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十一章“苦痛之炼金术” 第二节(1)

愚者的白月(1)
圣诞节前夕,天空下起了雪。
像是要为节日来临前活跃城市的气氛,纷飞的雪花如同纯白色的蝴蝶,缓缓落下,洁白的羽翼在空中闪烁着光芒。城市的街道在这一刹那间,变成无边的静寂,但又焕发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鲜活。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拼凑出圣诞老人与驯鹿的身影,商业街上,店铺前的音响播放着《铃儿响叮当》,招揽着街上的行人。孩子们的雀跃,过往行人脸上洋溢出的微笑,都为这场雪增添不少浪漫。
当然,这样的热闹欢欣仅仅属于城市,白沿山上的洋馆,在白雪的衬托之下变得更为沉寂。山寒无鸟迹,夜久有人声,山中树林被皑皑白雪覆盖,让原本清幽的庭院变得更加静谧。这里就仿佛是节日早已过去,所有喧嚣都已烟消云散一般。
这样的沉寂已经持续了许多天,压抑的氛围一直笼罩着洋馆,最终在这一天,到达了顶峰——这是暴风雨即将肆虐之前最后的宁静。两位少女的对手,也就是执意想要夺回一切的鹤一澄,主动现身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段时间里,宫羽兰和池谕佳经常将自己关进房间,各自忙着自己的准备工作,连平时本就不多的吃饭时的闲聊,现在也变得更加稀少。大概时间之紧迫已经不允许她们放松心情了。
不过今天的两人却如此异常,她们从上午开始就坐在客厅当中看起来无所事事,看上去不似前几日那样紧张焦躁,到了太阳下山之后,宫羽兰甚至拿起了吉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金属弦。
这种反常情况让牧知清意识到今晚大概会要发生些事情。
“君がいるとどんなことでも、乗りきれるような気持ちになってる[1]……”
银发的少女罕见地唱起了歌,他有些惊诧于她的歌声竟然饱含着温柔。印象里这是宫羽兰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唱歌,窗外飘落的雪花倒也与她的歌声十分契合。但不知为何,明明听着温柔的歌声,他的内心却感到了一丝寂寞,于是他转而望向茶室的窗外。
庭院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虽然现在只是时断时续的小雪,但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到了夜晚,地面的积雪还是会积少成多,大概那个时候就会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吧。
“说起来,之前我还没有见过雪。”
吉他与歌声戛然而止,宫羽兰看着他,颇有些同情地眨了眨眼,然后喝了一口茶:
“那看来这是你人生当中经历的第一场雪了。不过羽山的雪也只是点到为止,和北方冬天的鹅毛大雪可不能比。”
牧知清颇为感慨地点点头,但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一样,迅速转换了话题:
“说起来,你以前好像说过,魔法师的头发是能够存储以太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我没记错吧?”
“好像是说过,怎么了?”
“那是不是女魔法师基本上都会留着很长的头发?毕竟以女性的身份,留长发会更加便捷,也能弥补一些先天的不足什么的……”
“确实如此,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好奇这个?”
宫羽兰托着下巴想了想,像是在敷衍似地点点头然后反问着。
“那位甘夏小姐的头发只垂到耳根,之前我差点把她认成男生来着。但她为什么会是短发呢?还是说她把长发拿去干了什么别的事情?”
他只是随口一问,甚至都没有指望宫羽兰会搭理这个问题。没想到的是,刚才还心不在焉的她却立刻打起了精神。
“短发?要这么一说,唔……三年前我的确没有现在这么长的头发,那个时候大概刚好够到肩膀吧,所以喜欢扎成一个小尾巴……甚至比那个人的头发还要短。说起来,上次在工业园里看到他的长发已经短了好多,之前你近距离看,会更加清楚。”
“是的,好像不是特别长,也只是勉强到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他从前的头发可比谕佳还要长,大概已经垂到腰部了——好不容易长那么长,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剪掉。”
宫羽兰闭上眼自言自语着。池谕佳似乎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墨绿色的眼睛转而望着他。
“剪掉的话会有什么不一样么?感觉一个人不会轻易去改变自己的发型,这样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困扰么?”
