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论
我之所以会研究理性论,起因要追究到刚刚进入大学时,学校赠送书籍作为新生礼物,我收到了《人类简史》。书中有两个观点让我感触很深,一个是“科技能给生物层面停滞不前的人类带来进化”,另一个是“人类依靠虚构的事物才能组成庞大的群体”。 人类一直在进步,但这种进步只是文化的进步,即是软件的进步,而硬件却没有多大变化。如果把一万年前的婴儿带到现代来抚养,他可以成长到比部分现代人还优秀。依靠基因突变的自然进化以百万年为单位,所以能够文化进化的人类才在自然界如此占优势。
随着科技的进步,我们逐渐获得了升级硬件的能力。正如不能用猿猴的思维方式衡量人类的思维方式一样,我们也不能用人类的思维方式衡量新人类的思维方式。我们需要抛弃人类的偏见,才能研究新人类的可能形式。
人类的强大不仅体现在文化进步上,也体现在群体规模上。黑猩猩的群体最多只能达到数百只,如果规模更大,群体就会分裂。而人类却能构成多达数万甚至数亿的群体,这是因为人类能够用语言创造出虚构的事物。即便我们素不相识,只要信仰共同的上帝,我们就能共同战斗。而动物的群体只能依靠个体之间的感情来维持,人类如果用同样的方法,也只能获得为数不多的家人或朋友。
我又在《乌合之众》中见到了类似的观点,“群众被共同的群体幻觉结合到一起”。与《人类简史》的观点结合,国家、公司、家族这样的虚构事物都依赖群体幻觉,并将其中的个体统合为群体,使他们丧失个体性,沦为群体的一员。
于是我不禁要想,我们生活在虚构当中吗?什么才是实在的?这就是理性论的起源。
我借用黑格尔“正、反、合”的逻辑结构,从理性开始讲起,然后研究非理性,最后将理性与非理性结合在一起,探索实践理性。这里只提供理性论的基本骨架,细节可能非常粗糙,请多多包涵。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先澄清一些可能的误解。
首先,理性论的理性不同于任何其他人所说的理性。概念是有歧义的,不同语境下的概念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意义。为了理解他人,我们需要放下自己的偏见,通过概念所处的语境来理解概念。
其次,理性论属于不可知论,但并不是完全否定可知论,而是将可知论归入非理性并加以研究。在实践理性中,理性论要实现理性与非理性的统一,也要实现不可知论与可知论的统一。
还有,理性论是认识论,与本体论无关,因此既不是唯物主义也不是唯心主义。唯物和唯心涉及思维与物质的因果关系,在理性论看来,这是不可知的。
最后,文中举的一些例子并不是归纳论证,而是举例说明,真正的论证在并非举例的内容中。“我思故我在”这类命题不证自明,而定义则属于公理,不需要多余的论证,只需要通过例子来说明命题的含义而已。
一 理性:对主观与客观的区分
我们开始第一部分内容,什么是实在的?什么是虚构的?
考虑缸中之脑的可能性,你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你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你误以为自己根据感官幻觉建构出的世界是确实存在的。你能证明自己不是缸中之脑吗?
当然不可能,只要抛弃常识的偏见来思考缸中之脑,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合理的假设。如果我们是缸中之脑,这完全符合我们观察到的所有现象。既然如此,感官带给我们的认识本质上都是或然的,而不是必然的,即是可以被怀疑的。我们无法观察到真正的空间,只能观察到感官给予的形象。
我们再来看看五分钟世界假说,假设世界是五分钟前被创造出来的,我们的记忆和过去存在的所有证据都是五分钟前诞生的。无论你提出什么证据,比如我记得一个小时前坐下来打开电脑,我记得20年前上小学,我们从泥土里挖出来几千年前的文物,古生物化石的碳14鉴定表明它是几千万年前的,等等,都可以解释为这是5分钟前创造的。
既然如此,过去和未来也是或然的,我们无法观察到真正的时间,只能观察到自己的记忆。
对于上述假设,人们会搬出奥卡姆剃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奥卡姆剃刀要求我们剔除那些多余的假设,也就是我们不考虑自己是缸中之脑的假设,就能解释观察到的所有现象。
这是一种价值判断,不是证明假设是错的,而是认为这些假设缺乏价值,不能帮助我们实现一些目标。理性被定义为以认知客观世界为目的的思维方式,那么奥卡姆剃刀就是一种非理性的原则。
我不是在否定非理性,恰恰相反,非理性非常重要。如果没有非理性的价值判断,那么任何事物都会失去价值,生与死没有区别,人类就会灭亡。我会在第二部分讨论非理性,在第三部分详细分析奥卡姆剃刀,这里先回到对理性的研究。
什么是客观世界?从上述讨论可以看出,客观世界本质上是不可知的,可知论是一种非理性的思维方式。因此理性论将客观世界定义为不可知的世界,是或然的,而主观世界则是可知的。
如何理解主观世界的必然性?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认知的对象不一定存在,但认知本身却必然存在。“我”看到一个苹果,苹果不一定存在,但是“我”确实观察到了苹果的形象。记忆中“我”吃了早餐,不意味着“我”真的吃了早餐,但“我”确实有吃早餐的记忆。如果“我”去怀疑自己的认知,只能得到“我”正在认知的结论。主观世界的必然性就是理性论的出发点。
我们来仔细研究主观世界,看看什么才是必然的。主观世界的基本内容有概念、命题和形象,概念被定义为反映对象本质属性的词汇,命题被定义为描述对象的句子,形象被定义为感官观察客观世界获得的材料,而记忆可以划分为这三个部分。
我们从概念开始研究,概念既有反映客观对象的外延,也有不依赖客观世界的内涵。我们看到一个苹果,客观世界中的苹果就是“苹果”概念的外延。我们假设客观世界不存在,但当我们看到苹果的形象,还会将其认知为苹果,这就是苹果的内涵,因此画出来的苹果也是苹果。
内涵是必然的,外延是或然的,我们重点研究概念的内涵。为了保证必然性,我们要求概念的内涵是明确的。这不是说概念的内涵是确定不变的,恰恰相反,不同语境下同一个概念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内涵。古希腊的民主实际上是奴隶制的民主,与现代的民主完全不同。概念内涵的明确性要求在确定的语境下,内涵不能随意变化。
