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磨忠记》，推测写于崇祯初年。作者范世彦，浙江秀水人（今属嘉兴），生平不详。本作属晚明时期涌现的时事剧，今亦可视为历史剧，写实性、艺术性皆不甚高，却是同类型中少有的逃过佚散与禁毁的剧目。其中有努尔哈赤、熊廷弼、刘綎、毛文龙等明清交际时期重要人物出场，尤为罕见。

第五齣 奴酋内讧

【西地锦】（小丑）幸赖天时地利，威名倾动华夷。雄心妙算总神机，誓欲并吞大地。杰出群胡胆气高，甲兵十万列戈矛。横行四海全无敌，揭地掀天真勇彪。自家李永芳是也。身居世胄，长在中华，颇知谋略，素切尊王。只因一时违误，错失兵机，却被主帅以军法从事，捆打一百，贬做火头，险些儿丧了一命。争奈一时激愤走胡羌，希图逃难；不想酋主见我一貌堂堂，胸藏韬略，就将一个梅花公主招我为婿。（大笑介）我想将起来，前日在中国，止不过一个将官，上受主帅统辖，下与将士分功。担惊受怕，姓命常抬在手心里，头颅常在人荷包里，何等惊惶。今日走到这里，伴的是美貌娇娃，吃的是肥羊酥酪，穿的是貂鼠鹿裘，更受用的是球铁银镂，无所不备，好不富贵也。就是那毛文龙，前日与我同在标下，他的功劳还在我右；今闻他守镇三岔，威风八面。总然有此风骚，安能如我受用？古人有言：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今日乃黄道吉日，吾主再欲起兵，直取广宁，杀到辽阳等处以犯中华，先着我营练甲兵，点齐士卒，排列辕门伺候。道犹未了，吾主升帐也。

【贺圣朝】（净）僻处戎羌我独尊，狼心只欲搅乾坤。图王定霸推英勇，万马纵横杀气屯。素谙兵机号女直，威名凛凛人难敌。仰天长笑斗牛寒，叱咤一声神鬼嚇。攻城掠地总徒劳，道寡称孤愿始毕。何时一统镇中原？方显男儿胆气赫。自家奴儿哈赤是也，国号女直，人称建酋。元朝天下，原自俺家，争奈大明夺去坐了。俺今愤气不过，意图恢复。虽曰雄处一方，但能小成，未见大就。久慕中华民殷国富，子女玉帛到处繁华，意欲一统中原，尊居南面。所可喜者，咱家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四王子，人人剽悍无敌；藤甲军、铁甲军、皮甲军、马甲军，个个奋勇难当。更可喜者，近日得中朝一员骁将名李永芳，他虽避患而来，却也望风而至，俺即招做驸马，连为腹心。中朝谋略，彼必洞晓；一二应之，何难克敌！即拜他为先锋，统领百万，竟取广宁，盘踞辽阳，后逼京师，倘得遂我之愿也。叫先锋你整齐部落，听吾号令：吾今此行，务并心力，渡兵三岔河口，屯营铁岭，先取广宁，后踞辽阳。逢州攻州，逢堡夺堡，上前者重赏，退后者立斩。趁此良辰，起兵前去！

【普天乐】（众）朔风高，胡尘起；沙漠境，荒凉地。凝眸处，凝眸处野草凄凄，望龙楼缥缈云迷。（合）爱繁华帝里，山河分外奇。统貔貅百万扰乱扰乱锦绣皇畿。

【北朝天子】咶喇喇吹角，嗗都都奏笳，扑鼕鼕羯鼓喧天地。飘颻闪烁，摆金刀皂旗，统戎酋飞骏骑。正秋高马肥，箭和弓紧随，整整齐整齐整整齐。挽长戈挥大戟，甚狰狞多杀气。（又）

