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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东北】谈一谈“漤沟崴”这个地名

2023-07-17 00:01 作者:观津邀月  | 我要投稿

本文于2023-04-30首发于知乎,链接https://zhuanlan.zhihu.com/p/625489806


观前提示:本篇是随感而发,并不是严谨的考证文章,主要是针对“漤沟崴”译名以及纳霍德卡中国名的一些个人看法。

照例先说我的结论:漤沟崴是纳霍德卡附近一个海湾的名字,不是城市旧名,而且翻译更可能是“兰沟崴”或“兰口崴”。个人认为纳霍德卡的中国老地名可以取“七家崴/齐家崴”

只是个人看法,欢迎评论区讨论。



“漤沟崴是纳霍德卡”这种说法从何而来?

“漤沟崴”算是我认识得比较早的外东北老地名之一,大概在21年刚开始研究地名时就见过。应该是在“何止海参崴,那些被东北遗忘的满汉地名(3)--苏城”(http://www.360doc.com/content/20/0807/12/48860834_928999060.shtml)、https://kknews.cc/history/v6xb4xl.html之类的个人博客上看的。当时我主要是收集地名,并没有自己考证地名的想法,虽然觉得“漤”这个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怀疑。

后来上了维基百科,中文简体维基“纳霍德卡”词条(https://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納霍德卡)中写的是“漤沟崴”,繁体和日语都是“灠溝崴”。中文维基是在2016年7月加上了这句话,刚加的时候还是写的“灠沟崴”:

中文维基

另外中文维基“1972年俄罗斯远东地区地名变更”词条(https://zh.wikipedia.org/wiki/1972年俄罗斯远东地区地名变更)也给出了不少老地名,其中包括漤沟崴。

日语维基则是在2018年9月才添加,并且给出了参考资料,就是我上面提到的https://kknews.cc/history/v6xb4xl.html

日语维基

韩语维基在“1972年俄罗斯远东地区地名变更”词条(https://ko.wikipedia.org/wiki/1972%EB%85%84_%EB%9F%AC%EC%8B%9C%EC%95%84%EC%9D%98_%EA%B7%B9%EB%8F%99_%EC%A7%80%EB%AA%85_%EB%B3%80%EA%B2%BD)中标的是“灠溝崴”,2022年才添加。

在我研究地名之前,这片区域的地名基本都是来自《中国历史地图集》以及海参崴老乡整理的地名资料,不过以上两者都没有出现“漤沟崴”,海参崴老乡仅在他的地名图中将纳霍德卡湾标注为“东沟子湾”。

之后无论是国内资料还是俄语资料中我都没见过“漤沟崴”这个地名,直到我发现索洛维约夫的《苏联远东地区汉语地名词典》(以下简称《词典》)中记录了Лангоуай(第131条)这一地名,并且索洛维约夫将其译为“灠溝厓”。

苏联远东地区汉语地名词典131条
^ 第131条 灠溝厓 (Ланьгоуай)
1) Лангоуай - 滨海边疆区纳霍德卡市附近的一个海湾。 这个名字来源于汉语,由以下汉字组成:灠 - 泉水,溢出;溝 - 河沟;厓 - 海岸,悬崖。 Лангоуай - 泉水沟。

我对比了中文维基上“1972年俄罗斯远东地区地名变更”词条中的地名与《词典》中的地名,发现两者相似度极高,基本可以确定维基上的地名就是来自《词典》

至此,我基本有了结论。“灠溝厓”最初是索洛维约夫对老地名Лангоуай的翻译,原文中只提到这是纳霍德卡地区的一个海湾,地名的具体位置和现名都没给出。后来有人牵强附会,强行将“灠溝厓”海湾名当成了纳霍德卡城市名。(这个人甚至知道把“厓”改成“崴”,说明他对这地方的地名有些了解,说不定真是海参崴老乡?)后来这个地名就在网上传开了,有人还画蛇添足把“灠”简化成了“漤”。

上面都是我的推测,各位可以有不同看法。


Лангоуай的正确翻译是什么?