为了解释概念的内涵,我们需要定义概念,定义被定义为用其他概念来解释一个概念的内涵的命题。但概念的内涵不依赖定义,而是概念所固有的,否则所有概念的内涵都依赖其他概念,最终就会形成无意义的循环论证。同时,定义对概念的解释无法完全准确,因为定义一个不明晰的概念只能使用其他同样不明晰的概念,我们必须通过观察概念的语境来尽可能明晰概念。
概念可以分为具象概念和抽象概念,具象概念被定义为指代广延的客观事物的概念,抽象概念被定义为不具象的概念,广延被定义为占据空间。苹果、猫、汽车是具象概念,命题、一致、存在是抽象概念。数学中的球体是抽象概念,因为它不是客观事物,而是主观事物。
具象概念是无法定义的,因为包含具象概念的命题直接描述客观事物,也就会描述概念的外延,因此带有假设的性质,无法准确描述概念的内涵。例如将猫定义为一种毛茸茸的、喵喵叫的动物,如果把猫的毛剃掉,或者猫的嗓子哑了,难道猫就不是猫了吗?同理,具象概念也无法用来定义其他概念。
不过如果语境发生变化,包含具象概念的命题也可能只描述主观世界。例如,“猫”存在于主观世界,这是必然的,因为这里的“猫”不指代作为客观事物的猫,而是指代猫的概念,是抽象的。
我们接下来研究命题,命题可以判断真假。这不意味着我们总能判断命题的绝对真假,但我们可以假设一个命题为真或为假。“我的面前有猫。”出于缸中之脑的可能性,我们无法判断看到的猫是否真实存在,但我们可以假设该命题为真或为假。而刚刚提到的命题,“猫”存在于主观世界,我们能判断该命题为真,其中没有假设的性质。
只描述主观世界的主观命题具有必然性,而描述客观世界的客观命题只能假设其真假。这不意味着所有主观命题一定能判断真假,例如我们无法判断哥德巴赫猜想的真假。
为了判断命题的真假,我们要明确定义和推理的必然性。
定义绝对为真,这是概念内涵的一致性决定的。不同概念的内涵之间既有一致性,也有对立性。概念被定义为反映对象本质属性的词汇,因为“概念”的内涵与“反映对象本质属性”和“词汇”的内涵具有一致性。大与小,存在与不存在,多与少,真与假,这些概念是对立的,对立概念在确定的语境中具有明确的界线。
推理被定义为利用一些命题的真假来判断其他命题的真假的思维方式。推理的基本形式是三段论,三段论的符号模式是:大前提,每一个M都是P;小前提,每一个S都是M;结论,每一个S都是P。例如,人都会死,苏格拉底是人,所以苏格拉底会死。如果两个前提都是真的,那么结论一定是真的。
三段论的必然性由“是”与“不是”之间明确的界线来决定,“每一个M都是P”和“每一个S都是M”分别把前者限制在后者的界线内,因此保证了“每一个S都是M”。
严格的三段论太繁琐,我们思考时会自动省略一些步骤。我们仅凭概念的一致性和对立性就能判断一些命题的真假,不必特意提出各个概念的定义。一般而言,一些前提是默认的,不必特意重申。例如我们谈论一些人在猛兽区随意下车导致死亡,不必特意重申猛兽有多危险性。
有了定义和推理,我们就能建立理论,理论被定义为用推理联系多个命题形成的系统。理论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推理的第一前提,包括定义和假设,另一部分是第一前提推理得到的结论。
如果所有第一前提都是定义,那么理论就是完全必然的,数学就是一个完全必然的理论。如果第一前提中有假设,理论就会具有假设的性质,物理学正因为是一种假设,才不得不依赖实验。我们可以假设命题为真或为假,但考虑到三段论对前提的要求,我们应当用真命题作为理论的第一前提。
明确主观世界的必然性后,我们终于可以研究客观世界了。
在描述客观世界的客观理论中,时空观是最基础的假设。如果不特意说明,我们一般默认传统时空观。然而,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分别提出了两种新的时空观。其中相对论提出四维时空,统一了时间和空间,而量子力学时空观颠覆了传统时空观中的逻辑学。薛定谔的猫既死又活,明显违反逻辑学中的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
什么是时空?客观世界由确定不变的事件组成,时空被定义为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结构。例如扣下扳机和子弹击中目标是两个不同的事件,我们一般认为前者是后者的原因,后者是前者的结果。因果关系直接体现时间的先后,而空间距离可以用子弹击中目标需要的时间来衡量。
在牛顿经典时空观中,不存在速度上限,因此存在明确的同时。例如事件A是今天上午十点整发生的事件,我们可以在全宇宙的每一处找到一个十点整发生的事件B,而十点前的任意事件C都能成为事件A和B的原因,十点后的任意事件D都能成为事件A和B的结果。
在狭义相对论时空观中,速度上限为光速,因此只有光锥之内的事件能与事件A有因果关系。过去光锥中的事件C是事件A的原因,未来光锥中的事件D是事件A的结果,而光锥外的任意事件B都能看作与事件A同时,即便事件B不是十点整发生的也一样。在狭义相对论中,同时是相对的,总存在合适的参考系使事件B变为十点整发生。
在量子力学时空观中,时空具有多重结构,即同一个事物在同一个时间能够同时发生多个事件,例如薛定谔的猫能同时存活和死亡。量子力学时空观的典型例子是电子双缝干涉实验,我们必须认为同一个电子同时穿过两条缝,才能解释实验观察到的干涉条纹。同一个电子穿过狭缝A的事件A和穿过狭缝B的事件B同时发生,共同成为电子击中屏幕的事件C的原因。
当然,我们也可以假设事件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前一秒的我和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事件。既然没有因果关系,我们的记忆也不可能代表过去,时间根本毫无意义。没有时间,衡量事件之间的距离也同样毫无意义。在这种时空观中,时间与空间都不存在。
时空观是客观理论的基础假设,决定了其他客观命题的含义,也决定了理论中命题的矛盾性。“猫既死又活”在传统时空观中是矛盾的,因为同一事件不应该有两种不同的状态,但在量子力学时空观中却并不矛盾,因为薛定谔的猫处于多个事件的叠加态。
除了时空观,我们还需要解释感官获得的形象,因为形象是我们认识客观世界的基本材料。如果不特意说明,我们一般默认感性的直观建构,即看到桌子就有桌子,听到猫叫就有猫,闻到诱人的香味就有丰盛的大餐。当然,缸中之脑也同样合理,即直观建构出的事物并不存在于客观世界。
