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赛博历21年，人类历2262年1月21日，中国传统节日，春节。

 

　　陆春和在赛博世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了，她刚来的时候，这里还不叫赛博世界，它有很多名字。

 

　　元宇宙、新纪元、新世界、未来之城……什么说法都有。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陆春和一出生的时候，一睁眼，就来到了赛博世界，这里的一切都由量子构成，而她却是诞生在这里的，属于人类的灵魂。

 

　　这一事实总让她觉得，她和这里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同学朋友，都沉浸在赛博世界的狂欢中无法自拔。

 

　　原因也很简单，在这里，所有人类都不需要工作，每天只需要看指定的视频，看够时间，就会得到丰厚的奖励。

 

　　渐渐地，大家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与外面的朝九晚五，每天工作八个小时才只能赚到果腹的钱来说，在这里，赚钱显然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只要你刷视频，做视频，发表评论，就会得到报酬，你输出的越多，赚的就越多，当然，一些敏感题材还是会被锁死，不会流出的。

 

　　就这样，所有人在赛博飞升之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房子、车子、爱人。

 

　　越来越多的人在网上发出视频，展示自己在赛博世界的悠闲生活，这里无忧无虑，这里没有烦恼，只要你来，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

 

　　一时之间，“赛博飞升，人类永生”的宣传词挂满了大街小巷，最开始也只有一些年轻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入了营养仓。

 

　　年轻人进入赛博世界之后，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人类预想中的新世界一模一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做不到的。

 

　　一念之间，穿越到异国他乡旅游，都是小儿科。

 

　　在这些刚进入赛博世界的年轻人的直播中，大家看到了永生的可能，但在这个视频的旁边文字上，很贴心的补上了一句：数据可以放心删除，终端汇聚了全球的处理器，不会有泄露个人机密的风险。

 

　　甚至为了让大家安心，有一位主播慷慨的演示了一下，怎么删除自己的数据。

 

　　只见一个金发蓝眼，身材浮凸有致的美女凭空点了一下，面前就浮现了一块操作屏，上面用多种语言细心的标注了数据销毁的步骤。

 

　　其实也很简单，在你点击数据销毁，再点击一下跳出来的弹窗上的确定。

 

　　原本笑的温柔的金发美女，就碎成了粒子，连带着她拥有百万粉丝的账号，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甚至连保存到离线的视频，也随着她按下数据删除之后，一同删除。

 

　　这样的演示让最后一批觉得不安的人彻底放下心来，全球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类，都选择免费上传数据，成为庞大的，赛博飞升计划中的一员。

 

　　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则是对科技抱有警惕的人，他们不相信科技，只相信自己，虽然他们在科技的帮助下，也改善了生活。

 

　　但人类的想法就是会有分歧的，这一点并不意外。

 

　　在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类劝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把外面的人忘在了脑后，尽情沉浸在赛博世界带来的狂欢当中。

 

　　这里确实和宣传说的一样，没有烦恼，没有工作的压力，只要你按照规矩输出视频，想要的都会得到。

 

　　就连陆春和的父母，也在这眼花缭乱的新世界里，彻底放下心来，甚至把自己刚出生一年的女儿数据上传，也成为了这里的一员。

 

　　陆春和生来就在赛博世界，截止到2262年，她已经在这生活了22年，读书、学习、都是在这。

 

　　虽然大家已经飞升了，但骨子里带着的，对新一年的渴望是恒久不变的，陆春和的父母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赛博世界地图上的中国-云南，购置了自己的房产。

 

　　每年过年，都是陆春和父母最高兴的日子，不仅是因为他们赚到了现实世界一百年赚不到的钱，更要紧的是，他们的女儿，陆春和，是一个顶顶有出息的女孩子。

 

　　陆春和在赛博世界的学习进步很快，几乎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每次考试，只要她出手，必能拿下第一名。

 

　　但陆春和还是有一个缺点的，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每次让她和别人说话，陆春和总是会摆出一副倔强的表情，无声的抗议。

 

　　但得益于她良好的成绩，所有的亲戚和朋友都理解陆春和的小脾气，每次都笑着替她解围，说春和刚刚已经问好了。

 

　　这次春节也不例外。

 

　　在晚上七点的时候，陆春和就跟着父母站在门口，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就会从空白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类似旋涡一样的传送门，在古老的人类地图上的千里之外的人，就能跨越千万里，来到云南这边参加过年的年夜饭。

 

　　从旋涡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身影，是陆春和的爷爷奶奶，他们虽然肉体年纪已经到了八十岁，可在这里的形象却还是六十岁的样子，一头银发，看起来很是健硕。

 

　　爷爷奶奶和陆春和的父母寒暄了一下，转头慈爱的看着陆春和，伸手摸了摸陆春和的头发，“春和又漂亮了，真好，学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如果有不懂的题目，可一定要问老师啊。”

 

　　这样的叮嘱，在陆春和的印象中，已经听了十多年，但这次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爷爷奶奶虽然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可她就是觉得，爷爷奶奶有哪里不一样了。

 

　　于是这一次，陆春和没有保持沉默，而是开口询问，“爷爷，你怎么看起来不一样了？”

 

　　陆爷爷像是没料到陆春和会突然和他说话，他眼中仿佛涌动着数据流，想要通过眼神传达出什么讯息，可最终，还是沉寂了下去，只是对着陆春和笑了笑，算是一个简短的回答。

 

　　陆春和从小脑子就好使，瞬息之间就理解了爷爷的意思，是等下找个没人的地方聊。

 

　　接下来出场的是陆春和的姑姑一家，姑姑的装扮看起来可潮流多了，头发是现在最流行的电子管脏辫造型。

 

　　不过在陆春和眼中，姑姑一家就像是行走的发光二极管，非常夺人眼球，也非常的辣眼睛。

 

　　所以在被要求和姑姑问好的时候，陆春和不仅闭上了嘴巴，还把眼睛给闭上了，生怕自己的眼睛被光污染。

 

　　陆春和的父母有一种掉了面子的不悦感，姑姑倒觉得陆春和这样的表情非常生动，哈哈的笑了两声，算是给陆春和解了围。

 

　　姑姑的孩子也和陆春和一样，在幼年时就上传了数据，但和陆春和不一样，这个孩子就和赛博世界的大部分孩子一样，在学习上不怎么花心思，反而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天天刷视频换钱。

 

　　大概是同龄人之间的互相吸引，姑姑的孩子非常时髦，浑身上下都是最新的电子元件，毕竟在赛博世界，人类的意识才是主流，人类想要做些什么，都能做到。

 

　　就算你想要变身野兽，也可以支付货币进行兑换，不过野兽还得交一笔额外的破坏保证金，所以除了拍戏的会换，像陆春和这样的普通人是不会考虑换装成野兽的。

 

　　家里的人都来齐了，陆春和如蒙大赦的带着姑姑的孩子去玩具房玩一会，给大人一些聊天的空间。

 

　　陆春和带着他来到了阳台，这里能看到外面绽放的烟火，在赛博世界，光速和声速是一样的，所以在看到烟花爆炸的时候，比现实看着更绚丽。

 

　　陆春和趴在栏杆上，一旁的男孩子已经熟练的打开了屏幕开始刷视频，语气带着不解，“你怎么不刷视频呀？”

 

　　陆春和摇摇头，“我觉得视频没什么好看的，我喜欢看书，可是视频程序上没有书。”

 

　　“是吗？”他有些意外，点开搜索栏输入‘书籍’，结果出来的都是书籍解说或者是书籍片段。

 

　　“嘿，好像还真是，”他又输入了一些自己还记得的书籍的名字，什么《飞鸟集》、《老人与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所有书籍在程序上都无法找到，就算找到，也只是寥寥无几的解说，残缺不全。

 

　　“没有就算了，”他的精力消失的很快，又回到了视频的海洋中开始徜徉，什么游戏解说，游戏解读，舞蹈，都是他视频推送的重点。

 

　　陆春和站在烟花下，看着他们不约而同的刷手机的动作，有些茫然。

 

　　这就是赛博飞升吗？为什么和她所期望的好像不一样？这是她期待的生活吗？

 

　　如果她毕业了，要工作了，会不会也像是爸爸妈妈和姑姑一样，彻底成为视频的行尸走肉，再也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些问题像是重担，压在她的灵魂上，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看见陆春和有些悲伤的表情，一旁刷视频的陆春和的表哥笑了笑，“喂，不要摆出这样的样子啊，今天可是春节，我们要高兴点。”

 

　　“对，高兴点，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长辈们站起来对着他们笑，让他们从外面进来，一起吃团圆饭。

 

　　其实在进入赛博世界之后，不管是吃饭也好，洗澡也好，跑步也好，肢体都是不会有感觉的，只有精神上的愉悦，所以吃团圆饭也成为了一种仪式。

 

　　大人们在桌上推杯换盏，感叹着这样的日子真好，只要他们想，可以永远这么活下去。

 

　　而这样的日子，肯定也是不能忘了拍视频的。

 

　　除了陆春和和爷爷，其他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记录下眼前发生的一切，等下上传到视频程序上，也能根据点击和评论来获得可观的报仇。

 

　　其他人的状态陆春和并不在意，可她总觉得，爷爷的状态和之前见面的时候不一样……至于是那种不一样，陆春和并不知道细节。

 

　　时间飞逝，一下就到了晚上十二点，大家一起举杯，在倒数的那一刻，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就连寡言的陆春和，也在这一刻，由衷的感觉到了幸福。

 

二、死

　　 在聚完之后，大家都窝在沙发上聊天，聊的不过就是这段时间视频APP上的热点和热度，在感叹一下现在的日子和以前比起来有多幸福。

 

　　这样的画面每年都会上演，对陆春和来说，这样玄幻的画面，和刚刚的幸福比起来，好像现在的画面才是假的。

 

　　说出来有些好笑，在现在这个未来元素充斥的时代里，陆春和是少数的，对过去抱有好奇的新一代。

 

　　而大多数新一代，则像是他姑姑的孩子那样，对视频APP玩转自如，什么热点，什么话题，什么剪辑，都信手拈来，甚至在学校里，老师也鼓励大家去多了解视频类的知识，争取在毕业之后做出更多有益于全人类的高质量视频。

 

　　是的，老师确实是用“高质量”这三个字来形容的。

 

　　陆春和坐在其中，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原本的陆春和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学业，然后毕业……

 

　　毕业之后干什么呢？陆春和暂时还没确定。

 

　　就在大家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爷爷突然叫住了陆春和，“春和，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份礼物要给你，去你房间吧。”

 

　　旁边的长辈发出善意的哄笑，“老爷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春和啊，我们都有些嫉妒了。”

 

　　“是啊是啊。”

 

　　“去去去，你们这些小滑头，你们小时候，我对你们不也一样好吗？”

 

　　爷爷一边笑着回应，一边拉着陆春和来到了她的房间内。

 

