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同人】炎云净 贰拾伍·朝露昙花(十)

“你这手怎么了?”
清晨慕容晗照例端药进来,右手却缠了一层棉纱,陵光便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慕容晗将汤药移出来搁在矮几上,又将一碟蜜渍的杏脯放在旁边,淡淡应道,“昨夜失手打了茶碗,顺带把手一起割了。”
“没想到没想到,你素称稳重妥帖、也会这般毛手毛脚。”陵光丹凤眼眸微眯,狡黠地乜了她一眼,顺手拈起一块杏脯放进嘴里,“下回可小心些。”
“你是怕我伤了就没人伺候你了吧?”慕容晗回白了他一眼,轻呵一声,伸手将那碟杏脯移到离陵光稍远些的地方,“这会儿吃了这个等下就该吃不进药了。”
陵光撇撇嘴,又回到主位顺手拿起长案上的军报,瓮声道:“也就你敢这么管着孤王。”
“知道就好。乖乖过来先把药喝了,不然就快放凉了。”慕容晗使调羹搅了搅汤药,抬眼正视着他。
“就不。”
“……”慕容晗满脸黑线,略略思索继而换上了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你,不会是怕苦吧?”
陵光白皙的脸庞刷地晕染开两抹嫣红:“怎……怎么可能!”
“别解释了。”慕容晗突然掌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是怕苦哈哈哈哈哈……”
“你别含血喷人!”陵光故意板起脸语气又难掩委屈,“这不是药太烫了嘛!”
“端进来之前我特意晾了一会儿,保证不烫。”慕容晗故作豪迈地举起药碗,“来!干了!”
陵光苦着脸端着药碗,偷偷地瞥见慕容晗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只得心一横,仰着脖子把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灌了下去。舌尖犹残留着蜜饯的酸甜口感便猝不及防地遭到了胆汁一般苦涩的席卷,更是苦得无以复加。
慕容晗忍着笑看他苦得脸都皱了,伸手将那碟杏脯重新推回他面前:
“我说什么来着?”
眼见的日子一天天过了,天权、遖宿合军之后天璇这边便开始吃紧,慕容晗也不插手,倒乐得清闲。从前在天璇的时候,因为被陵光放在眼皮底下,到底不能随意走动,故也就是向外面传递个消息、利用天璇朝堂上的党争拔了几个难对付的重臣而已,连那提拔了公孙的老丞相都告老回了乡。陵光再怎么不肯,群臣相争,主动权也从来不在他手上。虽说天璇原本国力强盛,陵光短暂消沉而后又奋起图治,只是这样一来到底是伤了里子。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天璇原来也有这般日薄西山、油尽灯枯的时候。真叫人差点忘了,当日万千铁蹄沿微南平原长驱直入、生生踏碎了她故国的,竟也是这个国家。
难得又有故人前来寻她。
萧然出身瑶光五姓贵族,只大了她一岁半,幼年时即在诸亲权贵子弟中崭露头角,故而很早就选作了她的伴读。慕容晗后来感叹萧然当年选择专心研修兵道实在是很明智的决定,贪心学得太多反倒让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
所谓后来慕容黎在一众士子中选中萧然,很大程度上只是做了一场戏。说来讽刺,这还多亏了亡国之祸使得瑶光宗室折损殆尽。
连慕容黎身为王储尚且湮没无闻,又何况萧然这样的旁系宗室?
“微臣萧然,叩见殿下。”
她歪头认真地瞧着面前人一丝不苟地行了君臣之礼,忽而甜甜地绽开了一抹笑颜:
“你我认识了快十年,倒从来没见你自称过微臣。”
“今时不同往日了。”萧然躬身亦报以微微一笑。
慕容晗闻言微敛了笑意,容色却依旧柔和:“哦?我倒觉得,你没什么大变。”
“可微臣觉得殿下变了。”萧然意味深长地轻叹了一声。
她微微一怔,“是么?”
“殿下从前……甚少出言调笑。郡主总是变着法子引您开怀,可您依旧很少有喜形于色的时候……”萧然试探地看着那双刻意躲避的眼睛,“您还记得吗?”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终于是闭了眼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都不记得了呢……”
“说吧,你要什么?”沉默了片刻萧然听到面前人如是开口。
“天璇目前的粮道走的是哪一条?”