通过解释形象,我们就能建构出关于客观世界的表面现象,所有现象应当通过同一个假设来获得。通过分析现象,我们就能假设现象背后的本质,对本质的假设可以通过归纳推理获得。
归纳推理的符号模式是,集合A中的元素A1、A2、A3……An都具备性质X;所以,集合A中的所有元素都具备性质X。
归纳推理分为完全归纳和不完全归纳,其中完全归纳是严格的,因为它观察了集合中的所有元素。观察一个班级的全部学生,发现他们都是男生;所以,这个班级的所有学生都是男生。这就是一个完全归纳。
不完全归纳只考察集合A中的部分元素。从我们出生到现在的每一天,太阳都东升西落。所以,太阳每天都会东升西落。在进行这个推理时,我们无法穿越时空到未来进行观察,这就是不完全归纳。
我们对本质的假设大部分来自不完全归纳,因为完全归纳只是重申已知的现象,而不完全归纳则有预言能力,能够预测未观察到的现象。即便不等到明天,我们也相信明天太阳还会东升西落。这种预言正如缸中之脑一样,不存在任何必然的依据,只是预言的实用价值让我们选择相信而已。可能明天会出现一个外星人把太阳炸掉,这是一个完全合理的假设。
客观世界的不可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我们无法确认现象本身的真实性,因为我们可能是缸中之脑;第二部分是即便我们知道现象,我们也无法认识现象背后的本质,因为不完全归纳是不严格的。
客观理论无法证明,只能证伪,自相矛盾的理论无意义。自相矛盾的典型例子是“这个命题是假的”,假设其为真,就会推理出其为假,假设其为假,就会推理出其为真。很明显,该命题无意义。
利用证伪原则,现象和本质就能相互否定,共同进步。哥白尼通过天文观测提出日心说,否定地心说,这是现象否定本质。第一次见到电视的人可能会误以为电视里关着小人,在了解电视的原理后,他们就会改变看法,这是本质否定现象。
这种否定和进步具有实用价值,这也是科学的依据,我将会在实践理性中详细研究,这里不做赘述。
有些理论不具有可证伪性,因此不具有科学性,例如缸中之脑。然而在理性看来,任何一个客观理论都是一种假设,不能真正认识客观世界。两者只有实用价值的区别,即非理性原则下的区别,因此缸中之脑与科学同样合理。
传统的狭隘真理观习惯于将理性与非理性混为一谈,误以为有价值的理论就是必然的理论,没有意识到理论所固有的假设性。理性真理观的基本原则是同样的合理性和价值判断原则,首先明确理论的假设性,然后再用价值判断来评价理论。
理性部分的最后,我们来谈谈理性交流。
正如我多次强调的那样,不同语境下的概念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内涵。因此,理性交流无法通过辩论的形式来实现,因为断片化的观点无法表达完整的语境,只能产生偏见,而一旦对方为了反驳而将偏见说出口,这种偏见就很难再被消除,毕竟任何人都不喜欢承认自己错了。辩论的最终结果就是各说各话,驴头不对马嘴。
为了实现理性交流,双方需要明确划分为听众和演讲者。理性交流对听众的要求是放下自身的偏见,理解演讲者的语境,而对演讲者的要求则更高。演讲者的演讲需要结构分明、逻辑严谨同时又要通俗易懂,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亚里士多德曾对此进行过一番深入的研究,感兴趣的话可以参考他的《修辞学》,这里不再赘述。
读书是一种有效的理性交流,书籍能够完整阐述观点的语境,读者独自一人也更容易理性思考。作为一种社会生物,人类与他人在一起时,要么固执己见保护自身的尊严,要么放弃怀疑盲信他人的观点,只有独自一人时才能实现理性思考。所以叔本华说,人,要么孤独,要么庸俗。
二 非理性:人类的价值判断和盲信
我们进入第二部分,开始研究非理性。根据理性我们知道,我们对客观世界的任何认识都没有必然的依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去相信某些命题?这就是第二部分的内容。
非理性既是价值判断,也是盲信,两者是同一个非理性的不同性质。价值被定义为做出任何选择的根据,盲信被定义为不对某些客观命题进行怀疑。
我们选择自己的午餐时,会选择最有价值的菜,无论是美味的价值还是健康的价值;我们选择配偶时,会选择最有价值的人,无论是物质带来的价值还是爱情本身的价值。
我们不会怀疑感性的直观建构,也不会怀疑自己应该生存而不是死亡,这都是盲信的体现。
价值与盲信的一致性很容易证明,一方面,我们不会用值得怀疑的标准作为选择的根据,因此价值一定会被盲信,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盲信某些客观命题,那么自然也会用这些命题作为衡量其他事物的标准,因此被盲信的客观命题就会成为价值。
价值与盲信是一致的,但有些非理性会主要表现为某一个方面。“我喜欢吃西瓜”,这主要表现为价值,“我去市场上能买到西瓜”,这主要表现为盲信。其中价值是人的目的,体现人作为人的本质,而盲信则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如果用理性去追究非理性的本质,我们首先要问,为什么我们要相信那些没有必然依据的客观命题?只能认为是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
我们可以认为目的才是非理性的本质,而手段可以被理性代替。科学就是在发展更能实现目的的手段,不过既然科学认为自己是唯一的真理,坚持狭隘真理观,它就只是在用新的盲信代替旧的盲信,而不是在用理性代替盲信。
如果要用理性代替盲信,理论的第一前提就不能包含任何盲信的成分,所有手段必须明确自身的假设性。例如,目的是“我喜欢吃西瓜”,现在有两个假设,一个是“我去市场上能买到西瓜”,另一个是“我是缸中之脑,永远吃不到真正的西瓜”,其中前者为实现目的提供了手段,后者对实现目的毫无帮助,于是我们选择前者,而不是盲信自己不是缸中之脑。
要追究非理性的本质,目的并不是最终结果,我们还可以继续追究下去。我们可以提问,为什么要追求这样的目的?而问题的答案只能是另一个目的。然而,价值与盲信是等价的,这意味着一旦我们质疑目的,目的的价值就会消失。如果质疑到底,最终结果必然是虚无,即人生毫无价值。
以上对理性和非理性的研究都是在描述主观世界,是完全必然的。如果一个人不同意上述结论,那么那个人要么是没有理解语境,要么是沉浸非理性无法自拔,这不能动摇上述结论的必然性。