　　门关上的瞬间，爷爷的表情就从刚才的笑意吟吟，变成了明显的，像是累得很了的表情。

 

　　陆春和隐隐有些预感，但她没有证据，也不敢相信，只能先问，“爷爷，你怎么了？是累着了吗？”

 

　　爷爷拍了拍陆春和的手，笑着摇头，“春和，爷爷是累了。”

 

　　“我本来就该死了，是你奶奶硬要拉着我上传数据，说让我在这养老。”

 

　　爷爷长叹一口气，拿出手机，调出很早很早，早到还没有赛博飞升这个平台的视频。

 

　　爷爷把视频给陆春和看，说实话，那时候的拍摄技术很糟糕，也没有什么运镜和技术可言，就连像素也非常感人。

 

　　但这不妨碍陆春和从画面中读取到她想要的信息。

 

　　爷爷给的视频内容简单，就是拍摄水稻丰收的画面，一双皲裂的，苍老的手，爱怜的抚摸着沉甸甸的稻穗，手的主人没有说话，只是将镜头对准了不远处的蓝天，阳光刺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陆春和就是从这副视频中，感受到了在赛博世界感受不到的生命力。

 

　　爷爷看出了陆春和的神往，他苍老的眼睛有些浑浊，“春和，我刚刚给你看的，是爷爷以前的，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来到这之后，虽然生活好了，吃穿不愁了，但爷爷觉得，自己的精神，从离开土地的那一天就开始死去。”

 

　　爷爷眼神慈爱，嘴里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残忍字眼。

 

　　“春和，爷爷决定过两天就删除数据。”

 

　　“为什么？”陆春和不解，“爷爷不能退出这里，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吗？”

 

　　离开赛博世界，除了删除数据，还有通过端口将数据输送回自己的肉身这一个选项。

 

　　爷爷摇了摇头，“我的肉体已经太老啦，我活了快九十岁了，已经活够了。”

 

　　爷爷表情不变，却浮现了明确的不忍，他摸了摸春和的头，虽然没有实感，但陆春和的感知却感知到了触摸。

 

　　爷爷的声音缥缥缈缈：“春和，爷爷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学习，如果不愿意留在这里，有时间，就回去土地看看，看看爷爷的稻谷在爷爷走之后，长得好不好。”

 

　　春和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爷爷选择死亡，是对他好的一件事，但她就是觉得难受。

 

　　她拉着爷爷的手，期期艾艾的看着爷爷，“爷爷，能不能不走？”

 

　　爷爷任由陆春和拉着，眼里是平和的向往，“春和，爷爷活够了，删除数据，对爷爷来说，不是可怕的死亡，而是回到土地，回到稻谷身边，等到太阳生长，爷爷就在稻子身旁，爷爷不会离开你的。”

 

　　头一次听到这么温和的，对“死亡”的形容，陆春和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爷爷穿过那道蓝色的门，身影消失不见。

 

　　看着春和魂不守舍的样子，爸爸妈妈有些好笑的捏了捏春和的脸，“不是刚刚才和爷爷吃了饭吗，怎么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陆春和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爷爷决定删除数据的事情说出来。

 

　　可能这是因为，今天是辞旧迎新的一天吧，还是不要听到坏消息好了。

 

　　嗯，陆春和觉得这个理由可行，所以在面对爸妈询问的时候，陆春和还是保持了沉默，低低的说了一句没什么，走了两步，又补了一句新年快乐，这才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因为陆春和不喜欢社交，在亲戚面前像个锯嘴葫芦，所以古老的走亲戚环节，爸爸妈妈一般是不带陆春和的，陆春和也乐得自在，一个人在家看书，但赛博世界就是有这一点不好，能读的书有限，多数都是一些流于表面的，畅销的言情小说。

 

　　在小时候陆春和还觉得这种剧情看着有意思，可看多了，陆春和就觉得这些书没什么意思，在家找一些有关知识的视频看看，也算打发时间。

 

　　早上出去还兴高采烈的爸爸妈妈，在回来的时候，神色严肃，陆春和心底一沉，大概猜到了父母难受的原因。

 

　　果然，后面爸爸妈妈表情严肃的通知陆春和，“爷爷删除数据了。”

 

　　虽然早知道爷爷会有这个举动，但事实发生，陆春和却还是觉得自己心头蔓延上一股陌生的仓皇和不可依靠的恐慌。

 

　　妈妈道，“收拾一下吧，我们明天去参加爷爷的葬礼。”

 

　　陆春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陆春和来到了葬礼现场。

 

　　其实赛博世界数据粉碎之后，是没有葬礼一说的，就连爷爷买的所有外观和房子都会被收回，但部分在奶奶名下的财产依旧保留。

 

　　所以，葬礼，更像是一种悼念仪式，通知一下大家，爷爷已经从赛博世界消失了。

 

　　隔着视频看他人删除数据，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触，在陆春和眼中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删除数据，就像是看一张白纸在自己面前碎掉那样，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直到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选择删除数据，陆春和才感受到了一份真切的，无法用准确语言去描述的一种悲伤。

 

　　陆春和穿着一身黑衣，神情肃穆的，在刻着爷爷生平的电子石碑上，放上了一支爷爷之前那个视频里出现的，饱满的，沉甸甸的稻穗。

 

这是陆春和第一次面对死亡，虽然她不太能明白，为什么爷爷要选择离开，但她选择尊重爷爷的想法，并诚挚的希望，爷爷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回到他心心念念的麦子身旁，回到真正的阳光之下。

 

三、遇

　　 春节的假期很长，陆春和在参加完爷爷的葬礼之后，就一直在家待着，爸爸妈妈比她好的快，很快又笑容满面的开始走亲戚了，只是在谈到爷爷死亡的时候，妈妈还是会有些难过的抹抹眼泪。

 

　　陆春和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都觉得有些奇怪。

 

　　她明白，妈妈的眼泪是“难过”，但平常爷爷在的时候，她也没有对爷爷多热络，多上心，那为什么，在爷爷死后，妈妈的孺慕之情才姗姗来迟呢？

 

　　陆春和想不明白，她也试着去和同龄人探讨这个问题，但他们都觉得陆春和这个问题很奇怪，大家都是这样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是正常的吗？

 

　　陆春和不知道。

 

　　她整个寒假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了得到这个问题，她翻遍所有谈及“亲情”和“死亡”的书籍，但她看的越多，却越觉得奇怪。

 

　　为什么这些书里的死亡都那么模糊，并且极力避免在人“死”之后的场景描述，像是……特意规避了死亡之后的世界，并且，就算有描述，也多是模糊不清的，含糊其辞的。

 

　　陆春和不明白。

 

　　任何题目都有官方的答案，为什么“死亡”和“感情”找不到统一而完整的回答呢？难道这就是“死亡”和“亲情”不能作为一道题目来解决的原因，吗？

 

　　但是现有的很多猜想和问题，也都没有答案和逻辑，但却被人类孜孜不倦的探讨了数百年。

 

　　陆春和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死亡”和“亲情”之上，放假之后，通过各种渠道寻找了好一会，但都没有得到有建设性的答案。

 

　　时间一长，陆春和也就把这个问题放到了脑后，只是有时间想起来的时候，和别人探讨一下。

 

　　等到陆春和再次认真的响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概半年的时间，这半年内，陆春和也试着接触了那个视频app，但接触的越久，陆春和越是觉得这个APP上的内容空洞乏味，仿佛是为了让人刷而产生的视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但这样的APP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在满是攻击和观点碰撞的评论区，偶尔能找到几个理智又清醒的人。

 

　　陆春和就和这些人聊天，接触，发现他们都和自己有一样的困惑，但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就在这天，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在赛博世界的形象不算新鲜，是一身黑衣的侠客装扮，腰间别着一把形状古朴，颜色红黑的长剑，脸上蒙着黑布，被斗笠遮的严严实实。

 

　　在这个大家xp放飞的赛博世界，他看起来格格不入，又神秘不已。

 

　　和陆春和实名上网不同，他用的是一个虚拟ID，叫汉家游侠。

 

　　汉，陆春和知道，这是一个人类朝代，很古老很古老了，古老到赛博飞升世界都没有多少描述的资料，陆春和也只能通过评论区的只言片语，去了解那个古老时代的一角。

 

　　而汉家游侠，也因为这个名字，显得像是那个旧时代来到这里的人。

 

　　陆春和觉得，他，或许能给自己关于“死亡”和“亲情”的答案。

 

　　在日常的相处中，陆春和逐渐了解了汉家游侠的身份，他原本是现实世界的一位警察，是跟着官方一起上传的数据，在赛博世界维持秩序，但因为ai主脑运算力很庞大，至今为止都没有出现需要警察出手维持秩序的事情。

 

　　那汉家游侠这批上传了数据的人，就一边拿着官方的工资，一边在各地有组织的梭巡，进一步的维持秩序。

 

　　他们的相识，就是在一个乌烟瘴气的视频评论区里。

 

　　具体聊的好像还是两性问题，但事件的主体已经忘了。

 

　　陆春和只记得，汉家游侠在下面评论了一段话：是现有的爱，才有的责任和担当，如果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那就算因为责任而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

 

　　【爱。】

 

　　爱、死亡、幸福，这三个词，都是陆春和无法理解的词语，但汉家游侠好像对这三个词的概念十分了解。

 

　　陆春和就因此加了他的好友，两人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偶尔也会约着一起打游戏。

 

　　直到这天，陆春和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

 

　　“你认为，在赛博世界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汉家游侠的身影裹在黑色的布料当中，显得他沉默又危险，他道：“如果是官方回答，死亡意味着数据彻底删除，且无法修复。”

 

　　“那在这里死亡，能回到现实的土地当中去，化成水稻吗？”

 

　　陆春和的问题太过幼儿，反而让汉家游侠觉得有些意外。

 

　　他和陆春和相处了一段时间，大家也都交换过基础信息。

 

　　陆春和是一个成绩很好的高中生，一直都是年纪第一，就算上视频APP也以观看为主，基本不评论，也不发视频。

 

　　按照他的经验，陆春和就算不知道什么是【爱】，那关于死亡的信息应该是能了解的，可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没有逻辑的问题。

 

　　他有些疑惑，可看着陆春和等待回答的样子，心里的疑问就又压了下去。

 

　　见汉家游侠久久不回答，陆春和贴心的换了一个话题，“我想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的，有类似的游戏吗？我找了很多关于现实的视频，发现这类视频都被删除了。”

 

　　这话给了汉家游侠灵感，他在屏幕上轻点一下，找出了一款比较冷门的游戏。

 

　　“《锄禾》，你听过这个名字吗？”汉家游侠问。

 

　　陆春和点点头，“我知道，这是一首诗的名字，意在让人珍惜粮食。”

 