“湮晖岭南缘,落翎峡。”
萧然闪身消失在帐篷外的那一瞬,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早就给陵光挖好了坟,如今算是填上了最后一锹土。
“小心!”乱军之中,慕容晗挥剑格开一支射向萧然的箭矢。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眸光一冽回头结果了偷袭之人。
昨天透露了粮道,天璇的粮草辎重后脚就遭到了突袭,今日更是直接攻入了营寨。
“手脚不慢啊……”慕容晗谑道。可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便生生收住。视线越过萧然身后捕捉到了楚珩难以置信的目光。
果然,果然。
楚珩合目冷呵了一声,回身又陷入一片拼杀。
“殿下怎么了?”萧然满腹狐疑地看着怔在那里的慕容晗。
“无事。”慕容晗恍然回神。
萧然无心细想,面色凝重地攥住了她的衣袖:“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快随我离开。”言罢带着她便走,岂料身后人轻轻挣脱了他的牵扯。
“你先去吧,我还有一桩心愿须了了。”她这样告诉他。
“不可!”萧然万料不到她有此一言,虽不知她所指何事,但心中也隐隐有感,语气忍不住严厉了起来,“您以为我们此心是来杀陵光的么?郡主再三叮咛、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带你回去。”
慕容晗不再说话,只是冲他微微弯了眉眼和唇角。
那是十三岁的瑶光公主才有的、似有似无又似在回味的微笑。
只是见过的人,这世上已经不多了。
萧然竟有一瞬的恍惚,分明是那个衣袂飘拂、澄澈如玉的小姑娘停下脚步在曲折回环的画廊中央冲着他回眸一笑。
她会在弹完一支新曲后抿唇轻笑着抬起头来看他,会甜甜的唤他“萧然哥哥”,会在他看兵书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自己玩。
他是习兵道的。习兵道的并非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之徒,也并非向往民不聊生的乱世。
但他们无意例外都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乱世。
而今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乱世降临带来的愉悦持续得并不长久。
又一支流矢尖利呼啸着激飞而来,萧然被迫挥剑去挡。
千钧一发,箭矢折腰,清影远去。
慕容晗穿过行营中的一片混乱,杏粉的绣履踏过满地的血和泥。惨叫。呻吟。刀兵。流矢。她觉得自己走在偌大一幅棋盘上,周遭一切不过是黑白两子的进退拆解罢了。
只是她一时有些忘了,自己到底是棋手还是与那些人一样、也只是一颗棋子。
她只顾机械地走向终局。
伸手起开帐幕。
天璇末代的君王端坐在中军帐遥远的另一头。目击她救了萧然的副将楚珩就侍立在旁,手按上了剑柄。
顾十安不在呀……她戏谑的想。
他在也不怕。她紧了紧指缝间的金针。
说的谁会蠢到和他硬碰硬一样。(旁白忍不住惹:难道您上次没和他硬碰硬?)
像极了初见的时候,他孤独地坐在雕饰得雍容华丽的王座上。
他吝啬微笑,吝啬辞句。
他的宫殿很大,很深。
那时候她最想做的事是拔剑割断他细嫩的喉管、放干他的血。即便如此,犹嫌不足。
可也是自那时起,她就开始好奇,那人若是笑起来,会是何模样?
“还回来做什么?”
声音透着一丝厌倦,却不颓唐。他半倚在主位上,像曾那个晚上倚在她怀里喝药那样。那个样子,真是乖巧得叫人心软。
“我觉得,你可能会想要杀我。”
她歪头看他,忽而轻轻一笑,突然眼眶就有些发涩。
“你多想了。你还不配。”
慕容晗并不难过。她熟悉了他的小把戏。冷漠是他表示厌恶的方式,却不是他厌恶一个人的方式。陵光和她很像,都是想要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的人;他不甘于被国家命运捆绑,更不甘于被群臣掣肘——虽然事多与愿违。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他什么也不在乎,这样至少不会显得自己太过软弱。
她笃定极了,因为她早已摸准了他的脉门。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出那个秘密,迫不及待地要看他失去理智的样子:
“公孙死的时候,我也在场。”
似曾相识的情景,陵光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一样怔怔地站了起来,却倏然欺身迫近她跟前,袖风一扫熄灭了满室烛火。
只是这次他用两指捏住她清瘦的下颌,指节一抬,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黑暗里,她的瞳孔水盈盈的直似纯黑的玛瑙,只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陵光忽然一下字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
居然这样黑的夜,他还是看不清她的眼睛。
“你……你,究竟有没有心肝?”他辛酸地一锁眉头,声音沙哑,微微发颤。
“曾经……好像也是有的。”她微漠一笑,很是中肯。
死一样的沉寂。
“原来如此。”他亦淡淡一笑,好像在释然。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下颌被那硬掰着的指尖狠狠甩开。
“你走吧。”
“无论死生,孤王不要再见到你。”
如果可以,他连背影都不想留给她。
她走了。
把结局留在这无尽的黑暗和不息的兵戈声中。
指上褪下的六合莲花素银戒指静静地开在长案的军报上。
天色像晕开了淡墨,不一会儿便断断续续地飘着点点雪花,像焚尽了草木扬起的灰。
她就这样抱着琴,披着火红的斗篷,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如来时。那些雪片纷纷扬扬地落在斗篷上,不一会儿就消失得看不见了,像极了扑火的蛾蝶。
旻穹苍欲近,故国冰雪埋。
几十步开外的密道口,一袭红衣,一把红梅映雪的白油纸伞。
洁白的伞面下是日思夜想的清俊容颜。
她就这样向他奔去,朔风吹开斗篷的时候像一只翩翩的红蝴蝶。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十五岁的她离他越来越近,看着十八岁的她跑到他面前站定。双颊和鼻尖都微微泛着海棠红,尚且微微喘着,眼眸里还亮晶晶地氤氲着水光。
“下雪了,怎地还磨磨蹭蹭地不回家?”慕容黎淡淡道,伸出手来替她掸了掸发上的雪花。
慕容晗微咬着唇不做声,只紧紧拉着哥哥的手,忽而脸一侧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慕容黎一愣,继而腾出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她柔顺微湿的发,附在她耳边温言呢喃着:
“怎么了?”
“没事。”慕容晗依旧扎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嘟哝了一句。
慕容黎无奈又满含着宠溺地勾了一下唇角,将怀里的小脑袋摸了出来,轻轻刮了一下那精致小巧的鼻尖。
“那,我们回家吧。”

【旻穹苍欲近,故国冰雪埋。】
最近被“怜君故国冰雪埋”洗脑了。。。《尔雅》里说“旻”是秋天的天空,“苍”是青黑色。大概就是讲深秋的天黑沉沉的好像要压下来,故国已经被冰封了许久。
因为嫌麻烦就不管平仄和格律啦。。。也许哪天考虑为阿离填一首词。
我觉得萧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上一章阿离醒了他们两兄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一章就写他们从前相逢时的模样。
有没有觉得我很心机?
这才叫 动如参与商。
想看什么梗你们点哦,甜的虐的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