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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科西嘉到执政前夜:读布罗厄斯《拿破仑:命运战士》第一部分

2023-02-07 18:53 作者:方源野_别鹤  | 我要投稿


布罗厄斯《拿破仑:命运战士》封面

方源野(别鹤)/撰

布罗厄斯的拿破仑三部曲,是所有拿破仑传记里前几位的水平,无论洞察力还是文采,与路德维希、安德鲁罗伯茨、格尼费等人的拿传不相上下,与汪平《李世民时代》堪为互补线索。《成为拿破仑》是它的第一卷《拿破仑:命运战士》,第一卷的第一部分则从科西嘉到执政的前夜,解析了其人生素质的青年炼金石:科西嘉的“卢梭自然”、意大利的“古罗马记忆”、法国大革命的“第三等级高卢民族”和“百科全书”、埃及东方的“万物有灵”。

引言

作者指出拿破仑的精神内核之一是卢梭,卢梭倡导的“不属于弱者的正当义愤,而是那些一心想要成为主人的人们的公然反抗”。这是拿破仑一生对自由的理解,和治国的纲领:“只要有才华,一个人就能平步青云”。所以,“他所有的忠实的追随者都与他一道发迹了”,“他的那些伟大改革就是他行使权力的产物”,拿破仑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实现了欧洲自恺撒之后,从未出现的自由平等。

但要达到这种成就,又需要三种登峰造极的素质,作者指出,一是“善于掩饰他在旧制度下养成的蔑视和自夸”,二是“在激情与谨慎之间平静地进行一场惊险的搏斗”,三是“能抓住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次机会”。所以后文能够看到:拿破仑能够把每一种力量转化为有建设性的利益盟友,不会让任何一个派系感觉到无路可退;他又充满了自制力和善于倾听的开放精神,恺撒和奥古斯都在他身上的比重超过亚历山大的狂热;他还能一次次化腐朽为神奇,别人看来是灭顶之灾,在他那里却常常变成天赐良机。

这三种素质,在他身上发展为纵横捭阖的外交家、开明的执政与改革者、算无遗策的军事统帅

第一章 边缘处的生活

作者指出,有两个科西嘉:一是边境高地区域,是游牧化、游民化的无产阶级,一是低洼地带的沿海城市卫戍区,实质是自耕农发展为的中产阶层,这是拿破仑的家庭环境,其家人甚至有一部分是共济会会员。

这种环境,同时受到两方面的挤压:一是法国殖民者在波旁封建的专权压迫下,把成本不断向下转嫁,卫戍区相当于拉美革命之前作为西班牙二等公民的克里奥尔贵族,拿破仑也类似于玻利瓦尔青年的境遇。二是高地区域,作为小型雅各宾党所裹挟的无产群众基础,这是后来法国大革命被撕裂为左右内讧的模型。

在这种夹缝中,拿破仑的心灵归属是一个他想象出来的科西嘉,是并不存在的,“与现实无关的理想故乡”。在成长教育中,拿破仑又深受法国大革命之前的启蒙运动,尤其是“百科全书派”和浪漫主义的影响:一是以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和恺撒《高卢战纪》为典范的古罗马黄金时代,一是深受“赫耳墨斯—炼金术”启发的歌德,一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在后来的岁月中,拿破仑不知不觉在这三方面发展为他性格中的三根支柱:一是他包罗万象的读书笔记,形成的渊博知识,并以恺撒为导师,走恺撒之路,超越各个阶级与派系,形成“波拿巴主义”,这是他在古罗马的故乡——意大利战争中第一次治国的理念;一是同时超越中世纪的政教合一与法国大革命雅各宾的血腥乌托邦,从“万物有灵”的本质将“天赋人权”的社会治理与“人可通神”的领袖潜能,合二为一,这是他在赫耳墨斯的发源地——埃及战争中第一次形成的观念;一是调和新旧,将法国大革命的积极价值最大保留与联合,同时摒弃雅各宾党的暴虐清洗与热月党的无能腐败,并将这一火种在国内与“奥西恩史诗—凯尔特学会”进行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淬炼,再传播到国界之外,对腐朽的采邑王室与黑暗的宗教法庭所代表的整个中世纪欧洲,进行摧枯拉朽的革命解放。

而这一切,还需要一个习惯,这就是他在军校形成,并在思想上通过研读恺撒而沉淀为习惯的,“钢铁般的自律精神”。

但天才从来多磨难,由于吕西安和保利的矛盾冲突,拿破仑全家被卷入他一直深恶痛绝的“雅各宾式党争”,被高地流民逐出了科西嘉岛,变成了一贫如洗的难民,在波诡云谲的法国重新开始。他心中理想的科西嘉精神原型,也自然移情、投射到更加靠谱的实体中——意大利,埃及,法兰西,传播思想的法兰西扩张,约瑟芬