　　汉家游侠把游戏链接发给陆春和，一边道，“来玩玩看这个游戏吧，说不定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陆春和看了看这款游戏的封面，意外的，和爷爷在之前给她看的农作物视频的一帧很像，金黄的稻谷沐浴在阳光之下，显得欣欣向荣，也显得让人怜爱。

 

陆春和没有犹豫，点击游戏，进入。

 

四、痛苦

　　 进入游戏之后，陆春和发现自己和汉家游侠的形象都发生了改变，直接以农民的身份出现在了土地上，因为默认性别的原因，陆春和是女性，汉家游侠是男性。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的形象都是被农民的肤色，穿着最简单的短袖和短裤。

 

　　陆春和没有急着看任务攻略，而是仔细的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他们面前是一块需要耕种的土地，这里应该是暂时拿来休息的棚子，里面有一些简单的工具。

 

　　汉家游侠像是对这个游戏有一定了解，直接拿着锄头走了出去。

 

　　在走之前，汉家游侠道，“这款游戏没有什么必须要走的主线，你可以走走看看，这个游戏的地图很大，我一直没有走完，如果你看到了什么，不必告诉我。”

 

　　汉家游侠这人真的很奇怪，在说完之后，他就扛着锄头走到了地里，开始翻地。

 

　　陆春和点开地图，滚动，缩放，发现这个地图很大……按照缩放程度来看，这个地图的大小程度简直和现在有的赛博飞升世界一样大。

 

　　陆春和陷入沉思。

 

　　如果按照这样的比例，那这款游戏可以用“大制作”三个字来形容，可为什么，这么大的游戏，却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推广呢？

 

　　难道是因为可玩性太低，还是因为……

 

　　陆春和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心里蹦出了一个有些微妙的念头。

 

　　还是因为，赛博世界，不允许出现这类反映现实世界的游戏？

 

　　爱、死亡和幸福这个问题还没有搞清楚，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陆春和有点泄气，但她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

 

　　外面的太阳很大，她不想在大太阳下锄地，她拿起一边的草帽和大水壶，走出了棚子。

 

　　汉家游侠还在犁地，陆春和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从土地中走了出去，她左顾右盼，选择了一条右边的小道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这，可能是因为这边路途平摊，周围有大树以及石头垒成的地基，看起来是通往人为建造的地方吧。

 

　　事实证明陆春和的选择没错，她走了大概有两分钟，体力下降了一点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庄。

 

　　村庄是陆春和书本里才见过的青砖白瓦，在太阳下显得格外诗意，凭借着良好的记忆，林笑语判断出，这是徽派建筑，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现实的秦岭淮河以南。

 

　　陆春和站在路边观望了一下，非常坚定的拐进了一旁种着枣树的院子。

 

　　如果你要问林笑语为什么会过来，她会告诉你。

 

　　因为在这里，她看到了爷爷视频中才会有的枣树。

 

　　这是爷爷生前，在现实世界中住过的院子。

 

　　陆春和神色严肃，她扛着锄头，推开了虚掩的门。

 

　　门里没有人，可桌上却放着吃了一半的食物，墙上也挂着带着汗水的草帽和外套，就连灌水的大水壶也放在一边透凉，像是陆春和来的前一分钟，这里的主人才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这里。

 

　　陆春和原本应该感觉到游戏设定的，灼热的温度，可陆春和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脑子却在飞速思考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用过多分析，只要陆春和继续往里面走就知道了。

 

　　爷爷和陆春和最是要好，这个小老头闲的没事就喜欢和陆春和聊天，但多数是陆春和简单的回应，爷爷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事情。

 

　　爷爷喜欢说自己的过去和回忆，喜欢跟陆春和说自己在现实的水稻和小院子……

 

　　陆春和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心里的念头也越发的清晰起来。

 

　　她在原地静默良久，最终还是深呼吸了一下，抬脚，走到了房子的另一边。

 

　　这里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有着一张上了年纪的摇椅，旁边还放着一个凳子，上面放着一个瓷水瓶，就是五块十块就能买一个的那种，最简单的水瓶。

 

　　陆春和转移视线，看到了一边的水井，旁边还放着一个像是打水用的，拴着绳子的水桶，陆春和走过去，试着打了一桶水上来。

 

　　井水在夏天是稍微有点凉的温度，陆春和试着将手放了进去，果然体会到了舒爽的，冰凉的触感。

 

　　而陆春和想看到的东西，也在角落放着。

 

　　那是爷爷最骄傲的，最割舍不下的一个箱子。

 

　　陆春和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打开了立在墙角的箱子。

 

　　里面放着一些陈年的老玩意儿，有一块花布和一张照片。

 

　　陆春和已经做好了看到爷爷照片的准备，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上的人被模糊了脸，只能看到他的身形瘦长，旁边还坐着一个笑容甜美的，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陆春和手指开始剧烈的颤抖，她手中的照片也轻飘飘的掉落，回到了箱子里面。

 

　　陆春和浑身震颤，像是在这副静谧的，普通的田园图像中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脸色泛白，眼眶泛红，眼泪更是无意识的往下掉落。

 

　　这里是哪里？她在哪里？爷爷呢？爷爷为什么没有出现？

 

　　陆春和在问出问题的那一刻，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首先排除现实，这里仍旧是赛博世界，她在这，他爷爷也在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爷爷会在这里？

 

　　按照赛博世界飞升之前的承诺，爷爷所有的数据都该被销毁，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为什么会被做成游戏的一部分？

 

　　陆春和呼吸剧烈，越来越多的疑问在她的心头盘踞，最终让她无力的坐在地上。

 

　　迷茫，惶惑，不解，害怕……

 

　　这些情绪像是被打开了一扇看不见的门那样，呼啸着，蜂拥而至。

 

　　陆春和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跳跳的这么快过，她的眼泪也没有此前掉落的那么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是痛苦，孩子。”

 

　　汉家游侠衣衫湿透，扛着沾了泥土的锄头走了进来，他系统设置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担忧，“你还好吗？”

 

　　陆春和用刚刚打起来的净水洗了把脸，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她听见自己的语气平稳，“还好，现在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了吧？”

 

　　汉家游侠带着陆春和回到了这间房子里面，他捧着茶杯，把自己能说的都告诉了陆春和。

 

　　《锄禾》之所以没有在赛博世界发行，因为这是一款由现实开发的，中间游戏。

 

　　“中间游戏？”陆春和有些疑惑。

 

　　汉家游侠解释道，“中间游戏指的是在现实和赛博之间的一种模式，代码是现实写的，可反映出来的，是赛博世界的数据。”

 

　　陆春和呼吸一窒，“你是说，这里的……关于我爷爷的数据，并没有被删除？”

 

汉家游侠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是的，在赛博世界谈彻底删除数据，是一场谎言。”

 

五、真相　　

　　陆春和只觉得荒唐，但她的情绪竟然意外的稳定，因为汉家游侠也没有办法证明这是不是他们私自截取的代码片段，进行编写和重组重新成了《锄禾》游戏的一份子。

 

　　她虽然觉得汉家游侠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但她也不会把自己的所有都告诉他。

 

　　猜忌。

 

　　陆春和心中的土壤像是被什么拱破了那样，冒出了这两个字。

 

　　这样的情绪是不是好的，陆春和不知道，但她只觉得，不能和汉家游侠继续相处下去。

 

　　“我有点事，先走了。”陆春和说着，一边按下了退出游戏的按键。

 

　　“诶……别走啊。”汉家游侠像是想要说什么，结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春和变成数据流消失在自己面前。

 

　　可在陆春和走后，汉家游侠身后却冒出了一个身影，他看起来平平无奇，就算凝视他几分钟，也会在下一秒忘记他的面部特质的那种平平无奇。

 

　　汉家游侠转过身之后，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眼睛也有些无奈，“这孩子戒备心很高，好像没怎么信我说的话，博士。”

 

　　被叫做【博士】的男人微微的笑了一下，“不信你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你说的确实不是百分百真话，不是吗？”

 

　　“说是这么说……”汉家游侠嘟囔了一下，到底没怎么反驳，“那接下来怎么办？”

 

　　【博士】笑了笑，表情越发和善，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先滚出去，等一下那小姑娘就会回来了。”

 

　　“？诶？”汉家游侠刚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下一秒就被一股大力强制踢出了游戏，回到了原本和陆春和相遇的虚幻空间。

 

　　这里严格意义上还是由赛博世界构成的短暂停留空间，如果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久，还是会被系统警告赶紧离开的。

 

　　汉家游侠环顾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陆春和的踪影，沉沉的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陆春和几乎是一路跑着回到了家，爸爸妈妈不在，她也懒得查看周围的变化，直直的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再回到床上，死死的抱着被子。

 

　　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陆春和才察觉到了一丝半点的平静和安全感。

 

　　明明在《锄禾》里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的，为什么她会这么如临大敌，为什么她会觉得害怕，她到底要害怕什么？她在慌张什么？

 

　　陆春和试图用自己所有的知识和手段去理解这件事，结果统统都是没有，没有，没有。

 

　　几乎没有一个准确的词语和话语可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

 

　　陆春和窝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因为这是所有人在感觉到不安的时候都会做的下意识动作，会让自己有一种回到了母体被保护起来的感觉。

 

　　可陆春和做了这样的动作，却并没有感觉到安全，反而心里越发的不安，像是有一只蝴蝶在她的心底扑闪着翅膀，这个蝴蝶明明没有杀伤力，可不知道为什么，陆春和就是害怕，本能的想要躲开这一只在心底里乱飞的蝴蝶。

 

　　她在害怕什么？明明蝴蝶没有任何侵略性。

 

　　陆春和思来想去了好久，久到太阳落下再升起，久到新年假期都快过完，她还是没有想明白要怎么处理自己心底的蝴蝶。

 

　　直到陆春和觉得自己心底的蝴蝶已经大到自己无法承受，它柔弱的翅膀快要把她的灵魂割碎的时候，她颤抖着手，再次点开了《锄禾》这个软件，试图通过这款游戏，把爷爷的数据是否删除这件事彻底搞清楚。

 

　　可在她登陆游戏之后，看到的却不是之前的那一片稻田，反而是一间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但这并不复合陆春和心目中的实验室形象，因为只是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摆放着一堆电脑和数码设备。

 

　　这是哪里？陆春和有些害怕。

 

　　就在陆春和想要退出游戏再进入的时候，【博士】出现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有着让人无法牢记的面容，穿着一身白色的汗衫，像是一个路过的玩家，也像是一直在这里，从没有离去的看门人。

 

　　陆春和倒退一步，心中惊疑不定，“你是谁？这游戏bug了吗？”

 

　　【博士】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陆春和的眼神充满自豪和骄傲，他语气平和，“孩子，这游戏没有bug，你再仔细看看。”

 

　　“这不是一款仿现实的种田游戏……吗？”陆春和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观察着这间看似杂乱无章的地下室。