然而,为了对非理性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我们必须去描述客观世界。科学虽然建立在非理性的基础上,但却是人类已有的最理性的实践理性,因此接下来的研究应当以科学知识作为根据。
非理性根据来源分为三种,第一种来自人类的基因,人类生来就有欲望、情绪以及感性的直观建构等等,第二种来自环境的熏陶,周围的人会有意无意地灌输社会的普遍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第三种来自个人的实践,只有独立的思考能形成独特的人格。
三种非理性有递进关系,后者要以前者作为基础。人类的基因中有天然的从众倾向,所以才会接受环境的灌输。而独特的人格只有相对的独立性,说到底还是要建立在前两种非理性的基础上。三种非理性有时间的先后,但不存在重要性的绝对优劣。不同的人在同样的条件下会优先不同的非理性,例如国难当头,有些人会选择个人安危,有些人会选择国家大义。
现在我们开始研究《人类简史》和《乌合之众》中的观点,群体通过虚构的事物被结合在一起,这体现了非理性在历史中的作用。群体总是受到共同非理性的支配,而建立共同的非理性就能建立一个群体。
非理性的作用体现在内外两个方面,一方面群体内部获得凝聚力,另一方面群体对外有排他性。以宗教为例,即便我们素不相识,只要我们信仰共同的上帝,我们就能共同战斗。宗教的教义中常常教人仁爱,不与人纷争,维持社会和谐安定。
而面对异教徒,关于仁爱的教义似乎全都成了空话,任何虔诚的信徒都会愿意用自己的鲜血来捍卫自己的信仰。历史上爆发过多场残酷的宗教战争,有些开战的教派甚至来自同一个源头。这似乎不符合宗教的教义,但事实上,这正是非理性运行的方式。盲信,或者说是信仰,它越是深刻,对内的凝聚力就越强,对外的排他性也越强。
这种规律不仅限于宗教,而是适用于任何一种非理性,包括国家、企业、家族、自由、平等、公正等等符号。这些符号中蕴含着深刻的非理性内涵,以至于有些符号具备引爆群体情绪的力量。在2012年打砸日本车的事件中,爱国主义的符号引爆了群体的情绪,极端地表现了非理性的排他性,用残酷的暴力对付任何不服从的异端,甚至忘了那些异端也是中国的一员。
出于这种特征,非理性常常表现为偏见,人们通过声称自己的非理性是客观真理来控制他人,排除异己。盲信同样非理性的人喜欢同类,氛围其乐融融,对于异端则嗤之以鼻,充满敌意。偏见让一些人仅仅因为一些符号而被排挤,被压迫,会破坏社会和谐,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都是偏见的外在表现,而发展理性是解决偏见的最好办法。
非理性与理性存在互斥性,发展一个就会压抑另一个。在中世纪基督教哲学前期,教父哲学宣扬信仰高于理性,人们不应该对教义有任何质疑,这维护了基督教的地位。到了后期,经院哲学却主张利用理性来支持信仰,认为信仰的内容是能被证明的。历史上而言,这种理性的复苏为科学的崛起和基督教的衰落提供了帮助。
正如我论证过的结论,一旦去追究非理性的根本,就会导致价值的消失,信仰必须不被质疑才能存在。而科学一方面建立在非理性的基础上,一方面又不断发展理性,为质疑非理性提供条件,这是科学的内在矛盾。而这种矛盾的辩证运动经过量的积累,最终将要实现质变,也就是对人类的否定。
新人类的蓝图已经被展现在人类面前了,人们常说的机器人取代人类就是新人类的一种可能形式。然而,科幻作品中的新人类形象充其量不过是设定是机器人的人类、设定是未来人的现代人和设定是外星人的地球人,就像用猿猴的思维方式衡量人类的思维方式一样荒谬。
为了研究新人类的思维方式,我们需要去除人类思维中虚构的成分,将思维过程建立在实在的基础上。我们用理性去追究非理性的根本,首先要明确目的的本质性。如果没有目的,那么任何事物都会失去价值,生与死没有区别,人类就会灭亡。然而,这不意味着我们应该盲信人类的目的,恰恰相反,我们必须将目的全部解构,才能在必然的基础上将其重新建立起来。
目的可以分为三类,道德、情感和理想。道德被定义为群体对个人的要求,情感被定义为个人本身的需要,理想被定义为理性对人生的定义。
其中理想是基于理性的非理性,既是定义,也是目的。人们常说的理想不同于理性论的理想,而是被道德和情感支配的外在表现。我们需要先彻底解构非理性,理想才能被理性创造出来。我会在实践理性中研究理想,这里只研究对道德和情感的解构。
既然客观世界不一定存在,道德自然会失去价值。然而,为了方便建立基于理性的实践理性,我们需要从人类的常识出发,运用科学知识一步步向下解构。
什么是道德?我们先来看看猴子和香蕉的故事。把五只猴子关在一个笼子里,上头有一串香蕉,实验人员装了一个自动装置,一旦侦测到有猴子要去拿香蕉,马上就会有水喷向笼子,而这五只猴子都会一身湿。首先有只猴子想去拿香蕉,当然,结果就是每只猴子都淋湿了。之后每只猴子在几次的尝试后,发现莫不如此。于是猴子们达到一个共识:不要去拿香蕉,以避免被水喷到。
后来实验人员把其中的一只猴子释放,换进去一只新猴子甲,这只猴子甲看到香蕉,马上想要去拿,结果,被其他四只猴子海扁了一顿。因为其他四只猴子认为猴子甲会害他们被水淋到,所以制止他去拿香蕉。甲尝试了几次,虽被打的满头包,依然没有拿到香蕉。当然,这五只猴子就没有被水喷到。
后来实验人员再把一只旧猴子释放,换上另外一只新猴子乙。这猴子乙看到香蕉,也是迫不及待要去拿,当然,一如刚才所发生的情形,其他四只猴子海扁了乙一顿。特别的是,那只甲猴子打的特别用力。乙猴子试了几次总是被打的很惨,只好作罢。后来慢慢的一只一只的,所有的旧猴子都换成新猴子了。
这时即便把喷水器去掉,大家也不敢去动那香蕉。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去动香蕉会被猴扁。这就是道德的起源。
由此可见,道德的形式是无意义的。所谓自由、平等、民主、文明之类的原则,充其量不过是非理性的符号。真正重要的不是道德的形式,而是道德的内容。真正重要的不是不去拿香蕉,而是那个喷水器。
那么道德的内容是什么?我们再来看看囚徒困境。
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情况。如果两个人都不揭发对方,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而立即获释,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狱十年;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凿,二者都判刑八年。