【普天乐】连环马，如潮势；昆吾剑，吹毛利。毛毛襖，毛毛襖虎豹之皮，帽蒙茸打撒缨披。（合）爱繁华帝里，山河分外奇。统貔貅百万扰乱扰乱锦绣皇畿。

【北朝天子】过高山阴谿，渡花村柳堤，羡中朝世界真靡丽。红楼翠馆，尽豪家所居，景难描真圣地。搂娇娃美姬，啖肥羊壮鸡，罕罕稀罕稀罕罕稀。饮香醪斟醁醑，没胎咳须尽醉。（又）

（净）前面是恁么所在？（众）禀酋王，前面是三岔河了。（净）既如此，先锋传下号令，军马齐渡三岔河。

【红绣鞋】（众）咱家种类羌胡，羌胡。今来扰乱皇都，皇都。急忙渡，三岔河。行剽掠，掳娇娃。（合）开府库，占山河。

（净）前面又是恁么所在？（众）启酋王，前面已是广宁地界。（净）既如此，传下号令，先锋部落将一应军马屯驻广宁，相时而动。

【前腔】戎酋勇猛喽啰，喽啰。龙驹高鬣堪驮，堪驮。向铁岭，驻长戈。高呐喊，纵喧呼。（合）开府库，占山河。（下）

第七齣 经略出边

【番卜子】（外扮经略）帷幄赞谟谋，阃外尊开府。龙章凤节赤鳞符，秉钺扬威武。赫赫王师万里闻，油幢碧映紫貂绅。麒麟第一书名姓，即是青藜阁上人。披铁甲，执金轮，四海苍生仰赖深。今朝得展经纶手，妙算神威四海钦。下官熊廷弼是也。昔在柏府，曾掌文衡，三千礼乐俱在门墙；今列宪台，又推经略，百万貔貅尽归帐下。生平胆力过人，中外威名颇振。近因奴酋构难，侵犯疆圉，先发张忠胤十万之师应敌。不想全军覆没，先声大挫，因此举朝以我有胆有谋，共推我为经略。今早圣旨下来，命我提兵征讨，坐镇遐方；又授我以尚方之剑，有功自赏，有罪即诛。赐蟒袍玉带，撤内府旌旗，命文武大小官员俱赴都门候送，可谓荣宠极矣。今日是吉日良辰，分付将校，俱要整齐仪从，摆列队伍，即便起程。（净、丑扮二将官上）禀老爷，仪从队伍俱已齐备了，请老爷上马。（熊）既如此，鸣锣击鼓，放炮三下，呐喊三声，起兵前去。（熊）

【玉芙蓉】牙璋拥节符，玉塞鸣笳鼓。荷皇恩，三锡四牡驰驱。半生忧国腰围减，万里提兵胆气粗。（合）酬明主，把前绥远振𨀉，看一扫净妖狐。

【前腔】（众）龙沙列阵围，虎帐临边戍。觑桓桓节镇，电闪风驰。连云组甲春辉丽，蔽日旌旗夜月孤。（合）酬明主，把前绥远振𨀉，看一扫净妖狐。（熊）分付众将官，天色已晚，就此屯营，明日黎明趱行前去。

（小净、小外、末、生俱红袍上）

【窣地锦裆】河桥柳色正垂青，杯酒长亭送远行。暮云江树总关情。怕唱阳关第四声。（净）钦承朝命掌刑曹，准驳申详拟律条。任彼王亲并国戚，青锋三尺定难饶。下官刑部尚书王纪是也。（末）钦承朝命掌乌台，激浊扬清任我裁。纲纪自持谁可比，洗天风雨一时来。下官都察院徐大化是也。（小外）官居大理掌刑名，执法无私剖不平。任彼铜肝并铁胆，管教到此也消魂。下官大理寺卿赵南星是也。（生）圣君宠重。龙头选牙笏，宫袍出尚方。锦绣文章。惟我有玉堂，金阙骤康庄。下官翰林学士缪昌期是也。（净）列位老先生请了。今日经略熊芝老出边，我辈奉旨送至十里长亭，以壮军威。远远望见旌旗密布，金鼓喧填，想就是屯营之所。听事官持帖前禀。（末禀介）（相见介）（熊）学生袜线微才，自惭陋质。上蒙朝廷知遇，下叨各位老先生推毂。身为经略，志切吞胡。但恐识浅才疏，不知纪律，难以克敌，有孤众望，实切惶悚。（众）老先生权才大略，海寓共闻；妙算神机，边疆慑服。此行惟早奏凯歌，上以报朝廷隆遇之恩，下以慰中外人心之望。惟老先生努力，今日学生们特具一杯奉饯，以壮行色。（熊）荷蒙远送，有劳寔多。又承佳宴，何以克当。（众）叫左右将酒过来。