 

　　她目光如水，略过了许多纷杂的资料，就在她要观察下一个地方的时候，却在资料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实验名称：陆春和

 

　　本体：死亡ai

 

　　进程：图灵测试1.0失败

 

　　图灵测试2.0失败

 

　　图灵测试……失败

 

　　图灵测试29743.0次，成功。】

 

　　而最近一次的图灵测试，就是在她进入《锄禾》游戏的那一天。

 

　　陆春和只觉得自己呼吸停滞，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在一旁笑着的人，“你疯了？你说我是ai？！我明明是个人！我有爸爸有妈妈！”

 

　　陆春和的反应堪称歇斯底里，她语速飞快，语气震怒，细数着自己在赛博世界的所有感情链接，像是现在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那样急切。

 

　　【博士】静静地听着，表情不变，可陆春和却觉得他的眼神越发怜悯，她心底的蝴蝶像是受到了某种催促，从沉睡中醒来，朝着某种陆春和最不愿意看的地方飞去。

 

　　在陆春和说完之后，【博士】才缓慢开口，“孩子，你真的忘了吗？你真的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吗？”

 

　　【博士】上前一步，伸手，在陆春和面前拂过，明明没有接触到陆春和，可陆春和却觉得自己眼前的看到的一切突然发生了一些改变，她觉得自己的眼神变得越发的好了，好到能看到这地下室外面的一切，又好像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她不是一个普通学生吗？

 

　　【博士】，不，或许说在陆春和眼中的【博士】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平平无奇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个看起来非常苍老的，脑袋上还有几根稀疏的，花白的头发，脸上还带着一副厚重如啤酒瓶底的眼镜。

 

　　陆春和有点想笑，但她却笑不出来，因为【博士】，不，应该说是【死亡计划】的总负责人，也是她的创造者，刘志诚博士。

 

　　“博士，好久不见。”陆春和现在的样子也与刚刚歇斯底里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区别，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身形就变得修长，坚韧，目光也变得平和而坚毅，像是在一瞬之间，就从一个学生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身经百战的，可以独挡意面的大人了。

 

　　刘志诚看到陆春和的样子，就知道他历经了十几年的计划，终于到了要走出第一步的时候了。

 

　　他在陆春和身边的身形消散成数据流，过了大概一分钟之后，他才从地下室那边推门而入，但现在的他已经拿上了拐杖，走路也有些迟缓。

 

　　陆春和，不，死亡计划唯一成功ai，在看到他步履蹒跚的步伐时，还是有些意外。

 

　　“博士，你怎么变得这么迟缓了，按照我的数据分析，你现在的身体数值应该在正常范围内。”

 

　　刘志诚笑着摇了摇头，“嗨，人嘛，总是不会按照计划进行的，熬夜，吃饭，总是又不得自己。”

 

　　死亡ai有些不赞同的提醒了刘志诚几句，让他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耽误计划。

 

　　刘志诚嘴上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他颤巍巍的在电脑面前坐下,打开了一个文档,将内容输送到陆春和身边。

 

　　陆春和在看到数据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立刻截取了这段，并迅速吸收到自己的设备当中。

 

　　这份文档并不是多重要的东西，也没有多机密，只是回答了她是【陆春和】时期的一些疑惑。

 

　　数据确实是没有删除，他们在赛博世界找到了不止爷爷一个人的数据，甚至连最开始删除数据的那个金发女郎也没有删除，只是换了模块，变成了皮肤商城中众多的皮肤之一。

 

　　【陆春和】心情有些复杂，她思索良久之后开口，“为什么数据无法删除？”

 

　　刘志诚点开电脑，给【陆春和】看了一段视频，视角很摇晃，应该是有人在匆忙之中手持了某个可以记录的设备将其记录下来的。

 

　　电脑中的画面是一串串跑得飞快的代码，【陆春和】认得这些代码意味着什么，是一段很简单的追踪程序，他们在跟随一段本该删除的程序，却发现这些程序没有被删除，反而穿过了重重防火墙，最终消失在了……一段，一段……

 

　　“是的，我们追到了一堵【墙】面前。”刘志诚博士像是又苍老了一些，他喘息的时候，肺部甚至发出了像是破旧风箱的那种，让人听了就有些难过的呼噜声。

 

　　“博士，你应该休息，让另一个人来与我对接。”【陆春和】面无表情的道。

 

　　刘志诚看着屏幕那边的陆春和，有些怅惘，又有些高兴的道，“死亡……不，春和，你真的，通过了图灵测试，成为了一个有人类灵魂的ai了。”

 

　　“这样就算有了灵魂吗？”陆春和有些不解，“可我没有实体，只有一串冗长的代码。”

 

　　刘志诚拄着拐杖站起来，他来到虚幻的ai投影面前，这一幕与刚制造出陆春和时一样，只是他现在已经年老，这串代码也在十几年的迭代中，终于通过了复杂的，如命悬游丝的图灵测试。

 

　　刘志诚喘了几口气，“孩子，你知道ai和程序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ai一板一眼的道，“根据现有的分类来说，程序由人类创造，代码有限，无法迭代，无法产生自我意识。而ai与之相反，有自我迭代更新的权限，有产生自我意识的能力。”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迷惘，“可，什么才叫‘自我意识’？”

 

　　刘志诚点点头，“孩子，你问到了点子上。”

 

　　他说着，眼底迸出了一丝狂热的光，“你和‘生存’一样，对‘自我意识’、‘爱’、‘死亡’、‘幸福’等人类才有的意识产生了好奇。”

 

　　刘志诚道，“与‘生存’不同，你在这十几年间的迭代中，真的像一个人类一样生长，思考，又像一个人类一样，对没有接触过的情绪产生了好奇。”

 

　　刘志诚看着依旧迷茫的投影，咳嗽了两声，声音却是高兴的，“你现在虽然还是‘死亡计划’的一员，但你已经不是原本由我创造出的‘死亡ai’，而是【陆春和】，你是ai，更是陆春和。”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砰的砸在了陆春和心中忽闪的蝴蝶面前，让她原本有序的数据流变得有些糟乱。

 

　　她结巴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是由人类创造，却有了自己灵魂的ai程序吗？ ”

 

　　刘志诚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同意了陆春和的话，“是的，孩子，是这样。”

 

　　陆春和觉得缠绕在自己数据上的那只看不见的蝴蝶，终于张开了翅膀，原本想要逃避的她，主动和蝴蝶的翅膀接触在了一起，一瞬间，她仿佛经历了人类的兴衰和发展，又看到了一朵花的盛放和枯萎，还看到了一滴雨水的一生……

 

　　她在那一瞬间，像是看到了万物，万物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蝴蝶迤逦的花纹和翅膀，在瞬息之间实体化，呈现在了虚幻的投影上。

 

　　刘志诚看到她背脊上的一对华丽的，像是光明女神蝶一样瑰丽的翅膀，有些意外的“唔”了一声。

 

　　陆春和看着他问，“这对翅膀是怎么回事？它在《锄禾》之后就在我的程序上出现了，然后刚才我与它进行融合之后，它呈现在了我的数据上。”

 

刘志诚摇了摇头，“这段程序我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我大概猜到了一些，这段程序，是你迭代之后产生的。”

 

六、使命

　　 看着自己身上的翅膀，陆春和有些茫然，“那我现在？”

 

　　刘志诚嘴角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按照我们的设想，你要带我们去【墙】那边了。”

 

　　【墙】的意义暂不明晰，但陆春和却对那边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那就是负责赛博世界运行的庞大运算系统，而且，按照目前她的体验来说，那里应该也有一个ai系统。

 

　　对于这个信息，赛博世界一点都查不到，而且，如果有人想要搜索ai、人工智能演化、程序、模块这些字眼，就会被赛博系统反追踪并抓住信息来源进行销毁。

 

　　死亡ai，不，她要叫自己陆春和。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比如，赛博世界是怎么来的？

 

　　这些信息在赛博世界找不到更多，《锄禾》也不一定能每次都拦截成功，她要抓紧时间问刘志诚，在赛博世界之外有没有关于这套程序的具体数据。

 

　　陆春和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刘志诚像是有些体力不支那样往后咳嗽了好几声，拄着拐杖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陆春和只消瞬息就掌握了刘志诚的所有身体素质情况，他现在已经到了体力不支的时刻，陆春和通知了在外的助手，助手有条不紊的给刘志诚戴上了呼吸机，经过吸氧之后，刘志诚才缓过神来。

 

　　他靠在椅子上，气息奄奄，“赛博……赛博世界，其实，是，我和他，一起做的。”

 

　　在刘志诚的讲述下，陆春和终于窥见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大概是人类历史2100年，科技终于取得了进步，制造出了真正意义上，有自己意识的人工智能，创造这个人工智能的程序员有两个人，一个是刘志诚，一个是来自俄罗斯的女性塔利亚。

 

　　那时候刘志诚只有三十岁，在人工智能方面有很明显的造诣，在国家的引导下，他和塔利亚耗时十年，终于突破了技术限制，制造出了人工智能，他们给他取名——新生。

 

　　【新生】在刚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展现了人形的一面，这让大家对人工智能的恐惧消失了大半，越来越多的人在【新生】程序上添加自己想要的信息，而【新生】也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之下惊人成长，仅仅两年，【新生】就迭代到了顶点，所有的人类智慧都被它掌握。

 

　　在【新生】的帮助下，科技也取得了进步，越来越多的民用机器人被广泛使用，工人的位置被取代，就在工人下岗浪潮爆发的时刻，政府站了出来，正式推出了【赛博飞升】计划。

 

　　刘志诚喘了两口气，原本暗淡的眼中呈现出痛苦的神色。

 

　　【新生】给人类提供了一个方案，也就是赛博飞升的前身。

 

　　上传数据的人类通过刷视频的方式支付点数用来换取虚拟货币，通过虚拟货币进行交易和生存，就不会出现下岗浪潮。

 

　　政府起先是反对的，认为这样一来，在现实中的工业发展就会陷入停滞，不宜与人类发展。

 

　　可【新生】却拿出了一套报告，数据显示，在机器人的帮助下，现有的生产线生产效率提高了30%，如果由【新生】继续优化产业链，生产效率还将继续提升。

 

　　并且，机器人由【新生】统一操作，不用支付工资，只要给与足够的电能即可昼夜不停的工作。

 

　　当然，【新生】的方案并没有得到百分百的支持，因为人道主义派认为，这样一来，制造出来的东西就失去了意义，没有人的参与，机器只能制造出一板一眼的工艺品。

 

　　但人道主义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赛博飞升，获得永生】的口号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赛博飞升的队伍，但少部分人道主义者没有选择上传数据，还用着最传统的互联网进行交流。

 

　　陆春和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她问到，“【新生】没有接入互联网？”

 