宫羽兰皱起眉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我想起来了,就是在工业园里我跟你说过参孙的故事,和那个有点关联。正好今晚没啥要紧的事情,跟你细细讲一讲好了。你不提,我还不会想到这一层上去。”
说着,她望向另一边的池谕佳,征求着许可。池谕佳不知可否,眼神中不带任何情感,不紧不慢地将茶杯送到嘴边,似乎是让宫羽兰自己拿捏。
“忘了有没有跟你细说过,那就再讲一遍好了——头发能给人带来力量,同时也是相当优质的法术媒介。这就和瞳术差不多,眼瞳的颜色,头发的长短都会影响法术的质量。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头发是自身力量的延续,甚至就直接是自我的拓展。从人出生开始,头发就一直如影随形,积累着不可小视的魔力。我以前是因为某些别的原因,没有留长发,但后来就觉得,蓄发还挺有必要的,所以就留到了现在。”
牧知清转而看着池谕佳那头乌黑的长发,比宫羽兰的稍短一些,大概也是想要储存更多魔力,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吧。
“但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个人现在的头发变短了,对你们来说不应该是好事情么?”
“这可真不好说,如果说他在此之前就把头发用在了其他事情上的话,确实是好事。但是头发还能够用来做其他很多事情啊,虽然我只能用头发来加强攻击,但那个人应该更倾向于把头发储存的魔力用在炼金术或者召唤术上吧,他的体质不适合使用攻击魔法。这样一来的话,他大概也可以用头发来操控那些由死灵法术召唤而来的不死生物,或者是那些人偶——我大概知道那些源源不断的不死生物是从何而来了。”
“头发……能操控其他生物?”
牧知清有些怀疑地问道,她点了点头:
“比如说猫或者狗那样的,不具备魔力的动物,被魔法师用头发经过改造以后,就有了自己独立的术脉,具备一些之前没有的能力,比如说能够与人类沟通什么的。性格上也会发生转变,比如说与制造自己的主人越来越相似什么的。”
听到这里,牧知清看了一眼趴在沙发扶手上小憩的阿尔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那个人,也和谕佳一样拥有这样的使魔了?”
“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吧,那家伙用自己的头发,换来了相当强力的使魔什么的。”
不好的回忆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满地的尸妖与吸血鬼追赶着仓惶的两人,被光弹撕碎的残肢,还有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大天使般的使魔——那应该是一个相当强大,无法复制的一个奇迹,让人惊叹的同时又压抑得让人极度恐惧。
“倒不用担心会有那种特别强力的使魔,毕竟魔法师的能力与他们的头发都不是无限的。而且消耗掉的头发,又要过很长时间才能长出来,所以依靠头发做出的强力使魔也不可能大批量产出。”
宫羽兰紧皱的眉头在说话间逐渐舒展开来,大概是自己分析的时候想通了许多事情。而牧知清一边回味着她的话,一边默默地看着一旁的黑猫——他还是想象不出像阿尔温这样的使魔,到底强力在哪里。
“我觉得有点蹊跷。鹤一澄是个炼金术士啊,用那种从整体上看会削弱自己力量的方法来制作使魔,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是两个人吧。由于算是我们家族自己内部的事情,所以借助外人的力量也不太好,估计他就想要自己一个人搞定了。搞不好那些人偶就是他用头发制作出来的。”
“的确有可能,按照那天晚上的情况来看,两个以太驱动的八音盒永动机,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即使是鹤一澄,从头开始做起来也会有困难,所以还是会有一些看起来比较诡异的地方。”
“比较诡异的地方?”
“像他那样的人,真的会用宝贵的资源去制造那些能力远不如自己的东西么?我看不太可能吧。除非那个人偶在各方面的性能都极其优秀,以你那一晚的经历,你觉得是不是?”
