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尽的晃动 #南下巴西
2月3日，大年初三。
航行一如往常，虽不是顺风顺水，倒也还算顺利。今天的天没那么阴沉，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说晴不晴，说阴不阴的。海浪依旧从东往西不停得翻滚，小船依旧颠簸摇晃着向前迈进。
已经被连续晃了十多天，人有些烦躁不安。如果说晕船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那么晃动带来的焦虑就是心理上的反应。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是如此。连续航行十来天后，会有一丝莫名的淡淡的心烦意乱。我是从加那利群岛开往佛得角的时候发现这一现象的。好在反应不太强烈，还能自控。这时候，需要调整心态，看书、写文、画画…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再熬几天，这感觉才可能渐渐消失。
人们都害怕晕船，晕船难受，那是生理反应，一般两三天后便会适应。焦虑对我来说才更可怕，心慌气短，意乱情迷。这种感觉短则两三天，长则五六天，才会过去。
现在，我的身体早已经适应晃动，可有时看书或看屏幕久了，还是会有一丝丝头疼和胃里不舒适的感觉。我基本上都不敢在船舱里看向窗外或门外看…那上下翻飞的天与海，我实在是怕给自己看晕了。
晃动，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你睡着了，它会把你弄醒；你醒着，它会把你弄晕。你半梦半醒，晕晕乎乎之间，它会助你一臂之力，变得更迷糊。
这些天以来，风基本上都是从前侧刮来，海浪自然也是从那个方向涌来，船一边往前行进，一边摇晃着。这种摇晃不是单纯的上下或左右摇晃，而是一种“混合摇晃”，上下晃的同时还左右晃，上下左右晃的同时还绕着圈的晃…时而特别强烈，时而一般强烈…就好似游乐园里的“海盗船”加“飞毯”加“疯狂老鼠”加“大摆锤”组合在一起，我不说“过山车”，因为至少她还没有大头朝下。
游乐园的那些东西是短时的刺激，一两分钟就结束了…可是航行，是一场持久战，不停的晃动，直到抵达目的地。晃动中生活，所有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困难。
我就不说做饭，洗漱这些高难度动作了，就拿最简单的出恭来举例吧。怎么说呢？此处得打上马赛克…
好比挤牙膏…你正全神贯注的挤着，一个晃动，前功尽弃，又缩回去了…只得再次集中精力…刚要挤出来，一个晃动，又白干了…如此往复几回，终于挤出来一点，还来不及继续使劲，一个晃动，又得被迫停止…然而这回，已经挤出来一点了，缩不回去也掉不下来，只能夹着，等这一阵摇晃过去，赶紧在下一波大的摇晃来临之际，把剩下的牙膏挤出来…就在这一条刚刚挤出还未落下之时，又一阵摇晃袭来…刚挤出的牙膏带着尾部的尖尖，无法描述的划来划去的坠落…此时的你，哭笑不得，毫无尊严，一边扶着自己别从马桶上摔下来，一边还得继续完成这次“挤牙膏”的活动。
还有吃东西、喝水、睡觉…任何行动，在晃动中，难度系数都加大了。有时我躺在床上(确切地说是躺在床和墙的接缝中，因为船倾向一侧，根本不能待在床板上)，除了常规的左右摇摆，还会上下颠簸，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飞。每到那时，总忍不住想说“妈妈，我会飞了”！
生理上适应晃动只要两三天，可是生活上要适应这无休止的晃动，还真是不易呢。因为一切取决于你的内心，如果心情不好，烦躁不安，那么这不停的晃动就是一种催化剂，令你更烦躁和焦虑。如果学会享受当下，接受现实，那么心情会舒畅很多，这晃动也就成了一种游戏，你随着它摇晃，适应它的节奏，无视它的存在…最终不把它当回事儿。
我觉得这回的晃动似乎比以往都要强烈。以前航行，甚至是横跨大西洋的时候，我还有机会到甲板上走动走动，甚至做做瑜伽，活动活动筋骨。而这次，船倾斜颠簸，不要说去甲板上了，就连行驶区都很难待得住。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个浪扑来，给你降降温。
得声明一下，我描述这些东西，并不是抱怨，也不是吐槽，只是单纯的记录我的经历和感受，也希望给那些对航海充满幻想的人一些参考。同样是帆船航海，沿着海岸线悠闲而行，走少停多，跟远离海岸线，连续长时间航行，是有很大区别的。就算都是长航，不同海域，不同经度和维度之间航行，感觉也是大不一样的。