【驻马飞】（众递酒介）玉节遐征，杯酒殷勤唱魏城，看塞外云阴暝，开铁风烟冷。嗏！珍重送君行，绕朝鞭赠。一战功成，万里妖氛净。始信胸中百万兵，不羡燕然石上铭。熊老先生再饮一杯！

【前腔】（熊）客路王程，执手踌躇感厚情。看雁逐寒飚紧，剑掣浮云影。嗏！远别事专征，寸心耿耿。净胡氛，方把天山定。心折南园游子情，肠断西风听凯声。各位老先生高情无限，但学生戎事在身。军情重大，不敢久留，即告辞了。（众）既如此，王事倥偬，不敢强留，学生们就此送别。

（熊）劳君远饯出郊圻。（众）伫看功成奏凯时。金勒马嘶芳草路，玉关猿臂羽书驰。

第三十七齣 圣明平虏

【北新水令】（生领将士上）胸藏豪气斩鲸蛇，一片丹心怀北阙。只手壮山河，单躯肩日月。壮怀激切，怎畏他张螳臂肆猖獗。玉关尘色暗边庭，铁甲雄酋寇帝城。天子按剑征余勇，将军受脤事横行。下官总兵毛文龙是也。文蕴诸子百家，武谙六韬三略。忠心耿耿，常思扫荡羌胡；壮气亭亭，惟念赤肝事主。逆奴犯阙数年，可恤壮士凋零，人心解体，皆因魏忠贤擅权，兼客氏乱政，使下官有忠莫吐，负气难伸。俺每思手刃此贼，奈边廷远隔，无以用力。幸喜圣主当阳，妖氛远窜。昨蒙谕旨，着下官进剿，靖洗边尘，志图恢复。今日黄道吉日，将士们即此发兵前去。（众诺起兵科）（行唱）

【北节节高】）（合）明晃晃刚刀，刚刀偃月。密札札干戈，干戈耀雪。号令雷霆、擂鼓发丁甲，星飞电蹑。锻炼兵铁。将鬼蜮诛锄，平了锹撅，归了土地，定了勋业。为冤魂出几点英雄泪血。（虚下）

【新水令】（净引卒上）杀气横空暗兜鍪，旗指处推倒山丘。壮志吞六合，雄心罩九州。席卷长收，把泽潞还他有。乘势英雄奋蝥弧，识时豪杰撤干戈。两雄不共栖巢窟，且罢军书醉酪酥。自家奴酋国王是也。举兵数载，幸喜每战每克。子女玉帛，颇为饶裕。迩来天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中国闻有圣天子出，今差总兵毛文龙出关临敌。咱思此人文武兼全，智勇足备，不免休戈罢战，庶兵士少得宁息。已差人请降去了。把都儿们，人尽衔枚，马皆勒口，就此启程！（众应介）（净云）正是：欲建安邦策，须为人下人。（下）