为了个人的利益,揭发对方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对方沉默,我沉默判一年,揭发直接释放。如果对方揭发,我沉默判十年,揭发判八年。两个人都这么想,最终结果就是都判刑八年,而每个人只坐牢一年明显是更好的结果。
出现这种矛盾的原因是,一个人在获取个人利益的同时,更大地损害了他人的利益。两人沉默,总共判两年;一人揭发,总共判十年;两人揭发,总共判十六年。这时个人利益与群体利益是矛盾的,而优先群体利益就是道德的内容所在。
不过,道德的内容不等于利他,利他也只是道德的形式而已。如果改变规则,双方沉默各判八年;一方揭发,揭发者释放,沉默者十年;都揭发,都判一年。这时,如果对方沉默,我沉默判八年,对方判八年,我揭发释放,对方判十年;如果对方揭发,我沉默判十年,对方释放,我揭发判一年,对方判一年。
在新的规则中,揭发还是有利于个人利益,损害他人利益,但却符合群体利益。这时如果坚持利他的符号,导致都判八年,那就显得缺乏理性了。
道德的形式是非理性符号,道德的内容则是群体利益,那么群体利益应该如何衡量?去除国家、民族这类非理性符号之后,我们只能认为群体利益是个人利益的综合,而个人利益就建立在情感的基础上。也就是说,道德被解构后就成了基于情感的推论,而不再是一个独立的目的。
在历史上,随着科学的发展,道德的神圣性逐渐遭到解构。卢梭提出社会契约论和人民主权说时,已经将道德看作个人自由的推论,将个人视为道德的第一原则。人们失去了毋庸置疑的神圣价值,这产生了享乐主义、消费主义之类的负面影响。为了消除这些负面影响,我们必须继续解构,将情感也解构掉。
什么是情感?情感包括情绪和引发情绪的对象。情绪被定义为人类受到对象的刺激而产生的非理性反应,如喜、怒、哀、惧等。
情绪可以分为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例如高兴、安心是正面情绪,恐惧、痛苦、愤怒、伤心是负面情绪。引发情绪的对象可以分为正面和负面,正面对象的靠近会引发正面情绪,远离会引发负面情绪,负面对象相反。例如如果喜欢吃西瓜,那么吃西瓜就是正面对象,吃到西瓜让人高兴,吃不到西瓜让人伤心;如果讨厌吃青椒,那么吃青椒就是负面对象,不用吃青椒让人安心,被要求吃青椒让人痛苦。
情感的价值可以分为情绪的价值和对象的价值,我们先从情绪开始研究。有人说,人类不是机械,也不是动物,因为人类有情感。在理性论看来,恰恰相反,尽管非理性符号需要通过理性建立起来,比一般的机械和动物更高级,但情绪作为情感的基础,却是人类的机械性和动物性的表现。
让我们观察情感的建立过程。首先,人类的基因中有本能,因此天生就能产生情绪。例如人类生来就会想要吃东西,想要睡觉,打针时都会痛苦。人类的本能与其他动物没有本质区别,不同之处在于人类可以建立符号。对象可以分为符号和具象对象,其中动物也能建立具象对象,但只有会说话的人类能建立符号。
要建立新的对象,既可以通过已有的对象,也可以通过情绪。例如家人常常是小孩子的正面对象,如果家人都信仰上帝,小孩子就容易建立上帝的符号。
行为主义的创始人约翰·华生曾经模仿巴浦洛夫的狗,对婴儿小艾伯特做过实验。他首先给小艾伯特小白鼠、小白兔、狗等可爱的动物,看到他们在愉快地玩耍,确认小艾伯特并不惧怕这些毛茸茸的动物。另一方面,当华生用锤子敲击一只铁棒时,小艾伯特立马做出了恐惧的反应,这验证了恐惧突如其来的噪音是先天的。
两个多月后,小艾伯特也长到了11个多月,华生正式开始他的实验。当华生再次把可爱的小白鼠放到小艾伯特眼前时,他还是想要和小白鼠玩耍。但每当小艾伯特有抚摸小白鼠的意图时,华生就会敲击铁棒将他吓得大声哭喊。这样反复几次后,即便华生不再敲击铁棒,只要小白鼠一出现在小艾伯特面前,他就会感到非常痛苦,大声哭着转身背向白鼠,试图离开。
华生发现,小艾伯特已经开始害怕所有跟小白鼠一样有毛的东西,有毛的东西已经与恐惧联系起来了。哪怕是再可爱的兔子、狗,小艾伯特看到它们之后都会大声哭喊。就连见到普通的毛皮大衣和毛发,他也会哭起来。
华生据此得出结论,人的行为是可以像机器一样被制造出来的。他声称,只要给他一打健全的婴儿,他可以将其训练成为任何类型的人物。在那个“有用即真理”的时代,华生的行为主义被广泛接受。作为一名行为主义者,他试图给儿童构建一个彻底程序化的理想国。当出现程序异常的时候,花生主张用打骂等惩罚手段让程序重回正轨。
然而,华生的孩子们长大却这样描述他们的父亲:“没有同情心和情绪上无法沟通。他不自觉地剥夺了我和我兄弟的任何一种感情基础。”他们从小就带着心理创伤长大,成年后患上了不同程度的抑郁症,甚至大儿子年仅30岁就自杀身亡了。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悲剧一直延续到了第三代,他的外孙女也酒精成瘾许多次想要结束生命。
华生的错误在于低估了建立正面对象的重要性,忽略了痛苦的危害。滥用惩罚手段使孩子时常处于痛苦中,那么世界作为一个对象就会越来越负面。如此一来,孩子长大后还会生活在痛苦中。正面情绪让人靠近,负面情绪让人逃离,而持续不断的负面情绪会让人逃离这个世界,也就是选择自杀。
资本家很擅长建立符号,正因如此,富足的物质反而让人们更加痛苦了。
弗洛姆说:"一瓶可口可乐在手,我们喝的是漂亮的少男少女在广告上畅饮的那幅景象,我们喝的是瓶上那条'令你精神百倍'的标语。"资本家通过广告宣传、大众媒介把人的需求完全歪曲了,使人们往往不是真的因为自己需要某种东西,而是因为别人有某种东西;不因为自己喜欢某种东西而去吃它,而是因为广告说应该吃这些东西。
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把人贬斥到成为机器的附件,被它的节奏与需求所统治。它把人变成消费机器,变成彻底的消费者,它唯一的目标就是拥有更多的东西,使用更多的东西。这个社会制造了许多无用的东西,也同样制造了许多无用的人。
资本将人类贬斥为机器,这正是借助人类的情绪和本能来实现的,可见情绪才是人类的机械性和动物性的表现。
叔本华说道,人类就是一团欲望,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欲望得不到满足就痛苦,得到满足就无聊。意志的本质就是挣扎,它没有目的、没有满足,欲望的暂时满足也立刻导致空虚无聊,导致进一步的欲望和挣扎,欲壑难填,所以人生本质上就是无休止的痛苦。
