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町故事会（一）底比斯大疫
如果人间炼狱真的存在的话，那应该就是大疫席卷中的底比斯吧。
底比斯本是东非最具代表性的城市，那里被称为宏伟的沙漠明珠，可没想到瘟疫能将它摧毁到这般田地。
底比斯的街道就像刚经历过一场战乱，破败、凌乱，到处都是灰尘和喊叫声。沿街的商铺与住宅一溜紧闭着大门，但街上还是混乱不堪，咳嗽的人、大口喘息的人被扶着前行，他们走一步歇三步；发烧烧到无力行走的人在担架上痛苦地躺着，两个人抬着担架奔行，尽力与死神赛跑；救护车时不时被行人堵住路，它不住地鸣笛，但依然只能断断续续地前进。
路边的广场几乎都被木柴搭成的焚烧架占满，一具具病死的尸体被投入火堆里烧化，火堆升起滚滚黑烟，逐渐吞没了尸体，只剩下家属在一旁无助地哭泣。街上的灌木、细树都被伐去烧火了，只剩下一个个木桩，整座城暴露在阳光、火焰与死亡之下，就连空气都被抽干了生命力，变得焦灼，直刺心肺。
一个抱着年幼女儿的父亲在充斥着死亡的街上狂奔，他骨瘦如柴，眼眶深陷，单薄得像一张纸。他的女儿也瘦得可怜，已经被病毒侵袭得神志不清，只能本能地咳嗽着，喘息着。
他叫阿西木，他的女儿叫娜瓦尔。在瘟疫中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母亲，他的妻子，现在他的女儿也病危了。他已将房子、田地全都变卖，来给女儿看病。
他停下来，弯下腰身，大口喘气，口罩疯狂地鼓起陷下，汗滴顺着头发滴进衣领，将破烂的短袖打湿。只休息了两秒，他便又大吼一声，拔起颤抖的双腿，继续向前奔跑。
他穿过充斥着死亡的街道，越过火焰、浓烟和烈日，终于抵达了一所医院。
本以为到医院就安全了，女儿就能得到救治，可没想到根本就不是这样。病患的队伍从诊室一直绵延到大门外，有生死不知地躺在担架上的，有被家人搀着已经咳出血来的，有跪在地上顶住咳嗽念经祈祷的，嘈嘈杂杂一大片。
他奔向一位志愿者，那个志愿者被重重围住，根本找不出一点缝隙。他在外圈焦急踱步，娜瓦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叫道：“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她快死了！”人们麻木地回头，只有少量的人让路，他只得挤进去推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志愿者面前。
志愿者问：“患者名字？”
他道：“娜瓦尔。”
志愿者问：“家属名字？”
他道：“阿西木。”
志愿者翻了翻名册，道：“你现在排在第三十二位，再等一等吧。”
他无助地喊道：“可我的女儿要死了！”
志愿者摊手道：“医院早就满了，我也没办法。”
他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女儿刚发现时就来挂号了，可为什么她都要死了，还是排不到？”
志愿者不敢看他，无奈地说：“患病的人太多了，病床完全不够，我们也没办法。”
旁边的人群要将他赶出去，他叫道：“她还那么小，不能先救她吗？她才五岁啊。”
志愿者的头埋得更深了，他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排在你前面的，以及在医院里救治的，同样也是父母的儿女、丈夫的妻子、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母。”
阿西木绝望地大叫一声，抱着女孩坐到一处空地，让女儿平躺在地上，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慢等待。
他明白，他不是在等病人被救活，离开医院，而是在等进入医院时就已经是重症的病人死去，空出床位。
太阳渐渐西斜，娜瓦尔都不咳嗽了，只剩下出气和进气，他想到当初他的妻子进入这个状态之后，不久就逝去了。他的心揪了起来，或许女儿要没救了？
他再次向志愿者询问，得知他排在第二十五位——这段时间死了七个人。
女儿即使进了医院，恐怕也是救不活的，他知道这个事实，但是无论如何总得去救一救，万一奇迹真的发生了呢？可是前面还有二十四个人，很有可能还没等来救援，女儿就真的要逝去了，不，应该是一定还没等来救援，女儿就逝去了。他得想想别的办法。
医院门口出现了一个开三轮车载客的司机，他抱起女儿冲上三轮车，不顾一切地叫道：“去第一医院！去第一医院！”
司机打量了他一眼，诧异地说：“那可是贵族医院啊，你能进去吗？”
他叫道：“我有钱！我有钱！”
司机载他去了。
