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占比】“老虎与金黄”

本文是用来“曲线救号”的,前几天发在公众号的小文章。因为最近被下太多了,于是投一些原创。以下是正文。

今天买到喜欢的诗集,博尔赫斯的《老虎的金黄》。这位诗人对于大家来说可能并不陌生,但是很遗憾和抱歉(其实为什么需要感到抱歉呢),我今天才读他的作品。
一开始只是想找南美作家的作品,看到书架最下排有几本阿根廷作家的书。平时偶尔会看看足球赛,阿根廷在那一块我还是有印象的。于是就拿出了其中一本,名字看起来最奇怪的。根据书背面的作者自序,看起来是一本诗集,其实想读《佩德罗·巴拉莫》那样的小说来着。
“我们不能对一个已经使之年届七旬的老人抱有很大的希望,他不过是熟练地掌握了某些技巧,偶尔有一点儿小的变化,而更多的则是老调重弹。”博尔赫斯在序言的第一句写道。“语言是一种传统,一种感受现实的方式,而不是各种印象的大杂烩。”同时在序言的最后一句写道。也就是说,现在要走进的花园是年届七旬的一位老人反反复复修剪的、无数老人反复修剪的、偶尔又长出新向日葵的花园。
在书店选书的时候我不喜欢从第一句开始看起。我一般是看标题、看作者、看封面是否能使我产生兴趣,然后阅读书封和封皮的简介推荐,如果更进一步我会翻开它看看作者的自序。看上去是很常规的流程,但接下来我会随机翻开一页看看是否有读下去的欲望。