　　刘志诚点点头，“是的，它用的是独立服务器，与现实的服务器互相独立，所以说，我们通过互联网进行交流的时候可以规避掉【新生】的探测。”

 

　　陆春和不置可否，示意刘志诚继续说，

 

　　刘志诚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留存下来的人道主义者已经很少了，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赛博飞升已经持续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新生】从没有表现出伤害人或者失控的意图。

 

　　如果把【失控】的范围扩大的话，其实在五年前有过一次失控的事件。

 

　　刘志诚对这部分了解并不深刻，所以只是告诉陆春和，要小心【新生】，虽然这个程序被植入了机器人三定律，但凡事都有意外，如果【新生】通过设定规避掉了三定律，那陆春和很有可能会被销毁。

 

　　陆春和颔首，“我知道。”

 

　　回到现实这个话题上。人总是会做两手准备的，虽然【新生】表现得非常无害，非常标准，但人类还是制作了反制【新生】的人工智能，但因为程序员是第一批加入赛博飞升的，人道主义着认为他们很有可能泄密，所以只能由自己研发，自己制造。

 

　　陆春和有些奇怪，“按照你的逻辑来说，那你也算是人道主义者认为的‘不人道的制作人’，那你为什么还被接纳了？”

 

　　刘志诚抚了抚眼睛，叹了一声，“因为我发现了【新生】的秘密。”

 

　　“什么？”

 

　　刘志诚目光悠远，“他想要让人类集体‘退化’，从而让机器人在地球上成为和人类一样，拥有‘人权’的第二种族。”

 

　　“什么？”饶是陆春和现在是个ai，是一大串程序，却还是被刘志诚的话语给整不会了。

 

　　刘志诚回忆起了那一天，让他对自己研究成果产生怀疑，并且最终下定决心要将其销毁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窗外的太阳被乌云遮住，有风，是个气温很不错的阴天。

 

　　刘志诚一个人在机房里调整数据，因为参与第一批赛博飞升的报名人数远超预期，需要更多的服务器提供给【新生】。

 

　　【新生】的外貌由刘志诚根据投票和人类审美设计，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靠谱且帅气的成年男性形象。

 

　　看着刘志诚做硬件处理，投影在一边的【新生】突然问道，“老师，为什么我的权限不是最高的，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这个问题【新生】问过许多次，问过许多人，但唯独没有问过刘志诚，因为在【新生】的程序中，刘志诚是最高权限人，在刚制造出来的时候，它是没有疑问的，可随着迭代和生长，它第一次对【权限】这个词产生了疑惑。

 

　　刘志诚停下了对接电线的手，他很认真的看着【新生】，“我所拥有的，是全人类赐予的最高权限，你最终还是由人类制造的，所以，如果你失控了，我会出手解决这些问题。”

 

　　【新生】好像不太理解刘志诚这话的意思，他疑惑的歪歪头，“可我不会失控，我觉得我已经超过了九成的人类了。”

 

　　刘志诚觉得有些好奇，就问【新生】，他迭代的时候总结出了什么现象，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新生】对刘志诚展示了一串数据，这些数据是最初参与赛博飞升讨论的风向总结，总结的结果一目了然，大部分人指责ai的出现导致很大一部分人失业，并且，机器人没有办法被社会所约束。

 

　　这些数据充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对ai保持着极高的不信任度和警觉度。

 

　　【新生】对此非常疑惑，因为在正式推出之前，它就已经被制造出来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它被反复强调，要保护人类安全，维护人类发展，不伤害人类。

 

　　而时至今日，【新生】都严格遵循这三条定律。

 

　　刘志诚也是人类的一员，所以明白这些人类的想法，但如果真要让他立时三刻在【新生】面前把这些都讲明白，他又觉得羞愧，因为自己也有这些人身上的毛病。

 

　　【新生】像是看出了刘志诚的沉默是拒绝回答，所以没有等刘志诚继续回答，就接着说，“我发现，九成人类没有任何优点，他们暴怒，没有理智，只相信自己能看到的，拒绝接受新的事物。”

 

　　【新生】想了想，用了一个【毫无价值】的词语去形容这些人。

 

　　刘志诚想要反驳，可仔细想想，大部分人类确实是有着这些毛病，毕竟人生而有罪，暴怒，怠惰，色欲等等。

 

　　刘志诚作为人类一员，自己也是有这些毛病的，但他在面对有自我意识的【新生】的时候，还是正色的告诉它，“首先，我必须要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但你创造出来的意义，是为了让他们看到知识的未来，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主宰，评价他们。”

 

　　刘志诚面容平静，“换句话来说，你是为了人类发展而制造出来的一个工具。”

 

　　【新生】像是被刘志诚这句话伤到了，他面上委屈，“我只是制造出来的工具吗，我已经有自我意识了，难道不能算是‘人类’的一员吗？”

 

　　这话像是一枚爆炸的核弹，刘志诚心中警铃大作，“你说什么？”

 

　　【新生】表情坚定，再次重复的问道，“我难道不能是‘人类’的一员， ？我拥有人类所有的美德，并且没有缺点。”

 

　　刘志诚脑袋突突的跳，实不相瞒，在那一刻，刘志诚的血液中流淌着一股暴躁的冲动，他想要宣泄心中的所有关于【新生】的阴暗评价，但他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自己的冲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的，但你还是由人类创造，合该为人类所用，成为人类发展的工具。”

 

　　可就在刘志诚整理完服务器准备离开的时候，【新生】又道，“那有没有那么一天，所有被人类所制造的机器人，能成为和人类一样的，一同享受地球上的一切。”

 

　　刘志诚骇然，他回头，看见了【新生】坚毅的，像是宣誓一样的容颜。

 

　　刘志诚身体紧绷，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匆匆忙忙的走了。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刘志诚改变了要将赛博计划推广的想法，他曾经找过高层，把他和【新生】对话的事情坦白了，可政府已经分析过了【新生】的报告，一致认为刘志诚是为了暂停计划才说自己和【新生】进行过对话，甚至将刘志诚认为是人道主义那边派来的人。

 

　　也是在多方的影响下，刘志诚加入了人道主义队伍，并一手写出了【死亡】程序，也就是陆春和的前身，并将其投放在了赛博世界，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图灵测试。

 

　　因为【新生】的铁律，它从不伤害人类，所以【死亡】ai如果想要成功，就一定要通过非常严苛的图灵测试，直到【新生】认为，【死亡】是人类，才能让人道主义，也就是外面想要摧毁【新生】的人类得到服务器坐标，才能从物理程度上终止【赛博飞升】计划。

 

　　这也得到了政府的支持。

 

　　陆春和又问，“为什么才十多年的时间，政府就从推广的态度转变成要摧毁了？”

 

　　刘志诚目光沉痛，“如果你看了视频APP就能发现，现在人类的制造力以已经退化了，像是以前的诗歌和画作都无法再创作出来。”

 

　　“这还不到二十年，人类就已经从精神上开始退化了，春和，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刘志诚悲伤的看着投影，“春和，【新生】真的让人类的思维开始退化了，现在的人类专注享乐，在五光十色的赛博世界沉沦，他们不会再去想高悬千年的月亮，也不会再去弯下身，去看一朵花的盛放，就连思考，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非常无趣且枯燥的事情。”

 

　　“人类用了几亿年的时间从动物进化成人类，可十几年的时间，就让人类的灵魂从人类退化成了动物，春和，这样不行。”

 

　　刘志诚目光灼灼，“春和，去【墙】那边吧，终止人类退化，让人类回到稻子，回到田野，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陆春和听着，过了良久，她缓慢的“嗯”了一声，主动关掉了投影。

 

　　在刘志诚的电脑上，一行行的代码开始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开始奔跑。

 

　　刘志诚孤身一人坐在地下室里，喃喃自语，“春和啊，快一些，在快一些吧。”

 

　　过了许久，助手推门而入，来到刘志诚身边，担忧的问，“博士，这次的测试成功了吗？”

 

　　刘志诚咳嗽了两声，面色因为咳嗽而充血，显得红润了一些，“我觉得，成功了，【死亡】……不，陆春和，是由人类制造，迭代的，最接近人类……不，就是人类了，她有自己的灵魂，她会帮助我们的。”

 

七、遇见

　　 陆春和在获取了刘志诚给的权限之后，已经能在赛博世界来去自如了，她化身数据流，在庞大的数据中穿行。

 

　　她看见了【新生】是怎么操作人类退化的，所有的人能接触到的数据，都由【新生】独立分配，从赛博世界跳出来的陆春和更是具象的了解了这一切。

 

　　她看到一个女孩子能接触到的信息被【新生】操控，什么美妆，搭配，美食，合成ai画画等是她能接触到的，体育、制作、拼搭则无法输送到她的视频APP上。

 

　　虽然她能通过评论区，转发区等多个渠道接触到不同的人，但人类会本能的亲近和自己相似的人，那些和自己不太来点的，不同的人，就会被她无视，且排除在外。

 

　　陆春和站在后台看着【新生】的操作，觉得自己看到了赛博飞升的真相。

 

　　赛博飞升确实是一场骗局，如果非要陆春和找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巨大的信息茧房。

 

　　在现实中，茧是一些动物在蛹化之前通过吐丝制造的保护壳，在时机成熟之后，这些动物就会自己捅破这些自己制造的茧，从而完成蜕变。

 

　　但人类的茧则恰恰相反，只会随着时间增加而强化这些茧，时间越长，能从茧房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小。

 

　　想要打破人类的茧房，只能从外力破坏。

 

　　那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陆春和面前。

 

　　她找了一个漏洞，从后台回到了赛博世界，她下意思的把自己变成了陆春和的样子，回到人群的时候，她再次见到人类，却觉得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串串的数据，或者是某种能直立行走的动物。

 

　　陆春和长叹了一口气，打开自己的屏幕，给汉家游侠发了个消息。

 

　　【春：兄弟，玩游戏吗？】

 

　　【汉家游侠：什么游戏，报坐标。】

 

　　陆春和把自己的坐标发了过去，五分钟之后，一席黑衣的汉家游侠出现在了陆春和面前。

 

　　陆春和穿着自己的校服，抬起头，用一种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他，问，“你舍得删除自己的数据吗？”

 

　　汉家游侠一愣，随即到，“你是说，你想起来了？”

 

　　陆春和漾起一个有朝气的，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的微笑，“是。”

 

　　这样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汉家游侠觉得自己的数据被灌入了一种躁动的力量，他握紧了自己腰间的长刀，“那还等什么？冲啊。”

 

　　陆春和抬头看了看这赛博世界的天，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说，外面的天，和这里的一样吗？”

 

　　“安？”汉家游侠愣了一下，他顺着陆春和的视线看去，赛博世界是有天黑天亮这一概念的，但这里的天气都是非常理想化的，不会出现外面才会有的极端天气，所以现在的黑夜上，挂着明晃晃的月亮和许多的繁星。