中午时，天空慢慢爬满了朵朵白云，阳光越来越烈，船舱里的气温高达35度。外面时不时就会有浪扑打甲板，也不敢开窗户透气，实在热的不行，就去行驶区待一会儿，吹吹风，凉快一下。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
晚上快七点时，听到外面传来“嘎嘎咕呱”的奇怪声音…是何物？赶紧出去一探究竟。只见一只海鸟艰难的站在船右侧的缆绳上，一前一后晃着身体找平衡。我以为是夏洛特回来看我了，还挺激动。可仔细一看，这只鸟也是海鸟，不过比夏洛特大得多，而且喙子长得也不一样，不是一种鸟。
来了就是客，即使它不是夏洛特，我也欢迎。好好休息吧，小海鸥，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努力了近十天，终于还是被风浪带到了南边，而错过了那条“高速公路”：顺时针赤道洋流。终于来到了两股洋流中间偏下的地方。迎面有0.7节的逆流，风速20节左右，航速只有2节多，之前这样的风力条件，至少可以走到3-4节呢。
既来之则安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2月4日，大年初四。
今日立春。又是一年春来到，可我去年的夏天还没过完。从去年五月下旬抵达苏里南，我漫长的夏天便开始了…直到今天，仍没有结束。
昨夜下了雨，那只来借宿的海鸥，一直到今天太阳升起前才离开。它在船左侧的围栏钢缆上，站了一夜。不论浪拍打，船摇晃，还是雨冲刷，它始终站在钢缆上。身体不停的摇晃了一夜，以保持平衡。其实它完全可以在甲板上，甚至行驶区的遮阳篷下面，那样会更舒服一些。也许是害怕吧，也许站在缆绳上就可以了…它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它高兴就好。
此刻我就在商船航道上行驶，遇见商船的几率很大，需要多留意。昨天晚上一艘商船经过，今天上午又一艘运油船跟鸠鸠号擦肩而过。我们之间距离只有不到两海里，我甚至可以看到那艘船行进时，船头分水翻出的浪花。
尽管船还没完全经过亚马逊河流域的出海口地带，然而我感觉越往前走天空越晴朗。偶尔经过一片雨云，会下雨，但那都没有危险。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我应该可以躲错过那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气候带。其实，我希望遇到几场大雨，因为那样能够带来更多的淡水。
天空晴朗，海水也愈发得蓝了。
正说着，又一艘商船从身边经过。
傍晚例行检查时，发现主帆上两个连接卡槽坏了…风速保持20节左右的话，应该还能坚持，问题不大，可是如果风速太强，那个地方就是薄弱环节，就可能出问题。前边还有至少二十天的航行才能抵达目的地，说不定之后的某天，需要被迫航行中降帆修理。(这次还算不错，一直坚持到了抵达，最终，我是在巴西的扎卡雷停靠时才得以维修了这两个卡扣。这是后话。)
目前天气预报显示，风速不会有大变。先这么用着，必要时再修。自动驾驶系统还没机会检查呢，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怎么鸠鸠号老出毛病啊？二手船当真不靠谱…其实，不管新船旧船，航行中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出毛病都是正常的。也许新船毛病少些，可也不尽然。而且所有的新船，随着使用，都会变成旧船。这里那里的问题和状况，谁也说不好何时会冒出来。
那些在航行中修船、补帆的例子，真的太多了…我相信，每一个过航海生活的人，都要面对“修理保养”的工作，无一例外。
晚上七点多，天已全黑了，下玄月像小金钩子般悄悄的羞涩的挂在天幕。微弱的月光，似有似无的散在海面，随着海浪上下翻滚。
突然听到外面哔哩啪啦的响，赶紧出去查看，一股鱼腥味钻进鼻子里，是飞鱼？打开手电一照，果然是条飞鱼，它居然跳到了行驶区座位的木板下。此时的它已经奄奄一息…提起它的尾巴查看，还没死，可是头部或是眼睛受了伤，那里有血迹，八成是在木板下挣扎时伤到的。我的原则是，只要活着就送回大海，于是趁它还有气儿，赶紧扔回了海里。
不知道它的伤会不会致命，不知道它能不能活过来。
小飞鱼，祝你好运。
晚餐吃了南瓜燕麦粥，一天的航行接近尾声…
刚躺下，听得外面又响起一阵“嘎嘎咕嘎”的声音，又来了一只借宿的海鸥吗？⛵️
－ 未 完 待 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