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归乡人 第五章 异乡的秋与冬（2）
城市的冬天也有雪，但没有小镇里积得那么厚。第一场雪落下还没多久，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时常经过的车辆便将这为数不多的积雪摧残殆尽。与乡村的静谧不同，城市里忙忙碌碌的人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欣赏雪花，反而只会觉得这雪给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添了麻烦：打湿的衣服，被迫换上的厚重羽绒服，还有不及时清理就会结冰的路面，让原有的生活节奏中又不得不多出几步来应对气候的变化。比起这些，当日的工作更重要。
清早醒来，温度的细微变化便让欣灵意识到冬天的脚步已在迫近。她蹑手蹑脚地起床拉开窗帘的一角，映入眼帘的积雪证实了她的猜想。和小镇的雪相比，这雪至多是将地面覆盖了一层，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消融。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雪的姿态，便匆匆换了长衣下楼，一边眺望天空一边用手去接落下的雪花。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没等观察便已经化成了水滴。空气比起之前更湿润了，带给她一种十分畅快的感觉。
她们所住的小区里还没有人出门，雪将欣灵踏出的足迹都毫无保留地留在了雪上。等到小区里的清洁工前来清扫的时候，人们这才开始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不过，若是像初雪这样薄薄的一层，即使不需要清洁工，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也会自然融化。在雪消失之前，她还想和它再多待一会儿。看到这些雪，她便会想到在小镇的时光。她明白，想要和他们再见已经是奢望。而自己也不能永远停留于此，她必须为了自己的未来前进。
“哦，你回来了，欣灵！”回到屋里，兰已经摆出了一桌冒着热气的简餐，“是不是去体验初雪了？瞧你这一身水滴和湿掉的头发就能够猜到了。”欣灵只顾着欣赏，全然没有注意到雪花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里的雪。”欣灵说。
“哈哈，我忘了你是第一次在这里经历冬天，”兰笑着说道，“说起来，欣灵故乡的冬天又是什么样的呢？初来乍到的话，肯定会很不习惯城市的冬天吧。”
“一到冬天，小镇里外便瞬间安静了许多。小镇里的雪很大，早上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人们出行时就会很不方便。小时候我常常在醒来后趴在窗边看雪，将整座小镇变得宁静而美丽。”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奇心也随之被消磨，她也慢慢对雪失去了兴趣。
“这里的冬天似乎不像小镇那么冷呢。”欣灵感叹。
“这是当然，”兰说，“因为，车水马龙的城市从来不像小镇那样平静过。来来往往的人们，川流不息的车辆，将城市变作一个大熔炉，似乎根本没有雪花落脚的地方。”
“对了，欣灵，朋友最近给我推荐了份兼职，你要不要去试试？”餐毕，兰一边看着收拾碗筷的欣灵的背影一边说，“比起我，可能你更适合这个职位。”
“是什么职位？”欣灵对兰推荐的这份工作十分憧憬。并不是因为现在的洗碗工作不好，而是她觉得自己有了更多能够体验生活的机会。而她并没有猜到兰的本意——帮助她远离水池。冬天很冷，加上手长时间与水接触，手指的皮肤很容易就会变得发皱，而且对关节也不好。朋友得知了她的烦恼，便为她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对欣灵来说，这份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服务生，”兰说，“相信我，它一定很适合你。”
“好久不见了，兰，高中一别，也有快十年了吧！”开店的朋友原来是兰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旁边这位姑娘就是你推荐的人吗？”他用目光将欣灵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如兰所说，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不过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她那满头的白发吧。