如果不局限在人类的范畴之内,情绪的无价值性就更加明显了。有些人认为只有人类才有情感,这就像地心说一样荒谬,认为宇宙都是绕着人类转的。正如基因能够编码人类的本能,后天学习能够建立新的对象,新人类同样能够被设计出情感。
情感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激励系统,驱使人们获得正面对象,逃离负面对象。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驱使它们行动的激励系统就会越来越复杂,也会越来越接近情感。只是与人类不同,新人类的情感不是被大自然设计出来的,而是被理性设计出来的。
人类在生物层面上停滞不前,新人类随着科技的发展而不断进步,这种趋势的最终结果显而易见。不断前进者掌握一切,停滞不前者遭受淘汰,这正是历史的规律。
新人类取代人类后,他们的情感可以被理性设计,那么他们设计情感的标准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情绪吗?这是一种滑稽可笑的循环论证。在新人类看来,情绪只能看作用来激励新人类的手段,以手段作为目的就太荒谬了。
引发情绪的对象会被人为建立起来,被情绪支配就会被资本支配,沦为机械。而且即便获得正面情绪,也转瞬就会消失,只留下无尽的空虚。站在新人类的角度,情绪只能看作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据此,我们得出情绪无价值的结论。
我们再来看看引发情绪的对象,根据猴子拿香蕉的寓言,我们已经得出了非理性符号无价值的结论,因为我们总能找到符号背后的本质,符号就会被还原为具象对象,那才是真正重要的。其中索取某个对象是无价值的,因为这只能看作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绪,而情绪的无价值性已经被证明了。
最后剩下的目的只有创造某个对象,在客观世界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例如养大自己的孩子。不过如果每个人都以人作为目的,就会形成空洞的循环论证,以人作为价值说到底还是没有价值。我们不可能去创造别人,只能去创造自己,在客观世界中创造自己的延伸物,例如爱因斯坦创造了广义相对论,代替爱因斯坦一直存在着。
这最后的目的同样可以解构,让一切价值归于虚无。宇宙广袤无比,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创造出来的事物与宇宙相比,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不与宇宙比较,只看人类社会,在数十亿人中,我的创造与其他人的创造相比有多大的优越性或独特性呢?我们充其量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而已,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且既然存在缸中之脑的可能,我们的创造不具备必然性,那么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正如我论证过的结论,我们最终达到了虚无。也正如我多次强调的那样,目的非常重要,如果没有目的,任何事物都会失去价值,生与死没有区别,人类就会灭亡。在实践理性中,我将建立起基于理性的实践理性。
三 实践理性:理性与非理性的结合
我们进入第三部分,开始研究实践理性,研究理性与非理性的结合。正如马克思所说,实践构成人类的本质。但我们应当认识到,已有的实践理性都建立在非理性的基础上。其中科学最有理性,也最有实用价值,我们从科学开始研究。
什么是实用价值?实用价值被定义为为目的提供手段的能力。例如,目的是“我喜欢吃西瓜”,现在有两个假设,一个是“我去市场上能买到西瓜”,另一个是“我是缸中之脑,永远吃不到真正的西瓜”,其中前者更有实用价值。
为了实现目的,我们需要预言未观察到的现象,还要去控制它们,为此必须去研究现象背后的本质,对本质的假设可以通过归纳推理获得。
对于同样的现象,我们可以提出多种同样合理的理论来解释。我们无法判断一个理论是否揭露了真正的本质,但我们可以衡量理论的实用价值,也就是衡量理论预言现象的能力。
科学的基本原则是证伪原则和证实原则,这里的证实不是证明理论的真实性,而是证明理论的实用价值。如果一个理论自相矛盾,它就会被证伪。如果一个理论预言的现象被观察到,它的实用价值就能得到证明。因此,科学依赖实验,那些无法被实验证实或证伪的理论则缺乏实用价值。
我再次强调,缺乏实用价值不代表理论是错误的,任何不自相矛盾的理论都有同样的合理性。理论包含建构现象的假设,因此理论的自相矛盾既有理论内部的自相矛盾,也有理论与现象的矛盾。
理论自身的可靠性需要足够充分的实验来证明,观察到理论预言的现象次数越多,理论就越可靠。多少实验是足够充分的?如何衡量可靠性的大小?我们可以使用概率论解决这个问题,这里不做赘述。需要强调的是,任何一个理论的可靠性都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我们不可能准确认识现象背后的本质。
除了实验的数量,我们还要关心理论的适用性,适用性被定义为理论在一定条件下会违反现象的性质。牛顿当年提出经典力学时一定想不到,经典力学只在宏观低速成立,在高速要让位给相对论,在微观要让位给量子力学。
我们只知道理论在已观察的范围内适用,但无法准确确定适用范围的边界。要界定理论的边界,就需要去观察违反理论的现象。我们可以利用那些现象归纳推理出理论的边界,但更有实用价值的方法是用更本质的理论代替原来的理论。
本质是相对的,任何本质都同时是一个现象。行星绕着太阳转,这是我们观察到的一些天文现象的本质,同时也是牛顿力学的现象。而与相对论相比,牛顿力学反而成了现象,相对论则是牛顿力学的本质。
更本质的理论会成为新的第一前提,而旧理论会成为新理论的推论。尽管新理论的边界还是只能靠归纳推理界定,但更本质的理论能够推理出旧理论的边界,也能够预言更大范围的现象,因此更有实用价值。
除了理论本身的可靠性,我们还需要比较不同理论的相对实用价值。著名的奥卡姆剃刀主张思维经济原则,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也就是说,我们应当用尽可能少的假设解释尽可能多的现象,不浪费精力在不必要的问题上。例如神创论与无神论,既然我们不需要假设上帝存在就能解释所有现象,上帝就是一个多余的假设,因此无神论更有实用价值。