（生上）若无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项下珠？下官设谋已定，待擒奴酋。那厮不意亦知天意有在，自行归顺。昨差来俺帐下，准拟今日投献降表，须到彼处见机而作便了。前面尘烟起处，想奴酋兵来也。（作两兵相遇科）（净）毛将军，戈甲在躬，不能全礼。咱念每年将士驱驰，生灵涂炭，况今圣天子神明威武，安敢再尔抗衡。情愿纳还辽东等处，年年进献，岁岁称臣，免动干戈。纳款文表在此，望将军转奏朝廷。（作递表，生接科）（净指看介）这是辽阳沈阳广宁一带地方，尽数交辖。今后天朝差官赴任整治，各无侵扰。咱将远遁去也。（生云）既然如此，速将军马撤回，待俺奏闻朝廷，另有旌赏。且今上恩威并著，华夷悦服，卧榻岂容他人。尔当悉遵俺朝约束，再勿违旨侵犯边疆。（净）敢听将军号令！明王有神武，壮士自弢戈。（下）（生云）你看今日里山河磐石，士庶奠安，气象早是聿新了。所谓鞭敲金镫，人唱凯歌，真乃圣上洪福，生民有幸也。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合）眼见得美江山钟虡如故，堞功成一鼓。早则见万姓除灾蘖，挽天河，洗兵甲，祝皇封，颂帝业。好一似燕然山窦宪烈，登楼啸刘琨捷。决裂。处处笙歌玉树傍，家家箫鼓澄河彻。不争道汉威仪，今复阅。

（众扮百姓上）田庐阴翠碧，山市烟如滴。铜焦夜不鸣，刁斗传呼寂。（众跪介）辽东百姓候此迎接将军！（生）请起！俺念你众皆系良善子民，久遭锋刃，心寔惨然。且喜太平景象，于今复见。你当力本务农，各安生业。然兵凶之后，不无饥年，叫将士们速去开仓赈济众民，勿得有误。（众云）多谢将军！正是：莫作离乱人，宁为太平犬。（二卒同百姓下）（生）俺见这一起百姓，不觉恻然动念。今已获生理，是不必说。咳！只是刘、杜二将军死于国难，不免就此拜奠一回，多少是好。叫将士整备香案过来！（众应，生拜拈香递酒介）刘、杜二将军呵——

【北折桂令】（合）叹英豪八面雄风，万里长城，作瓦砾磨灭。好教人衷肠如割，浴日补天，首受殄绝。只掷得一片糊涂血，又谁知万夫敌不下的雄杰？五丈原将星早堕，一灵儿今向何处也？又奈何忠良自古多夭折。试看尸横遍野，骨积如山，皆为王家出力。不免将些纸钱烧化设祭，以慰孤魂。（拜递酒介）众亡魂呵——

【沽美酒带太平令】（合）忆逆胡干犯帝阙，驱驰剑戟剪凶劣。封疆未安怗，将士遭残蔑。委尸骸百折道旁，露肝肠红染四野。骷髅积处腥腥哽咽，幽鬼号时声声惨切。儿啼妇怨苦把家缘撇，怎能勾归葬故乡者。叫左右将祭撤去，即日班师。（打得胜鼓介）魏忠贤，奸贼！俺素欲立功，被你掣肘，使许多人罹此颠挤，可痛可恨！

【折桂令】（合）堪恨你衷怀篡窃，可怜见多少忠肝顿遭剑钺。挥戈的为了醢酱，秉笏者化作醈血。作氛霾将君王手障也，可不道无端怨鬼冤魂结。九尾藏狐，海波罪蘖。山鬼伎俩，而今扑灭。幸见圣天子，奴酋不血刃而自服。

【沽美酒带太平令】看虏骑纷纷日月，遮角韵杂胡笳，刁斗声扬报书垤。马雄飞电发凯歌，旋车尘蹈破三韩月。铜柱标功烈。风鹤惊把攙枪扫窟，壶浆迎把材官遐接。耻雪凶慑，辕门推牛豕，未央殿上欢流颊。

【尾声】羌胡今日归巢穴，岁岁年年得宁帖。好奏捷朝廷去也。（下）

文本据双红堂藏、传真社自上海王氏藏本影印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