“这头发是染的吗？”店长问道，“总感觉……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呢。”
“当然不是了，”兰替欣灵解释道，“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她之前身体不太好，一直在调养，正在努力把头发的颜色调养回来。”听到兰为自己解释，一股暖流在欣灵心底悄然而生。
“那应该没啥问题，”店长一边说一边请欣灵进来，“你去上班吧，这姑娘稍微引导一遍应该就没问题了。”欣灵目送着兰离开，这好像还是她们第一次长时间分开。
“来吧，”店长一边说，一边递给她一件围裙，“把这个系在外衣上，只要站在台前说些欢迎的话，简单介绍一下点心，再加上打包算账就可以了。不过一定要注意，有的蛋糕很软，取放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小心才行。”欣灵围上围裙，专心观察着店长的动作。移取蛋糕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很用力，但是蛋糕却稳稳地呆在夹子中间，直到被放下。她看得出神，这时店长则将夹子递到她的面前。“来试一试吧。今天就当作是实习，明天再正式上班。”
连续几次的尝试不仅没有消磨欣灵的兴趣，反而让她更加兴致勃勃了。一次，两次，三次，当她得以将一块蛋糕平稳地由展柜送入包装盒时，店长也认可了她的表现。
“表现还不错。接下来就记一记每种蛋糕所用的材料吧，客人问起的话也方便介绍。”
“感觉怎么样，欣灵？”晚上下班，兰特意来到蛋糕店接欣灵，“和后厨比那里更好些？”
“大概……还是蛋糕店吧，”欣灵不好意思地回答，“工作起来不像洗碗那么累……”
“别难过呀，”见欣灵面露难色，兰鼓励她说，“有一份更适合你的工作，你应该高兴才对。”
“嗯。”女孩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对了，我已经和老板说，明天起你不用去后厨上班了，”兰说，“专心在蛋糕店打工吧，店长好像也很喜欢你呢。”原本雇佣临时工的话，薪水只是时薪，但是在兰的努力下，她让店长把欣灵的时薪改成了日薪。原本呢，如果欣灵选择留下来的话她还是想改成月薪的，不过思索再三还是作罢。她真心想留住欣灵，但白发女孩似乎去意已决。
“这……不辞而别，这样真的可以吗？”听到兰的话，欣灵诧异地问。
“没关系的，再说这也是我的心愿，”兰笑着回答，“冬天很冷的，一定要好好保养手哦。”其实和小镇的冬天相比，这里的冬天其实要温暖很多。不过为了顾及兰的心情，欣灵并没有多说，只是向她道了声谢。在小镇的时候，她还经常在不太暖和的屋里只穿裙子和内衣呢。
“对了，欣灵！临近年末，元旦放假时想不想一起去哪里玩？”兰提议道，“整日忙于工作，偶尔清闲一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兰这种乐观的个性让欣灵十分羡慕。
“那天……人会不会很多呀？”欣灵问，“大家好像都是只在这时才有时间呢。”
“没关系，没关系！”兰摆摆手说，“这个元旦绝对让你满意而归！”
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兰特意将欣灵带出门，说是要带她看看元旦的夜晚。虽然已经习惯了下班回家时夜晚的风景，但元旦的前夜还是和其他时候有所不同的。这时的人更多，也让夜晚变得更加热闹。为了迎接元旦，电影院会彻夜营业，许多酒吧和平时做宵夜的小店会在这时迎来难得的巨大商机。元旦当天一般都会有假期，所以人们并不在意明天的事。
“好热闹……”走了几条街之后，欣灵忍不住感叹。
“能习惯吗，欣灵？”兰问道，“好像我们还没在这么晚的时间出过门。”
“我还是第一次，”欣灵说，“见到如此热闹的人群也是第一次。”
“哈哈，小镇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步入梦乡了吧。”
“呐，新的一年了，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心愿呢？”兰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新年伊始说出心中的愿望，据说实现的可能会更大哦。”
“嗯……大概是能够有个安定的居所，有个温暖的归宿吧。”白发女孩想了想说。对欣灵而言，她曾不止一次地去幻想茶馆的未来，那个和陌漓，和爷爷，还有伙伴们一起的未来，但是造化弄人，突如其来的分别和变故让她的愿望化作泡影，而她也因此选择离开小镇，去寻找新的归宿。但，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她恐怕也无法遇到兰，体验到这些此前从不曾体会到的事物。所以在这方面，她对兰真的感激不尽。