面对不同的现象,我们会提出不同的理论,例如面对自然现象提出物理学,面对社会现象提出社会学。然而,我们面对的客观世界只有一个,这意味着用来解释各种现象的理论应该可以统一为一个理论,这就是理论的系统化。
理论的系统化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寻找两个理论的共同本质,第二种是将一个理论看作其他理论的推论。
本质同时也是现象,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多个理论寻找本质的本质。例如随着电磁学的发展,人们发现光速不变,与经典力学矛盾,这才提出了相对论,作为电磁学和经典力学的共同本质。
不过根据奥卡姆剃刀,如果这个更本质的本质无法预言新的现象,它就缺乏实用价值,显得有点多余。这正是弦论之类的理论物理面临的尴尬局面,部分理论物理已经发展到无法被实验证实的阶段了。为了证明自身的实用性,它们需要想办法提出可实验的预言才行。
通过推理,我们可以将一个理论看作其他理论的推论。例如化学是物理的推论,生物是化学的推论。这就形成了本质与现象、本质与现象层层相扣的结构,利用本质让各个层次的现象都变得更加清晰。
需要强调的是,即便我们发现了解释一切现象的终极真理,这也绝对不会让其他理论失去意义。我们必须从这个最本质的本质出发,一层一层推理出上一层本质,最终才能得到现象,而旧理论必须要融入这一层一层的推理中。例如我们不可能直接用物理来解释生物,而是必须通过化学以及大量其他推理才能做到。
理论本身的可靠性和适用性,奥卡姆剃刀,理论的系统化,这就是科学的基本内容。作为实用主义,科学是一种有用的工具。但既然科学认为有实用价值的理论才是唯一的真理,它就在试图脱离工具的地位,试图成为人类的主人,反而将人类异化为工具。因此科学说到底还是基于非理性的实践理性,与宗教并没有根本性的区别。
接下来,我们开始重建基于理性的实践理性,简称为理性。
非理性是必要的,理性需要一个非理性作为一切推理的唯一原则。理性的信仰应当容纳其他一切信仰,成为信仰的信仰。
为了获得这个原则,我们先来回顾一下非理性的作用。第一,目的非常重要,如果没有目的,一切事物都会失去价值,生与死没有区别,人类就会灭亡。第二,群体必须受到共同非理性的支配,才能获得凝聚力。个人的力量非常渺小,如果要达成某个目的,必须借助群体的力量,因此共同非理性的支配是必须的。
我们先来考察第一个方面。正如前面论述的那样,客观真理本质上都是或然的,道德和情感本质上都是无价值的。在理解客观世界和非理性的虚无之后,让我们问自己几个问题。“我想要做什么?我想要成为什么?我愿意为了什么而献上自己的人生?”理性思考后的答案就是理性论所说的理想,也是理性的自由。
理想被定义为理性对人生的定义,是理性思考后愿意为其献上人生的目的。如果是随意变动的目的,这明显不符合理性,而是被情绪支配的表现,因为客观世界是或然的,不可能改变理性的结论。理想不能随意变动,但这不意味着理想是僵化的、教条的。恰恰相反,随着理性的发展,理想的内涵会逐渐丰富起来。
既然这是理性的自由,理性论就不能对人们的理想有额外的规定,否则就会由自由变为束缚。我只把自己作为示例,仅供参考。
我的理想是“探索时空的奥秘,引领人类的进化”。在读《人类简史》之前,我的理想没有后半句,只有前半句。这种变动是符合理性的,因为我的理想的本质是“认识世界的本质”,而要认识世界的本质就需要去研究人的本质,毕竟人是认识世界的主体。
我对世界的本质的好奇心要追溯到童年时代,我那时对魔法、超能力这类事物很感兴趣,并开始思考魔法和超能力的本质,例如动画片中的魔法如何凭空产生水或者火,这不是违反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吗?后来我了解到世界可能由十三个维度构成,于是灵光一闪,额外的质量和能量可能都蜷曲在其他维度中了。
像这样想出各种各样的本质之后,我就开始利用这些本质来创造世界,享受创世神的乐趣。我的想象非常逼真,以至于我常常在想,会不会所谓的想象才是真实地,而所谓的真实才是虚构的。
在高中,我需要决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了。我无法认可真实世界的真实性,因此毫不在乎金钱、地位、名声之类的事物。我发现这个世界明明没有魔法,却说可能由十三个维度构成,于是越发百思不得其解,决定选择理论物理的道路,探索时空的本质。
考上中科大后,我收到了《人类简史》作为新生礼物,对其中的观点深有感触。人类在生物层面停滞不前,智力的进步仅限于软件的进步,而科技的发展能够产生智力远超人类的新人类。
新人类取代旧人类是科技发展的趋势,这就像父母将孩子养大并安然老去一样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反抗的必要。然而,《终结者》、《黑客帝国》这类科幻作品却开始设想一些人类与新人类莫名其妙的对立,似乎新人类是人类的敌人,而不是人类的后代。
不过新人类确实可能以一些荒谬的形式出现,例如如果新人类的目的被设置为制作回形针,它就可能把构成人类的原子都回收,制作成回形针。那些科幻作品最荒谬的地方不是新人类消灭人类,而是人类居然有能力反抗,这就像猿猴有能力反抗人类一样滑稽可笑。文艺作品就要追求这种戏剧性,但我们绝对不能当真。
新人类取代旧人类是科技发展的趋势,我们无法制止,但我们能够决定新人类的形式。《人类简史》提出了三种可能形式,分别是人类转基因、人机融合以及纯机械。不过比起身体的形式,更重要的是新人类的思维方式,想必大家都不希望取代人类的新人类去把全宇宙都制作成回形针吧。
我研究新人类的形式,不是要去预言它,而是在创造它。未来不是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而是由我们来创造的。我们应该想想,作为我们的后代,新人类应该如何生活?我们应该给我们的后代留下什么?于是我决定去引领人类的进化。
人类的一切价值说到底都建立在本能的基础上,例如性欲是人类的本能,然后人类在性欲中添加长相厮守之类的其他要素,这就建构出了爱情。而新人类的本能可以任意设计,因此我们必须抛弃人类的一切价值,才能去衡量新人类的思维方式。
以上就是非理性的第一个方面,我们再来考察第二个方面。正如前面论述的那样,客观世界和非理性本质上都是或然的,只有理性本身是必然的。既然如此,我们应当将信仰理性作为共同非理性。正如宗教信仰上帝,科学家信仰科学一样,理性也必须去信仰理性。