这本书是上海译文出版社2022年8月第4次印刷的,第26页,他写着:
你是熊熊烈焰。你是伟大光荣。
你没有变成可怕记忆中的死灰。”
——《致约翰·济慈》(节选)
诚然如诗题所言——致约翰·济慈,不是写给我的,可是它就是很诱惑人。
就像人人都有过幸运和灾殃,
从生命的初始直至英年夭亡,
那震撼人心的至善至美
一直潜伏在你的周遭身旁。”
——《致约翰·济慈》(节选)
我确实是遇到了一些虚伪,使我不停撕扯我自己。但是当我走过斑马线,我始终能感受到人心的鼓动。在阳光下,人的心跳和肉体是那么鲜活,让人忍不住就是要去相信那浮华的嘴脸、谎言与欺骗、傲慢与偏见才是假象。其实相信哪一种是假象都是来自于相信的力量。努力奋斗着真诚的同志们,并没有变成可怕记忆中的死灰。
我们的作为有着自己的轨迹,
那轨迹却不知所终。
我杀死自己的国王,
为使莎士比亚演绎成戏剧。”
——《麦克白》
博尔赫斯所写的麦克白的独白,戏剧的世界和作家的世界是不是同时存在的世界呢?创造出来的人物推动着我们将其创作,而因为我们使他们的结局成为必然。就好像村上春树在谈到《奇鸟行状录》第三部的创作时说:“那个故事在等待我写它,我所做的不外乎把它顺利地解放出来。”空间被交互在一起,故事就这么自然而又暴力地诞生了。
我的呼唤不可能企及的前辈啊,
你和我注定永远都不能相聚。
对于你,我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回声;
对于我自己,我是一种渴望和奥秘、
是一个充满神奇与恐怖的岛屿,
也许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
就像在另一片星空下生活过的你。”
——《致匈牙利的第一位诗人》(节选)
这一回,像是“时间”一样的东西被牵扯进了文字当中。我想到鲁迅先生。独处时我经常望着窗外看着别人家的灯火,想象如果我的灵魂此刻在“那边”的肉体之中,我看到的景象将会如何?我还会因为今天发生在“这边”的肉体上的事情烦闷吗?我会拥有新的苦恼吗?
他说:人类的悲欢无法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可是他又是最真切关注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我永远也无法与鲁迅先生相聚,我也无法与博尔赫斯相聚。但是对我而言,博尔赫斯与匈牙利的第一位诗人是一起的,鲁迅先生和匈牙利的第一位诗人也是一起的。
“也许每一个人都是这个样子,就像在另一片星空下生活过的你”,我与时间共同存在着,我与鲁迅先生共同存在着。在另一片星空下,仿佛就好像是从海南岛飞到新加坡那么简单,电子时钟都还没有变换时间,太阳却又往上攀了一点。
只有一个人死在了医院、船上、荒山僻野、弥漫着温馨和爱情的卧室。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辽远的曙色。
只有一个人嘴里体验到了水的清凉、果味和肉香。
我讲的是那独一无二的人,讲的是我自己,讲的是永远都生活在孤独中的人。”
——《你》(节选)
我在讲述我自己,而这首诗的名字是“你”。这一个经纬度、这一刻时分秒,所有的一切空间、时间、人物都是在一起的。50%透明度的我穿过了30%透明度的你;1989年的阿根廷穿过了2023年的中国;匈牙利的第一位诗人现在站在我的位置。
于是,我是站在“人之初”的位置、时间、身份上。
我就像是混沌初开时的部落民,
躺在岩穴里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
努力想要潜入梦境那浑浊的水中。
被乱箭射伤了的各种凶禽猛兽,
就好像是游移不定的幢幢鬼影,
使黑暗充满了令人悚然的气氛。
我在此之前已经得到了某种承诺,
也许是一个誓言的执行和实现,
也许是怨敌横死于山林旷野,
也许是情爱,也许是魔石一片。
我错过了时机。被无数世纪蚀损了的记忆只记得那个夜晚及随后的清晨。
我满怀着焦虑与渴望。突然间,
我听到了兽群狂奔着穿过黎明时
发出的那连绵不绝的嘈杂喧嚣。
栎树枝挽成的弓、锋利无比的箭,
我都弃置未用,只是奔跑着去到了
岩穴尽头那洞开着的缺口旁边。
我终于见到了。好似一片烧红了的火炭,
无数的犄角高耸,脊背如同小山,
黑鬃飘散,怒瞪着的眼睛乌亮滚圆。
数目难计,不知道有几千几万。
那是野牛,我说道。我的嘴巴
从来都未曾提及过这个名字,
但却觉得它们只能属于这一族类。
在见到黎明时分的野牛之前,
我仿佛从来就未曾有过眼睛,
仿佛是个瞎子或者死人。
它们从晨曦中涌出。它们就是晨曦。
我不希望那像天上的星辰一般冷漠的,
由天铸的野性、冥顽和威猛
汇聚在一起形成的洪流
遭到任何人的阻截与亵渎。
它们将一只挡住去路的狗踏在了脚下,
即使是人,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随后,我将会用赭石和朱砂
在岩穴的洞顶描绘出它们的影像。
它们是主宰牺牲和荣耀的神祇。
我可是没有提起阿尔塔米拉洞窟的名宇。
我的生与死有过许许多多的形式。”
——《人之初》
我想起史铁生在《我的梦想》中写道:你会觉得他们是从人的原始中跑来,跑向无休止的人的未来。就是这样的野性、这样原始的冲动,我见到了盘古开天地之前所谓的“混沌”。
博尔赫斯在自序中还有写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强调我们的语言的共性,而不是其他地方特色。”暂时再借用一下史铁生先生——虽然无法站起来同刘易斯和摩西一同奔跑,但是也看到了“全身如风似水般滚动的肌肤”,看到了自己“最美的梦想”。
我看到了自己的无奈:残断的躯体
和两张永远都无缘相见的面孔。”
——《雅努斯胸像的独白》(节选)
我的肉体无法满足理想和现实两幅面孔,而无论理想为何,现实总还是不理想的。但是答案其实就在命运让你随手翻开的那一页上:你是熊熊烈焰。你是伟大光荣。你没有变成可怕记忆中的死灰。
所有时空中的你我,我们都是熊熊的烈焰,我们没有变成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