“祝你心想事成，”兰笑着对她说道，“新年快乐，欣灵。”
话音刚落，象征新年到来的烟火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天空，为原本宁静的夜空带来色彩与热闹。人们好奇地抬头望向天空，对着散开的烟花发出不绝的赞叹声。而如此近距离地观看烟花，欣灵还是第一次。在小镇的时候明明都是远远地望着，远远地听着，那时并不觉得烟花怎样。而现在，它带给自己的冲击远不止此，她甚至觉得以前错过了一道难得的风景。
“欣灵是第一次看到烟花吗？”兰问，“看你好像看得很出神的样子。”
“当然不是，”白发女孩解释，“只是第一次离烟花这么近。”
“哈哈，放烟花只是个象征，”兰说，“比起这个，你一定要看看过年时的烟花，那可比现在的场面要盛大得多！即使离我们的住处很远，也能够看到绽开的团簇！”
“好啦好啦，想看的话，过年的时候我再带你看！”兰抓住欣灵的手腕说，“来嘛来嘛，今天难得这么晚出来，陪我喝两杯嘛！”这个要求倒是让欣灵吃了一惊，兰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第一次。而且，虽然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陪她喝，但欣灵的酒量也仅限于浅尝，就算是相对来说度数很低的啤酒，她喝上两三杯大概也就醉了。幸运的是，她能够把握好分寸，明白自己应该喝多少，在保持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提醒兰，因而她还没有彻底醉过。
“都这么晚了，喝酒不太好吧……”欣灵担忧地说。
“没事没事，我不会喝醉的！”每个这样夸下海口的人几乎都会在喝完后不同程度地醉倒。至少，兰已经喝醉了，还是欣灵帮忙才把她带回家。欣灵很庆幸，那天晚上她们没遇到什么陌生人，不然的话……她们还能不能安全到家还真的不好说。为此，第二天一早，在吃饭之前，欣灵便严厉批评了兰昨晚的做法，直到她诚恳道歉才肯罢休。
短暂的假期过后，人们再度回到工作岗位上，为了新年的到来做最后的准备。远道而来的人们将带着大包小包踏上返乡的列车，经过颠簸的旅程后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或是安身之地。而对欣灵而言，尽管现在的环境很好，她却始终无法高兴起来。大概，是因为自己始终没有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因为，服务生并不算什么稳定的工作，如果年纪大了，又没有一技之长，就只能面临扫地出门的结局。也就是说，现在的和睦生活并不能一直持续下去。而为了找到这样的生活，她还会继续旅行，直到目标实现。
“兰，我决定了，等到这个新年结束，我就准备启程离开。”虽然这句话说出的有些突然，但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不愿失约，也不愿意让兰难过。至少最后的假期，让她再和这个给予了她不少帮助的伙伴共度一段时间，让她有时间能够道声感谢。
“是吗，”没有惊讶，没有质疑，兰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欣灵会离开的事她早已经了然于心，“没想到在一起的时光这么短暂呢。”从暑假到现在，大概也就半年左右的时间，但共处的时间却感觉像是过了几年一样。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兰都非常享受。
“是啊，”欣灵也感叹道，“既然终有一别，不妨让我对你说句谢谢吧。谢谢你，兰，在我来到这座城市后给予了我数不清的帮助。”
“我也是，欣灵。因为有你，我的生活，又多了许多乐趣。”
年假几乎是一转眼就过去了。在餐馆营业的前一天，兰特意到火车站去送欣灵，不仅为她准备了路费，还有许多她认为能够在路上用得上的东西。因为火车的窗户不能打开，欣灵只能向站在火车旁的兰挥手告别。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列车载着欣灵前往下一个城市。虽然兰想要追过去，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欣灵她肯定会有个美好的前程的，不是吗？
“好了，回家吧！明天又要开始上班了。”目送火车消失在视线中后，兰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没有欣灵的日子，看来要花时间慢慢习惯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