如果仔细研究过《词典》中的地名,应该会发现词典中的地名大部分都和国内的地名有很大不同,尤其是有大量生僻字。索洛维约夫编写《词典》时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距离割让外东北已过去了110多年,距离汉人被完全驱逐也已有将近40年,地名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尔谢尼耶夫在他的《乌苏里地区的中国人》以及《在乌苏里的莽林中》等著作中记录了一些汉语地名的早期俄语转写,这些转写比较贴近原来的汉语,没有发生太大的音变。对比阿尔谢尼耶夫和索洛维约夫记录的地名,可以看出中国人离开之后,乌苏里地区中国地名发生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大乌苏尔卡河(伊曼河)沿岸的奥斯特洛夫诺伊(Островной)镇为例,阿尔谢尼耶夫在《乌苏里地区的中国人》中将该镇的汉语读音记为Сян-шуй-хэ-цзы(响水河子),书里提到俄国人会把这四个字念成Сяньшихеза(香石河子)。而在《词典》中,Сяньшихеза已经变成了Санчихеза,如果没读过阿尔谢尼耶夫的书,可能会错误翻译成“三岔河子”。

回到Лангоуай,我不太认同“灠”(一些网站简化成了“漤”)这个字,索洛维约夫词典中总共有10个带“灠”字的地名词条,其中“大西灠”应为大溪浪,“大灠子”可能是“节亮子”或“节梁子”,可见这些地名错误率不低。令一个角度看,10个词条中总共有28个地名,“灠溝”这个词条就有6个地名,这个频率有点高,国内带“漤”字的地名没几个,如果外东北有零星几个那还可以用地区特色解释,不过依据这个频率来看我怀疑索洛维约夫可能把所有Lan音节都用灠翻译了……所以我认为“灠沟崴”大概率不是正确的翻译。

《词典》中并没有给出Лангоуай的具体位置,但有一个Ланчасы/Лангасы词条,是纳霍德卡一个湖泊和一条河流的名字:

^ 第129条 灠溝子 (Ланьгоуцзы)
1) Лангасы, Ланчасы (现名Ливадийское) - 滨海边疆区纳霍德卡市议会领土上的一个湖泊。 它的别名是Лебяжье。 地名来源于中国,由以下汉字组成:灠 - 泉水;溝 - 河沟;“子”是一个后缀。Ланьгоуцзы - 泉水沟。
2) Лангасы, Ланчасы (现名Тихая) - 一条河流,注入Лангасы湖,位于滨海边疆区纳霍德卡市议会领土。中国地名,来源于Ланьгоуцзы - 泉水沟。

我没有在现代地图中找到Ливадийское、Тихая两个地名,但找到了文中提到的Лебяжье(应该就是Ливадийское湖)。根据推断,Тихая河就是注入湖中的Мананкина河。

画圈处即为Ливадийское湖,箭头为Мананкина河,左侧是纳霍德卡市区

根据地图,这个地点位于帕尔季赞斯卡亚河(雅兰河/苏城沟)河口,《吉林舆图》标注“雅兰口”。所以我个人认为Ланчасы/Лангасы应为兰汊子/兰沟子/兰口子之类的地名。Лангоуай应该在Ланчасы不远处,可能是“兰沟崴”或“兰口崴”。(起码我觉得“兰”比“灠”要合理)

《吉林舆图》雅兰河口,西侧即为良子河(上北下南)

另外,在雅兰河口偏西的纳霍德卡城区附近有“良子河”“良沟崴”等地名,俄语转译地名有介音脱落的现象,比如“家дя”变成了“да”,那么这个“Лангоу”可能也是“Лянгоу”脱落介音i的结果。

总之,“Лангоуай”并不是纳霍德卡城市的名字,而且离市区有些距离,因此我个人觉得把纳霍德卡叫做“漤沟崴”不是特别合适

我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想过把地名图上的“漤沟崴”改成“兰沟崴”,不过大部分群友还是希望保留“漤沟崴”。


纳霍德卡的中国老地名应该是什么?

根据1859年沙俄“美国”号的记录,纳霍德卡湾左右两岸各有一个村庄,但名称未知。

当时纳霍德卡附近有如下中国老地名:

  • 东海头 Тунхатау - 纳霍德卡湾地区的老地名(1884 年),确切位置不详,可能是Шефнера海角。

  • 海藻湾/海藻屯 Туне-хай-цао - 是美国湾(1883 年)的中文名称,1972年改名纳霍德卡湾。

  • Туй-хан-швуа(翻译未知,对旱树洼?) - 是纳霍德卡湾(1872)的中文名称。

  • 七家崴/齐家崴 Ци-Це-Вай - 海湾,大致为现纳霍德卡湾。

  • 七家崴/齐家崴 Цицевай - 河流,流经列宁街地区。

  • 怒虎海/内湖海 Нухукай - 海湾,确切位置不详,可能位于Заводская港湾。索洛维约夫翻译为“内湖海”,有可能是满语nuhu?