从土路驶上柏油路之后，路边的行人突然就减少了，等到付完过路费，进入高楼大厦林立的富人区，路上竟一个行人都没有了，就像世界末日之后的鬼城。
司机嘲讽地笑了笑，说：“富人能跑的都跑掉了，就留下我们穷人在底比斯受死。”
然而阿西木没有接司机的话，他的思绪全都在女儿身上，生命在一点一点从女儿身上流逝。
抵达一座金碧辉煌的医院，他下车，全速向医院内奔去，却被门卫拦住了。门卫一身礼服，浑身肥肉。
门卫问：“你是干什么的？”
他道：“我女儿快死了！”
门卫瞥了一眼他怀中已经快没呼吸的娜瓦尔，问：“你是穷人吧？你有多少钱？”
他道：“五十万。”
门卫鄙视地啐了他一口，道：“滚。”
他叫道：“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她快死了！”
门卫重复说：“滚。”就像个设定好语音的机器人。
他明白这个门确乎是进不去了，女儿也确乎要死去了。
他将女儿平放在医院门口的空地上，跪下来，向神祈求，司机也在他身旁跪下，向神祈求。
他们念经、许愿，娜瓦尔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他们念祷告词、叩首，娜瓦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门卫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捶打他们的头，叫道：“让她到别处死去，晦气！”
他们不为所动，继续祈祷。门卫觉得没趣，又回去站岗了。
他们继续念经、许愿，娜瓦尔的脸逐渐没有了血色；他们继续念祷告词、叩首，娜瓦尔还是停止了呼吸。神也没有保佑她。
阿西木扯下口罩，伏尸痛哭，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叫声。司机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默默垂泪。
等到他哭好了，天已经黑了。司机捡起被扔到地上的口罩，递给他，说：“上车吧。”他推开口罩，抱起娜瓦尔的尸体，上了车。
司机免费载他去了火葬场，但火葬场的队伍比医院还长。他们在路边的广场上随便支了个柴堆，要将尸体烧掉。
阿西木最后亲吻了女儿，他似乎要将女儿的每一寸肌肤都亲个遍。他最后一次向神祷告，祈祷神能在那边的世界，为女儿安排个好去处。
司机点燃了柴堆，尸体被投入火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阿西木再次流泪了，这位父亲的心，也被投入火里，被彻底烧碎了。
夜风拂过街道，带来刺骨的寒冷，吹熄了火焰，灰烬上只剩下些许火星在跳动。黑暗笼罩了他们，也笼罩了这座焦灼的城。
阿西木机械地说：“娜瓦尔是个好孩子啊。她看见路边的花五颜六色的，就编了个花环给我，编得可好了。”
司机压抑着哭声回道：“是啊。”
阿西木机械地说：“娜瓦尔是个好孩子啊。她知道我们都很忙，就主动承担家务，她会热饭呢，也会干点简单的农活呢。”
司机压抑着哭声回道：“是啊。”
阿西木机械地说：“娜瓦尔是个好孩子啊。她母亲患病的时候，全靠她照顾。”阿西木突然生气了，他吼道：“她为什么要照顾她母亲？如果她没照顾，她不就不会死了吗！”
司机哭了出来。
阿西木把骨灰收拾好，洒进了底比斯河里，然后与这位萍水相逢的司机告别。
他在毫无亮光的街道游荡，他现在已经没有家了。经过一个街角，他忽然咳嗽几声，流出清鼻涕。他笑了。
“太好了，我能全家团聚了。”他说。
以上是小町在夜雀烧烤摊讲的，她在摆渡时听来的外界的故事，我觉得很精彩，也很让人痛心，就记录了下来。
（这篇本来是打算写我、帕秋莉、公主、米斯琪去底比斯“游玩”的见闻来着，但写一半实在写不下去了，在这么悲伤的故事里出现幻想乡人物真的感觉太违和了。
而且我们的表现很难把握，如果表现得过于关心，感觉不对劲，因为我们四个向来都是旁观者，基本不会直接参与进事件里；但如果表现得漠不关心，我自己又看不下去，怎么能这么没有人道主义精神。
我忽然想起我之前写过的人物——小野塚小町，如果把这个故事改写成小町讲的故事的话，那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于是我删掉了有关我们四个的内容，只保留了主干，就成了现在这样。我想写成一个同情穷人的作品，但是笔力，emmm……我继续努力吧。
以后应该还会有“小町故事会”，算作“记事”的内容吧。
然后，这一期更得有点晚，字数又比较少，实在抱歉……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