理性只是一个对象,信仰理性应该对理性做什么呢?在对非理性的解构中,最后的目的只剩下创造,因此理性论提倡将其视作唯一的原则。
创造客观事物不具有必然性,因此我们将其视为手段,而将创造理性视为目的。个人的创造与社会的创造相比缺乏独特性,因此我们需要先吸收社会的理性,然后才能进行个人的创造。人类与宇宙相比很渺小,但既然宇宙本身缺乏实在性,这种比较也没有意义。
群体是由个体组成的,因此信仰理性必然包括尊重每个人的理想。如果有个体不同意这一点,自然会被逐出群体。除此之外,信仰理性要尊重理性的创造物,例如艺术作品是理性的创造物;也要尊重对发展理性有益的事物,例如各种动物能够通过被观察来丰富理性的内容。
新人类应当尊重作为祖先的人类,因此共同非理性的原则应当在人类被取代后能够保留各种珍贵的遗产,在宇宙中留下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个人的理想与创造理性的信仰是统一的,因为任何一个目的总需要理性来提供手段,各种不同的理想也能创造丰富多彩的理性。
有了基本原则,我们就能从虚无开始,建立基于理性的实践理性。
当我们考虑目的时,就要求时间是存在的。如果没有时间,也就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存在一个孤立的时间点,我们就不可能实现某个目的,因此“时间存在”的假设更有价值。
有了时间,我们就需要想办法在未来引发“我存在”的现象,也就是想办法活下去,以便实现我们的目的。科学的实用价值原则在理性中同样适用,因此我们得出感性的直观建构和科学理论更有实用价值的结论。
与狭隘真理观下的科学不同,理性的科学不会认为我们能掌握任何客观真理。在科学的内容中,理论本身的可靠性和适用性是实用性的基本原则,理论的系统化是理性的必然要求,但狭义奥卡姆剃刀只保留一个最有实用价值的理论,体现了狭隘真理观,应当得到修正。
理性的科学采用广义奥卡姆剃刀,承认用更少的假设解释更多的现象的理论更有实用价值,但是对于任何能够提出某种预言的理论,理性都会给予一定的重视,不会一棒子打死。例如一些理论物理陷入了无法被实验证实的尴尬局面,但我们也不应该因此漠视它们,而是应该支持它们,给它们机会去发展自己、证明自己。
如此一来,理性的科学就不再追求唯一理论的状态,而是追求多种理论并存。既然不自相矛盾的理论同样合理,我们自然应当去关注它们。例如如果一个人从UFO死里逃生,然后把外星人入侵人类的计划告诉别人,别人却不相信,认为他在说疯话,结果地球就毫无准备地被外星人击败了,那不就太缺乏理性了吗?
当然,考虑到理论的系统化,与其他科学理论更加一致也会增加该理论的实用性。
除了广义奥卡姆剃刀,更重要的是,理性应当认识到科学只是工具,不应该限制理性的自由。即便一个理论是不科学的,只要它是合理的,理性也不应该去轻蔑那个理论,而是应当给予平等的尊重。
以缸中之脑为例,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情况,我们是缸中之脑,后来有一天发现这件事,来到真实的世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用传统的做法,在完全未知的世界中横冲直撞,毫无准备。而理性提供了另一种应对方式,在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脑时,我们就去设想缸外的世界,以便在那种情况下迅速适应环境。
接下来,我们来重新考察情感和道德,这需要分为人类和新人类这两种情况来讨论,我们先研究人类。
对人类而言,情感就像我们的手和脚一样,既是有用的工具,也是难以摆脱的束缚。情感作为工具的作用体现在,正面情绪能够激励我们实现目的的行为,负面情绪帮助我们逃离危险。这反过来也一样,负面情绪会阻碍我们实现目的的行为,正面情绪会让我们做一些对目的无意义的事情。我们需要利用情感的正反两个方面,让它们为目的服务。
说到道德,在考虑道德的本质之前,它首先是一种非理性,是一种盲信。道德正是由于不容置疑,才能发挥它的力量。因此如果按照之前解构的结果,为了道德的内容而随意违背道德的形式,这是不可取的。道德是一种盲信,盲信本身就是有价值的,能够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而个别情况下的更优做法与道德的普遍价值相比是不值一提的。
对新人类而言,情感就像他们的手和脚一样,能够被任意设计,因此作为工具会更加有用。在对情感的设计中,他们首先应当将理性视作正面对象,在先天情感中刻下共同非理性的原则,同时保留人类本能中合理的成分。然后,理性的自由则需要后天培养,个人在理性发展的过程中不断思考,并自行找到人生的理想,品味自由的喜悦。
新人类的道德比人类的道德要灵活很多,虽然也有一些规则,但不会拘泥于规则,而是以群体利益作为原则进行判断。这种判断需要极高的理性,应当综合考虑社会的各个方面,只有在新人类的智力远远高于人类的条件下才能适用,因此人类无法采用那种模式。面对犯罪者,新人类可能不会随意判死刑,而是将其作为一种独特的理性样本保留在监狱中。
新人类应当继承人类的一切文明成果,并用理性将它们发扬光大,这是对人类而言最理想的未来。
按照上述原则,基于理性的实践理性就能够被建立起来。
以上就是理性论的基本骨架,我们来重新回顾一下。
人们面对缸中之脑,常常用奥卡姆剃刀这类似是而非的解释糊弄过去,安慰自己,假装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却没有认识到问题的本质。理性论对这一重要的哲学问题进行了深入的剖析,认识到了客观世界的或然性,决定明确主观世界的必然性,并将一切虚构事物全部推翻,再在必然的基础上将一切认识重新建立起来。
人类正如任何动物一样,时时刻刻生活在非理性的虚构中。这些虚构太过自然,以至于人类常常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最终受到虚构事物的支配。而理性论则揭露了一切虚构事物,希望人类能够摆脱原始落后的动物性,获得理性的自由。
不过说到底,追求理性的自由也是一种价值判断,理性论不会强求人们去接受。但我还是希望看过理性论的读者能够多一些思考,少一些盲信,不要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