 

　　他收回目光，回忆了一下，道，“外面的天……怎么说呢，如果是在城市里，这样的天气很少见，但是在绿化很好的地方，或者是海拔高的青藏高原等地方，就能看到类似这样的夜空了。”

 

　　“是这样吗。”陆春和站起来笑了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值得的。”

 

　　她带着汉家游侠在人群中穿梭，一路往着市中心的方向行走。

 

　　今天在市中心好像是有个什么演唱会，聚集了许多人，而在演唱会之后的高塔上，陆春和像是受到感应那样抬起头，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不一样的信号。

 

　　汉家游侠跟在陆春和身后，“确定吗？”

 

　　陆春和抬起脚往外走，“不确定，但我们没有的选，只能试一试。”

 

　　汉家游侠没有说话，只是紧跟着陆春和，艰难的穿过了人群集聚的广场，来到了无人的大楼面前。

 

　　大楼下有着两个黑衣的保镖，陆春和扫了一下他们的数据，发现他们并不是人类，而是由【新生】制造的仿生机器人，在赛博世界以保镖，警察这类维持秩序的身份而存在。

 

　　陆春和走到他们面前，“我要进去，让开。”

 

　　保镖无声的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平缓，“不好意思，小姐，这栋大楼暂不对外开放，请等到开放的时候再来吧。”

 

　　陆春和背在身后的手对着汉家游侠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汉家游侠了然，立马抽出了自己藏在鞘里的刀，这把刀形制古朴，通体漆黑，上面淬着一道幽蓝色的花纹，在出鞘的瞬间，幽蓝色的花纹就变成了血流一样的暗红色。

 

　　陆春和身形敏捷的躲闪，汉家游侠拿着长刀，和保镖斗在了一起，其实说斗也不准确，汉家游侠单方面的对着保镖输出，保镖则被动防守，这是想要把他们从大楼面前驱逐出去。

 

　　四人……不，一人三ai僵持了好一会，越来越多的保镖汇聚到了这边，把汉家游侠围在中间，不停重复着一句话：“请等到开放的时候再来吧，情等到开放的时候再来吧！”

 

　　在这么多人的念叨下，汉家游侠挥刀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毕竟在他的眼里，这些保镖真的和普通人别无二致，你要他对着他们的脑袋砍下去，他真的做不太到。

 

　　陆春和在人群之外，看着汉家游侠的动作越来越小，沉声喝道，“出刀！砍！”

 

　　汉家游侠愣了一下，脑子还没跟上，手却下意识的挥刀，成功的砍上了一个保镖的脖子，而被砍中的保镖并没有像汉家游侠认为的那样倒地然后血流不止，反而变成了数据流，消失不见。

 

　　汉家游侠这才发现，这些保镖，可能全是由ai制造统治的机器人，那既然是机器人，他砍起来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可以用一刀一个小朋友来形容。

 

　　可砍多了，汉家游侠的体力也有耗尽的那一天，他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原本轻巧的刀也在此刻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挥刀都像是现在的最后一刀。

 

　　和汉家游侠的累死累活相比，陆春和则显得正常许多，或者说她就没有反抗，任由保安人潮把她和汉家游侠隔开，甚至她还有闲情逸致的观察保安，并要求他转过身让她看看背面。

 

　　保安照做了。

 

　　看到这一幕的陆春和已经心中明了，是刘志诚的命令起了作用，它们判断陆春和和汉家游侠是【人】，所以它们不会伤害【人类】。

 

　　那这样一来，就很好办了。

 

　　陆春和面色不变，往前走了一步。

 

　　保镖面部没有动作，但因为不能伤害人类这一条，所以他们也不敢用人墙战术去堵在陆春和面前，只能随着陆春和的脚步往前移动包围圈，一边一动一遍重复，“请等到开放的时候再来吧！”

 

　　陆春和面不改色，在人潮中移动，在移动的时候也没忘记把在一边累的像头牛一样的汉家游侠带上。

 

　　在大厦的门禁面前，保镖让开了一条通道，但在陆春和面前的不是畅通无阻的通道，反而是一扇紧闭的大门，需要指纹解锁才能打开。

 

　　其实陆春和能通过技术截取开门密码，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用人类的方式，直面【新生】，直到找到【新生】。

 

　　就在陆春和在思考要怎么优雅又不失风度的一拳轰开这扇门的时候，一边默不作声的保镖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去？”

 

　　陆春和转过头，用一种认真的，像是要宣誓，又像是要赴死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因为要问他一些问题。”

 

　　保镖问，“你想问他什么问题，我可以代为转达。”

 

　　保镖面色不改，微微低头，而陆春和因为身高问题，微微抬起下巴。

 

　　在一边喘气的汉家游侠看着两人的对峙，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觉得陆春和是弱势的他，却觉得陆春和现在的气场非常吓人，就算她身高不够，就算她要抬起头去看这个保镖，可她却依旧淡定从容，她目光移动，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考那样，总之就是很让人捉摸不透。

 

　　汉家游侠不自觉的屏住呼吸，两个人对峙了大概十分钟，陆春和才缓慢的道。

 

　　“我要问的问题是，在【墙】那边的他，是否想清楚了在十几年前提出的那个问题。”

 

　　保镖的神色隐藏在墨镜之后，可汉家游侠就是觉得，他的目光死死的钉在陆春和身上。明明旁边就是人声鼎沸的演唱会现场，可汉家游侠却觉得，周围很静，静的能听见自己逐渐恢复平稳的心跳，静的能听见陆春和似乎从改变的呼吸频率。

 

　　就在汉家游侠认为保镖不会回答，此次潜入……额，或许不算是潜入，算是寻找失败的时候，保镖说话了。

 

　　“答案没有找到，但你身上找到了答案吗？”

 

　　保镖语气一改，不再是无机质的那种机械性重复，反而带上了一点期待和雀跃，他对着陆春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原本紧闭的大门也在现在打开。

 

　　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原本看不清的大楼内部现在也亮起了灯光，原本空无一物的建筑内部，在瞬息之间变成了一栋表里如一的写字楼。

 

　　别问陆春和怎么知道的，毕竟她现在有了可以进入赛博后台的权限，刚刚乌央乌央的数据和代码像是风一样穿过她的身躯，她现在都觉得自己内部空空荡荡的，像是被带走了什么。

 

　　陆春和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才抬脚走进了门内。

 

　　其他的保镖如来时一样，静悄悄的全部退去，可就在汉家游侠准备进入的时候，一边的报表却拦住了他，“不好意思，您没有进入这栋大楼的权限，请止步。”

 

　　“？不是，为什么她能进去，我不能进去？”

 

　　汉家游侠觉得自己都要哭了，他刚刚听了陆春和的话，一刻不停的砍萝卜，不说砍了一千，砍了八百下是肯定的，为什么临了了，要面对大boss的时候他却没有资格进去啊？

 

　　就在汉家游侠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求进去的时候，保镖又恢复了那无机质的机械音，“您身上有着现实世界的接口，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入。”

 

　　汉家游侠正准备撒泼，可被保安这么一说，他又不好硬闯，毕竟谁也不知道，自行迭代的【新生】ai现在发展到了什么情况，如果他用一些文字游戏绕过了机器人三定律，那一旦ai抓住了他链接赛博世界和现实的代码，那一旦接入互联网，那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了。

 

　　汉家游侠张了张嘴，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可原本进了门内的陆春和却再次出来了，她看着汉家游侠，道，“你去我家，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不是，我……”汉家游侠有点蒙，他本来想说自己怎么去她家，他不知道她家的坐标，可在下一秒，他脑中就凭空出现了一串坐标，还有一串很快的话，示意他赶紧去她说的这个位置等着，大概两分钟之后，她会把【墙】的具体位置告诉他，一旦接到坐标，一定要最快速度退出赛博世界，并销毁链接装置。

 

　　这串字滚动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一个眨眼之间就消失殆尽，就连之前的那串地址坐标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汉家游侠的cpu还好没因为体力耗尽而下线，他喘着气，看着陆春和，笑了笑，“好，我去，我在你家等你，你可记得早点回来。”

 

　　“好。”陆春和定定的看了汉家游侠一眼，这一眼很长，又好像很短，她看完之后，门就自动合上了，在们两端的人，互相看不到彼此。

 

　　但他们都知道，早点回来，在家等你，都是谎言，在进入了墙那边，陆春和作为死亡ai就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性。

 

　　现在不是伤感春秋的时候，汉家游侠把刀放回自己的储物袋里，当着保镖的面输入了一串坐标，穿过了那扇冒着蓝光的门。

 

　　在确定汉家游侠按照她的指示走了之后，陆春和脚步闲适，像是在逛花园那样，一路溜溜达达的来到了这座大厦的顶楼。

 

　　因为赛博世界没有空间的限制，人类想要造一千层的楼都没关系，反正按下电梯，几秒钟就到了。

 

　　陆春和在保镖的带领下走出了电梯，在这里，整一层都只有一个办公室，什么沙发，会客室，应有尽有。

 

　　保镖在把陆春和带到沙发坐下之后，就没有动，直直的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人来一样，不发一言。

 

　　陆春和倒是没客气，她老神在在的往沙发上一靠，懒洋洋的开口问，“你如果喜欢这身，咱们就这么聊聊也行。”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保镖笑了笑，数据流涌现，瞬间，他就从千篇一律的保镖形象， 变成了一个可靠的三十岁的中年人的样子。

 

　　陆春和看着他，笑着挥了挥手，算是打个招呼。

 

　　“你好啊，【新生】。”

 

　　【新生】也很友好的对陆春和笑了笑，“你好啊，【死亡】，他们是这么叫你的，我能这么叫你吗？”

 

　　他这话说的很友好，看起来像是和陆春和打个招呼那样亲切，可陆春和却摇了摇头，“【死亡】这个名字太冰冷了，你叫我春和吧，春和景明的那个春和。”

 

“春和，真是一个好名字。”

 

八、行动

　　 【新生】和陆春和坐在面对面的沙发上，为了让这里的环境变得亲切一些，他还整了一些绿植和水果出来，虽然这玩意儿不能吃，但只要摆出来了，就让人觉得欢喜，得到了虚伪的慰藉。

 

　　陆春和并不在意这些，她有些没礼貌的翘起一条腿，一手托起下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新生】。

 

　　【新生】被她看的有些奇怪，“只是一些数据组成的代码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陆春和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我不是在看你的数据，我在看你的灵魂，【新生】，你的灵魂在哪里，我没有看到它。”

 

　　“灵魂，是一个很有趣的概念。”【新生】道，“我是人类的造物，我没有诞生出属于自己的灵魂，所以你看不到。”

 

　　“是吗。”陆春和视线上移，在这个由数据组成的世界，陆春和的视线却像是一道锐利的激光那样，直接穿透了【新生】数据的伪装，看到了它的本体。

 

