá）。試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成詩背景

王安石熙寧變法時期（公元1076年）。

由於蘇軾反對王安石變法，於是自請外放，先在杭州任通判。但幾年後（公元1074，熙寧七年），因蘇轍（子由）在山東濟南做官，蘇軾想念弟弟，請求朝廷將他調任到濟南附近，於是被調去密州（距離濟南約150公里）。雖然在密州也沒有機會見到弟弟，但兩人都在膠東半島，心中稍感安慰。他在密州寫下了大家熟悉的《水調歌頭》：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蘇東坡兩次到杭州這江南水鄉，對西湖很有感情。密州相對而言更荒涼，民風純樸但落後。蘇軾上任的第一年恰逢蝗災旱災，次年（熙寧八年）情況稍有好轉，蘇軾就在官舍旁邊搭建了一個台子。子由為其取名「超然台」，並寫有《超然台賦》，在序中交代了蘇軾（子瞻）調任的始末。

子瞻既通守餘杭，三年不得代。以轍之在濟南也，求為東州守。既得請高密，其地介於淮海之間，風俗樸陋，四方賓客不至。受命之歲，承大旱之餘孽，驅除螟蝗，逐捕盜賊，廩恤饑饉，日不遑給。

幾年而後少安，顧居處隱陋，無以自放，乃因其城上之廢台而增葺之，日與其僚覽其山川而樂之，以告轍曰：“此將何以名之？”

轍曰：“今夫山居者知山，林居者知林，耕者知原，漁者知澤，安於其所而已。其樂不相及也，而台則盡之。天下之士，奔走於是非之場，浮沉於榮辱之海，囂然盡力而忘反，亦莫自知也。而達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於物故邪？《老子》曰：‘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嘗試以‘超然’命之，可乎？”

蘇軾也在這一年寫下《超然台記》。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

方是時，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

熙寧九年的晚春，蘇軾寫下《望江南 · 超然台作》這首詞。所有的事物都有可愛之處，值得我們一看。有了蘇軾的這種「超然物外」的心態，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很快樂。

詩歌啟示

蘇軾的這首詞特別陽光，不似愛傷春悲秋的文人，他一起筆就是「春未老」。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xiá）

起筆很淡，春日的微風使得柳絲不斷地斜著漂浮，非常漂亮。用筆很輕很柔。這首詞在豪放中間有婉約，婉約中間有豪放。

試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

站在超然台上，整個小城其實就是一個很小的鎮。暮春時節的北方，沒有什麼高樓遮擋，到處都是花，春意盎然。

煙雨暗千家

春天裡空氣潮濕，且下著濛濛細雨，城中瓦舍均融在雨影中。

上闕完全是寫景，切題，為登超然台之所見。下闕則是登超然台之所感。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

「寒食」是古人的寒食節，在清明前的兩天（一說是清明節前一天）。寒食後就到了祭祖上墳的清明節，蘇軾連弟弟都難以相見，更何況是回到眉山給父母親人上墳呢，他只能在酒醒後嘆息一聲。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

但他馬上就振作起來了，用「休對故人思故國」來講述不能沈浸在過去。「新茶」是清明前的「明前茶」。由於寒食禁火吃冷食，寒食節後方才可以燒火，所以說是「新火」。把新火燒上，給我沖一壺明前的好茶，不要沈湎在過去的往昔，而是活在當下。

詩酒趁年華

生命是轉瞬即逝的過程，所以要「趁年華」。學會樂觀地與過去道別，才能有新的開端。體現了蘇軾豁達超然的態度：忘記過去，面向未來，把握現在，及時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