“我觉得不像,单从攻击性上来说,和他从前使用的使魔比较,差得远。”
“那我觉得,那些人偶就和他的头发没有什么关系了。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他有一个值得他使用那么多魔力的使魔在协助他。”
宫羽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有一个比他更加强力的使魔为他效力?”
“只有这样做的话,才有可能对我们产生优势吧,不然两边各有两个人的话,打成平手变成拉锯战,对他就十分不利了。”
“想用数量来压制我们么……不过话说回来,谕佳,我觉得如果两方都使用使魔战斗的话,他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的确如此,在使魔这一方面,池谕佳取得的成果远非鹤一澄所能企及,这也是宫羽兰如此乐观的原因。但黑发少女只是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羽兰,你要意识到一点,鹤一澄的使魔不可能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很可能他用的并不是普通的动物……”
“你是说,他会亲自操控那些尸妖?怎么可能啊,他承担不起那么大的消耗……”
两人似乎又因为意见不合开始了针锋相对。牧知清看着这两人结束了冷战一样的沉默,恢复了交流,心里感到了些许舒坦——不过两人要是因为这样的分歧演变成争执,倒也会让他变得更加为难。
“我没有这么讲,但是的确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我担心的是,这个使魔会超出我们的认知。虽然上次那个巫妖已经被消灭了,但是你也要做好使魔能和你势均力敌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啦,说真的,那个人用死灵法术操控任何东西,现在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面对池谕佳十分中肯的话语,宫羽兰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一旁的牧知清又表现出疑惑的神情:
“为什么你们一直在讨论已经死掉的生物?活着的难道不行么?”
“如果是活着的话,那就是像你说的那位甘夏那样的角色了,并非使魔而是协助者。不过协助者的力量并不由秘仪师来决定,更多时候依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还有就是两者之间的默契。而优良的使魔需要有绝对服从的意志,以及能够与秘仪师的短板互补的能力,从活着的事物里面挑选培养,显然不如用死掉的东西重新制作来得更快。”
协助者与使魔,一个靠着默契,另一个靠绝对服从,以此来帮助秘仪师……牧知清看了看一旁从池谕佳,又审视了自身,心里大概有了数。
“那大概的战术,我们也就能够确定了。他自身无法使用攻击法术,所以只能用身边的以太当作武器。看来他就是要使用使魔来进行主要的攻击手段,但是之前的巫妖和那个神祇一样的东西都已经被我们破坏了,就算是不死生物,也所剩无几了吧……难道他还有别的什么王牌没有拿出来么?”
她望向池谕佳,想听听自己的协助者的想法。池谕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那就按预定的时间行动吧,时不我待,今天就让那个人彻底死心好了。想要夺走我珍视的事情,还如此明目张胆地不择手段,我这次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
宫羽兰握紧了拳头,仿佛充满决心一般做着最后的战前宣言。不过,怎么看这都像是一场遗产争夺纠纷,然而这份遗产的分量,以及守护这样的遗产付出的代价,可谓重于泰山。
如果是以往的遗产纠纷,牧知清并不理解为何当时人之间会争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在他看来根本并不值得为了那种东西而漠视过去的情谊。但从宫羽兰的愤怒与鹤一澄的癫狂之中,他开始有些理解了两人之间的不共戴天。
一棵树要长得更高,接受更多的光明,那么它的根就必须更深入黑暗——深入恶中。
他想到了尼采说的话,因为担忧而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他觉得,宫羽兰与鹤一澄,就算这两人从那时起就分道扬镳,事到如今也不该发生冲突,因为他们两人极为相似,却又迥然不同,虽然相互之间不能认同,却也并非不能互相理解。
时间依旧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朝着命运之轮转动的夜晚,缓慢而又坚决地流淌着。
注释:
[1] 中岛美嘉歌曲《雪の華》中歌词:只要有你在,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可以克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