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娅，1【短篇】

月光

 

        “弗莱娅。”

        弗莱娅费力地把目光挪到岸上，男人正把一杯柠檬果汁放在桌沿，水果的清香被晚风赶到湖面。男人停在桌子另一侧的椅上，还未坐稳就抓起自己的果酒堵住嘴巴，仿佛他的右臂属于试图窒息他的匪徒。

        月光在湖面飘摇，果酒打湿了男人的嘴唇，重又被搁在桌上。他重重地靠在椅背，紧握玻璃杯，脑袋拧到湖的方向。

        “Votre âme est un paysage choisi……”

        弗莱娅的目光又艰难地追了上来。

        “福列的《月光》。”男人继续拧着脑袋，“你的心灵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

        “什么心灵？”

        “当然是月光的心灵，这是象征主义。”他松开手，在玻璃面上留下几道指纹。

        “什么啊？你刚才说的是歌词？”

        “当然，是那一句歌词的翻译，Votre âme es…”

        “我不知道，”弗莱娅起了身，扶着湖边的护栏，“我以为你说我。‘你的心灵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这句话的感觉很好！”

        男人笑出了皱纹：“这是很平庸的修辞，要是你读过%￥&*&#@……%￥#”

        弗莱娅站在座位旁看着他的手势和口型，她听不到这些话，一等男人的嗓音消失她便说道：“这也是修辞手法吗？啊——”她突然惊喜地笑起来，“这个叫隐喻！”

        弗莱娅的喜悦惊吓了湖中的鱼，但是男人从容不迫：“应该叫暗喻。”他更向椅背上靠了靠，几乎滑到了水泥地上，“不过我说的修辞不单指修辞手法，这个比较复杂，何时你想学我再讲给你。”

       “真好。”弗莱娅再次扶上护栏，望着对岸的灯火。

       男人扛起果酒杯摁在腿上。

       月光遮住了弗莱娅的颜色，她看着灯火，男人看着她。男人足足地吸了口气，又偷偷地吐出来。他的眼睛迷离了，仿佛被塑料瓶卡住而开合不得的垃圾桶盖。他的眼睛越过弗莱娅的影子，冲着月亮说道：“我想带你去天上揽月。”

       “去哪？”弗莱娅的笑容偷工减料，表明了她的疑惑。

       “带你去天上，揽月——拥抱月亮。当然，我们注定是不能离开地面的，所以我要带你到湖中捞月，无论是不是……”

       “你知道我听到什么吗？”弗莱娅的笑容超额超标，男人深感疑惑，“我听到你说，我想带你去贪玩蓝月！”她放声大笑，震碎了月光，碎片划破男人的手，但他毫无反应。男人奋力关上迷离的眼，露出金凯利式的苦笑。弗莱娅说她笑出了鹅叫，而男人笑出了鹅哭。于是弗莱娅说她要走了，男人说他早就知道。

       “我舍不得你。”弗莱娅坠落在男人腿上。

       “你还年轻，我能理解。”男人摸索出一支烟，努力把烟雾吐到遥不可及的地方。“我刚才没讲完……我说我要带你去湖中……”

       “嗯……”弗莱娅掉在男人的胸口。

       “我要带你去湖中捞月……”

       男人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

        “……我们撑着一只月亮……在水面下唱歌，

        我会摘一枝水草送给你，

        你可以拿它纺婚纱。

        对岸那些人会以为我们沉沦了，

        好事的人会指为殉情，

        只有我知道，

        我们是一同住在了月亮上。”

       男人的眼又一次迷离了，几缕发丝在他眼前生枝长叶。弗莱娅突然跑到护栏边，背对着他发抖，男人起身，盗贼一样悄悄走近。弗莱娅挪开了两步。

       男人终于爬出一大步，从背后搂住弗莱娅。弗莱娅的啜泣也终于清晰可闻，而男人静默地盯着湖面的月亮，踩着波光的呼吸在手臂上发力。

       他们一同望着湖面的月亮。

       弗莱娅的眼泪止住了，她轻轻扭动身体，男人的手臂像弓弦一样躲开，弗莱娅则箭一般飞出了，她快步走向路边的公交站，一面从手提包中拿出几张手纸。

       男人依旧静默地盯着水面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