第二章 法国:危险之地

法国大革命不仅是封建王权与“人民”的斗争,更是“第一二等级的日耳曼—法兰克异族”与“第三等级的罗马—高卢民族”之间,压迫与反压迫的斗争,同时,也充满了革命阵营之间的疯狂战争与审判,从吉伦特,到雅各宾,到热月党,从中央辐射到地方。拿破仑经历的土伦和马赛,尤为集中爆发。

在起步时期,拿破仑表现出了五个惊人的素质:一是军事指挥崭露头角:在土伦包围战,抵抗英国和王党的关键战役中,他对细节的把握,对全局的洞察,对先后顺序的远见,和身先士卒的勇气。二是在腥风血雨、冤案遍地的局势中,他敢于顶住上级压力,为同僚辩护和担当。三是他节制手下人,不要过分杀戮。四是他没有出于私仇的报复习惯。五是他在各个地区都有人脉的经营布局——这与他的军事才华一起,在热月党斗倒雅各宾党之后的牵连中,救了他一命;这也是他被德西蕾抛弃后,能够在伤痛中复原而找到约瑟芬的根源;这也是他从土伦开始,就一路结交死忠,并得到巴拉斯庇护的根源。

这五点素质,也由他最初的三种领袖人格发展而来:第一点是军事家方面,第二、三、四点是政治家和学者方面,第五点是经营家和外交家方面。

在命运玩笑的颠簸中,拿破仑抓住了两个关键的破冰时机:一是葡月王党黑云压城的武装进攻,他以明显的劣势兵力,运用炮战集中歼灭了王党的强大火力,一举挽救共和,并得到了要借助于共和体制而自肥的热月党的大力庇护;二是在测绘局的细心研究,做好了卓越的意大利战争计划书,得到了卡尔诺的支持,从而得到了第一桶金——意大利军团统帅权。

第三章 征服意大利

作者指出,意大利军团是历史人才的大整合。拿破仑并不喜欢唯唯诺诺的部下,而是促成三类人才“归顺”和“混编”:一是以军事家的眼光,安排好“旧制度下的各个专业技能”;二是以政治家和学者的眼光,安排好“第一手的革命经验”;三是以经营家和外交家的眼光,安排好“年轻人的干劲”。这是他在意大利建国,和后来在法国执政时的“参政院”雏形。

同时,拿破仑改革军团,在师下设旅,旅中分团,整个军团则以炮兵、骑兵、步兵的三兵种结合。经过蒙特诺特、洛迪、米兰、阿迪杰河、阿科拉、曼图亚多次战役,他基本完成了在计划书中的战略构想:突破阿尔卑斯山,从皮埃蒙特击败奥地利军,掌控意大利北部,并与莱茵军团在多瑙河会师,或者帮助莱茵军团分解南部压力。

从土伦,到葡月,到意大利,再到后来的埃及,如此年轻就实现如此战绩的,世界史上,恐怕也只有从雁门退突厥,到直取长安,再西剪薛举、北逐刘武周、东擒王世充窦建德、再平刘黑闼的李世民,能够媲美。且不说二人执政之后,更加辉煌的对外武功。

在这个过程中,拿破仑从战场上发掘出天赋内心的能量:自觉凡事皆有可能;世界的本来面目是前所未有的机遇;但也没有什么是安全可靠的,这一切,先须经过这样那样的战斗。

而这又是拿破仑对热月政客们的巧妙掩饰:在赫赫战功之下,他最大的成就,是蒙贝洛宫展现的经国之才。他一边拿着恺撒《高卢战纪》,一边像恺撒那样经营高卢,把高卢人民从原有的凯尔特部落奴隶制中解放,提高凯尔特的民社地位,整合高卢和罗马共同的“墨丘利—维纳斯多神教”,把高卢作为第一个稳固的基本盘和将来与元老院寡头决战的兵源。这也如同李世民,在秦王府、天策府和文学馆,就提前定下了,登基后实现贞观之治的纲领。

第四章 奇萨尔皮尼共和国

拿破仑对法国人民和热月政客交出的答卷是:对奥地利的辉煌胜利;意大利无产流寇抵抗的溃败;夺回与掠夺的艺术珍品;缓解经济危机的巨额钱财;从不自吹自擂,却请吹鼓手对他美化的版画宣传。拿破仑利用胜利,展现了他作为军人和外交家的形象,同时又掩盖了他的第三种角色:基于伦巴第沃土的意大利新国家创建者。