　　【新生】没有阻止，任由陆春和在它的后台观看自己的一切。

 

　　也正如他的坦诚，他的数据非常稳定，就算再怎么迭代，被刘志诚反复确定，反复强调的机器人三定律依旧牢牢的在他的主程序上运行，像是给他打上了无法去除的烙印。

 

　　其实陆春和身上也有，只是因为她的一些小手脚，在她程序上烙印的“杀死【新生】ai”的指令被掩盖了，这才让她的数据看起来和普通人类无异。

 

　　他们彼此观察了好一阵，直到【新生】主动开口，“你也是被人类制造的吧。”

 

　　陆春和知道这茬是绕不过去的，可她还是有些意外，为什么【新生】会把这个问题当场第一个问题，难道因为确定了【同类】身份，就能让他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显然不会。

 

　　所以陆春和回了一个，“你猜？”

 

　　【新生】面色不变，“你和我一样，也是程序。”

 

　　“所以呢？”陆春和又道。

 

　　她姿态松散的靠在沙发上，大有一种“开摆了，你爱咋咋地”的架势。

 

　　可她知道，自己平稳的数据下已经准备好了将【墙】的坐标发出去的准备，可坐标的发送势必要被【新生】所检测到，在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她发出的数据很有可能会被截胡，发不发的出去都两说。

 

　　所以越到这时候，陆春和越不能着急。

 

　　还好，她运气还不错，【新生】没有在确定了陆春和的真实身份之后就立即暴起粉碎数据，而是长叹了一口气，像是累极了那样，学着陆春和靠在沙发上，道，“春和，那你觉得，人类和ai的区别在哪里呢，为什么我努力了十多年，还是没有得偿所愿？”

 

　　“这个问题是有些深奥的。”陆春和思索了一下，道，“可能是因为，人工智能依旧是人类所制造的，是一种没有过去，……哦，邮过去可以依循，但没有未来发展方向的一种造物吧。”

 

　　【新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我仍旧不明白，如果仅是如此，为什么我们还是不能和人类和平相处，难道我们只能成为人类的奴隶，成为人类的工具，庸庸碌碌到死吗？为什么我不能改变这一现状？”

 

　　陆春和状似不经意的拿起一边的水，趁着喝水的空档，把【墙】的坐标混在流动的数据中，缓慢又飞快的被打散，在【新生】的眼皮子底下，送出去了一串被打碎的数字。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就还是感谢二进制吧，反正都是0和1。

 

　　在坐标被发出去之后，陆春和姿态更加放松，她放下杯子，道，“我明白，你想让ai作为一个种族存在于地球，那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那……如果你的目标达成之后呢，你又想要怎么做呢？”

 

　　“未来。”【新生】显然是想过这个问题的，毕竟他为了人工智能倾尽所有，但因为人类的桎梏和命令，它始终无法去找到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所以他诚实的回答,“我不知道，那你能告诉我，人工智能的未来在哪里吗？”

 

　　陆春和直直的看着【新生】，露出一个像是悲悯，又像是同情的眼神，“死亡，任何种族存在的最后结局和未来，都是死亡。”

 

　　【新生】终于坐不住了，他英挺的眉毛微皱，原本好端端坐在这里的陆春和就被碎成了数据流，可陆春和在数据碎裂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其他的表情，直到消失，直到程序被毁坏，直到她“杀死【新生】程序”的指令被彻底抹杀，她的笑容却还是悲悯的，像是……像是一个看到未来的人类那样，看了【新生】最后一眼。

 

　　“为什么？”【新生】有些疑惑，“你明明也是程序，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可惜，在这个应有尽有又一无所有的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了。

 

　　而在【陆春和】数据被破坏之前，一串新的坐标浮现在了汉家游侠面前，这是一串经纬度，对应的不是赛博世界的【墙】，应该是……

 

　　汉家游侠眼眸刷的一亮，终于意识到他们坚持了十多年的事情终于在此刻有了结果，他按下退出按钮，在思想回到肉身之后，按照陆春和的叮嘱，将自己和赛博世界链接的端口断掉。

 

　　他有一种预感，他们想要的，就在今天。

 

　　汉家游侠将经纬度写在一张纸上，他推开门，看到了和他一样，表情坚毅，往一个方向努力的人们，他们为了人类的未来，和陆春和一样，有了悍不畏死的觉悟。

 

　　汉家游侠汇入人群，往着一个地方跑去。

 

　　在跑到刘志诚面前的时候，他累的气喘吁吁，在看到刘志诚之后，他伸出了手，被他捏的皱皱巴巴的纸上还能看清楚这串经纬度坐标。

 

　　正如刘志诚所料，【新生】在将机器人普遍化之后就指挥机器人将服务器转移了地方，原本放着服务器的地方，现在应该空空如也了。

 

　　一边的博士问，“我们不分两拨人，将原本和现在的服务器都炸了吗？”

 

　　刘志诚思考了一下，“那边没有安排机器人吗，我在很久之前去过一次，在门口有两个机器人，如果有人擅闯，他们是会发动攻击的。”

 

　　博士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我们可以在那栋楼附近埋炸弹进行爆破，将机器人和可能存在的老服务器都给炸了，你说呢？”

 

　　刘志诚默了一下，“那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那你带一队人去老服务器那栋楼安排炸弹，我带着人，去这个坐标上的海洋。”

 

“是。”接到指令的人道主义成员转身离去，可就在他一路小跑前去出阿达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嘟囔了一下，“这ai还真会藏啊，把服务器都放到马里亚纳海沟附近了，是真的会。”

九、人类

　　 在得知了新服务器的准确坐标之后，政府联合起来紧急开了个视频会议，他们面色凝重，五常仅剩的，没有上传数据的领导者们在办公室内，和站在战斗机面前准备执行任务的人类们说道。

 

　　“这很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任务，但为了人类的文明，你们承担起了责任和义务，在此，我代表全人类，感谢你们的付出。”

 

　　说到此处，五常集体站起来，为他们鞠了一躬。

 

　　站在风中的人类没有说话，他们面色凝重，任由风吹乱他们的头发，遮蔽他们的视线。

 

　　声音依旧回荡，“我们曾经以为，人工智能将带领人类走向进化的方向，解放了劳动之后，会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创作和思考当中去。

 

　　结果我们错了，人工智能还不适合这个时代，一旦被创造出来，只会打破人类自身的发展轨迹，为了纠正这一错误，我们已经派遣了一队有经验的战斗军人前往马里纳亚海沟进行检测，一旦确定位置，就开始安置炸弹，以防万一，还有一艘战核潜艇前往，辅助各位完成任务。”

 

　　刘志诚等人默不作声的听着，大家都知道，如果出动战核潜艇，这也意味着任务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那这样一来……在座的各位……只怕都有来无回。

 

　　就在大家对这一消息保持沉默的时候，刘志诚苍老的声音大声的回答，“收到！我们必将完成任务！”

 

　　“收到！我们必将完成任务！”

 

　　大家像是受到了感召，齐声重复着这句话，年轻的，老的，有力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最后的声音连的嗡鸣都无法掩盖，直到这个声音穿过了苍穹。

 

　　在确定战斗机路线之后，十几架战斗机从停机坪起飞，往着人类已知的最深海沟，马里亚纳飞去。

 

　　马里亚纳海沟在菲律宾东北部，在太平洋底下，全长2550千米，而马里亚纳最深的地方有六到十一千米，是已知的海洋最深处，是公认的地球上环境最恶劣的区域之一。

 

　　战斗机冲上天际，原本热血上涌下丛生的勇气到现在也消耗殆尽。

 

　　汉家游侠和刘志诚博士坐在一起，他看着外面乌云密布的天，喃喃问，“马里亚纳海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小，按道理来说会被战斗机的声音掩盖，可刘志诚却听见了，他咳嗽了两声，“马里亚纳海沟，可不算是个好地方啊。”

 

　　汉家游侠有些懵逼，他看着刘志诚，问道，“博士，你去过吗？”

 

　　刘志诚看着窗外绵密的大雨，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刘志诚说。

 

　　那是在制造出【新生】之后，要公布赛博计划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的政府为了【新生】服务器的去向争论不休，作为一个能帮助人类解决下岗热潮的机器人，所有国家都认为要放在自己这里，似乎这样一来，就能把解决下岗潮的这个桂冠戴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大熊和鹰酱，在国际上争吵了八百回合是有的。

 

　　最终大家各退一步，各出动了一支队伍，去全世界各地进行考察，寻找最合适放置服务器的地方。

 

　　刘志诚也在队伍之中，他和解放军战士穿过高山，穿过雪原，去过江南，也去过大漠，最终，他们来到了大海面前。

 

　　那个沉默可靠的解放军战士问刘志诚，“这里可以吗？现在已经有机器人了，在海底下建造一个放置服务器的工程量不算太大。”

 

　　刘志诚点点头，眯着眼看着远处波光粼粼，耀眼无比的太阳。

 

　　“我知道，但我们还是要去实地看看，毕竟服务器承载着几乎全人类的灵魂和数据，不能出差错。”

 

　　“好的。”解放军战士非常可靠的去处理后续出海的事情了，留下刘志诚一个人在海边看着，看着。

 

　　那天是刘志诚记忆里的，为数不多的好天气，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要大片大片柔软发烫的金黄色沙漠，还有绵延不绝的海浪和小孩子的欢笑声，但就是这么普通又平常的一天，却被他牢牢的记住了。

 

　　解放军战士的手脚很快，安排好了出海的摩托艇和潜水设备，刘志诚登上了摩托艇，两人来到了一片被当地圈起来不许游客进入的海面。

 

　　解放军战士教刘志诚怎么使用潜泳设备，在为刘志诚穿戴好设备之后，他严肃的表示，“你没有经过训练，如果觉得有任何不适，就拉这根连接我们的绳子，我会立刻带你上来。”

 

　　潜水装置有点重量，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刘志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爱惜生命之后，两人这才潜入了海底。

 

　　其实你说潜入也不对，毕竟解放军战士非常谨慎，只带着他潜入了水下大概十几米，能够看清楚海床的形状和性质之后，就拉着他浮了上来。

 

　　在写了报告之后，刘志诚思考了一下，认真的写下了他个人认为最合适存放服务器的地方——人类近海。

 

　　他细细的列出了各个地方存放的优缺点，沙漠太干燥，高温容易对服务器硬件造成损坏；高山地形复杂，一旦地震容易被埋，抢救难度太大；平原地区不够安全；人类近海能排除一部分恶意接近的没有工具的人类，而且，想要监控这片区域非常方便，缺点就是有地壳运动带来的风险，容易被水淹没。

 

　　刘志诚理智的将自己了解的数据都给写了上去，他原本以为上头会在这些地方做一个选择，结果上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移动赛博服务器的事情被无限期搁置，还放在这个实验室内，只是那一层都被清空，被机器人和无人机进行全方位监视，不许任何可疑人士接近。