  • 良子河 Лянзы-Хэ - 现卡缅卡河,《吉林舆图》中出现。

  • 东班子 Донбанза - 定居点,位于现Астафьева海角。

如此看来,“七家崴/齐家崴”最适合作为纳霍德卡(城市)的老地名使用。


附:纳霍德卡的“发现”史

英国人最早到达纳霍德卡(1856)

1856年7月,查尔斯·科德林顿·福赛斯指挥的英国螺旋护卫舰“大黄蜂”到达纳霍德卡,他们将纳霍德卡港命名为弗里曼港(Freeman Harbor。与此同时,英国人给附近的海湾取名为大黄蜂湾(另一种说法是1855年8月21日由英国军舰HMS Barracouta命名),将流入湾中的雅兰河命名为“狮子河”。

沙俄“美国号”“发现”纳霍德卡(1859)

后来俄罗斯人在彼得大帝湾开辟了一些港口,他们并不知道英国人已经来过这里。1859年,沙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Н.Н.Муравьев-Амурский)伯爵从日本函馆港出发,乘“美国”号护卫舰驶往尚未开发的南滨海边疆区。1859年6月17日晚上,船队决定在一个不知名的海湾抛锚过夜。黑暗的夜晚中,大雾造成的低能见度迫使他们只能在第二天早晨启航,船员以他们所在的护卫舰的名字将海湾命名为“美国湾”(Залив Америка)。

“美国”号护卫舰,这图不知道用过多少回了

1859年6月18日上午,浓雾散去后,航海家尼古拉·克拉西尔尼科夫 (Николай Красильников) 在“美国”号的航海日志上做了这样一个历史记录:海湾从东北到西南约三英里,宽度从一英里到一英里半不等。深度各处均为四五俄丈,土壤是含有沙子的淤泥。左右两岸各有一个村庄。在他的长官穆拉维耶夫-阿穆尔斯基的命令下,该海湾被命名为纳霍德卡湾(Бухта Находка),意为“发现”。

可能有读者没理解美国湾(Залив)和纳霍德卡湾(Бухта)的关系,一般Залив比Бухта范围更大,所以美国湾范围更大,包括纳霍德卡湾,如下图所示:

(1858年和1859年“美国”号航行期间,“发现”并命名了很多彼得大帝湾的海湾,比如美国湾(海藻湾)、斯特雷洛克湾、阿穆尔湾、乌苏里湾沃沃达湾诺维克湾、符拉迪沃斯托克湾(海参崴湾)等。很难确定究竟是哪个水手在何时起的名字,但毫无疑问,其中许多名字得到了穆拉维耶夫-阿穆尔斯基的认可。)

1859年“美国”号水手编制的地图


中国人的海藻渔业(19世纪和20世纪初)

根据当时的航海日志,海湾两岸各有一个中国渔村。“美国号”水手们绘制的地图上在现已不存在的诺维茨基岛北面标出了一个无名村落。根据1897年的人口普查,在良子河(Лянзы-Хэ)地区纳霍德卡湾附近海滨的华人聚居地中,有一间小木屋,住着12名华人。在1910年的文件中,在盐湖(оз.Солёное)和卡缅卡河(Каменка)的河口地区,标注了“良子河”,因此《吉林舆图》和上文提到的良子河就是卡缅卡河(Каменка)。

19世纪和20世纪初,中国人在这里捕捞海藻。由于盛产海藻,这个海湾在中文中被称为Туне-хай-цао(海藻屯,海藻湾,类似蚂蚁屯)。在1872年对日本海彼得大帝湾海岸的水文调查中,A.F.布迪舍娃А. Ф. Будищева,1883)报告说:“由于海参丰富,符拉迪沃斯托克被中国人称为海参崴。由于盛产海藻,美国湾被中国人称为Туне-хай-цао(海藻湾)……尽管这里早在1859年就属于我们了,但直到1864年我们才真正占领了这里,当时有一名士官和四名士兵建立了一个哨所。”M.A.克雷科夫М.А.Клыков)指出:“该地区原住民蛮子(俄国人对中国人的蔑称)将纳霍德卡港口视为捕捞海菜的最佳地点,他们称之为Туй-хан-швуа。”

1868年纳霍德卡湾英国地图


苏城起义(1868)

(Сучан作为行政区划时翻译为“苏昌”,其余均翻译为“苏城”)

1864年,第一批俄国定居者抵达这里,部分人定居在苏城,在那里他们建立了弗拉基米罗夫卡和亚历山德罗夫卡两个村庄,部分居民仍然住在纳霍德卡湾岸边的军事哨所附近。

1868年,在苏城定居的中国居民发动起义(苏城起义属于1868年乌苏里中国人起义的一部分,这次起义声势浩大,被俄方称为“蛮子战争Манзовская война”),提克梅涅夫将军(М.П.Тихменев)命令下属军官对骚乱参与者采取最严厉的措施:

所有持枪抵抗的中国人,都被勒令“无情歼灭”。孤立无援和被遗弃的房子应该和所有补给物资一起被烧毁,无法使俄罗斯定居者受益的良田都应该被夷为平地。

注:上面这段话来自文章“基塞列夫、D.V.于海、李桂和令贵——19世纪乌苏里地区曼佐夫自治政府成员”https://www.synologia.ru/a/%D0%AE_%D0%A5%D0%B0%D0%B9,_%D0%9B%D0%B8_%D0%93%D1%83%D0%B9_%D0%B8_%D0%9B%D0%B8%D0%BD_%D0%93%D1%83%D0%B9

指挥纳霍德卡军事哨所的西伯利亚舰队指挥官I.V.富鲁格姆(И.В.Фуругельм)赞同提克梅涅夫的意见。

当时在纳霍德卡地区有以下中国士官(人名均为音译):

  • 于海Ю Хай):彼得罗维奇中尉的报告中起义的“首席工头”,居住在黄泥河子(Екатериновка)。1868年,他被俄罗斯当局逮捕,带到虾蟆塘(拉兹多利诺耶),下落不明。

  • 李桂(出生于约1820年)。1868年春夏季,李贵多次出现在纳霍德卡,检阅来自北方河流的中国人和塔兹(鞑子)部队。1868年,他被捕并被押送到纳霍德卡。之后他返回平少,东西伯利亚总督N.P.西内尔尼科夫(Н.П.Синельников)授予他“荣誉卡夫坦”称号。1874年初,苏城的中国人给乌苏里边疆区绥芬区区长写信,由李桂署名,信中提到禁止通过纳霍德卡港出口海藻的不利影响。直到1880年春,俄国当局才对此类事务进行干预。1880年,李桂被捕并被带到符拉迪沃斯托克。

  • 令贵Лин Гуй,别名:令衮Лин Гунь或余景奎Ю Чинкуй),1882年初满清当局派出的特使,负责管理从奇蒙河谷到奥尔加湾的中国人。1882年春,在俄罗斯军队入侵苏城期间,他逃离了苏城并留下了一个印章,上面写着任命他为奇蒙河和苏城管理者的法令。

1869年地图


中国人和塔兹(鞑子)人被驱逐出雅兰河谷(1884-1885)

塔兹人:乌苏里地区南部汉化的原住民,大部分是乌德盖人。“塔兹”即汉语“鞑子”,跟“蛮子”取名方法相似。

依据1860年《中俄北京条约》,“遇有中国人住之处及中国人所占渔猎之地,俄国均不得占,仍准由中国人照常渔猎。从立界牌之后,永无更改,并不侵占附近及他处之地。”因此割让外东北后,乌苏里地区南部一直由中国人自治。

1882年春,俄罗斯军队入侵苏城,取消了乌苏里地区南部中国人的自治权。1884年,在阿穆尔州总督А.Н.Корфа的命令下,中国人和塔兹(鞑子)人被驱逐出雅兰河谷。1885年,中国人被逐出平少地区,几乎整个雅兰河谷的中国房子都被清除。被赶出雅兰河谷的中国人逃出俄罗斯或迁往奥尔金斯基区的乌拉河沿岸。

中国人“被命令迁出……此外,他们可以收获以前种植的庄稼,但不能继续播种”。1884年,苏昌地区的地方自治局土地陪审员克鲁泡特金(Л.А.Кропоткин)宣布,在中国人最后一次收获农作物后,俄国农民将接管他们的土地。中国人不愿意放弃土地,双方爆发了冲突,最终俄国农民杀死了两个中国人。在弗罗洛夫卡,俄国定居者赶走了中国人,并立即在现成的土地上定居。

对中国人的强制驱逐开始后,由于驱逐方法过于残暴,俄罗斯当局和俄国定居者都担心中国人会报复,当时苏昌地区的每个村庄都有7到16名士兵和哥萨克人驻守并监视中国人。卡利诺夫斯基的俄国农民也尝试像弗罗洛夫卡村一样赶走中国人,但中国人早已对俄罗斯人的无情驱逐恨之入骨。他们在黑暗的夜晚袭击了沉睡的村庄,造成多人伤亡。

满清当局依照《北京条约》的条款试图保护同胞,他们派遣官员前往该地区实地考察情况。1884年1月,连长托伦托雷(音译)访问雅兰河谷。

1893年纳霍德卡当地居民
1893年朝鲜人房屋


(中间1884-1936这段历史就不写了)

中国人离开乌苏里(1936-1937)

1936年至1937年大**期间,所有中国人和朝鲜人都被驱逐。根据М.К.Шевченко的回忆录,“在1930年代,他们开始强行驱车(将外族人)送往集体农庄。那些不想去集体农庄的人被剥夺了财产……驱逐开始时,人们四处逃亡,有些人逃出国境。”(这段不适合多说,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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