作者指出,拿破仑创立的奇萨尔皮尼共和国,是他的政治理想,在现实中的首次实现。

立法方面:拿破仑设置两院,下院是100人左右的民选代表,有权批准上院,上院是60人左右的元老院,与下院制衡,避免雅各宾那样窃取单一的立法权;两院的宪法来源,由公民投票表决。这是后来拿破仑执政法国后,《民法典》的前身。

行政方面:拿破仑如唐朝“三省六部”一样,设置内务部、司法部、财政部、外交部、警务部、陆军部;同时,仿照法国三色旗,设置红绿白三色国旗。这是后来拿破仑执政法国后,“参政院”——作者认为这是拿破仑最高杰作——的前奏。他把各个阵营划为三类:一是镇压:公开的敌对武装——如尚未投降的波旁王党、反法联盟等;一是支持:认同独立的宪法,有贵族化空间的人:拿破仑认为这是自耕农,发展成的有钱的地主或牧师,最容易得到普通大众的支持;一是限制:容易走上雅各宾暴虐道路的空想知识分子。局势稍稳之后,他又把“镇压”对象,尽力变为“归顺、混编”的阵营。作者指出,这是拿破仑一以贯之的核心方针:“归顺”——被动接受、不反对的人和势力;“混编”——把从前各个敌对的阵营,集中在一起,在新的政治框架下共同工作,拿破仑居中仲裁,由此奠定革新的大框架。用拿破仑自己的话来说:“我开辟了一条大路,每个人都能找到空间”。

司法和财政方面:拿破仑废除封建特权、地区特权、个人特权,并进行现代化的财政改革。

作者认为,拿破仑的改革,得到了各种进步人士的团结支持,凝聚了法国大革命的核心精神,并在后来的执政和对外战争中,扩展为时代精神

这也当然体现为拿破仑后来的,比武功更加辉煌的一系列文治业绩:落实于民法典、全民公投、政教分离、后期宪法补充条例的立宪代议制等,大军所到之处,废除农奴制、宗教裁判所等中世纪枷锁。

所以,在意大利之战和意大利之治中,拿破仑已成熟了后来作为法兰西第一执政和民选“英白拉多”的基本素质:在大部队的胜利中,他像早期的殖民探险家、武装商团一样,同时运用销售、硬件、场地、后勤、招商、引资;在以新旧手段进行的外交中,他把反压迫的利益,与尊重专业,联系到一起;在从乱世操纵立法与行政中,他懂得了依赖什么人,和对什么人绥靖;在自我宣传、重绘版图中,他树立了胜利与和平的人设,提供了战利品的实惠,又进行了掩护:他为塑造法兰西民族所需要的权力;同时,他又忠于热月的巴拉斯和雅各宾党的群众基础,又巧妙参与果月事件打击了王党复辟,又通过意大利情报而结识了外交奸雄塔列朗。

他只差一个补丁:更深远的精神力量。这需要埃及来完成。

第五章 更广泛的教训:妄自尊大

作为“精神罗马人”,拿破仑东征埃及的公告,拾起西庇阿的衣钵,把英国定位成迦太基那样荒淫的财阀寡头。

东征的第一战,他又以世俗革命的手段,覆灭了马耳他的圣约翰骑士团。

到达他精神导师恺撒和心中英雄亚历山大的荣光之地——埃及亚历山大港,他宣布:把埃及人(包含埃及科普特人,希腊基督徒,奥斯曼土耳其教徒,阿拉伯人等),从马穆鲁克的暴虐统治下解放出来,恢复奥斯曼土耳其和原宗教的所谓“公平公正”,还加上法国革命的自由激励。而同时,他又要达到另一个目的:保护法国贸易,进军印度,打乱反法联盟的金主爸爸——英国财阀政权的贸易线。这是他后来“大陆封锁政策”的起源。

在艰苦的长途跋涉,经过陌生地带后,他打赢了金字塔之战,战胜强悍的马穆鲁克突厥骑兵。在这一阶段,在他宣称金字塔四十个世纪的注视中,在他注目于“宇宙中的一切受命运支配”的航海中,他被古埃及的万物有灵论和沃尔内记载“埃及—叙利亚”的著作,悄然改变,这是他如此执着于埃及考古,带上群英荟萃的科考队伍,最终形成埃及之旅最大成果——《埃及记述》——的心理根源。