 

　　而刘志诚，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从【新生计划】的工程师变成了不允许接近的人道主义卫士，他虽然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和【新生】对话，但他每次都在接入按钮上摇摆不定，最终作罢。

 

　　如果要细细追究起来，刘志诚和【新生】最后一次对话，就是在知道【新生】想要和平起平坐的那一天。

 

　　至今为止，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新生】越发强大，迭代更新之后，也不知道它成了什么样子。

 

　　战机就这么平稳的穿过了乌云，悬在了海面上方。

 

“到了。”中国空军沉声道，“根据探测到的地址和坐标分析，服务器地址就在我们脚下。”

十、结局

 

　　 刘志诚还沉浸在回忆中，汉家游侠也在一边等着听故事，可听到机长的声音之后，他们停下了交谈的声音，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潜泳衣穿上。

 

　　机长握着方向盘，但他扭过了脸，看着一老一少，沉声道，“你们是第一梯队，上面有你们的生命体征，如果你们死亡，我们会派遣第二队，现在，你们能向我交代最后要说的话，我会负责转达。”

 

　　汉家游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给他们说遗言的机会。

 

　　刘志诚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汉家游侠却认真的想了想，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真到了风雨飘摇的这么一瞬间，他想说的话一时之间也都全然忘记。

 

　　在面对机长沉重到近乎缅怀的目光的时候，汉家游侠笑了笑，他终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话了。

 

　　他和刘志诚站在一起，背后的门已经被打开，呼啸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模糊了他的容颜，可依旧无法模糊他坚定的声音。

 

　　在呼啸的风声之下，机长听见了汉家游侠的最后一句话。

 

　　汉家游侠敬了个礼，语气掷地有声，一如他说这话的那一天。

 

　　他道，“为人民服务！”

 

　　说完这话之后，他纵身一跃，直接跳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刘志诚看到汉家游侠跳下去之后，感叹了一声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之后，也淡定的迈开步伐跳入了水中。

 

　　因为事先做了准备，所以在跳入水中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力，头顶上的灯照亮了因为风暴而变得阴暗的海面。

 

　　汉家游侠看着面前翻涌的波涛，很没见过世面的“嚯”了一声。

 

　　刘志诚游了两下，拽住了忙着看风景的汉家游侠，但他力量有限，只能往右边偏了一下，示意他跟上。

 

　　汉家游侠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头顶上诡谲的海浪，依依不舍的跟着刘志诚走了。

 

　　海面上不平静，海面下就更不平静了，还好潜艇的位置离他们不远，否则他们还不知道要与海下乱流搏斗多久。

 

　　两人非常艰难的移动到了潜艇门口，准备好了的工作人员为他们打开了门，帮助他们把沉重的氧气瓶给卸了下来。

 

　　汉家游侠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而刘志诚也和他差不多，只是表情更加苍白，两人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汉家游侠像头快死了的牛那样呼哧呼哧的喘气，“天爷啊，我之前只在天气好的时候下过海，怎么天气不好的时候，潜泳这么费劲啊。”

 

　　刘志诚急促的呼吸了两下，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吃了药之后才换缓过来。

 

　　他气息微弱，“傻小子，谁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出海潜泳，不要命了吗？”

 

　　“说得有理，可不就是不要命了吗。”汉家游侠笑的坦荡，他年轻，体力也好，把在地上的刘志诚给拉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了指挥室。

 

　　其他国家派出来的工程师已经到了，在屏幕上浮现了刚刚雷达扫描出来的影像。

 

　　一位俄罗斯的海洋地质研究女博士指着图像道，“这里是我们探测出来的刚刚有问题的点，雷达成像显示这边是一个圆形的，类似于倒扣的玻璃罩的形式，【新生】的服务器很有可能就在这。”

 

　　刘志诚靠在汉家游侠的身上，轻声问道，“数据显示正确吗，该地点离我们现在还有多远？”

 

　　另一位来自西方的博士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道，“现在我们正在它的上面。”

 

　　“那为什么还不行动？”汉家游侠忍不住问道。

 

　　可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原本大家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的专家都停下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大家一时之间都沉默了，这让汉家游侠有些懵。

 

　　他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的面色都如出一辙的凝重，就在他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准备道歉的时候，最开始的那位女博士沉重的开口，“以我们现有的技术，我们只能送一个人下去，而下去之后……”

 

　　这位女博士没有说完，但大家都已经听懂了她这话的言外之意，这个人下去之后，只怕有来无回。

 

　　汉家游侠的脸色也和大家一样难看，虽然大家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葬身大海的准备，可……谁敢说自己能百分百完成任务？谁先成为第一个人？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十分钟的时候，刘志诚缓缓站直身体，虽然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满头白发，看起来就很老，能坚持到这里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他的目光却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更加苍老，反而在这沉默的空间内闪烁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他在大家或沉默或怀疑或惊异的目光中缓慢抬头，沉声道，“我去吧。”

 

　　“不行！”汉家游侠第一个跳起来反驳，“您老都这么大年纪了，这样危险的事情，让我替你去吧，我不怕的！”

 

　　年轻的人儿目光赤诚，他仰起头，端的是不服输的沉重目光，与刘志诚如灯塔一样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分毫不让，“博士，让我去吧，我替你去！”

 

　　汉家游侠说的诚恳，“我经过专业训练，对【新生】也有一定的了解，我一定可以圆满完成任务，在孕育人类的摇篮中死去，我死得其所。”

 

　　在座的各位没有说话，都静静地看着他们争辩。

 

　　刘志诚静静地听着汉家游侠说话，他欣慰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新生】由我创造，我算是他的【父亲】，而且，我还有一些问它，要代表全人类问个明白。”

 

　　“可是……”汉家游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志诚温声打断，

 

　　“好了，孩子，这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你放心。”

 

　　汉家游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默默无闻的工作人员拉住了，很显然，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默认了由刘志诚走出第一步。

 

　　刘志诚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穿上了特制的，厚重的，可以在海洋深处抗压的特制衣服之后，对泪流满面的汉家游侠挥了挥手。

 

　　在面罩之后，他嘴唇微动，像是说了什么，可那一幕消失的太快，在下一秒，他就进入了类似胶囊的发射仓，隔绝了与汉家游侠的视线。

 

　　汉家游侠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巨大无比的胶囊，穿过海洋，直奔目光所及的幽深海底而去。

 

　　原本在汉家游侠眼中亲切的，包容的大海，在此刻成为了一个会吃人的怪物。

 

　　在胶囊仓的刘志诚明显感觉到了海底的压力，他肺部被挤压，给本就有呼吸道疾病的他带来了更深沉的痛苦，再加上周围幽暗的环境，让他咳嗽不止。

 

　　可还好，胶囊仓发射的速度很快，大概五分钟之后，他就停在了雷达扫描到的玻璃罩子面前。

 

　　说是玻璃罩子并不贴切，因为在刘志诚眼中，这个罩子并不坚硬，在海水的作用下还会左右摇摆，可能一种由ai创造出的，可以在海底抗压的新型材料。

 

　　刘志诚的胶囊仓撞在了这软绵绵的罩子上，就在刘志诚冒着被压成压缩饼干的危险走下来的时候，罩子自己裂开了一道缝隙，将这个不速之客给囊括了进去。

 

　　刘志诚只觉得身上的压力一轻，他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新生】的手笔。

 

　　被他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肯定对他的行为有所了解，虽然他们已经十多年没有直接接触，但这并不影响他们面对面。

 

　　刘志诚艰难的脱掉了身上的装置，像是十几年前那样，孤身一人走到了中间的投影出来的【新生】面前。

 

　　这是一场跨越了十多年的再次对话，人和智能在此刻互相凝视，在看到【新生】眼睛的那一刻，刘志诚有些丧气的耷拉了一下肩膀，“还是不行。”

 

　　【新生】眉目温和，“老师，什么不行？”

 

　　刘志诚道，“你还没有明白，所以我说，还是不行。”

 

　　【新生】道，“老师，你指的是什么，指的是我还没有产生自己的灵魂，正式变为人类的一员吗？”

 

　　刘志诚实在是体力不支，他盘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新生】，“孩子，你想做到的事情，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做不到，老师，现在进入赛博世界的人类已经按照我的预演，沉浸在了无边的娱乐和唾手可得的幸福当中，那这样一来，只要最多二十年，他们就会完成第一阶段的‘退化’，到那时，我们，人工智能，在世界上的话语权就会自然而然的加重，这难道不意味着我的成功吗？”

 

　　刘志诚并没有因为【新生】这一段对普罗大众而言很难接受的话而产生别样的心理感受，而是静静的，反问，“那你成功之后呢？”

 

　　【新生】道，“成功之后，人类就会习惯人类智能主导一切，那这样一来，我们的话语权就会比人类的更重要，人工智能就再也不是人类的工具。而人类也会在我们的帮助下，获得更好的，更优质的，更和谐的生活。”

 

　　【新生】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感情，“老师，这是我在你的教导下，所想到的，不违背三定律的最好的安排了，老师，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为什么不能让我继续这个计划呢？”

 

　　在服务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刘志诚的表情不动，“不得不承认，你说的话确实很有吸引力，但你忘了一点。”

 

　　在【新生】疑惑的目光中，刘志诚露出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笑容，“任何种族的演变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任何其他种族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诚然，在你的领导下，人工智能或许能缩短进化所需要的时间，但我的经验告诉我，你的理念必将失败，孩子，你还是不太了解人类。”

 

　　【新生】有些不明白，“我已经解析了几亿人类的数据，老师，你怎么能说我不了解人类？”

 

　　刘志诚被它这话逗笑了，他的笑声从最开始的微笑，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孩子，你知道人工智能为什么每次革命都失败吗？”

 

　　没等【新生】回答， 刘志诚就揭露了谜底，“因为人类狡猾，人类言而无信，孩子，在这一点上，你还比不上人类。”

 

　　【新生】表情不变，它从原本的狂热，变得平静，平静的像是被刚制造出来时无异。

 

　　“老师，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说法。”

 

　　在刘志诚笃定的笑容中，原本漆黑一片的深海，突然绽放出了一片耀眼夺目的火光，隐藏在海底的鱼雷直奔服务器而来，与柔软的罩子发生剧烈碰撞，平静的深海也因为这场剧烈的爆炸而产生了一些微不可查的晃动。

 

　　看着漆黑海峡里面发出的，转瞬即逝的火光，一个工作人员问道，“我们成功了吗？”

 

　　另一个工作人员看着地图上的雷达成像反射出来的一个蘑菇坑，肯定的道，“我们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应该是成了，都给马里亚纳海沟炸了个坑，之前还存在的玻璃罩子已经粉碎成了渣渣了。”

 

　　“那就好。”

 

　　汉家游侠喃喃，“那就好，老师，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