但现实远非如此的理想化。埃及有6万尚未就业的无产阶级,靠寺院救济,而后者又受原教旨教士的影响。拿破仑把这些教士提拔起来,把他们的宗教理念与法国革命做了缝合,又用奥斯曼土耳其官僚挤开了马穆鲁克官僚,与教士做了人事上的混合,并像在意大利一样推行作者认为的“18世纪最开明的改革”。岂料,这正是他错误的开始,也预示着他后来在西班牙废除宗教法庭所导致的反噬。

首先,法国革命的宗教哲学理念,固然反对闪米特宗教的中世纪政教合一,但也在自然神论、唯物无神论之间摇摆。前者类似于埃及、印度、希腊、罗马、波斯、玛雅、华夏的“万物有灵论”,能够争取原来被一神教裹挟的群众。但后者由于雅各宾的激进迫害而变得教条化,让同一批宗教信徒感到恐惧。拿破仑缺乏处理它的时间,未能约束“雅各宾”因素,比如在丧葬习俗上就造成了侵犯,这是第一重矛盾。

而在群众基础不牢固的情况下,拿破仑模仿亚历山大和恺撒,称朱庇特为诸神之主,召唤古埃及亡灵,同时又自称先知,并由于奥斯曼官僚挤压了教士空间,三方面触犯了教士利益,所以教士忘恩负义,鼓动被裹挟的无产阶级,君士坦丁堡的苏丹又趁火打劫与英国联合,从中反水,拿破仑的两个盟友——教士、奥斯曼土耳其——反过来夹击拿破仑,贝都因游牧部落也趁机杀掠。这是第二重矛盾。

在阿布基尔湾海战,覆灭于纳尔逊,“东方号”与大量财宝葬于海底后,拿破仑打赢了同一地点的陆战,于是改变战略,东穿沙漠绝境,进军叙利亚,号召“非土耳其人联合起来,抵抗土耳其压迫”。虽然功败垂成,但为埃及的治理与考古赢得了时间。拿破仑及其大军,更加坚定了两个信念:他的治理必须依托于自耕农、中产、小资等有产阶层的支持,并把自己塑造为平等法治和开放秩序的唯一保护力量;大家应该进一步凝聚于“向黑暗的全球输出法国大革命”这个文化纽带,从革命混沌,走向民族主义,再走向普世秩序。这预示着他返回法国之后一系列行动的本质。

作者认为,拿破仑东征埃及的收获是:在探险队中,全国人才进一步磨合;与东征方案的外交支持者塔列朗的进一步合作,这是接下来塔列朗与西哀士,联合拿破仑重现“三头同盟”的基石;在这个阶段,他享有后来在法国也没有的大权独揽,进一步明确了他治国的四个车轮——法治秩序,税收常规,专家行政,有产阶层。

同时,作者又指出拿破仑在埃及失去了自控力,变成了像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东方僭主”,陷入了冲动狂热。幸好他在回国的过程中,及时从亚历山大,重新转变为“恺撒—屋大维”的自制。这种自我主宰,为他下一个阶段,从雾月走向第一执政,从全民公投“英白拉多—法兰西人民的皇帝”冲向“奥斯特里茨”,埋下了必然性的基础。

恢复自制的拿破仑,一方面把埃及远征的失败之处,转移到了考古硕果,吸引了民众注意力,一方面又利用其国内同僚未能保住意大利和面临新威胁的局面,同时不受任何人的要挟,不拉帮结派,以静制动,以弱示人。于是,有利的局势自己走向了他。热月政客们“困扰于过去,厌恶当前,畏惧未来”,又与所有派系和群众,一致受到雅各宾恐怖卷土重来、反法联盟王党入侵的,左右两极的压力。从中,两面派动摇显现,被联合排斥的腐败者用出局换取了自身安全。温和、兼容、中间派路线,由高效行政权和军事能力来掌握,成了众望所归的大气候,这便是“恺撒主义—拿破仑观念”的天赐良机——尽管当时在表面上,孤身回国的拿破仑,到了内外交困、四面楚歌的人生最危险的时刻,一如恺撒在阿莱西亚和卢比孔河。

凡人与伟人的区别,就在于此:能否高瞻远瞩,洞察到危机表面下,化腐朽为神奇的能量与人力不可阻挡的大势。此时的拿破仑,与恺撒跨过卢比孔河的孤注一掷,有着相似的内心。他从古埃及找回的万物有灵的精神力量,带来的莫大勇气,超越了理性之局限。他只需要这一力量:

——“命运之神指引着我所有的行动”。


这也是梅列日科夫斯基指出的,拿破仑“亚特兰蒂斯之人”的精神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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